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自少便是官家千金,被精心教养长大。家中骤逢变故那一年,芷兰只有十二岁,正是花容月貌窈窕之龄。其父不舍得令女儿受苦,托了故交同僚收容芷兰,送进宫里做了宫女。

芷兰知书达理聪慧细心,很快在宫女中脱颖而出,被俞皇后选中做了贴身女官。因容貌气质出众性情温婉,宫中内侍爱慕者颇多。

眼高于顶的卢公公,也暗暗为芷兰倾心。

芷兰从未生出过和内侍结对食之意。哪怕卢公公是建文帝亲信,芷兰也未动过心。她自知是罪臣之女,能进宫为宫女伺候俞皇后,已是幸事。只想着安分守己地留在宫中,待年过四旬再求出宫…

她的平静生活,终止于一年前。

俞皇后命人带她出宫。

她被领到一处僻静的宅院里,然后,见到了阔别七年的父母和兄嫂侄儿。

家人在边关受苦数年,俱都面黄肌瘦憔悴不堪。见到她时,一个个嚎啕痛哭。她亦泪如雨下。

回宫后,她跪在俞皇后面前,轻声道“多谢娘娘令奴婢家人归京。自今日起,奴婢任凭娘娘差遣。”

时隔一年,芷兰回想起昔日平静的生活,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可不管如何,她都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娘娘,被褥已放好,奴婢伺候娘娘就寝。”芷兰柔声说道。

俞皇后随意嗯了一声,坐到床榻上“芷兰,这里没有外人,你坐过来,本宫和你闲话几句。”

宫中规矩严苛。

芷兰一脸诚惶诚恐“娘娘厚爱,奴婢本不该推辞。只是,这实在于礼不合…”

俞皇后淡淡一笑“本宫让你坐下,你但坐无妨。”

芷兰战战兢兢地应声,坐到了床榻边,眼眸略略低垂,不敢和俞皇后对视。

俞皇后也未勉强,低声问道“皇上近来服神仙丸,可是已一天服用两粒?”

建文帝暗中服用神仙丸之事,在宫中也是极隐秘的事。除了献药的太医和卢公公之外,便只有俞皇后和芷兰知晓。

芷兰定定神,轻声应道“自半月前,便每日服用两粒了。”

卢公公是内侍,只能算半个男人。结了对食之后,对芷兰却是极好。将存了多年的私房银子交给芷兰不说,平日建文帝的赏赐,卢公公也都给了芷兰。凡事无大小,俱不隐瞒。

建文帝住在椒房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俱都在俞皇后眼中。私下服药之事,建文帝自然想瞒下。

殊不知,卢公公早已私下将此事告诉芷兰,芷兰又悄悄向俞皇后回禀。

建文帝更不知,献药的赵太医,亦是俞皇后的人。

俞皇后神色淡淡,窥不出半丝情绪“你私下和卢公公说,除了进献神仙丸,再多为皇上准备一些助兴之物。”

芷兰低声应下。

一开始听到此类吩咐,芷兰颇为震惊。如今,已不会再露出半丝错愕。

芷兰也曾私下暗暗揣度过俞皇后的目的为何,却越想越是心惊。

建文帝如此纵情声色,娘娘不但不劝诫,反而推波助澜。

娘娘,你到底意欲为何?

“芷兰,你是不是在想,本宫为何要这么做?”

俞皇后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仿佛洞悉了芷兰心底所有的惊疑猜测。

芷兰一惊,忙起身在床榻边跪下“娘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枉自揣测!”

俞皇后目光扫过身姿窈窕白皙秀丽的芷兰,扯了扯唇角“你听令行事便可,其余诸事,不必多管。”

顿了片刻,俞皇后又道“你父亲是罪臣,不能再入仕。你兄长也无参加科举的可能。本宫有些私产,让他们父子做个管事,倒也不算辱没他们了。”

芷兰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多谢娘娘,奴婢代父亲兄长谢过娘娘恩典。”

第四百二十七章 沾光(一)

看着感恩戴德的芷兰,俞皇后扯了扯唇角。

人都有弱点。

譬如建文帝,喜好美色,留念自己的年少时光。见到肖似自己年少时的美人莲香,欣喜不已,爱宠有加。

譬如卢公公,不喜金银,倾慕芷兰。自与芷兰结为对食,便对芷兰掏心掏肺。

譬如芷兰,心忧父兄前程未来。掌控住她父兄,便能令她赴刀山火海。

再譬如莲香,出身卑贱,是瘦马之身,自幼学的便是柔媚取悦男子之道。如此女子,最易被富贵迷住心神。所以,进宫前便给她灌下毒药。为了活命,莲香自会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再再譬如赵太医,医术并不算最出众,却有出人头地的野心。自己许以太医院院判一职,赵太医便心甘情愿地听令差使。

