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特意撩拨盛鸿,一来是天性好强不愿落了被调戏的下风,有意“投桃报李”。二来,也是为了借此举动来试探自己。

还好,她的身体并不排斥和盛鸿亲近…

“小姐,”扶玉满面喜色地前来禀报:“顾山长已到了山下。”

师父来了!

谢明曦眼眸一亮,心里所有的绮念一扫而空:“还用通传做什么,快些让师父上山…算了,我亲自去迎师父。”

比起贪婪虚荣的谢钧,比起自私又狠心的丁姨娘,顾山长品性高洁性情刚正,值得敬重。对她全心全意的呵护疼爱,更令人心暖。

在谢明曦心中,顾山长才是最亲近的亲人。

扶玉见谢明曦如此高兴,立刻笑道:“奴婢也随小姐一起下山。”

谢明曦身手敏捷利落,又心急见顾山长,用了不到两炷香时间便到了山脚处。

师徒见面,各自心中欢喜激动不必细述。

奔波赶路半日的顾山长,眉间有些倦色,精神尚佳。谢明曦仔细打量一眼,才放了心,口中轻嗔道:“师父怎么连个招呼也没打便来了。”

顾山长难得开起了玩笑:“怎么?还没出嫁,便嫌师父碍眼了?”

饶是谢明曦心黑脸厚,脸颊也悄然发热:“这怎么会。我是心疼师父一路骑马奔波辛苦。”

谢明曦素来从容自若,有着远胜同龄少女的镇定冷静。难得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好笑,又觉欣慰。

看来,和盛鸿朝夕相处半个多月,谢明曦心结已解,开始敞开心扉接纳未婚夫婿了。否则,提起出嫁绝不会是这等反应。

周围都是御林侍卫,说话多有不便。顾山长笑道:“你在前领路,我们到了山间再说话不迟。”

谢明曦定定神,笑着应下。

半个时辰后,顾山长和谢明曦在帐篷里相对而坐。

谢明曦为顾山长倒了一杯热茶:“师父喝些茶,休息片刻再说话。”

顾山长接了茶,喝了几口,急促的呼吸稍稍平息,自嘲地笑道:“岁月不饶人,半点不假。过了四旬,我体力大不如以前。骑马半日再上山,便觉疲累。”

岁月残忍如刀,谁也无法逃脱老去衰弱的命运。

“生老病死,人皆如此。”谢明曦轻声道:“师父活得坚强从容随性。已胜过世间许多人了。”

顾山长哑然失笑:“别人这么说,我定觉得此人巧言令色。你一说,我便深以为然。可见,马屁也得看谁来拍!”

谢明曦和顾山长对视一笑。

顾山长饮尽了杯中清茶,气力恢复了几分,才又张口问道:“七皇子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答道:“外伤已恢复大半,再过数日,才能下榻走动。到时候便能下山去行宫养伤了。粗略估计,至少也得三个月之后才能回京。”

如此算来,得等到八月左右。

顾山长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七皇子殿下不想早点回宫吗?”

盛鸿既为皇子,注定了要被卷入储位争斗中。

早点回宫,也能早些在建文帝面前露面。

谢明曦没有装作听不懂,轻声应道:“宫中情势复杂,他此时需安心静养。不管何事,都等他伤好痊愈了再说不迟。”

谢明曦胸有成竹,显然早已思虑过此事。

顾山长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而叹道:“真没想到,他竟是男子,整整瞒了世人六年。”

一开始知道此事,顾山长错愕震惊,还有几分被欺瞒的恼怒。

半个多月过去,怒气早已消退。取而代之涌上心头的,是一丝淡淡的怜惜。

一个八岁的男童,目睹了代自己溺水身亡的同胞姐姐死去时的凄惨模样,会是何等惊惧害怕?穿上罗裙扮做小姑娘,又会是何等彷徨难安?

整整六年的女子生活,在他的心里会留下多少难堪的印记?

想及此,顾山长又叹了口气:“明曦,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最恨人欺瞒于你。只是,七皇子亦有种种不得已之处。事已至此,你也别再介怀了。”

谢明曦在顾山长面前也未遮掩,坦然道:“我一开始也颇为震怒,连着多日都未理他。便是现在,也未全然释怀。”

“师父不必为我忧心,我心中有数,自会慢慢收拾他。”

第三百八十章 探望(二)

顾山长露出了然的笑意。

收拾什么的,显然是未婚小夫妻之间耍花腔斗口角。由此可见,这些时日,两人朝夕相伴,感情也突飞猛进。

“听闻你命人取了四书五经上山,”顾山长随口笑问:“莫非这些时日还在读书?”

