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渲昏昏沉沉地趴在床榻上。

为了方便清洗敷药,他只穿了一件轻薄柔软的中衣。雪白的中衣被伤口不时渗出的血迹染得斑驳。

一张俊脸如纸般惨白,几乎没有半点血色。

淮南王世子妃坐在一旁悄悄抹泪。

盛渲昏迷两日,今日高烧才退,到下午时才勉强睁眼,却无力说话。醒了片刻,很快又沉沉睡去。

四皇子今日亲自来探望,遗憾的是盛渲一直未醒。坐了片刻,留下一堆补品才离开。

“别哭了。”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语气里满是焦躁不耐:“太医今日不是说了,阿渲年轻,底子好,养上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你整日哭哭啼啼地,别人还以为阿渲就快一命呜呼了!”

淮南王世子妃委委屈屈地擦了眼泪,低声道:“阿渲哪来的胆子冲六公主动手。这其中,定有缘故。”

第二百八十三章 醒来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瞪了淮南王世子妃一眼:“不得胡言!”

“我哪里是胡说。 ̄︶︺”淮南王世子妃心疼儿子,顾不得淮南王世子的面色如何,硬邦邦地顶了回去:“阿渲和六公主今日无冤远日无愁,何苦要对她下黑手。”

“他一定是受了四皇子唆使,才会冲动惹祸!”

不然,为何三皇子五皇子不来,唯有四皇子亲自来探望?

分明是四皇子心虚有愧!

其实,她所想的,淮南王世子岂能想不到?

只是,淮南王府早已选定了站在四皇子身侧,希冀日后的拥立从龙之功能令淮南王府的声势地位更进一步。

岂能因“区区小事”心生怨怼,和四皇子离心?

淮南王世子面色愈发阴沉,低声怒叱:“这等话,给我通通咽回去。若有只字片语传进四皇子耳中,我为你是问!”

淮南王世子妃的眼圈又红了,哽咽道:“这里只我们夫妻两人,难道我连句实话也说不得了?”

淮南王世子本就是暴脾气,一怒之下,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淮南王世子妃的脸上已多了鲜红的指印。

淮南王世子妃痛呼一声,用手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淮南王世子听得心烦意乱,正欲扬手再挥舞一巴掌。忽地,床榻上响起微弱的少年声音:“别打了。”

竟是盛渲醒了。

淮南王世子立刻放下手,快步走到床榻边。

淮南王世子妃也顾不得委屈落泪了,急急地冲了过去,一把握住盛渲的手:“阿渲,你总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饿不饿?渴不渴?后背痛不痛?”

两日米粒未进,能不饿不渴吗?

后背皮开肉绽,伤痕遍布,能不痛吗?

盛渲倒也能忍,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母亲放心,我没事。”

淮南王世子妃又哭了起来。盛渲是淮南王府的嫡长孙,自幼锦衣玉食,身娇肉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偏偏这是天子亲下口谕。

这一百板子生生挨了,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淮南王世子低声道:“四皇子殿下刚才来探望。你昏迷未醒,殿下稍坐了片刻才离开。特意叮嘱让你安心养伤。”

盛渲目中闪过一丝嘲弄,一言未发。

淮南王世子叹了口气:“阿渲,我知道此次你受了委屈,是代四皇子挨罚。不过,板子已经挨了,心中再怨恨不满,也毫无益处。”

“经过此事,四皇子对你心生亏欠。待日后,也一定会更倚重你!”

倚重他什么?

出事的时候再让他背黑锅吗?

盛渲依旧没吭声,目中讥削之色更浓。

替人受过也就罢了,令他寒心的是四皇子竭力撇清的态度。他愿做四皇子手中的刀,却绝不愿染血之后立刻被丢弃。

就在此时,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淮南王来了!

短短两日,淮南王额上多了几条皱纹,也添了几分苍老。不过,那双深沉的双眼锐利依旧,目光一扫,便令淮南王世子妃心中一凛,不敢再哭。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淮南王一来,他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看长子那副不争气的样子,淮南王心里的火气便蹭蹭往上涌,索性看也不看糟心的长子,径自来到床榻边:“阿渲,你现在感觉如何?”

盛渲声音微弱无力:“祖父不必忧心,我没什么大碍。”

淮南王不喜长子,对聪慧的长孙却颇为疼爱,见盛渲隐忍不发,既心疼又觉欣慰。

成大事者,需忍常人之不能忍!

