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给她个教训,挫一挫她的锐气。免得她整日骄纵狂妄,为谢家树敌惹祸!这核桃酥里,只放了一点巴豆,便是全部吃了,不过腹泻一两日便会好了。”

“明娘是我亲生女儿,我如何舍得害她。都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谢明曦冷冷地打断丁姨娘的哭诉:“姨娘确实想不出这等阴损的招数。这是昨晚大哥送姨娘回兰香院之后,给姨娘出的主意吧!”

丁姨娘全身簌簌发抖,却一口否认:“此事从头至尾和元亭都无半点关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他无关。”

这当然是谢元亭的主意。

昨日晚上,谢元亭亲自送她回兰香院。一路上殷勤地搀扶,嘘寒问暖。她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之后,谢元亭便满面悲戚地说道:“姨娘,我身为男儿,读书天赋却远不及三妹,心中实在有愧。”

“此次我想争取考一回甲等,让祖父和父亲高兴,也能令姨娘面上有光。可若是三妹考了第一,我这个兄长的脸还要往何处放?”

她看着儿子满面忧色,心中自然心疼之极,立刻出言安抚一番:“明娘再聪慧,也是女子。你是明娘的兄长,是谢家唯一的子嗣,谁也越不过你去。”

“话是这么说,可我实在不想令祖父父亲失望。”

谢元亭一脸黯然,然后,张口恳求:“姨娘,你帮我一回。在点心里掺些巴豆,三妹吃了点心,便会腹泻一日,错过这一回月考。这样,既不会伤了她的身体,又能助我争一回颜面。”

“我知道姨娘素来最疼我,一定会答应我,是也不是?”

面对着满脸央求的谢元亭,她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只是错过一回考试而已。吃些巴豆,对身体也无实质的损伤。明娘委屈退让一回,让兄长出一出风头。

她左思右想,终于应了下来。

万万没料到,这个计谋竟被谢明曦当场识破,闹至现在的地步。

她一定要护住谢元亭!绝不能让此事牵连到他身上。

丁姨娘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泪水地认错:“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亲娘犯糊涂。和元亭真的没有半点关系啊!”

面色惨然的谢元亭,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对,此事我根本不知情。都是姨娘一个人的主意!”

“父亲,祖父,此事真的和我无关。”

谢钧满目冰冷的怒气,冷笑一声:“谢元亭!如果此事真的和你无关,你刚才为何不肯吃核桃酥?”

谢老太爷也是满目怒气满心失望:“元亭,你当我们都眼瞎心盲不成!今日之事,分明是你给丁姨娘出的馊主意!计谋不成,你便将所有事都推给丁姨娘!”

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谢元亭看着祖父和父亲眼中流露出的愤怒和冰冷,无法言喻的惊惶和恐惧忽地从心底涌起。

他们这是对他彻底失望寒心了吗?

他们是想要放弃他吗?

不,这绝不可能!他是谢家唯一的子嗣,日后要娶妻生子传承香火,要继承谢家撑起门庭…

啪!

谢钧重重的一巴掌落下!

这一巴掌,比刚才打丁姨娘那一巴掌更重!

谢元亭白皙的俊脸,瞬间多了鲜红的五指印!口中阵阵腥甜,一张口,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丁姨娘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眼看着谢钧还要动手,丁姨娘急地跪着爬过去,一把抱住谢钧双腿:“老爷,老爷,你要打就打我,别打元亭。他今日还要去考试,他近来刻苦读书,为的就是此次考一回甲等,给老爷增光添彩。老爷,你别打他了…”

话还没说完,便化为一声惨呼,被谢钧一脚踹中胸口,仰面倒在地上。

丁姨娘的后脑勺重重磕中地面,当场便昏了过去。

没了丁姨娘的哭喊声,内堂里顿时清静下来。

徐氏冲着丁姨娘“呸”了一声:“对自己的亲闺女也下得了这等狠手,老天爷真该降一道雷,劈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又狠狠地“呸”了谢元亭一口:“猪狗不如的东西!做兄长的,不疼惜自己的妹妹也就罢了,竟想着法的糟践明娘。若你是我嫡亲的孙子,我今日就打断你的狗腿,让你在府里养个一年半载。什么时候知错改过了,再放你出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算计(三)

徐氏指桑骂槐地一通怒骂,令谢老太爷面色铁青,谢钧更是面色难看。

奈何谢家就这么一个子嗣,总不能真地打断谢元亭的腿!

谢老太爷愤怒地瞪了谢钧一眼:“还不快些将这一摊子烂事处理好!林家马车来了,明娘迟迟不出府,岂不惹人疑心?”

谢钧自然听出了谢老太爷的话中之意。

家丑不可外扬!

今日之事,绝不能传出去。

谢钧定定神,先哄谢明曦:“明娘,此事是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父亲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先安心去莲池书院考试。今晚回来,便知究竟!”

论做戏,谢明曦从不输任何人。

谢明曦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父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大哥恨我入骨,挑唆姨娘动手害我?”

