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谢元舟,个头比谢明曦略矮了一些,已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你做的很好。”谢明曦赞许地看向谢元舟:“不用怕,永宁郡主只为出一口恶气,绝不敢真得闹出人命来。祖父祖母他们受了皮外伤,吃点苦头罢了,性命无碍。”

谢元舟长这么大,何曾见过今日这等场面,早已慌得六神无主。

只是,他自认为是七尺男儿,不能和谢兰曦一样哭鼻子抹眼泪,强撑着做出个大人样。安排人去请大夫。

谢明曦一回府,谢元舟也顿时有了主心骨。

天塌下来,有个头高的顶着。

谢明曦,自然是谢府“最高”的那一个!

谢明曦深谙安抚人心之道,面上未露半点慌乱,目光一扫,传令下去:“府里所有未受伤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都传到内堂来。”

“兰曦堂姐,你领着所有丫鬟婆子,清理内宅。要将所有被砸坏的东西损坏的财物一一登记下来,记住,一件都不能漏!”

“元舟堂弟,你领着小厮和家丁,在府中四处巡视,绝不容任何人趁着此时偷窃府中财物。”

“另外,派人去府衙击鼓鸣冤,状告永宁郡主指使恶奴伤人,砸损谢家财物。再让人将今日谢家发生之事,四处散播。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此事传开。”

谢兰曦和谢元舟听了之后,俱是一惊。

“明曦堂妹,这等家丑,遮掩还来不及,为何要外传?”谢兰曦脱口而出。

谢元舟也是一脸疑惑:“是啊!这要是传出去,还闹上公堂,以后谢家岂不成了众人笑柄?”

就是要让谢家成为笑柄,让谢钧不得不彻底和永宁郡主划清界限!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永宁郡主如此跋扈嚣张行事,不过是仗着郡主的身份和淮南王府的威势。”

“她以为我们谢家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吭声。我这回就让她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兰曦姐弟还要再说什么,谢明曦看了过来,淡淡道:“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担下!你们不用担心!”

姐弟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各自听令行事。

谢钧等人伤得着实不轻,下人不敢挪动,便抬进了最近的几间屋子里。

谢明曦先去看了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一把年纪,竟被儿媳命人打伤,脸面受伤的程度更甚身上的伤势。见了谢明曦,老泪横流:“明娘啊!祖父以后再无颜见人了。”

谢明曦低声安慰:“我定会为祖父出了这口恶气!”

徐氏伤势略重一些。

永宁郡主厌恶她为人,特意命赵嬷嬷掌了徐氏的嘴。

徐氏一张脸都被抽肿了,牙也掉了两颗。一张嘴,俱是血腥气。

比起哭哭啼啼的谢老太爷,徐氏倒是硬气得多:“明娘!这次永宁郡主登门砸东西打人,正是现成的把柄,你可别饶了她!”

第四百三十六章 和离(二)

谢明曦欣赏徐氏,不是没有道理。

谢家男子天生软骨头,归根究底,还是从谢老太爷开始的。徐氏性情粗野泼辣精明,性情也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坚韧。

“我已写了状纸,命人递去府衙了。”谢明曦张口安抚:“祖母安心养伤。”

徐氏欣慰地点点头,又低声叮嘱:“此事你还是命人给七皇子殿下送个信。若淮南王府出面,便得由七皇子殿下亲自出面,才能镇得住了。”

谢明曦也未矫情:“我刚才已命扶玉去松竹书院了。”

关键时候,该借力借力,该借势借势。

单凭谢家,单凭她一个,对付永宁郡主不难。要震慑淮南王府,就得盛鸿出马了。反正是自己未来夫婿,谢明曦使唤起来十分顺手,没半点不好意思。

徐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诶哟”“诶哟”重新叫唤起来。

谢明曦又去安抚了无辜被牵累的谢铭夫妻一番,最后,才去了谢钧的床榻前。

永宁郡主最憎恶的人便是谢钧,想也知道,谢钧今日受的伤最重。一张俊美儒雅的脸孔,被揍得不成样子,身上都是伤痕。

哪怕是不伤及性命的皮外伤,没个三五个月,也决计好不了。

谢明曦问了一句:“父亲可是打定主意和离?”

谢钧目中射出愤怒的恨意:“这等恶妇,我焉能再忍下去!”

“父亲痛下决心便好!”谢明曦淡淡道:“既是如此,我无需再给她留半分颜面了。”

谢钧听得有些心惊肉跳,看向谢明曦:“明娘,你要做什么?”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钧一眼:“事到如今,父亲还想着颜面二字吗?”

谢钧被噎得哑然无语。

谢家上下被打成这样,内宅也被砸了个精光。他这副模样,少说要养伤数月。这等事,压根瞒不过人,还谈什么颜面

谢钧咬咬牙:“罢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很快,几位大夫便来了。

谢家内宅被砸得乱七八糟,看着委实不成样子。几个主子都被打伤,更是蹊跷。大夫们一边诊断疗伤,心里不免要猜测一回。

谢三小姐倒未隐瞒,在几位大夫的面前坦然道:“郡主闹着和父亲和离,闹得这般不堪,让你们见笑了。”

原来是永宁郡主干的好事啊!