谢明曦笑着应道:“我确实每天读书,不过,是读过他听。”

顾山长又是一笑。

盛鸿还是六公主时,便以偏科闻名莲池书院。射御数三门堪称天才,礼乐书三门却不堪一提。

董翰林一告假,顾山长便会代上几日课,自然清楚盛鸿听课时是何等惫懒模样。

“他听得如何?”顾山长笑着打趣:“是否昏昏欲睡?”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他哪里敢。”

顾山长听得牙酸,忍不住叮嘱几句:“娘娘凤旨赐婚,你们已是未婚夫妻。此时又是你留下照顾,每日待在一处也是难免。便是亲近些,也无人多嘴多舌。”

“只是,你也要稍稍自持一二。别被他甜言蜜语哄得失了矜持。”

顾山长说得颇为含蓄,直白一点就是:可别让那混账小子占了便宜!

顾山长一副忧心忡忡护着小鸡崽的老母鸡模样,看得谢明曦忍俊不禁。

其实,被占了便宜的人不是她,是盛鸿才对。

不过,这等私密的事,便是师徒再亲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谢明曦眨了眨无辜纯洁的眼眸,点点头应下。

顾山长这才松了口气,又笑道:“我们两个絮叨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七皇子殿下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师父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才隔了一个多时辰,想来盛鸿还在“无颜见人”的羞臊中,她还是别去了。

谢明曦的笑容有些奇怪,顾山长也没多想,笑着点了点头。

谢明曦所料没错,盛鸿此时根本没勇气见她。

当湘蕙进帐篷通传时,情绪已平复的盛鸿陡然心虚,故作镇定地问道:“让山长和明曦都进来吧!”

湘蕙笑道:“三小姐有些累了,在帐中休息,并未过来。”

盛鸿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迅疾落回原处,笑容顿时自然多了。

湘蕙心细如尘,察觉到主子的异样反应,并未多嘴多问,含笑退下。过了片刻,湘蕙领着顾山长进了帐篷。

盛鸿想起身下榻相迎,顾山长立刻出言阻止:“七皇子殿下身体未愈,以养伤为重,不可枉动。快些躺下。”

盛鸿歉然一笑:“学生无礼了。”

听到学生两个字,顾山长有些唏嘘感慨:“待你伤好之后,就该去松竹书院读书了。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往日顾山长看“六公主”不算顺眼,不时挑刺。可想到恢复了皇子身份的盛鸿要离开莲池书院,心中又有些不舍。

盛鸿不假思索地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管日后我在何处,都不会忘了莲池书院的同窗,更不会忘山长教导之恩。”

语出真挚,绝非作伪。

顾山长心中一阵快慰。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做了多年山长,教导的学生数不胜数。看着学生们完成学业离开书院,欣喜之余,不免也有些伤感失落。便如自己养大的孩子,离开身边一般。

她其实不在意什么回报。学生能记住她这个师长,能怀感恩之心,便足以令她开怀。也令她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顾山长看着盛鸿,郑重地叮嘱:“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顾山长如此慎重,盛鸿也收敛了所有笑容,正色相应:“山长有事只管吩咐,说相求两个字,委实令学生羞愧。”

顾山长缓缓说道:“殿下出身尊贵,日后自有被封王赐封地的一日。希望殿下能一心待明曦,永不相负。”

这席话出人意料。

便是盛鸿,也未想到顾山长郑重其事说出口的,竟会是这些!

这半个多月来,谢府无人来过,自然也无人和他说过此类的话。在谢家众人看来,能嫁入天家为媳,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无人觉得谢明曦会受委屈。

而顾山长,并未因这桩亲事喜上眉梢,满心所虑的是谢明曦的终生幸福。

这份深切的关怀,令人动容。

盛鸿毫不迟疑地应道:“请山长放心,我和明曦同窗三年,情意深厚。娶她为妻,是我一生之幸。这一生,我定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再无二心。”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允诺,并未打动顾山长。

顾山长神色淡淡地说道:“岁月漫漫,谁人也不敢言日后如何。你父皇当年,也曾这般立誓许诺,要一心待你母后。”

现在又是如何?

满宫嫔妃,满目庶子。

辜负就是辜负,再动听的话语也掩盖不了建文帝负心凉薄的事实!

盛鸿看着顾山长,认真诚恳地说道:“此时我纵然说得再多,也只是空谈。我生平从不信誓言,所以,我不会立什么毒誓。”

“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

“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日,山长会看清我对明曦的心意。”

顾山长神色未动,淡淡道:“盛鸿,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若他日你有负明曦,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顾山长直呼皇子姓名,显然不合礼数。

此时的顾山长,是以谢明曦长辈身份自居,将心爱的弟子郑而重之地托付给了盛鸿。

盛鸿也毫不介怀,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会有那一天!”

当晚,顾山长亲口宣布:“从今日起,我也留下,直至殿下伤愈回京。”

谢明曦既惊又喜:“真的吗?师父,你真的打算一直留下?”