…后宫中,诸如此类的人,还有很多。

便是宫外,和俞家走动密切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俞皇后微微低头,注视着自己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然后,手悄然拢紧。

这只纤柔的手,已渐渐发力,掌控后宫。总有一日,这只手,要将建文帝也一并掌控其中。

男女情爱,来时如飓风,去时无影踪。

唯有权势,永远不会辜负她。

“天凉地寒,起身吧!”俞皇后再次张口,声音温和平静“本宫歇下,你也一并早些歇下。”

芷兰柔声应下。

谢府。

谢明曦和顾山长同住莲池书院,每隔十日才回谢府一回。如此一来,和谢府众人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眼前耳根都清静许多。

“丁姨娘在春锦阁外,说是要见小姐。”从玉低声禀报。

谢明曦专注地看书,头都未抬“不见。”

从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又捧着一条衣裙来了“这是姨娘亲手为小姐做的衣裙,姨娘求着奴婢将衣裙送到小姐面前。奴婢实在无法推却。”

每次回府,丁姨娘都会来这么一出。

明知谢明曦不肯见她,便做些衣物鞋袜送来。

便是谢明曦,也不得不赞叹丁姨娘一腔“慈母情深”。

她和丁姨娘早已反目。不过,她出自丁姨娘的肚子是事实。丁姨娘扔了脸面不要,硬是凑上前来,摆明了是要沾一沾未来七皇子妃的光。

谢钧少不得要给丁姨娘几分体面。这一个月里,去了兰香院两回。丁姨娘深觉自己的法子没错,整日埋头为谢明曦做针线。

丁姨娘若以为这样就能如愿,实在太可笑了。

她从无原谅丁姨娘的打算,也绝无可能和丁姨娘修复母女关系。

谢明曦随意瞥了一眼。

从玉心领神会,立刻将衣物放进箱子里,绝口不提丁姨娘。

傍晚时分,徐氏领着儿媳阙氏亲自来了。

二房众人低调安分,唯有徐氏执掌内宅略贪些银子而已。

谢明曦对识趣又精明的徐氏没有恶感,对二房的堂姐堂弟们也有几分好感。谢铭老实木讷,阙氏伶俐善言,都不惹人厌。

谢明曦微笑起身相迎“祖母,二婶娘。”

徐氏亲热地拉起谢明曦的手“明娘,你如今十日才回府一回,想见你一面都不易。我这心里,可是日日都惦记着你呢!”

阙氏忙笑着附和“是啊!我也盼着你时常回府。”

如此热络殷勤,显然是有求而来。

谢明曦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说话无需拐弯抹角。二婶娘若有事相求,大可直言。”

阙氏被道破来意,略有几分忐忑,陪笑道“兰娘今年及笄,还有十余日便是及笄礼。我想请你做兰娘的赞者。”

原来是为此而来。

谢明曦并未推脱,笑着应下“好。”

谢明曦应得这般爽快,阙氏既惊又喜,连连道谢。

谢云曦十四岁,又是嫡出,论年龄身份更合适。只是,谢云曦眼高于顶心气颇高,对谢兰曦素来冷淡。

谢明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庶出之事,早已无人提及。有她做赞者,自然体面。

徐氏也是满脸欢喜,笑着说道“明娘做赞者,最好不过。正宾的人选,我一时没主意,明娘替我想想,请谁合适。”

永宁郡主身份贵重,是谢家长媳,也是谢兰曦的大伯娘。请她做正宾,原本是最合适也最体面的。

只是,永宁郡主性情高傲,连谢老太爷和谢钧也未放在眼底,谢家二房之事,怕是请不动她。

再者,谢明曦和永宁郡主素来不和。二房早已选了谢明曦这一边,压根不敢想左右逢源这等美事。

这个徐氏,倒是有魄力有决断,颇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勇气!

谢明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祖母若无合意的正宾人选,我去求一回师父,请她来做兰曦堂姐的正宾如何?”

谢明曦口中的师父,正是声名赫赫的莲池书院顾山长。

徐氏大喜过望,连连笑道“若能请动顾山长,便再好不过了。有劳明娘了!”

永宁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清贵不过顾山长啊!

徐氏婆媳满心欢喜地出了春锦阁。

“婆婆真是有远见!”阙氏满心喜意地低声笑道“怪不得前几日我提议请郡主为正宾,婆婆不肯点头。原来是打着请顾山长的主意!”

徐氏颇为自得地瞥了阙氏一眼“明娘和郡主素来不和。我们既是请明娘做赞者,便不能再请郡主为正宾。否则,便成了墙头草。”

“做人哪,最忌讳摇摆不定,更别想着左右逢源的美事。”

“我们选定了明娘,今日看来,眼光实在是极好。”

谢明曦身份今非昔比,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谢家二房跟着沾一沾光,谢明曦显然并不介意。

徐氏越想越得意,低声笑道“杨夫子教导兰娘姐弟三年,只可惜她是个寡妇,不宜为正宾。我原本只想着明娘为我们请书院一位夫子来做正宾。没想到,明娘竟肯为我们求顾山长为正宾,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可不是么?

