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曦却知这位苏夫子绝不似表面这般温柔。

教导礼仪课程的夫子,要求才最是严格!

前世她便时常从谢云曦口中听闻这位苏夫子的赫赫大名。谢云曦在苏夫子手中吃足了苦头,常骂苏夫子是“笑面虎”。

半个时辰后。

“…要学礼,首先得明白什么是礼。坐立行卧,言谈举止,皆要有礼。拜见师长,和平辈来往,亦要有礼。便是喝茶饮酒进食,其中讲究之处也极多。”

“知礼懂礼者,令人心仪。”

“不懂礼仪者,不登大雅之堂,可卑可鄙!”

“这是个人的礼仪,大至国朝,亦有要遵循的礼仪。”

“便是当今皇上和皇后娘娘,也要谨守一定的礼仪,不能擅自逾越。否则,礼仪崩坏,则国朝无度,人心散乱。”

“你们各自在家中,也都学过礼仪。今日行礼便能看得出来。不过,还远远不够标准。从今日起,我便要教导你们何谓真正的礼。”

“今日先练最简单的坐。”

“身体端正,双目平视,双手置于双膝之上,面含微笑。一炷香之内,不得乱动。”

简单的要诀讲完后,苏夫子便拿起了戒尺,温柔笑道:“若有人动作不够标准,我便替她纠正一二。”

众少女:“…”

原来真正厉害的夫子在这儿!

廉夫子也就脸孔凶一点语气凶一点,这位苏夫子看着笑颜如花,实则心狠手辣!拿着戒尺四处转悠,谁动作不对,便是一戒尺扬过去,啪地一声响。

一众少女,几乎都被挑剔之极的苏夫子动了戒尺。便连李湘如也未能例外,因双手姿势未摆正,挨了一下戒尺。

嘶!

真疼!

苏夫子看着温温柔柔,动起手来毫不含糊。李湘如胳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敢怒不敢言,忙将手放正。

盛锦月就更可怜了。苏夫子走至她身前,略略蹙眉,连连数落:

“腰未挺直!”

啪地一戒尺!

“双目需平视,为何抬高?如此显得不够端庄!”

啪地又一戒尺!

“面含微笑,为何嘴角抽搐?”

又挨了一戒尺!

盛锦月满心冤屈。连着挨戒尺,她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嘴角抽搐一下,也不行吗?还有没有天理了?呜呜呜…

盛锦月有泪也只敢往心里流。

这位苏夫子,曾是宫中的教养姑姑,也是俞皇后的心腹。被俞皇后特意派到莲池书院来做夫子,教导学生礼仪课程。

苏夫子有皇后娘娘撑腰,谁也招惹不起啊!

方若梦听着耳边的戒尺声,心中紧张不已。暗暗祈祷,苏夫子千万别转悠到她身边来…怕什么来什么,苏夫子很快便走了过来。

苏夫子略一打量,便蹙了眉头,什么也未说,先用戒尺抽了方若梦的后背:“挺直胸膛,不得畏缩。双目平视,目光平稳,不得游移不定。”

方若梦羞愧不已地挺直胸膛,抬起眼。

多年以来的垂头畏缩,早已深入骨髓。便是她再仔细留心,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谢明曦曾在规矩最为严苛的宫中生活数十载,所谓礼仪,早已渗透进她的血液中。闭着眼也不会出错。

苏夫子的戒尺自不会落在谢明曦身上。

苏夫子走到最后一排,目光掠过平稳如初的谢明曦,心中十分满意,徐徐说道:“风雨扑面,我亦岿然不动。这才是大家风范!”

然后,又落在六公主身上。

苏夫子眉头微微一皱。

六公主的礼仪乍看没什么错处,仔细一看,却有些生硬,失之自然。常年生活在宫中的六公主,为何礼仪却不及谢明曦?

