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正想一并同行,只听湘蕙恭敬地说道:“请陆公子在门外稍候片刻。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不宜有男子入内。李公子能进书院,已是破例。”

陆迟只得站在原地,目送满怀欣喜的李默随湘蕙进了莲池书院。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不太美妙的预感。

一炷香后,这个预感变成了现实。

“老天,你怎么成了这副德性!”陆迟一脸震惊,脱口而出。

李默那张俊美的脸孔,被揍得鼻青脸肿,鼻子下还有一丝血迹。似被踹在地上滚过几圈,原本干净光鲜的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的。走路时右腿可疑地一跛一跛…

太惨了!

这也“让”得太厉害了吧!

陆迟忍不住又道:“虽说和女子单挑不体面,赢了也确实不光彩。你想让一让六公主也无妨。不过,你也不能站着挨揍不还手吧!”

李默扶着陆迟的肩膀,勉强站直身体,满面羞惭地承认:“你误会了。其实,我根本没来得及让她,就被她揍趴下了。”

陆迟:“…”

陆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李默一脸颓唐的样子,绝非作伪。

“到底怎么回事?”半晌,陆迟才张口追问。

说起来都是泪。

李默满心欢喜地随着湘蕙进了书院,然后去了练功房。

练功房里未燃烛台,光线晦暗。谢明曦尹潇潇满面湿漉漉的汗珠,站在一旁。一身黑衣的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李默一颗心怦然乱跳,上前两步。

还没等他说话,六公主已迅疾出手!一拳直直飞来,狠狠击中他的鼻子。酸痛交击之下,差点泪洒当场。

就算要动手,也该先打个招呼吧!

委屈万分的李默疼得龇牙咧嘴,可惜连呼痛的时间都欠奉。六公主迅猛的攻击已如风雨迎面扑来…

直至被揍趴下,无力还手。

脸孔着地的那一刻,李默头脑一片浆糊。

他是谁?

他在哪儿?

他在做什么?

谢明曦走上前,拿出帕子仔细地擦拭六公主手上的汗珠。

尹潇潇一脸同情地说道:“李公子,你单挑输了,还是回去吧!”

李默挣扎着站了起来,颜面全无,根本没脸再张口说话,忍着疼痛走出了练功房。至始至终,六公主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听完李默泣血的单挑经过,陆迟目中露出浓浓的同情之色:“听闻六公主殿下拜了廉夫子为师,没想到,身手竟这般厉害!”

可不是吗?

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能应下单挑,前来丢人现眼…

李默哭丧着脸,无精打采地站了片刻,然后在陆迟的帮助下骑上骏马。

满面春风心怀小鹿而来,垂头丧气满心羞愧地离开。

陆迟于心不忍,一直送李默回了李府。

李默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悄悄从侧门而入。一路掩着头脸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后,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糟糕!

李默暗道不妙,反射性地掩住头脸。可惜已经迟了!

李湘如一脸震惊地冲上前:“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般狼狈?”

可不狼狈吗?

那张俊美中带着一丝邪气的俊脸,一片青肿,像个猪头一般。衣服皱污不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此时已惨不忍睹!

李默不想讲述丢人的经过,含糊其辞地应道:“单挑输了!”

李湘如显然误会了,跺跺脚,一脸怒意:“大哥有意相让,六公主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对大哥下这么重的黑手。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默:“…”

李默在“将错就错保存颜面”和“吐露实情寻求支援”两者间艰难的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了前者。

“她到底是公主,我总得让一让。”李默故作潇洒地笑道,一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李湘如心疼不已,恨恨说道:“欺人太甚了!”奈何对方是六公主,他们兄妹根本无力和六公主争锋,这口闷气不得不咽下。

李默低声恳求:“妹妹,此事你知晓便是,父亲母亲问起,就说我和四皇子殿下比试切磋受的伤。”

李湘如只得应下。

宫中的四皇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嚏喷!

第二百八十八章 痴心

第二日,李默告了假。

四皇子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陆迟:“李默为何今日没来书院?莫非是病了?”

陆迟神色微妙地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挑眉相询。

陆迟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将事情的原委道来:“…都是些皮外伤,不过,大多伤在头脸。李默不便出来见人,只得告了几日病假。总得等脸上消肿,才能来书院。”

四皇子面色有些难看。不知是气李默胡闹,还是在怒李默败在六公主手下!

