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女各自选择自己擅长的乐器,各自演奏一曲。杨夫子仔细聆听,一一打分。谢明曦抚琴如流水,杨夫子理所当然地打了十分。

其余少女,也多在八分九分。

很快,便轮到了六公主。

六公主信心十足地握住鼓杵,咚咚咚咚地击起鼓来。

六公主颇为自信地想着,此次至少也能得个八分吧!

杨夫子抽了抽嘴角,忍过了一曲,在纸上写下了六分。

最后,轮到了李湘如。

李湘如扯掉了丝帕,被琴弦割破的伤口又细又长,不算深,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手指隐隐有些疼痛。

杨夫子皱眉问道:“李湘如,你真的能抚琴吗?”

李湘如深呼吸一口气:“杨夫子不必忧心,我能坚持抚完一曲。”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弦断(二)

李湘如在几日前便挑好了琴曲。

这首琴曲,指法繁复,难度极高。她每晚都要练上一个时辰,只为了今日技惊四座一鸣惊人。

便是手指伤口隐隐疼痛,随时有重新迸裂之忧,她也不会退却。

李湘如收敛心神,不看任何人,双手迅速拨动琴弦,发出悦耳的铮铮琴音。

杨夫子心里暗暗点头。

论琴艺,谢明曦略胜李湘如。不过,李湘如亦天赋出众,且肯下苦功。尤其是今日这一首琴曲,难度颇高,平日从未听李湘如在课上练过。可见全是课余苦练。

琴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

李湘如纤长的十指在琴弦间跳跃,不知何时,伤口已重新裂开,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滴落在琴身上。

颜蓁蓁萧语晗等人低声惊呼。

“李姐姐的手指又流血了!”

“这样抚琴,伤口会越来越深!手指一定很痛。”

“快些让她停下,不能再继续抚琴了。”

杨夫子也拧起眉头,张口制止:“李湘如,你的手指流血了,快些停下。”

全神贯注浑然忘我沉浸于琴音的李湘如,似未听见一般,依旧运指如飞,琴音激昂。指尖鲜血不停滴落,很快汇聚成了一摊惊心刺目的血迹。

林微微倒抽一口凉气,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道:“李湘如是不是疯了!手指不停流血,为何还不停下?”

十指连心!

此时的李湘如,手指会有多痛,可想而知。

可李湘如,脸上竟看不出半丝痛楚和勉强,仿佛入了迷,又似着了魔怔一般,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琴音之中。

谢明曦注视着李湘如,淡淡低语:“她不会停。”

李湘如看似宽和大度行事圆融,实则骄傲又固执。对别人狠辣,对自己也同样狠得下心肠。

这样的对手,才最是可怕!

琴音终于戛然而止。

李湘如的右手已染满血迹,原本浅浅的伤口,因不停拨动琴弦,已变得深了许多,阵阵刺痛。

李湘如忍着疼痛,抬起头冲杨夫子歉然一笑:“让夫子担心了。”

杨夫子沉着脸快步上前,来不及训斥,立刻取出干净的帕子按住李湘如的伤处。又转头吩咐:“你们立刻去顾山长那儿,要些止血的药膏来。”

颜蓁蓁秦思荨抢着应下,起身跑了出去。

杨夫子又转头,又气又急又怒地说道:“李湘如!你手指受伤,为何还要坚持抚完琴曲?你可知道,这样极易伤到手指!若彻底伤了手指,以后你便是想抚琴也不可能了。”

李湘如苍白着俏脸,低声认错:“对不起,学生不该如此固执,令夫子忧心。”

直到此刻,李湘如才阵阵后怕,只觉得手指上的伤口疼得钻心。一时间,阵阵惊恐涌上心头。

若真的彻底弄伤了手指,以后再不能抚琴,该怎么办?

很快,顾山长亲自来了。

顾山长一见李湘如此时的模样,神色也沉了下来,亲自为李湘如清洗敷药,命人去请大夫,又沉着脸说道:“接下来的射御课程,你不必再考了。”

李湘如一惊,脱口而出道:“山长,我能坚持…”

顾山长冷然地打断李湘如:“拉弓射箭勒缰绳御马,俱都耗费力气。你手指伤口颇深,绝不宜再用半点力气。否则,过了今日,你这手指便废了。”

“到底是一次考试成绩重要,还是你的手指重要?”

顾山长严厉的警告,振聋发聩!

李湘如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停轻颤,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就在此时,谢明曦走了过来,先对顾山长行了一礼,才张口道:“山长,李姐姐手指受伤,不能再考射御课程,也不宜再去练武场。免得触景生情,心中难过。我愿留下相陪。”

李湘如:“…”

李湘如狠狠瞪了过来,正要说话,顾山长已经一口应下:“也好。你先陪一陪李湘如。等其余学生考完射御,再来换你去练武场。”

顾山长一锤定音,李湘如无奈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炷香后。

所有学生都去了练功场。

李湘如回了学舍后,木然地坐在位置上。谢明曦十分“尽心尽责”,特意坐在李湘如的身侧,也就是盛锦月的位置上。

李湘如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仿佛身边空无一人。

谢明曦也不急着张口说话,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李湘如。

过了片刻,李湘如终于忍无可忍,愤而转头:“谢明曦!你别假惺惺地说什么相陪,你根本是有意看我笑话!”

