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一个闪身避让,右手执刀还击。

谢明曦竟不闪躲,手中木刀直直地横扫过来。

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六公主暗暗心惊,自不肯伤了谢明曦,只得匆忙退让。这一让,便露了一丝破绽。

谢明曦本就身手不俗,近来日日苦练,进步神速。立刻窥准破绽,手中的木刀犀利地攻了过来。

饶是六公主反应敏捷,也有些手忙脚乱。

“廉夫子,谢明曦和六公主打起来了。”

盛锦月第一个抢着张口告状。

廉夫子冷冷地瞪了盛锦月一眼:“我还用你提醒不成?你专心练拳,不得东张西望分神!”

盛锦月:“…”

盛锦月满心委屈,闷闷地继续练拳。

原本在家中受尽宠爱,众人对她百依百顺。如今进了莲池书院,却处处不受夫子待见。时常遭训斥,盛锦月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可惜,有再多的闷气,也得憋着。

天地君亲师,学生在夫子面前,只有乖乖挨训的份。

廉夫子眼力耳力俱十分灵敏,比盛锦月更早一步察觉到谢明曦和六公主的交手过招。若换了别人,廉夫子早已喝令停下。

不过,谢明曦和六公主嘛,又另当别论。学有余力,过一过招也无妨。

优秀出众的学生,夫子们难免要偏心一二。

廉夫子看了片刻,忽地出言道:“谢明曦,停下!”

没等谢明曦停下,六公主竟先停了下来。谢明曦手中的木刀去势未尽,在众少女的惊呼声中,抵住了六公主的喉咙之处。

木刀无刃,不会伤人。

谢明曦眼中的锋芒,却比刀锋更凌厉。

此时的谢明曦,背对着众人,无人窥见她眼底的寒意。六公主默默回视。

你还不肯消气吗?

谢明曦抿紧嘴角,握着木刀柄的手骤然用力,收回了木刀。

此时,廉夫子已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谢明曦,目中露出嗔责之意:“练武过招是常有之事,六公主处处相让,一直防守闪躲。你为何咄~咄相逼,出招如此凌厉?”

万一真的伤到六公主,怎么办?

便是换了别的同窗,也不宜动手伤人!

谢明曦尚未出言辩驳,六公主竟主动张口道:“夫子误会了。是我请明曦出手,我今日练习闪避。”

廉夫子半信半疑,看向谢明曦:“公主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谢明曦迅速瞥了六公主一眼,六公主目中露出恳切之色。似在说“千万别拆穿我”。

谢明曦心情有些复杂微妙,低声应了一句:“是,我和殿下是特意如此练习。”

廉夫子这才释然:“如此也就罢了。不过,你们刀法尚属入门,还未练至收放自如的地步。冒然出手过招,着实欠妥。以后若想练招喂招,便和我说一声。我亲自陪你们练习。你们可记下了?”

最后一句,是冲着所有学生说的。

众学生一起应下。

之后,谢明曦和六公主各自练习,未再过招,便连眼神交汇也没一个。

准确的说,谢明曦专注练习,压根没再看六公主。

至于六公主,倒是不时瞥谢明曦一眼。奈何谢明曦似未察觉,抑或是察觉了也不愿搭理…

六公主忽地想起了两日前对自己温柔亲切关怀备至的谢明曦。

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着实不是滋味。

只是,自己的来历实在骇人听闻,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便如谢明曦,也绝不肯让任何人察觉她重生一回的秘密。

六公主暗叹一声,收敛纷乱的思绪,专注练习手中的木刀。

只有迅速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梅妃。才有可能查明原主前世的死因,然后报仇雪恨。

全神贯注的时光,一闪而逝。

散学的编钟声响起。

众少女一一离开。

六公主却似未听见编钟声一般,依旧聚精会神地练习刀法。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刻或半个时辰?