“真是没用!”四皇子阴沉着脸,吐出几个字。

陆迟又咳嗽一声:“其实,李默还有一事要求殿下。他无颜露面,特意央求我代他向殿下相求。”

四皇子皱眉:“什么事?”

陆迟也觉得难以启齿,犹豫片刻才道:“李默说败在六公主手下,太过丢人。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和殿下交手过招,被殿下误伤。还请殿下帮忙遮掩一二。”

四皇子:“…”

感情李默挨揍,他还得背黑锅!

四皇子的面色和锅底差不多。

如果眼前说情的人不是陆迟,换了别人,怕是早就被吓得双腿直哆嗦了。

好在陆迟熟知四皇子的脾气,还有胆量劝慰几句:“六公主动手揍了李默,此事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殿下就委屈一回,担下此事吧!”

四皇子冷哼一声,却未吭声。

这便算是默许了!

陆迟暗暗松口气,散学之际,特地去了一趟李府,将此事告诉李默。

“多谢子毓!”李默一脸感激感动:“以后,但凡你有差遣,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陆迟没好气地白了肿如猪头的李默一眼:“你别差遣我就算好事,我哪敢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李默厚颜一笑:“凭我们俩的交情,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你有事,我绝不推辞。我若有事,你又岂能不管不问?”

这话音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陆迟疑惑地打量片刻,然后问道:“你该不是还没对六公主死心吧!”

难为李默还能挤出一丝忸怩的笑容:“当然没有。昨晚被揍倒在地之后,我彻底拜服在她脚下。”

然后,发出豪言壮语:“我也要遍寻名师,苦练武艺。以后再去找六公主切磋比试。总有一天,我要赢过六公主。”

陆迟:“…”

李默眨了眨被揍得泛肿的桃花眼,满眼期待地问道:“子毓,我现在这副模样,不便出府。你替我去寻一位武艺过人的夫子吧!”

他早就该料到,这事还没完。

陆迟颇有些头痛,试图劝李默改变心意:“六公主殿下身手了得,就算你勤奋习武,以后也未必是她对手。再者说了,你此次输得这么惨,哪里还有脸面再去见六公主…”

李默胸口狠狠中了一箭,既凄凉又哀怨地看了陆迟一眼:“亏你还是我的好朋友。连这点忙也不愿帮我。”

陆迟无奈地妥协:“罢了罢了!我帮你就是了。”略一思忖,便给李默出了个主意:“李府里就有不少身手出众的侍卫,你想学武,何必舍近求远。”

李默却道:“廉夫子擅长廉家刀法,身手不凡。六公主拜廉夫子为师不过半年,便已有这等身手。我岂能随意找个侍卫就拜师!”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陆迟点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想寻和廉夫子相当的,只怕不易。”

廉夫子身为廉家最出众的习武天才,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到哪里去寻和廉夫子差不多的师父去?

李默一脸讨好地拱手作揖:“有劳了。”

陆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真是误交损友!”

几日后,养伤中的盛渲,从陆迟的口中得知了李默挑衅六公主却受伤一事,一阵感动:“没想到李默这般讲义气,竟为了我打抱不平,向六公主寻衅动手。”

陆迟:“…”

算了,还是别解释了。就让盛渲误会去吧!

转眼又是一个月。

梅妃病症颇有好转,面色一日好过一日。寒香宫也日渐热闹起来。

建文帝时常召六公主相伴,六公主风头之劲,已渐渐越过诸皇子。

别说四皇子心里憋闷,就是三皇子五皇子,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当着建文帝的面,争相对六公主示好,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唯有四皇子,依旧不冷不热,和六公主极少说话。

丽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里少不得要絮叨几句:“心里再厌恶,面上也得装装样子。你是兄长,总和妹妹较劲,总是不太好。你父皇看在眼里,又怎么会高兴。”

四皇子目光一暗,未曾出声。

丽妃兀自说个不停:“瞧瞧三皇子,整日笑脸对人。谁看着也要夸一声好。你整日沉着一张脸,既不喜说话又不会讨人欢心。再这么下去,便是安平那丫头也将你压得面目无光…”

四皇子眉间的不耐渐渐堆积,终于爆发了出来:“行了!别说了!”