转念再一想,六公主平日阴郁孤僻,极少在人前露面。只怕并未有人专门教导过这些。

“公主殿下稍稍放轻松,不必如此紧绷。”思虑再三,苏夫子手中的戒尺并未落下,不过,该指点的话语一字未少:“将肩膀略略放平。还有,唇角微弯,露出浅笑。”

六公主飞快地瞥了苏夫子一眼,放平肩膀。然后,敷衍地扯扯嘴角。

苏夫子反射性地一戒尺落在了六公主的手背上。

啪!

六公主:“…”

众少女:“…”

苏夫子:“…”

学舍里本就安静,此时更是寂静无声。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都在看着亲手打了六公主戒尺的苏夫子。

哇!连六公主也打啊!

苏夫子心里也颇为后悔。

怎么动作就这么快?

六公主阴郁少言,连话都不爱说,更别说笑了。进莲池书院第四天了,谁也没见六公主笑过。刚才肯扯动嘴角,已算难得。何必计较笑得是否生硬难看?

只是,打都打了,后悔也迟了!

苏夫子定定神,继续说道:“面含微笑,是基本的礼节。不过,怎么笑也又颇多讲究。若是皮笑肉不笑,或是笑得僵硬难看,倒不如不笑。”

“公主殿下若实在不习惯以笑迎人,不笑也罢。”

六公主应了一声,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

苏夫子:“…”

算了,她还是去前排好好指导盛锦月和方若梦吧!

第一百二十章 选课

往日,午休是学生们最轻松愉悦的时候。

可今日,少女们腰酸背痛,满面苦楚,说话有气无力。

“累死我了。”

“可不是么?竟比昨日下午射御课还要累。整整坐了半日,肩不能动手不能抬,连眼都不能眨。”

“最惨的是要一直保持微笑。我的脸都快笑抽筋了。”

尹潇潇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众少女的附和。

笑一会儿无所谓,一直维持同一个笑容同一个表情,实在太可怕了!

谢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今日练坐,实在不算什么。等到练习跪拜之礼,才是真的累。”

可不是么?

照着今日的样子,岂不是要跪上半日?

一众少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便连眼前家中厨子精心准备的美食,也无法令众人开怀展颜。

林微微胳膊酸痛,没力气拿筷子,只得用勺子吃了几口。看起来最凄惨可怜。

方若梦也没好到哪儿去。今日她挨的戒尺最多,只要一缩肩膀一低头,就会被眼尖的苏夫子察觉…

说起这个,不得不佩服苏夫子。一双眼睛实在锐利,谁做小动作或偶尔恍神,都躲不过苏夫子的利眼。

今日挨戒尺最少的,是六公主和谢明曦。

六公主只挨了一下戒尺,后来苏夫子便没动过手。谢明曦就更厉害了,从头至尾都未挨过戒尺。得到了苏夫子的倾力赞许。

用完饭后,谢明曦说道:“以后午休的时间得略略缩短一些。睡醒后,我们便去练武场。”

众少女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待到下午选课程的时候,众少女才又重新有了活力。

除了六门必学课程之外,还有两门选学课程。

众少女每人领了一张纸筏,上面列满了选学课程。

莲池书院的选学课程,颇为丰富,共有十门课程可供选择。常见的有丹青棋艺厨艺女红茶艺园艺等等,竟然还有武艺。

少女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选好课程便用笔做记录,一一去李湘如处记录。

谢明曦悠哉地等着“汇总”。

不出意料,选择丹青课程的人最多,棋艺次之,茶艺再次之。选女红厨艺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身为名门闺秀,十指不沾阳春,下棋作画喝茶便是。谁乐意去学刺绣学下厨?

当然也有例外。

林微微便满心欢喜地选了厨艺,自信昂扬地对谢明曦说道:“我要学几味精致的点心,以后做给你吃。”

谢明曦欣然点头。

林微微又好奇地凑过头来问道:“谢妹妹,你选的是什么?”

谢明曦抿唇一笑,也未卖关子,将手中的纸送到了林微微面前。

林微微定睛一看,顿时一惊:“你竟然选的是棋艺和武艺?”

棋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选武艺?

林微微惊讶之余,声音略略大了一些,众人被她的惊呼声吸引得纷纷侧目。身为闺秀,学习六艺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的实在不合宜!