六公主浑然不知。

挥舞的长刀,满额的汗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酸软的胳膊…一切的一切,六公主似都无所觉,心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这团火焰,支撑着六公主继续奋力挥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不知何时,练功房里竟燃起了烛火,驱走了室内的晦暗。

六公主终于惊觉有异,停了下来。

此时,黑色的练武服已被汗水浸透,手心一片湿热。

廉夫子冷肃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廉夫子注视着筋疲力尽满额汗珠的六公主,然后张口问道:“公主殿下可愿正式拜我为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拜师

明亮的烛火下,廉夫子神色平静从容,仿佛问的只是“你累了没有”之类的闲话。

廉家刀法,素不外传。

收为徒弟,又另当别论。

廉夫子默默观察六公主数日,在今日的武艺课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收六公主为徒。

谢明曦和尹潇潇也都是天赋出众的少女。只是,收徒弟是极慎重的事,没有一收就是三个的道理。先将六公主收归门下,谢明曦和尹潇潇暂且做不记名的弟子,多多指点便是。

廉夫子表面镇定,实则问出此言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紧张。

六公主身份不同寻常,平日又不喜说话。是否愿拜师,她也没十足把握。

六公主的眼中闪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快步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徒弟盛安平,见过师傅。”

这一声师傅一出口,两人的关系陡然不同。

此时的师徒,关系紧密,甚至比血脉之亲更密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廉夫子心里的巨石悄然落了地,面上却半分不露,口中故作淡然地说道:“起身吧!你既心甘情愿地拜我为师,我以后自会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

“廉家虽已式微,廉家刀法依然名震大齐。皆因廉家刀法自先祖传承而来,历经数代融汇贯通改进,毫无花俏之处,讲究的是快很准,气势凌厉,一刀毙命。”

简而言之,廉家刀法不是好看的花架子,而是沙场上取人性命的利器。

廉夫子定定地看着六公主,一字一顿地问道:“盛安平,你可愿学廉家刀法!”

六公主肃容应道:“请师傅教导!”

天色已晚。

暮色笼罩着冷清的寒香宫,更添几分寂寥。

梅妃满面焦虑,翘首期盼:“安平今日为何迟迟没回宫?莫非是在书院里惹了祸?还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三年前的那一场意外过后,梅妃胆战心惊,颇有些杯弓蛇影。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惊惶难安。

对六公主的行踪安危,更是格外在意。

琴瑟婉言相劝:“公主殿下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若有任何意外,湘蕙早已打发人回宫传信了。请娘娘稍安勿躁,再耐心等上一等。”

稍安勿躁?怎么可能?

梅妃越想越担心,眉头几乎快拧成了结:“快让人去东华门候着,安平一回宫,立刻打发人给我送信。”

琴瑟笑道:“奴婢早已打发人去等着了。”

梅妃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半个时辰后,六公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梅妃才长舒一口气,一把握住六公主的手:“安平,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迟?还有,你为何满面疲倦?出什么事了?”

面对紧张过度的梅妃,六公主着实无奈,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我没事,只是今日练武时间稍长了些,有些疲累。”

顿了顿,又将自己拜廉夫子为师之事说了出来。

梅妃喜出望外,连连追问:“廉夫子真的主动收你为徒?还说要将廉家刀法倾囊相授?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六公主一一作答:“是,以后每日我要在莲池书院多留一个时辰,学习廉家刀法。廉夫子叮嘱我,此事暂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梅妃舒展眉头,笑着说道:“好好好!母妃不会告诉任何人。”

然后,低声叮嘱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既拜在廉夫子门下,以后便要尊重敬爱廉夫子,便如对你父皇…”想起廉夫子是女子,立刻又改口:“就像对母妃一般。”

好好的拜师,怎么说得像找个后娘似的。

六公主默默腹诽,点点头应下。

梅妃想了想又道:“廉家自廉老将军去世后,便大不如前。不过,廉家儿郎大多在兵部或军中任职,日后总归能派上用场。你可得好好收拢住廉夫子,以后才能将廉家人拉拢过来。”

六公主:“…”

六公主复杂难言地看了梅妃一眼:“母妃想得颇为深远。”

前脚刚拜师,后脚就想着利用廉夫子。

这等做法,实在不算厚道!