淮南王府,总算后继有人!

“阿渲,”淮南王缓缓张口:“你替四皇子受过之事,皇上心知肚明。皇上没有追根问底,显然有袒护四皇子之意。”

“这一百板子,打在你身上,和打在四皇子的身上无异。”

“接下来一段时日,你老老实实在府中养伤。松竹书院那边,我替你告一段长假。等皇上消气了,你再露面。”

“四皇子以后若来探望,你绝不可露出半点怨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盛渲怨怼四皇子,和怨恨天子也没两样。

盛渲低声应是。

淮南王目光一闪,忽地低声问道:“那一日,六公主所骑的骏马为何突然受惊?”

“不是我。”盛渲情绪略一激动,额上便冒出丝丝冷汗:“祖父,我真得没踢六公主的马…我只是奉四皇子之命,稍稍拦一拦六公主的势头…”

淮南王世子一惊,脱口而出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当时的情况下,除了盛渲有机会做手脚,再无旁人!

连亲爹也这么以为!

盛渲满腹冤屈,怄得差点吐血:“真的不是我!”

淮南王世子懵了!

淮南王不愧是只老狐狸,立刻反应过来:“是六公主!她故意惊马,假装惊惧,陷害于你!”

淮南王世子夫妇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六公主!”淮南王目光不停闪动:“好一个一石二鸟!”

陷盛渲于百口莫辩,更令四皇子进退两难,彻底陷入被动。

区区十一岁少女,竟有如此心机手腕!委实令人心惊!

“不止如此,”淮南王又喃喃低语:“还能借机邀圣宠,沉寂已久的梅妃也随之复宠。这是一石数鸟才对!”

淮南王世子一脸地不敢置信:“六公主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焉能有父王说得这般厉害!”

淮南王冷冷地瞪了长子一眼:“年长又有何用!你倒是活了三十多岁,可惜白长了一颗脑袋。六公主一个黄毛丫头,足足抵你十个!”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灰头土脸,不敢抬头。

淮南王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沉声叮嘱:“此事你们心中有数,绝不可传出去。”

“为什么?”淮南王世子没忍住,又张了口:“阿渲既是被六公主陷害,正好将此事揭露出来。既能令皇上看清六公主的真面目,又能替四皇子出口恶气。正是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个屁!

淮南王忍无可忍,用力踹了过去:“蠢货!”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养伤

“你也是做父亲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儿子嫉妒你闺女,故意找人来算计她。结果你闺女心更狠,不惜以身犯险,反过来栽赃陷害。”

“听了这等话,你心里痛不痛快?”

“你会严惩自己的儿女,还是会恼怒这个外人不知死活地多嘴?”

淮南王连珠炮似地怒骂,骂得淮南王世子抬不起头来。

“你何时见皇上责罚过几位皇子公主?便是他们犯了错,挨罚的也是身边的奴才。”淮南王执掌宗人府多年,深谙处事之道,借着此事提点长子:“有时候,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揣摩圣意,不要犯了皇上的忌讳。更要维护皇室的体面和尊严。”

淮南王世子唯唯诺诺应是。

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装模作样。

淮南王看着蠢钝的长子,颇觉糟心。再看一旁只会哭泣抹泪的儿媳,更觉头痛:“行了,你们两个都退出去。我要单独和阿渲说会儿话。”

一股脑地将儿子儿媳都轰走了。

待淮南王世子夫妇都走了,寝室里陡然清静了许多。

不用对着长子媳妇的蠢脸,淮南王的心情总算稍有好转,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盛渲:“阿渲,我今日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盛渲点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顿时牵动了背后的伤痕。

盛渲咬牙忍了下来。

淮南王看在眼底,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转而想到宫中情势,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圣心所向,委实难测。”

谁能想到,沉寂多年的梅妃,又重新得了圣眷,颇有扬眉吐气之势!

说到底,宫妃们是否得脸,要看皇子们是否争气!往日四皇子略胜一筹,此次书院大比却丢尽颜面,优势尽失。

而六公主,却以异军突起之势,力压四皇子。

后宫势必随之风起云涌啊!