当然了,也不是没人选武艺这门课程。譬如尹潇潇!

不过,尹潇潇到底是出身将门,家学渊源。谢明曦的亲爹,却是出名的吃软饭…呃,总之,肩不能挑手不能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谢明曦从容一笑:“公主殿下选了武艺,我担心殿下一个人学着无趣,索性也选了这门课程。”

众少女:“…”

为什么不早说?

她们现在改课程,还来得及吗?

尹潇潇倒是颇为高兴,立刻笑道:“我也选了武艺,这门课程是廉夫子亲自教导。我们一起向廉夫子学刀法。”

谢明曦笑着应是。

六公主照例没吭声,心里暗自疑惑。

谢明曦分明先选了课程,然后才和自己“不谋而合”。现在这么说,显然是意图掩饰。自己本就会武,选武艺理所当然。

谢明曦选武艺,又是为何?

谁也没料到,方若梦竟也怯生生地张口道:“其实,我也选了武艺。”

众少女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方若梦不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头。这一垂头,上午挨了数记戒尺的肩膀又痛了起来。

方若梦只得抬起头,羞赧地解释:“我是想着,学些武艺防身。万一日后被人欺负了,不必一味隐忍,可以自保。”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可以还手!”

对啊!

众少女霍然开朗!

学了武艺之后,不就能动手揍那些不顺眼的人了吗?

李湘如已重新换过一张纸,扬声说道:“刚才记录的不算,想改课程的,立刻过来,我重新记录。”

众少女:“…”

谢明曦哑然一笑。

方若梦话糙理不造。她选武艺,也是为了自保。哪怕是陷入困境,亦有一拼之力。

不过,眼前的少女们显然没想得那么深远,一个个打着“看谁不顺眼就能揍她一顿”的美妙主意,兴致勃勃地要改课程。

一盏茶后。

谢明曦将选学课程的名单送至顾山长面前。

顾山长正悠闲品茗,随手用左手接了名单,目光一扫。

然后,噗地一声,顾山长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这等失仪的举动,顾山长自做了书院山长之后,几乎从未有过。今日实在是太过惊讶,喷茶之后,连连咳了数声。

谢明曦早有准备,立刻将干净的丝帕奉上:“这是未用过的干净丝帕,请山长擦拭茶水。”

顾山长又咳了几声,接过丝帕,迅速将嘴角擦拭干净。然后,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选学课程名单又看了一遍。

然后,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了过来:“谢明曦,为何你们全班都选了武艺这门课程?”

往年武艺这门课程,几乎无人选,形同虚设。

去年廉夫子来了之后,倒是有心大展手脚。奈何去年的新生们只有两人选了武艺。有胜于无罢了。

可今年的海棠学舍,十二人齐整整地全部选了武艺。

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谢明曦委婉地解释:“一开始只有四人选武艺,六公主,尹潇潇,方若梦和我。后来,大家也觉得这门课程极好,执意要改课程。”

顾山长:“…”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武艺 一

顾山长何等敏锐,立刻便会意过来。

这些学生,怕是把武艺这一门课程视为逞勇斗狠之处了。

“方若梦无心之言,被同窗们曲解了意思。”

说及此,谢明曦也觉无奈好笑:“她们大约是觉得,别人选了武艺,以后若有争执冲突,自己便会吃亏。于是一窝蜂地都选了这门课程。”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笑道:“罢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既是选了武艺这门课程,便好生学上一学。廉夫子家学渊源,廉家刀法更是名扬天下。你们能随廉夫子学武,也是幸事。”

可不是么?

换在平日,便是捧着再多金银去廉家,廉家人也不会传授武艺。如今廉夫子进了莲池书院,做了武艺课程的夫子,传授所学却是理所应当。

由此也可见顾山长用心良苦。当日聘请廉夫子来莲池书院,怕是已经打好了这等主意。

谢明曦想通了其中奥妙,目中露出敬佩之意。

顾山长看在眼中,心里颇为愉悦。

连池书院从不缺聪慧敏锐的学生。不过,谢明曦天赋之高思绪之敏捷,依旧令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