其中一匹是黄色骏马,身着天青色锦袍的谢元亭策马而行,英俊的脸孔意气风发。

另一匹黑色的马更神骏,身着绛色锦袍的俊美少年策马而来。

少年约有十四五岁,身姿挺拔。浓长的眉下,略显狭长的凤眼含笑,嘴角扬起,令人望之便生好感。

谢元亭已是百里挑一的英俊少年。这个绛衣少年丝毫不逊色于谢元亭,自信从容的气度,犹有过之。

这个少年,正是淮南王府长房嫡孙,永宁郡主的嫡亲侄儿,盛锦月一母同胞的兄长。

盛渲!

第十五章 旧怨

这张俊脸,于前世年少的谢明曦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当年她从十岁起跟在嫡姐身侧,曾数次出入淮南王府。和盛渲相见相识,顺理成章。

盛渲出身尊贵,容貌生得俊美,对待女子极有风度。对着她这个谢府庶女,也从不摆架子,态度亲切。

少女心最细腻敏感。情窦初开的她,对他生出了微妙朦胧的好感。

这份好感,便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是一个少女最甜的美梦。

她默默地遥望着他,从未生出过亲近他的念头。

在她心中,他是儒雅的谦谦少年。

却不知,他温和俊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肮脏污秽不堪的心。

他似察觉到了她隐秘的心思,对她格外和善,偶尔会用她看不懂的目光隐晦地掠过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

懵懂无知的她,被慢慢引诱着失了警惕。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偶然间有了独处一室的机会。

他竟强行搂住她单薄的身子,意欲轻薄。狭长的眼中,露出令人心惊的欲~望。

而那时,她未满十二岁,月信未至,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张口便要喊叫。

他却笑了起来,温和的面具撕下,露出丑陋扭曲的真容:“便是叫了人来,也无人会相信你的说辞。只会以为你年少却生性轻浮,以美色‘引诱’我。到时候,你声名尽毁。谢郡马只会主动送你进淮南王府,做我侍妾。”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地吻上她的嘴唇。黏腻湿热的舌头,在她的唇内肆意。

惊恐万分的她,张口用力,差点咬断他肆无忌惮的舌头。

他满口鲜血,痛不可当,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扇她的脸。

年少的她,不知哪来的胆量,竟挺直胸膛,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齐律例,诱~奸十二岁以下的稚龄少女者,庶人当斩!有官爵者,削其官爵,终生不得起复为官。”

“你是淮南王府嫡孙,日后当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大好前程,声名不容有损!”

“盛渲!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我豁出所谓清名闺誉,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容你得逞。”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如一匹凶性大发的恶狼,凶狠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毫不示弱地回视。

对峙良久,他忽地笑了起来,如往日一般温和可亲:“明曦表妹,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唇边那抹血迹,鲜红得刺目。

她僵硬着转身,一步步离开。

离开他的视线后,她才惊觉,自己已全身冷汗。侥幸逃过一劫,她心中无半分欢喜,只有无尽的屈辱难堪。

刚萌芽的爱慕,被用最残忍的方式折断。

至此之后,她再不愿靠近任何成年男子,便连父亲兄长也不例外。也再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

这一桩阴暗耻辱的事,她无颜告诉任何人。连丁姨娘也不知情。

她偶尔还会遇到盛渲,却再未正眼看过他,也再未和他说过半个字,避之唯恐不及。

盛渲见她这般警惕防备,只得无奈罢手。

盛渲后来娶妻生子,成了淮南王世子。数年后,又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手握权柄。深得建武帝器重。

那时,她已是宫中贵妃,膝下育有建武帝最喜爱的长子,地位稳固,无人能撼动。耳目也十分灵通。

盛渲身边伺候的丫鬟,大多年幼。每隔一两年,便要换上几个。抬进府的侍妾,也多是未满十四面嫩之极身形未长开的少女。不可告人的喜好,可见一斑。此事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隐秘。

她深深厌憎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奈何盛渲是建武帝心腹,有从龙之功,她这个贵妃,也奈何他不得。

好在上苍有眼,建武帝穷兵黩武,残忍弑杀,未到四十便驾崩归西。她的儿子继位后,她便是万人之上的贵太妃。

因她厌恶盛渲,建初帝也对他颇为冷淡。盛极一时的淮南王府,很快失了圣心,渐渐没落。待到长孙继位,她身为辅佐幼帝的太皇贵太妃,对年少的幼帝影响极深。

此消彼长之下,身为淮南王的盛渲,日子更加难熬。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亲里不乏机灵之辈,立刻搜罗盛渲奸~污幼女的罪证,呈至圣前。

尚未成年的幼帝勃然大怒,下令革了盛渲的王位,将他关进宗人府天牢。不出数日,盛渲便畏罪自尽,死在了天牢里。

前世她活了八十年,一生中仇敌对手颇多。

盛渲无疑是其中最令人“刻骨铭心”的一个!