顾山长笑着点点头:“书院里的事,我都交代给了季夫子,由她替我暂代副山长一职。接下来三个月,我亲自替七皇子殿下讲解四书!”

盛鸿:“…”

顾山长看了过来:“殿下为何不说话?莫非不愿我留下?”

盛鸿立刻义正言辞地答道:“山长亲自督促指点我课业,是我的荣幸。多谢山长!”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后宫(一)

隔日,椒房殿。

玉乔悄步进了寝室。

建文帝病症已有了好转,此时坐在床榻上,靠着厚实柔软的被褥。

俞皇后坐在床榻边,亲自喂建文帝喝药。

容貌酷似俞皇后的美人莲香,静立一旁。

莲香并未封妃,只是宫女身份,却颇得圣宠。这半个多月来,每日贴身照料建文帝的衣食起居。

俞皇后贤良大度,非但不介怀,反而时时“提携”。此时,俞皇后伺候建文帝喝药,也未令莲香退下,让她站在一旁伺候。

建文帝有贤妻陪伴,身侧还有酷似俞皇后的妙龄美人,龙心大慰,龙目中满是笑意。

玉乔看在眼中,却为主子暗暗心凉不已。

天子“情深”,便是如此了。

每次看到俞皇后和莲香同处一室,玉乔都觉得分外气闷憋屈。

一个韶华渐逝姿容衰退,一个正值妙龄颜色正盛,偏偏容貌极为肖似,对比也就愈发强烈。就如凋零的残花旁长出一朵含苞的鲜花…

俞皇后如何作想,身为奴婢不敢枉自揣测。只是,玉乔心里委实不痛快。

这份不痛快,根本不能诉之于口。最多私下里,和芷兰窃语一番。

说起来,芷兰也是运道不佳。因生得姿容秀丽气质出众,竟被卢公公相中了。俞皇后为了拉拢卢公公,令芷兰和卢公公私下结了对食。

宫女和内侍结对食之事,不算少见。卢公公是建文帝身边最亲信的内侍,论身份倒是配得上芷兰,相貌也算英俊。

只是,芷兰双十年华。卢公公却已年过四旬,比芷兰的亲爹还大了几岁。

因此事,玉乔也生了一通闷气。

倒是芷兰,颇为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能为娘娘出一份力,是我的福分,我亦心甘情愿。玉乔,你在娘娘面前万万不可露出不满,更不可胡言乱语。”

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便是主子再器重信任,身为奴婢也不能恃宠生骄,失了分寸进退。

这么简单的道理,玉乔岂能不明白?

这些日子,玉乔将所有的憋闷都按捺在心底。面上从不敢流露半分。

“启禀皇上和娘娘,”玉乔神色恭敬地行礼禀报:“行宫处送来消息,七皇子殿下伤势已有好转,今日已能在床榻上小坐片刻。”

建文帝眉头略略舒展,冲俞皇后笑道:“年轻人身体就是硬朗。当日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半个多月,便已大有好转。”

俞皇后含笑应道:“皇上说的是。”

玉乔又继续禀报:“顾山长昨日去山上探望七皇子殿下,一并留在了山上。说是不愿殿下荒废了课业,要亲自教导殿下。”

俞皇后先是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这个娴之,七皇子还在养伤,待伤愈了再读书也不迟。何必急在一时。”

建文帝对顾山长此行径却大为赞许:“娴之真是外冷内热,好为人师。”

顾山长脾气刚硬,颇为难缠。便是对着建文帝,也从不弯腰低头阿谀逢迎。

建文帝自诩是宽厚天子,不便和一个女流之辈计较,又碍着俞皇后的颜面,对顾山长颇为容忍。

没想到,顾山长竟主动上山为七皇子教导课业。

身为父亲,建文帝岂有不乐意之理?对顾山长也大为改观。

俞皇后眸光微闪,附和了几句,又传令下去,从即日起,每日送去的食材多两成。再送些笔墨纸砚书籍之类。

玉乔领命退下。

过了片刻,苗条秀丽的芷兰进了寝室,轻声禀报:“启禀娘娘,丽妃娘娘前来探望皇上,正在偏殿里候着。”

没等俞皇后张口,建文帝已皱眉道:“朕在养病,要清静些。让她回寝宫去安生待着去。”

俞皇后倒是委婉劝道:“皇上养病数日,几位妃嫔亦颇为忧心。时常来探望,也是她们的一片心意。皇上一个都不见,岂不是寒了她们的心?”

“丽妃既是来了,就让她进来见上一见。”

建文帝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丽妃进了寝室。

精心装扮后的丽妃,衣着华丽,一身香气,一张口便是无限委屈:“皇上龙体不适,妾身心急如焚。恨不得每日衣不解带地伺候…”

建文帝不冷不热地打断恨不得掏心掏肺的丽妃:“朕有皇后伺候足矣。你也不必忧心了,在寝宫里安生待着,别添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