“我虽是女子,却一心向学,一心为谢家争脸。也盼着日后有出息的那一日,能惠泽谢家所有人,令父亲和祖父以我为荣。”

“我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谢家的事,大哥却这般容不下我。现在父亲正值盛年,自能护得我平安。若日后父亲年迈,由大哥接掌谢家,我哪里还有活路?”

“大哥今日这般待我,待姨娘更是凉薄。焉知他日后会如何对待父亲,对待祖父?一想到这些,我便惶惶难安,心如针扎一般。”

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却未掉落。

看着倔强又脆弱。

谢钧又是心疼又是羞愧,看着谢元亭的目光里,满是森森寒意。

谢元亭打了个冷颤,暗道不妙,立刻嚷了起来:“父亲,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根本是故意挑唆。我日后定会好生孝敬父亲,孝敬祖父。她不过是个女子,迟早要嫁到别人家中。父亲总不能为了她严惩我…”

话没说完,谢钧便伸腿,狠狠踹中谢元亭的心窝。

谢元亭一声惨呼,被踹倒在地,不偏不巧地和丁姨娘并排躺在一起。

谢钧余怒未消,面无表情地上前,又踹了谢元亭两脚。

谢元亭只恨自己年轻力盛,比不得丁姨娘随时晕厥。被踹得惨呼连连。

一旁的徐氏,看在眼中颇觉快意。故意长叹一声:“明娘说的没错。有些人,天生狼心狗肺。”

“对他再好,也没什么用处。”

“十几岁的少年郎,心思便这般歹毒。日后等他继承家业,定会翻脸无情。到那个时候,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谢钧神色阴沉地又踹了几脚。

谢元亭惨呼连连,看着徐氏和谢明曦的目光里满是怨毒。

经过今日之事,谢明曦和谢元亭已彻底撕破脸。

徐氏既已选定立场,此时也没什么可后悔的,继续说道:“诶哟!阿钧,快些看看,他正瞪着我们。怕是心里已经记下仇怨了。以后我们可得都小心点,保不准什么时候,吃的饭菜喝的茶水里就多了巴豆!”

谢元亭简直要疯了。

这个徐氏,分明和谢明曦是一伙的,一直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

谢元亭忍无可忍,张口骂起了徐氏:“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野粗妇,嫁给祖父做了续弦,竟厚着脸皮跟到了京城来。谢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干系!我日后奉养父亲祖父,可不会奉养你这个粗鄙的老婆子。赶快带着你的儿孙,滚出谢府…”

谢老太爷大怒,扔出了手中的茶碗。

亏得谢老太爷一把年纪,准头倒是很足。茶碗砸中了谢元亭的鼻子。滚烫的茶水溅了谢元亭一脸。

谢元亭鼻血长流,脸上被烫得通红,惨呼声便成了痛哭。

谢老太爷铁青着脸怒道:“不成器的东西!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父!”

当着祖父的面骂续弦的祖母,和打祖父的脸有什么两样?

谢钧见谢老太爷动了怒气,只得上前来赔礼:“父亲息怒!儿子今日定会好生教训元亭!绝不容他有半点不孝不敬的念头!”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起身便走了。

徐氏略一权衡,立刻追了上去。二房众人看了一通热闹,此时也闷不吭声地走了。

内堂里,只剩下昏迷的丁姨娘,满身是伤的谢元亭,还有满面怒容的谢钧和红着眼眶的谢明曦。

谢元亭呼痛声不绝于耳。

谢明曦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谢钧:“父亲真的会为我做主吗?”

谢钧有些心虚,底气不足:“这是当然。”

教训谢元亭是免不了的。

可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成器,也不能真的打断腿。

谢明曦洞悉了谢钧心中的盘算,却未说破,露出一脸感激动容之色:“多谢父亲。我这便去门房,等林姐姐的马车。”

谢钧点点头,又叮嘱道:“家事不可外传。林家小姐若是问起,你万万不能说!”

谢明曦点点头。

转身的刹那,谢明曦的目光和谢元亭有刹那的交汇。

谢元亭满目怨毒憎恨。

谢明曦目中露出嘲弄,很快掠过谢元亭,转身离开。

谢明曦一走,谢元亭再顾不得半点颜面,跪着爬到谢钧身前,一边哭一边磕头:“父亲,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求父亲饶过儿子这一回。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今日是新儒书院的月考之日,儿子绝不能缺席。否则,定会被同窗耻笑,也会惹怒夫子。求求父亲,让我去书院考试吧!”

谢钧冷冷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考什么试?你这么要脸面,为何还要做这等不要脸的事?”