梅妃未听出六公主的话中之意,愉悦地笑道:“总之,这实在是好事一桩。你一定要好生学武,最好是压过你四皇兄一头。日后也能令你父皇另眼相看。”

皇权至上,建文帝是大齐天子,后宫诸妃只能匍匐仰视,祈求垂怜宠爱。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想博得建文帝的青睐宠爱,也要各用手段。

如此畸形的环境下,注定了没有纯粹的亲情,父子之间,也充斥着算计。

六公主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梅妃便以为这是应下了,笑着说道:“这么晚了,你尚未用晚饭,定然饥肠辘辘。我已命人备好晚膳,你在寒香宫里用过晚膳再回拂月宫。”

六公主确实饿了,点点头,便去了饭堂。

六公主胃口大口,吃得十分香甜。

梅妃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目中满是欢喜。

湘蕙凑趣地将白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谢三小姐对公主殿下的课业十分上心,主动请缨要陪殿下练字读书呢!”

“谢三小姐课业优秀,书法出众。有谢三小姐相陪督促,公主殿下的课业一定进步神速。”

梅妃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然后看向六公主:“果真如此?”

六公主:“…”

提起谢明曦,六公主忽然觉得美味的菜肴失了几分滋味,在梅妃期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应道:“是。”

梅妃露出“这位谢三小姐勉强堪为儿媳”的笑容:“谢三小姐待你这般上心,你不妨和她多多来往。”

又含蓄地暗示:“不过,也别太过亲近,免得落人口舌。”

虽然年岁还小,又顶着六公主的身份,却是男儿身。同食同寝已是逾越,万万不可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六公主:“…”

梅妃娘娘,你真的想多了。

谢明曦现在只想揭了我的皮!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别说娶媳妇过门,想安稳地继续做六公主都不可能。

第一百六十章 水深

夜幕低垂,月色如水。

春锦阁的丫鬟们皆已入眠,一片安宁。

谢明曦平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六公主的脸孔…阴郁的,沉默的,愉悦的,微笑的,惊愕的,戒备的,锐利的…

最终,定格成了委屈隐忍的模样。

论身手,她根本不及六公主。

这一点,她和六公主都是心知肚明。

她在武艺课上猝然出手,一来是想出心头恶气,更重要的是想借机试探六公主是否心存歹念。一个人最本能直接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显然,这个来历不明的“六公主”,对她并无杀意,甚至处处相让…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一个人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如此隐忍退让?

这位“六公主”,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种种猜测纷至沓来,如一团乱麻,无法理开。

谢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些秘密,她定要一一解开。

至此,六公主便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四书五经课上不能再睡觉,不管能不能听懂,逼着自己听下去。每日的课业要全部完成…否则,第二日谢明曦便会“热情”地督促她补齐课业。

礼仪课上时常挨戒尺就不提了,便是音律课上,也不若往日悠闲自在。也不知谢明曦跑到杨夫子面前嘀咕了什么,总之,杨夫子开始教自己击鼓,要求颇为严格。

往日最令自己期待的午休时间,也成了另一项酷刑。

谢明曦每日“指点”练字!从馆阁体,到楷书行书隶书行草行楷…练得每日胳膊酸痛,其中种种心酸,不提也罢。

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散学后的那一个时辰,廉夫子会特意在练功房等着,将刀法传授给自己。

可惜,这个秘密没能维持多久。

短短几日,谢明曦便窥破了此事。

“每日散学,公主殿下都迟迟未走。听闻是去了练功房?”谢明曦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此时,湘蕙也在一旁。

自那一日揭破彼此隐秘后,两人再也没有独处过一室。

六公主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谢明曦顿了片刻,又道:“廉夫子是否已正式收你为徒?”

六公主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失望和不甘。她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这一日真的来了,心里依旧百般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