几位京城名医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连连道:“三小姐放心,此等事,我们绝不会四处宣扬。”

谢明曦却道:“诸位大夫颇有医德,令人赞赏。不过,此事瞒不过人。我已命家中下人去衙门递了状纸,此事很快就会传开。宣不宣扬都无碍。”

众大夫:“”

不愧是未来的七皇子妃,行事真是霸气!

这等家事,直接就告到衙门去了!

到时候,丢人的可就不止谢家了。永宁郡主府和淮南王府,都会跟着颜面扫地。

谢明曦温和地说道:“家中还有许多下人受伤,劳烦诸位大夫替他们也看上一看。今日大夫们劳苦,诊金我绝不会亏待了诸位。”

几位大夫连道不敢,也不介意替下人诊伤的事了,各自去忙碌不提。

一个时辰后,盛鸿也来了谢府。

谢明曦自回府之后,一直忙着安抚众人安排诸事,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听闻盛鸿来了,也未意外:“请殿下进来。”

从玉略一犹豫,小声道:“小姐不去迎一迎殿下?”

盛鸿往日来谢府,俱是以“六公主”身份。以七皇子身份来谢府,还是第一回。

谢家主子都躺在床上,不能下榻相迎也就罢了。谢明曦总该出去相迎,也显得重视未来夫婿不是?

谢明曦动也未动:“又不是别人,不必多礼。”

从玉:“”

从玉战战兢兢地代主子去相迎。

七皇子殿下依旧一袭黑衣,俊美无双。见了从玉,挑眉一笑:“明曦呢?”

从玉试图替主子掩饰一二:“小姐有些乏了,便命奴婢前来相迎。”

如果谢明曦郑而重之地来相迎,倒是生疏见外了。这样的做派,才是“自家人”。

盛半点没觉得被怠慢,反而颇为愉快:“我又不是别人,不必多礼。”

从玉:“”

主子们的心思,她真的不懂。

盛鸿不是第一次进春锦阁。

这几年里,他来过几回,不过,都是以“六公主”的身份。这是他第一次身着男装,踏入春锦阁。

心里有种异样的悸动和蠢蠢欲动的喜悦。

在看到谢明曦的那一刹那,盛鸿的所有绮念一扫而空,只余心疼和怜惜。

谢明曦静静坐着,手中捧着热茶,浅浅啜饮一口,面上露出一丝倦意。

听到脚步声,谢明曦抬头看了过来:“我让人给你送信,只是让你心中有数,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眼下她应付无碍,远远没到需要他出面的时候!

盛鸿听出她的话中之意,简短应了一句:“我放心不下,先来看看。”

很自然地在谢明曦身边坐下,拿过她手里的茶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别有用意地赞道:“好茶!”

谢明曦这个被调戏的当事人不以为意,从玉扶玉却都臊红了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退了出去。

“瞧瞧你,把她们两个都吓跑了!”

谢明曦揶揄地取笑。

盛鸿面皮雄厚,咧嘴一笑:“这就吓跑了,脸皮也太薄了。以后我们成亲了,每日都在一起,她们两个该怎么办?”

调笑两句,才问起正事。

“你父亲是打定主意要和离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再后悔了!”

她要借着此次机会,和永宁郡主淮南王府彻底决裂!如此一来,也会省了日后许多麻烦!至少,永宁郡主再无机会顶着嫡母的脸孔出现在她面前。

盛鸿窥破谢明曦的心思,忍不住叹了一句:“其实,我也不乐意有嫡母。”

谢明曦:“”

谢明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等话,岂能乱说!”

永宁郡主和俞皇后,如何能相提并论!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官司(一)

盛鸿见谢明曦皱眉不快,立刻低声道“你别恼!这儿只你我两人,我才会说句心里话。换了别人,我怎么会乱说。”

“我在宫中一直谨言慎行,从未有过半分懈怠。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轻松片刻肆无忌惮了。”

身在宫中的滋味,谢明曦焉能不懂?

身边时时刻刻有数双眼睛盯着你,一言一行俱逃不过人眼。出口之言,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会传到有心人耳中。稍有不慎,就会落人话柄,或露出可乘之机为人所乘。

单纯良善之人,在宫中根本没活路。

在宫中,人人都得戴着数张面具过活。

盛鸿能以女装示人六年未被察觉,将世人皆瞒在鼓里。可见“功力”之深厚!她确实无需为他忧心恼怒。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很快扯开话题“算一算时间,衙门收了状纸,也该派人去郡主府了。”

大齐律例,举凡递送状纸告官者,被告之人便需至衙门被问询。有官位爵位者,府衙会登门送传票。之后,才是开衙审案。审案时,除了府尹捕快之外,还会有许多百姓前去围看。

永宁郡主若真得被“请”至府衙,可就彻底成了笑话。

淮南王府绝不会坐视,必会暗中出手护住永宁郡主。

盛鸿也知其中奥妙,目光一闪,淡淡说道“我已命魏公公前去府衙,有魏公公‘督促提醒’,想来府尹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

谢明曦闻言哑然失笑。

扯着老虎做大旗!这一招确实极妙!