因愤怒涌起的潮红,布满了李湘如白皙的脸孔,一双水盈盈的美丽双眸,此时燃着怒焰。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笑了也笑:“李姐姐此话从何而来!我好心留下陪你,怎么倒成了看你笑话了?你有何笑话,让我来看?”

李湘如:“…”

装模作样!故意往她的伤处捅刀子!

李湘如狠狠地瞪着谢明曦:“谢明曦!此次是我失策,输了你一筹。不过,好运不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总有一日,我会令你尝到悔恨莫及的滋味!”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哦?那我就等着好了!”

李湘如:“…”

没等李湘如继续发怒,谢明曦已沉了脸,冷笑一声:“你暗中怂恿盛锦月出手对付我,自己袖手一旁,等着看我出丑。”

“现在,盛锦月事发,会被严惩。你这个始作俑者,莫非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李湘如,这只是开始!你处心积虑地要对付我,压我一筹!那就该做好随时被我反击的准备!”

“赢者无愧于心,输者也只能甘心认输!”

话已说到这一步,脸已彻底撕开。

李湘如也不再遮遮掩掩,目中满是恨意,冷冷说道:“你说的没错。此次是我输了!我甘心认输!不过,你也别太过得意了。我迟早会扳回一城!”

谢明曦挑眉,懒懒一笑:“别让我等得太久!人生短短数十载,我总等着可是会累的。”

李湘如:“…”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余波(一)

傍晚,李府。

“湘如,你的手怎么了?”

满心欢喜期待的李夫人,一肚子的问题尚未问出口,便被面色苍白右手裹着层层纱布的李湘如惊到了:“莫非手受伤了?”

李湘如满心烦闷,没心情说话,胡乱点了点头:“今日考音律的时候,一时用力不慎,手指被割伤了。歇上几日便好了。”

李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前几日便劝过你,不能整晚练琴,免得伤了手指。你偏偏不肯听我的话。如今倒好,竟被琴弦割破了手指。也不知要养上几日才能好。”

“对了,你手指受伤,是不是耽搁了其余课程的考试?”

说起这个,李湘如心里更怄了:“射御课程未考,廉夫子依据我平日课上表现打分。最高也只有八分!”

射御两门课程,每门各扣除两分,一共便要扣去四分。

要考甲等,一共只能扣六分而已。也就是说,其余四门加起来,也只能被扣两分…谈何容易?

难道,此次她只能屈居乙等不成?

李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又是懊恼又是愠怒:“如此一来,你此次便是甲等也难考中。之前还说什么要考头名,都成了空话笑话!”

“今日我受邀去了萧府做客,和萧夫人秦夫人她们闲话时,还有意无意地夸耀显摆了一回。待明日成绩公布出来,我岂不是要跟着你一起丢人现眼?”

对于贵妇们来说,颜面重于一切!

往日因女儿出色耀眼,李夫人不知收获了多少羡慕称赞。

可这一个多月来,每次出府做客,众贵妇口中频频提起的却不是李湘如,而是谢家庶女谢明曦!

李夫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闷气,此时此刻,尽数发了出来:“从你幼时起,我遍请名师,精心教导于你。可你瞧瞧自己,竟还不及一个谢家庶女。”

“现在我一出府做客,一个个就故意在我面前夸赞谢三小姐。说什么谢三小姐惊才绝艳,在莲池书院稳居头名!分明是故意让我难堪!”

谢明曦!

又是谢明曦!

李湘如积压在心底的愤怒不甘,骤然冲破胸膛,怒喊一声:“别再说了!”

李夫人:“…”

李夫人不敢置信又愤怒至极地看着李湘如:“你竟敢冲着我怒喊!李湘如!你的闺仪闺训都学哪儿去了?亏你还是莲池书院的学生,竟连简单的孝道二字都忘了!你给我回闺房好好自省去!今日的晚饭,你也别吃了!”

李湘如泪水涟涟,哭着跑了。

李夫人依旧满心怒气,用力地一拍桌子!然后将桌上的茶碗全数扔了出去!

淮南王府。

“你说什么?”

淮南王一回府,淮南王世子夫妇便一脸惴惴不安地来了。

待淮南王世子说完盛锦月惹祸的始末,素来精明狠辣城府极深的淮南王,霍然变色,破口怒骂:“混账!蠢货!竟做出这等蠢事来!”