谢明曦目光微冷,神色未变。

一行人很快到了郡主府外。

门房管事利索地开了正门。

谢元亭利落地下了骏马,颇为冷淡地喊了一声三妹。

他心性凉薄,气量狭窄。三日前在谢府丢人出丑,他全数归咎到了亲妹妹身上。便是见了她,也无半点好脸色。

盛渲目光落在谢明曦略显稚嫩的美丽脸庞上,眼中骤然闪过奇异的亮光。

盛渲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俊脸含笑:“你就是明曦表妹吧!我是锦月的同胞兄长,你可以叫我渲表哥。”

谢明曦心中暗暗冷笑一声,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盛公子这般称呼,令我不胜惶恐。”

盛渲温和一笑:“你虽是庶出,也要尊称姑母一声母亲。于礼法而言,我们确实是表兄妹。只是往日未曾相见罢了。”

话音刚落,盛锦月便从马车上下来了。

盛锦月先瞪了谢明曦一眼,然后娇嗔:“大哥!前两日便是她口出不逊,羞辱于我。你可得为我撑腰出这口闷气才是!”

随后而来的谢云曦也狠狠瞪了过来,一副和谢明曦誓不两立的架势。

谢元亭警告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大哥,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我做错了什么事?”

当然是大错特错!

区区谢府庶女,和淮南王府的小郡主如何能相提并论。盛锦月便是出言羞辱,谢明曦也该隐忍不发。更遑论主动招惹!

谢元亭总算要脸,当着众人的面,并未直言。淡淡说道:“先进去给母亲请安。是非曲直,自有母亲来评断做主!”

盛锦月高傲地睥睨谢明曦一眼,率先迈步。

谢云曦同样不屑一顾,冷笑一声,和盛锦月一同进了郡主府。

谢元亭半点体恤妹妹的心思都没有,转头冲盛渲笑道:“表哥请进府。”

盛渲却笑道:“我们身为男儿,总该让一让姑娘家。让明曦表妹先进府吧!”

谢元亭:“…”

谢元亭立刻看向谢明曦,满面微笑,和颜悦色:“三妹,你先行。”

片刻间便似换了一张脸。

谢明曦轻笑一声:“听闻蜀地有人擅变脸之技,大哥何时去了蜀地,竟学了这门绝艺回来?”

谢元亭:“…”

第十六章 旧友

谢元亭面色忽红忽白,在“恼羞成怒”和“怒极翻脸”之间变幻不定。

盛渲目中闪过一抹异彩,深深地看了谈笑间噎得谢元亭说不出话来的少女一眼。

用少女来形容,其实有些牵强。

十岁之龄,正是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微妙年纪。

她脸庞生得精致秀丽,身形却单薄,尚未长开。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犹如枝头娇嫩的花苞,稍稍用力,便能掐断…

盛渲将瞬间涌起的不可告人的欲望按捺下去,冲谢明曦微微一笑:“明曦表妹说话颇为有趣。”

谢明曦胃中隐隐作呕,面上不露声色,淡淡一笑,迈步进了郡主府。

身后,一直有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身影。

仿佛一匹贪婪又凶残的饿狼,紧紧地盯上了猎物。

比起谢府,永宁郡主府至少大了三倍。

淮南王儿子颇多子嗣丰盛,却只有永宁郡主一个女儿。永宁郡主出嫁时,十里红妆,令人艳羡。

这座郡主府,也是淮南王亲自选址建下的府邸。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处处可见奢华。

从玉扶玉都是第一次进府,俱都瞪圆了眼睛,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过了片刻,从玉才反应过来,迅速扯了扯扶玉的衣袖。

别给小姐丢人现眼。

扶玉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视。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谢明曦。因重遇盛渲而生出的憎恶气闷缓缓散去,脚步也轻快起来。

再遇仇敌,该怎么办?

当然是让他再死一回!

让他死得更早更惨!

盛锦月谢云曦早一步进了内堂,行礼过后,各自依偎在永宁郡主身边。

冷面冷心的永宁郡主,此时眉眼含笑,和蔼可亲。对盛锦月亲切温柔,犹胜过对自己的女儿:“锦月,今年你也要去考莲池书院吧!可曾报过名了?”