盛鸿虽贵为七皇子,在宫中却根基未稳。派人拿名帖去,京城府尹未必认账。魏公公前去,可就不一样了。

魏公公曾是建文帝身边内侍,被建文帝赏给了盛鸿。其中不无监督之意。不过,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七皇子深得圣眷的明证。

魏公公亲自前去,京城府尹岂敢怠慢疏忽?

盛鸿既是来了,少不得要去探望谢家上下。

探望过谢老太爷和徐氏后,盛鸿又去了探望未来岳父。

看着谢钧被痛揍之后的惨样,盛鸿心里颇有几分同情,张口安慰道“岳父受此羞辱,我绝不会坐视。岳父放心,明曦已命人送了状纸去府衙,我也打发人去了府衙。”

“此事,淮南王府必要给谢家一个交代!”

盛鸿不说永宁郡主府,一张口就直指淮南王府,其中的撑腰之意,已十分明显。

谢钧心中感动之极,顶着一张看不出原来面目肿如猪头的脸道“多谢殿下!”

盛鸿笑得格外随和亲切“翁婿之间,谈何谢字。岳父这么说,可就太过见外了!”

盛鸿颇有做女婿的自觉,还没娶谢明曦过门,一口一个岳父叫得甚为亲热。

谢钧能做十余年郡马,脸皮之厚度也非常人能及。立刻打蛇随棍上,哀声叹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中用,被郡主纵恶奴打成这样,谢家内宅被砸。此事一传出去,我谢钧颜面扫地,也就罢了。却连累得明娘也跟着颜面无光。”

“万幸殿下愿伸手相助,这份恩情,我定然铭记于心,永不相忘。”

“只是,永宁郡主素来嚣张跋扈,淮南王府更是护短成性,极难招惹。殿下和淮南王父子同姓盛,论血缘亲疏,我们谢家都远远不及。”

“殿下这般偏帮着谢家,传到皇上耳中,惹得皇上不快就不妙了。”

“殿下心意,我们谢家领了。只是,殿下万万不可这么做!”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听得盛鸿感慨不已。

谢钧腰杆软了些,做官没大能耐,往日全仗岳家提携。

“掏心置腹”的话张口即来,还这般诚恳真切,也算谢钧的看家本事了。

“岳父放心,父皇那里,我自有应对之策。”盛鸿温声安抚“岳父受此重伤,好好养伤便是。其余一切,都交给明曦和我来处置。”

谢钧目中闪出感动的水光,半晌,才哽咽着说道“真不知该如何谢殿下。”

站在一旁的谢明曦“…”

演得差不多就行了啊!

这般惺惺作态你来我往,她看着实在膈应。

谢明曦咳嗽一声,打断翁婿两人的深情对视“父亲好生歇着吧!午饭也备好了,殿下吃完就回书院去。”

谢钧对谢明曦如今堪称百依百顺,立刻应下。

盛鸿不太想走“我已告了一日的假,下午我也留在谢府。”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岁考将至,殿下是否有把握考甲等?”

盛鸿“…”

盛鸿立刻改口“一寸光阴一寸金,岂能随意浪费。我吃完饭就回书院去!”

永宁郡主府。

永宁郡主今日在谢府大展雌威,该打地打,该砸地砸,积压了数年的郁气一扫而空,格外畅快。

中午,永宁郡主甚至主动饮了几杯酒,午睡时又召了点翠去“伺候”。

瑶碧守在门外,隔着厚厚的门,寝室里的动静依然隐约可闻。由此可见,永宁郡主今日心情极佳兴致高昂。

瑶碧心思沉沉。

之前数月,永宁郡主回谢府住下。为了装出夫妻和睦的样子,谢钧几乎夜夜留宿“雍和堂”。其实,每夜和谢钧同床共枕的人都是她。

她伺候谢钧也有四五年了。谢钧生得俊美,又擅甜言蜜语,床榻间耳鬓厮磨之际,她也曾暗暗做过美梦。

若永宁郡主开恩,将她的身份过了明路,她不必再喝避子汤药。等怀了身孕,生下一子半女,她便能像春桃秋菊一般,成为谢钧的侍妾…

身为女子,谁不愿嫁得如意夫婿,生下儿女,终身有所依靠?

春桃和秋菊各有姿色,可论起容貌,没一个能及得上她。偏偏她被永宁郡主牢牢捆在身边,动弹不得。

今日永宁郡主彻底和谢钧反目翻脸,和离之事已无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