想到阴险狡诈的六公主,盛渲目中闪过恨意和不甘,咬牙低语:“总有一日,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这笔账。”

淮南王目光一闪,淡淡道:“经过此事,六公主和四皇子已势成水火,互不相容。待日后四皇子被立为储君,六公主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有那个能耐之前,缩头折腰也算不得什么。”

“阿渲,你要沉住气!对着四皇子,更要坦然无事。否则,言行露出怨意,四皇子也如鲠在喉,日后又岂会倚重你?”

“忍常人不能忍,方为大丈夫!”

盛渲低声应是。

淮南王冷不丁又冒了一句:“打消对谢明曦的念头。”

盛渲:“…”

盛渲到底还年少,尚未修炼至泰山凌顶兀自不动声色的境地,一张白皙的俊脸陡然掠过一丝不自然的暗红:“祖父,我…”

淮南王瞥了盛渲一眼:“你身边的小丫鬟多的是。谢明曦风头正劲,又拜了顾娴之为师,颇为棘手。你少招惹为妙!”

原来,他那点不为人知的羞耻喜好,祖父竟已窥破,只一直装聋作哑,未曾说破而已。

盛渲没力气抬头和淮南王对视,也无勇气否认,低低地应了是。

半个月后,盛渲后背的伤慢慢结疤,勉强能动上一动。

只是,依旧只能趴在床榻上,不能躺,也不能坐。

同窗好友陆续前来探望。

李默和陆迟都来了,四皇子也随之一同前来。

盛渲谨记淮南王叮嘱,见了四皇子,毫无异样,反而一脸感动:“皮肉之伤,养一段时日就无碍了。殿下时常来探望,倒令我于心难安。”

语气中听不出半丝怨恨。

四皇子目光掠过盛渲满是感激的脸,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一些,声音也比平日温和得多:“你我是堂兄弟,更是同窗好友。我来探望是应该的,何来于心难安之说。”

又说道:“我打发人送来的伤药,俱是宫中密药,效果极佳。若不够用,只管张口。”

盛渲立刻笑道:“殿下又送伤药又送补品,我就是躺上个月,也足够用了。”

四皇子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陆迟为人宽厚,关慰了盛渲一番,对当日御马比试时的“意外”只字不提。

多嘴的李默却未忍住,张口便道:“那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进宫请罪,结果挨了一顿板子。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传言你故意加害六公主,还有人猜测另有隐情…”

话没说完,便被陆迟不动声色地打断:“此事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李默只得闭上嘴。

四皇子神色也不太美妙。

倒是盛渲,颇有几分自嘲地说道:“我一时冲动,差点铸成大错。万幸公主殿下骑术精湛,否则,我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李默这个讨嫌的,又张了口:“诶,今年的书院大比,莲池书院出尽风头,高居第一。我们松竹书院可就惨了,被压到了第二。听闻孟山长和顾山长立下赌约,我们输了,明年书院大比就要设在莲池书院。”

“输给这么一群黄毛丫头,我心里真是憋屈。”

谁心里不憋屈?

心高气傲的四皇子不必细说,便是谦谦君子陆迟,提起此事也颇觉懊恼。

这半个多月来,松竹书院上下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读书都失了几分精神。

“我们丢了面子,那些钱庄赔银子也赔得吐血。”

说起这个,李默有些扼腕:“妹妹当时押了二百两私房银子,转手赚了十倍,拿了两千两回来。早知如此,我当时也押莲池书院算了!”

众人:“…”

麻烦你要点脸行不行?

当日是谁口口声声嘲笑莲池书院?

陆迟忍不住吐槽:“都是你,当时话说得太满,结果闹得丢人现眼。现在你都没脸送李小姐去莲池书院了吧!”

可不是嘛!

李默惆怅地叹了口气:“妹妹扬眉吐气,奚落了我好几回。我只好一一忍了。”又问四皇子:“对了,六公主殿下有没有讥笑殿下?”

四皇子:“…”

陆迟盛渲:“…”

快闭嘴吧你!

第二百八十五章 爱慕 一

平心而论,李默这个人,风趣诙谐,颇好相处。唯一的毛病,就是嘴贱了一点。

往日四皇子看着李默对着别人贫嘴贫舌,颇觉有趣。

不过,一旦贫到了自己身上,这滋味就不太美妙了。

六公主倒是没讥讽他,不过,只凭书院大比败落于六公主之手这一点,足以令他懊恼不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