丽妃既惊又怒:“你竟冲着我发火?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立谁为储君,全凭你父皇心意。你总这么怄气别扭怎么行…你去哪儿?给我站住!”

四皇子大步流星,疾步走出了景荣宫。

俊脸如覆了一层寒霜。

内侍宫女们远远地瞥见,根本不敢上前来行礼。唯恐一个不慎,触怒了盛怒中的四皇子,遭来无妄之灾。

说来也巧,刚走到御花园,便遇到了建文帝一行人。

四皇子立刻敛容,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建文帝是威严的天子,私下里对自己的儿子却颇为温和,随口笑道:“平身吧!今日书院休沐,朕也难得有空闲,已打发人去召安平过来。你既有空,也一并留下!”

四皇子:“…”

感情盛安平是主角,自己倒成了添头。

四皇子心里怄得不行,垂着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建文帝目光掠过四皇子的脸:“怎么?莫非你不想见安平?”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兄妹(一)

建文帝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四皇子心中却一凛,立刻应道:“父皇误会了。儿臣绝无此意!”

建文帝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四皇子略显僵硬的俊脸。

四皇子素来冷漠少言。

不过,在建文帝面前,四皇子无论如何也不敢端出平日的架势,挤着笑容说道:“之前比试之事,六皇妹大概是对我生出了些许误会。父皇也误会儿臣了。”

真的只是误会吗?

这一个多月来,四皇子和六公主颇有势同水火之势。彼此不善,争锋相对。见了面冷笑相对。

便是建文帝,也有所耳闻。

儿女众多,身为父亲难免有所偏心。昌平公主是长女,牢牢占据第一,无可撼动。一众庶出的子女中,建文帝往日最宠爱的是双生姐弟。七皇子意外夭折,建文帝伤心了一阵子,便也渐渐淡忘。

这几年来,文武双全肖似自己年少的四皇子,颇得他欢心。

书院大比中,沉寂已久的六公主一鸣惊人。建文帝高兴之余,不免又想起了早夭的七皇子,心中感怀,对六公主难免偏爱几分。

看着眼前口不对心别别扭扭的四皇子,建文帝心里涌起一丝不快。

身畔内侍和御林侍卫环绕,有些话不宜直接说出口。建文帝只淡淡问了一句:“盛渲的伤势如何了?”

四皇子心跳骤然快了几拍,故作镇定地应道:“儿臣前两日去探望过一回,他已能下榻走动。想来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建文帝目光一闪,若有所指地说道:“有功当赏,有过必罚。便是皇室宗亲,也不能例外。你也当戒之慎之。”

四皇子低声应是。

过了片刻,建文帝才移开目光。

如泰山凌顶一般的压力,稍稍褪去。四皇子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原来,建文帝什么都知道!

他自以为是的算计和避嫌,根本没逃过建文帝的锐眼!

建文帝严惩盛渲,其实也是在警告他。

丽妃曾说过的话,在四皇子脑海中闪过。

…立谁为储君,全凭你父皇心意。你总这么怄气别扭怎么行…母妃说得没错,他近来确实太过疏忽大意了…

“启禀皇上,六公主殿下来了。”卢公公略显阴柔尖细的声音响起。

四皇子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

穿着黑色武服的美丽少女利落而英气,照例是拱手行礼:“见过父皇。”

不知从何时起,六公主不再行裣衽礼,而是换成了男子的抱拳礼。建文帝竟也不介怀,舒展眉头笑道:“免礼平身。”

六公主谢了恩,站直身体后,又喊了一声四皇兄。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六皇妹今日气色颇佳。”

六公主似有些惊讶,转头对建文帝说道:“父皇,四皇兄今日竟肯和我说话了。”

四皇子:“…”

建文帝瞥了俊脸发黑的四皇子一眼,随口笑道:“你们是兄妹,应该和睦相处。”

六公主认真地点了点头:“父皇说得对。以后便是四皇兄欺负我,我也会让着他。”

怪不得父皇近来对他不冷不热,原来都是盛安平这个臭丫头背地里告黑状…真是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