“立刻将她叫来!”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不敢反驳,唯唯诺诺的应下。

过了片刻,眼睛哭得快肿成桃子一般的盛锦月来了。

“快跪下,”淮南王世子怒瞪过去。

盛锦月委委屈屈地跪下,尚未张口说话,便被淮南王一顿臭骂:“我拉下一张老脸,亲自去求俞皇后,这才将你送进了莲池书院。你不好好读书给我争脸也就罢了!现在竟做出这等事情,惹得顾山长亲自登门!”

“明日莲池书院外一张榜公布,你做的蠢事就人尽皆知。”

“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淮南王府也会成为笑柄!”

盛锦月被骂得又哭了起来。

“现在知道悔恨痛哭,当初做什么去了?”淮南王越想越怒,随手拿起一个茶碗扔了过去。

练武之人准头十足,茶碗直直地砸中盛锦月的胳膊,茶水溅落,尽数落在盛锦月的衣裙上。

盛锦月痛呼一声,半身茶水,狼狈不堪。

淮南王世子妃看着心疼,鼓起勇气为盛锦月求情:“请父王息怒!锦月还小,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今日顾山长亲自登门,儿媳也觉面上无关。”

“只是,错事已经犯下,便是再责骂她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想法子,将此事遮掩过去。或是请人去顾山长那儿说情,惩罚稍轻一些…”

淮南王冷哼一声:“要去你们去!本王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们倒是想去,也得顾山长买账才行!

顾山长刚正不阿软硬不吃的脾气赫赫有名!这十余年来,在莲池书院就读的学生着实不少。和顾山长打过交道的贵妇们,提起顾山长都觉头痛。

淮南王世子妃今日也领教了顾山长的厉害,哪里敢去碰这个硬钉子。所以才和淮南王世子腆着脸来相求。

淮南王身为宗室亲王,若肯亲自出面,顾山长总要退让一回。

可惜,淮南王不愿舍下自己的脸面,连带着将淮南王世子夫妇也臭骂了一通。

夫妻两人被骂得灰头土脸,领着哭哭啼啼的盛锦月退下。回了院子后,淮南王世子也动了肝火,扬手打了盛锦月一巴掌。

“都是你这个不中用不成器的东西!连累得你老子也挨骂!”

盛锦月自觉满腹委屈,挨了一记巴掌,更是委屈,立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都怪我!我在书院受委屈被欺负,你们怎么也不问一问?都嫌我丢人,那我以后就不去书院了!反正我读书读不好,也没人疼我!”

淮南王世子气得脸都黑了,张口便骂:“你说得倒是轻巧!免试就读的名额何等稀少珍贵,你祖父舍了脸进宫相求,才为你求来了名额。你说不去就不去,将你祖父置于何处!”

“你给我立刻滚回屋子里,安分待着,明天老老实实地给我去书院。再丢人出丑,也得撑着!”

盛锦月还嚷着“我就是不去”,被气急的淮南王世子踹了一脚,咚地一声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全身抽搐个不停。

淮南王世子妃吓得魂飞魄散,扑了上去,大哭不已。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余波(二)

淮南王世子也没料到自己踢一脚,盛锦月竟会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懊悔不已,立刻喊人去宫中请太医。

淮南王世子妃哭道:“世子爷,一请太医,宫中上下便都知道了。父王正在气头上,我们万万不可再惹父王动怒!请位京城名医来便是。”

淮南王世子也觉焦头烂额,立刻点头,改而让人去请京城名医。

盛锦月还在抽搐,整个人一抖一抖,呼吸不畅。一张脸孔通红,宛如被开水煮过一般,看着十分吓人。

淮南王世子妃抱着盛锦月,不敢挪步,泪水不停滑落。

匆匆赶回府中的盛渲,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此时来不及仔细询问,立刻亲自骑马去请大夫。

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万幸大夫来的及时,很快施针,止住了盛锦月的抽搐。之后,又开方抓药,熬药喂药。

盛锦月喝了药后,终于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盛渲奉上厚厚的诊金,含蓄地暗示大夫不得将此时宣扬出去:“舍妹突发恶疾,委实出人意料。她年岁还小,禁不起半点风言风语。还请大夫多多担当。”

一个十二岁的闺阁少女,莫名地犯了抽搐之症,说起来确实不太好听。

这位大夫心领神会,拿着沉甸甸的诊金,拱手道谢:“多谢小世子,老朽时常出诊,从不和人提起病患病症。请小世子放心!”

盛渲稍稍放了心,送大夫出府。

送走大夫后,已是戊时。

天早已黑了,淮南王世子等人都未进食,也实在没心情吃饭。

盛渲终于从淮南王世子妃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不由得哑然无语。

在粽子里做手脚…害谢明曦不成,反倒害了董翰林,然后事发被察觉,最后还被顾山长亲自送了回来对质。

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妹,盛渲也得说上一句公道话。

可真够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