阙氏喜上眉梢,和徐氏对视一笑。

瞧瞧苦逼的丁姨娘和谢元亭,一个是谢明曦的亲娘,一个是谢明曦的同胞兄长,却半点光都沾不到。只因他们彻底伤了谢明曦的心。

谢明曦对二房众人一直颇为和善,皆因二房众人选定站在她身后。

当年将赌注押在谢明曦的身上,是徐氏最英明最正确的决定。

第四百二十八章 沾光(二)

谢兰曦及笄礼将近,徐氏婆媳忙碌着准备及笄礼。

永宁郡主早知府内动静,却袖手不管,一派漠然。只等着徐氏登门来相求。

谢家二房皆是白身,在京城三年,借着谢家的声势也结交了些女眷。不过,论身份,无人能胜过她这个郡主。

谢兰曦的及笄礼,她是最佳的正宾人选。

永宁郡主对做什么正宾并无兴致。

不过,她很乐意看到那个可恶鄙薄的徐氏折腰低头。到时候她一定摆足郡主架势,狠狠羞辱徐氏一番,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却未想到,左等右等也未等到徐氏的卑躬屈膝。

直至谢兰曦及笄礼前三日,永宁郡主终于忍不住了,当着谢老太爷谢钧父子的面,故作不经意地问徐氏“还有三日,便是兰曦的及笄礼,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徐氏憋了几天,就等着这一刻,立刻笑道“有劳郡主惦记。明娘已替我们张口请了顾山长做正宾。”

“诶哟,你说这顾山长是何等的清贵哟!竟肯纡尊降贵给我们兰娘做正宾。这可都是看在明娘的面子上。”

“诶哟,我们可真是大大沾了明娘的光啊!”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被这两声“诶哟”膈应得不行,深深懊恼自己多嘴多事。

打脸不成,反被打脸。

这可就尴尬了!

永宁郡主心气难平,冷着脸道“我有些乏了,先回雍和堂。”说完,便起身离去。

永宁郡主素来没将公婆放在眼底。

哪怕住在谢府,也没见什么恭敬。要来则来,想走便走,从不顾任何人面色如何。

谢老太爷一开始还生气,到如今也习惯了。撇撇嘴说了句风凉话“好在请了顾山长为正宾,不然,谁能请动郡主。”

谢钧“…”

做父亲的,也给儿子稍留几分颜面吧!

谢钧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兰娘今年及笄,明年就该轮到云娘了。”

谢云曦的生辰就在正月。翻过一个年头就到了。

徐氏快人快语地说道“我老婆子性情耿直,有话直说。云娘及笄的事,自有郡主出手料理,我这个老婆子可不敢多嘴多事,免得惹郡主不痛快。”

徐氏为人粗俗了些,管家倒是一把好手。这三年多来将谢家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永宁郡主领着谢元亭兄妹回谢府住下,徐氏一开始还担心永宁郡主要“夺权”。后来发现,嫁妆丰厚的永宁郡主,压根没将谢府这点家业放在眼底,这才放了心。

永宁郡主不稀罕内宅这点油水,她可稀罕的很。

谢钧也知永宁郡主的脾气,点点头道“也好。此事我自会和郡主商议,就不劳母亲了。”

谢老太爷忽地说了一句“元亭也快十八岁了吧!”

可不是么?

谢元亭今年已十七,再过月余,就虚岁十八了。

提起谢元亭,谢钧反射性地皱眉“父亲为何忽然提起元亭来了?”

谢元亭在新儒书院读书数年,今年正逢结业。只是,谢元亭早已荒废课业,不知在哪儿结交了几个喜好吃喝玩乐的浪荡子为友,时常偷溜出书院。稍稍责问几句,永宁郡主便挺身相护。

谢钧恨不得从未有过这个儿子,平日索性不管不问。

“再不成器,也是你长子。”谢老太爷瞪了谢钧一眼“念书不成,就给他说一门亲事,娶一房媳妇回来。让他安生点过日子。”

谢钧一听此言,更为头痛“就他这等样子,谁家乐意将女儿嫁给他?”

谢钧就是个四品官,在鸿胪寺的差事也十分清闲。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娶了永宁郡主,这几年,又因谢明曦颇出风头。

不过,论谢家的家底,放在京城来看,颇有些寒碜。

谢元亭空长了一张俊俏脸孔,却是庶出,学业荒废,品性不端,名声着实不佳。谢钧厚颜探寻过一二同僚的口风,俱被人挡了回来。

想寻亲事,只能再往低等官员中寻了。

谢钧自己寒门出身,风光迎娶郡主,在外人眼中是妥妥的人生赢家,现在见儿子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焉能不恼?

“门第低一些也无妨。”谢老太爷张口催促“总这么拖着,总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