盛锦月笑着应道:“已报过名了。”

永宁郡主含笑道:“既是想考书院,可得好生准备。今年一同入莲池书院的,还有六公主。你和云娘若能一起考中,便和六公主是同窗了。”

脚步刚踏入门槛的谢明曦,听到六公主的名讳,心里悄然一动。

当今天子建文帝,独宠俞皇后一人。

奈何俞皇后只生过一女,之后数年再无所出。

天家繁衍子嗣为重,建文帝的后宫中,陆续有了嫔妃和皇子。

建文帝最喜嫡出的长女,赐封号昌平长公主,并赐了富饶的两郡之地为封地,权同诸侯。原本排行居长的大皇子,也在建文帝的授意下变成了二皇子。

男女依年龄一起排序,也在京城盛行起来。

建文帝共有七子两女。

其中六公主和七皇子,是一对龙凤双生子。龙凤呈祥,视为吉兆。建文帝对这双儿女十分喜爱。除了长公主之外,连一向得宠的三皇子四皇子也被压了风头。

身份低微的梅才人,也因生育有功,被封为梅妃,位列四妃之一。

可惜,七皇子未曾养大,八岁时不慎落水而亡。

七皇子之死,对梅妃打击颇大,梅妃一病不起。年少的六公主也在一夕之间性情骤变,阴郁沉默,再未展颜,甚至不肯张口说话。

建文帝怜惜幼女,便和俞皇后商议,让她入莲池书院读书。和同龄的少女同窗读书,多些同龄玩伴,性子也能活泼一些。

俞皇后自无不同意之理。

前世,六公主便在这一年进了莲池书院。

莲池书院有规定,进书院读书,只能带一个人伺候笔墨。类似于书童伴读。谢云曦一肚子草包,永宁郡主自不敢让谢云曦只身进书院。

永宁郡主许下承诺为谢元亭求盛锦月为妻,丁姨娘泪水汹涌地哭泣哀求。她便成了谢云曦的贴身伴读,一同进了莲池书院。

说是伴读,做的活计和丫鬟也没什么两样。

在莲池书院就读的,多是大齐贵女。自不会将她这个区区谢府庶女看在眼底。丫鬟们也知她不是同类,极少主动攀谈。她无形中被孤立冷落,心中难过的时候,便会独自到竹林里偷偷哭上一回。

没想到,竟在竹林中偶遇了同样低落消沉的六公主。

六公主背对而坐,听闻脚步声猛然转头。

眼中泪光未散,目光却戒备而冷厉。

她被吓了一跳,正要跪下请罪。六公主看清她的脸孔后,神色顿时缓和几分,冲她略一点头,示意她坐下。

她战战兢兢地坐下。

至始至终,六公主未和她说话。

就这么默默对坐一个下午。

再之后,她和六公主似有默契一般,每隔半个月,便会去竹林小亭坐上一坐。偶尔说上只字片语,大多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彼此陪伴。

于年少孤独的她而言,这已是少有的同龄玩伴。只是这个朋友身份太过矜贵,不便太过亲近,免得落下攀附之名。

她和六公主来往虽不多,到底落入有心人眼中。

众人讶然之余,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温和。便是谢云曦,也碍于六公主的颜面,不敢再过分欺辱于她。

三年后,常年缠绵病榻的梅妃消香玉陨。

十四岁的六公主也随之大病一场,尚未来得及领略世间美好,便不治身亡,饮憾而终。

于年少时的她而言,六公主是她唯一的朋友。

六公主之死,着实令她伤怀难过了许久。

数年后,她执掌宫廷,命人重新修缮拂月宫。闲着无事的时候,便会去小坐片刻。

岁月漫漫,时间飞逝。转眼数十载。除了她之外,怕是再无人记得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女了。

此时骤然听闻六公主之名,她心神略有些恍然,更多的却是和旧日好友即将重逢的快慰欣喜。

她不再是那个温软怯懦无用的谢三小姐。

这一世,她会竭尽全力,保住六公主一命。

“母亲!”谢云曦眼尖地瞄到谢明曦的身影,立刻嚷了起来:“三妹已经来了!你可得为锦月表姐和我做主!好好训斥三妹一顿!”

永宁郡主目光一闪。

换了平日,她定会拿出嫡母的威严,狠狠训斥发落谢明曦。只是,莲池书院考试即将临近,不宜逼迫太紧。免得谢明曦激烈反弹,不肯乖乖就范。

永宁郡主略一沉脸,不痛不痒地呵斥谢明曦几句。

谢明曦早知会是这个结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顺便冲谢云曦笑了一笑。

谢云曦气得跳脚,正要张口怒骂。

永宁郡主目光一冷,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