“我立刻命人去书院替你告假,便说你昨夜发了风寒,接下来一段时日都要留在府中休息静养,不能去书院。”

谢元亭如遭雷劈,惊惶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谢钧冷厉的俊脸,看着他的目光,便如看着厌恶至极又甩不掉的膏药一般:“谢元亭,你是我谢钧唯一的儿子。不过,你若依仗着这一点便为所欲为,就想错了。”

“我谢钧还不算老,想生儿子,便再纳妾进府,总有生出来的一日。”

“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再打明娘的主意,更不得对你祖父祖母不敬。否则,休怪我这个父亲心狠无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约

“谢妹妹,你眼眶怎么有些红?”

谢明曦一上马车,林微微便窥出一丝异样,忍不住张口追问。

谢明曦确实没有细述家丑之意,淡淡一笑:“被风沙迷了眼,一会儿就好了。”

林微微略一思忖,便猜度出了几分。

谢明曦是庶女,上有兄长嫡姐,亲娘是妾室,少不得会有受委屈的时候。既不愿说,自己还是少问为妙。

林微微立刻换了话题:“今日第一场是考四书五经,这可是你最拿手的一门。”

谢明曦挑眉一笑:“我有不擅长的课程吗?”

林微微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我的谢妹妹,天赋惊人,每一门课程都学得好。今日月考,必然大放光彩!”

“彼此彼此!”谢明曦笑着回敬:“若你射御课也学得好,我们两个占了学舍的前两名,就更美妙了。”

林微微被戳中痛处,一脸惨烈的表情:“能不能不要提射御?”

谢明曦抿唇笑了起来。

林微微想起昨日的赌约,又挤眉弄眼地笑道:“喂,你若是考了第一,该不会真的让颜蓁蓁给你铺纸磨墨吧!”

“有何不可?”谢明曦慢悠悠地一笑:“是她心甘情愿立下的赌约,愿赌服输!我若输了,自然会将头名拱手相让!”

林微微白了她一眼:“颜蓁蓁连我都不及,又岂能考得过你?我看,她是被你的激将法激中了!一时冲动才立下赌约,说不定一觉睡醒便后悔了呢!”

林微微随口说笑,却未想到,自己居然说中了。

颜蓁蓁确实后悔了。

谢明曦各门课业学的如何,众人都看在眼底。也就只有李湘如有一拼之力而已。她想压过谢明曦,除非谢明曦今日少考一门…

颜蓁蓁憋了一晚上,想好了今日早上要厚着脸皮解除赌约。待谢明曦迈步进了学舍,卡在喉咙里的话却又吐不出来了。

谢明曦笑盈盈地看了过来:“颜姐姐为何一直看着我?莫非是想提醒我不要忘了赌约的事?放心,我一直记着呢!”

颜蓁蓁:“…”

颜蓁蓁全身的血液全冲往脑海,霍然起身,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当然没忘!你给我等着,明日我就是新的舍长了!”

话一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明明是想取消赌约!

为什么一张口就变成了挑衅!

谢明曦正色应道:“古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分明是对女子的污蔑。我们虽是女子,亦和男子一样,一言九鼎,绝不反悔!颜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颜蓁蓁的嘴又比脑子快了一步:“是!我当然不会反悔!”

众人:“…”

众人默默地看着跳进坑里不愿跳出来的颜蓁蓁,心中涌起怜悯同情。

六公主看着这一幕,心中倒是有些愉快。

只要谢明曦坑的不是自己,看她挖坑给别人跳,总是件愉快的事。

大约是初次考试的缘故,众学生都有些紧张,早早都来了。

盛锦月今日是来的最迟的一个。她进来的时候,手中拎着一个颇大的食盒。

刚一进学舍,盛锦月便笑着嚷嚷:“男子参加科举,为了讨个好彩头,早上总要吃个粽子。有高中之意。我昨日晚上特意吩咐厨娘,做了小巧的粽子,今日早上带了来。大家每人分一个!”

说完,笑着打开食盒,将串成一长串的小巧粽子拿了出来。

这一串粽子每个都很精巧,两三口便能吃下一个。便是众人早饭吃得再饱,吃一个粽子也无问题。

李湘如将盛锦月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目中闪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很快恢复如常,含笑说道:“盛姐姐这般盛情,我等却之不恭,只能谢过了。”

盛锦月笑道:“些许小事,不算什么。”

谢明曦眼眸微微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冷笑。

盛锦月热情地给众人分了粽子。

这些粽子都是甜糯的豆沙馅,全部以红绳捆扎。从外表看来,一般无二。

盛锦月走到谢明曦面前,随手将尾端的粽子拿下,放到谢明曦面前:“明曦表妹,粽子趁热吃最是甜香。”

谢明曦抬了抬眼,唇角似笑非笑:“多谢锦月表姐。”

盛锦月一改往日的横眉冷对,笑眯眯地说道:“学舍里人人有份,也不是单独为你。”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拆开粽子,当着谢明曦的面,吃了起来。

吃的津津有味,分外香甜。

淮南王府厨娘的手艺确实绝妙,混合着粽叶清香的香甜气息,令人食指大动。

李湘如紧跟着剥了粽叶,尝了一口,然后赞叹不已:“果然味道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