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见过七皇子殿下!”内侍殷勤地上前行礼。

他还是“六公主”时,颇得建文帝欢心,宫人内侍无不奉承逢迎。待他恢复身份后,处境反而微妙起来。

上有四个兄长,下有两个年幼的弟弟。他这个七皇子,既无得力的外家,生母又被幽禁,显得颇为尴尬。

好在他曾有救驾之功,建文帝特意赐了福临宫,又将身边得力的魏公公也赏了给他。在众人看来,已是圣眷颇浓。宫中内侍无人敢怠慢疏忽。

盛鸿笑道:“免礼平身。”

宫中禁止骑马奔行,盛鸿下马进了宫门,自有侍卫将宝马牵进马厩。

福临宫曾是建文帝年少时的寝宫,宽敞奢华,不必细述。对盛鸿而言,一个人独住福临宫,却有些孤寂冷清。

好在他前世一直孤身一人,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盛鸿沐浴更衣,迅速用完晚膳,然后便一头钻进书房。

要维持每个月的甲等,他不得不勤奋苦读。原本看着就嫌头痛的四书五经,如今已倒背如流。提笔写字也中规中矩有模有样。

比起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学业还是略逊了一筹。不过,面上过得去,也不算丢人了。

正低头奋笔疾书的盛鸿,耳边忽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眉头动了一动,抬眼看了过去。

站在书房门口的女子年约双十,穿着一袭浅紫色的宫装,身姿窈窕。脸上敷了一层脂粉,愈发显得五官秀丽,正是染墨。

“殿下,已近子时了,”染墨手中端着托盘,柔声道:“殿下稍歇一歇用些宵夜吧!”

盛鸿目光一扫,神色淡淡:“放下吧!”

染墨殷勤地端了宵夜凑上前,身上飘出似有若无的幽暗香气:“奴婢伺候殿下用宵夜…”

“不用了。”盛鸿声音冷了下来:“我有手有脚,吃宵夜不必人伺候,你退下。”

语气冷冽,毫不客气。

染墨满心委屈,却不敢多言,应了一声,退出书房外。然后,眼眶悄然一红。

以前的“六公主”,器重湘蕙,她这个贴身宫女被排到了第二。

自殿下恢复皇子身份后,湘蕙身为第一亲信的地位稳稳未动。又多了颇得宠信的魏公公,还有周侍卫…她这个贴身宫女,如今一退再退,竟是一点都不得主子欢心,半点体面都没了。

看着染墨泫然欲泣的模样,湘蕙眉头微微一皱:“你不是进去送宵夜吗?怎么这副模样?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语气中多了几分叱责之意。

染墨愈发委屈,泪水陡然滑落:“我先伺候宵夜,殿下不允,让我退下。”

很快,便哽咽起来:“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殿下这般厌恶我,竟连贴身伺候都不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湘蕙并未因染墨的泪水而动容,淡淡说道:“染墨,你曾是六公主的贴身宫女。这些年来,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都清楚。”

“主子为何现在不要你近身伺候,其中缘故,难道你真的不清楚?”

染墨哭声一顿,目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的心思…

她一直将心思遮掩得严严实实,从未流露出来。

湘蕙怎么会知道?

难道,殿下也已看出来了?

染墨神色变幻不定。湘蕙心中哂然,语气加重了一些:“殿下年已十五,不出一两年,便要大婚。按着宫中规矩,殿下大婚前应该有引事宫女。”

“你年龄合适,相貌出众,又是殿下的贴身宫女,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这点心思,连我都瞒不过,如何能瞒得过殿下?”

“殿下不让你近身伺候,对着你冷言冷语,是想让你早些打消不该有的念头。也是看在你伺候一场还算忠心的份上,未曾说穿,给你留了几分颜面。”

“否则,你早已被打发出福临宫。哪还有机会在这儿哭诉殿下待你冷淡疏远!”

深藏在心底的心思,被湘蕙毫不留情地揭穿。

染墨的俏脸忽红忽白,眼角未干的泪迹显出了几分可笑。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白:“我并无这份贪恋奢望。湘蕙,我真的没有此意,你误会我了…”

“是或不是,你心里最清楚。”既已将话说穿,湘蕙也沉了脸:“你若还想留在福临宫,就立刻收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也免得自寻难堪。”

“我们两个相处一场,我是不忍见你走了歪路,这才出言提醒你。”

“这样的话,我只说一回。以后绝不再提。你听也好,不听也罢,都随你。”

第四百八十三章 兄弟

隔日,五更天。

天还没亮,盛鸿便已起身,进了练武房。

按着平日习惯,盛鸿少说也得练武一个时辰。然后沐浴更衣用膳。

贴身伺候的活,如今已换了魏公公接手。

魏公公是建文帝赏下的人,在福临宫里极有体面,人人敬让三分。湘蕙对着魏公公,也格外客气:“魏公公,我已经让人备好热水了。衣物也已备好。伺候沐浴的事,就有劳魏公公了。”

魏公公笑着道谢:“谢过湘蕙姐姐。”

魏公公今年二十二岁,比湘蕙足足小了四岁。

湘蕙哪里敢受这一声姐姐,忙笑道:“魏公公这么称呼,我可万万不敢当。叫我一声湘蕙便是。”

魏公公笑道:“我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若没有主子抬举,何来的身份高低。我和湘蕙姐姐投缘,叫一声姐姐正合适。”

湘蕙口中应对,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

这个魏公公,年纪不大,却善于揣摩主子心意,行事老练圆滑。人前人后几张脸,切换自如,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说话间,盛鸿出了练武房。俊美的脸孔上涌着习武后的潮红,额上几点晶莹的汗珠。世人形容绝色美人的辞藻,用在盛鸿的身上皆不为过。

对着这么一个俊美无双身份又矜贵的少年,怪不得染墨动了心思。

湘蕙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含笑上前行礼。

盛鸿待聪慧沉稳的湘蕙格外亲善,笑着略一点头:“不必多礼。”

湘蕙不动声色地禀报:“染墨昨夜受了些风寒,身子不适。不敢靠近殿下身侧,特意托奴婢来禀报殿下。”

盛鸿目光微闪,看了湘蕙一眼:“既是病了,就让她歇上几日。不必来伺候了。”

湘蕙应了声是。

主仆两个,在短短瞬间,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染墨自以为心思藏得严实,实则早有端倪。

盛鸿生性敏锐,早已察觉出染墨的异样心思。这几个月来,不动声色,一再疏远,已是无言的提醒和警告。

奈何染墨被幻想中的荣华富贵迷了心神,直至湘蕙出言挑破,才羞愧地“告病”。

染墨曾是六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六公主死后,七皇子顶替六公主的身份活在宫中。幸得有染墨处处暗中提点,才未露破绽。

染墨也是因着这不为人道的“功劳”,自骄自矜,心也越来越大。竟想趁着未来的七皇子妃过门前在主子身边有“一席之地”。说不得还有更多的野心和贪恋…

偏偏染墨知悉许多隐秘,绝不能放她出福临宫。

染墨又未犯过大错,总不能痛下杀手。

这样处置,也是最合适最妥当的办法了。

魏公公再精明,也未能窥出这一丝微妙之处,顺着盛鸿的话音笑道:“染墨生着病,万万不可近身伺候,免得过了病气给殿下。”

“时候不早了,请殿下沐浴更衣用膳吧!”

盛鸿笑着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启禀殿下,三皇子殿下打发人来,请殿下一起过去用早膳。”

盛鸿当然不会拒绝三皇子的好意,沐浴更衣后,便去了三皇子的寝宫。

各色面点粥羹小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三皇子颇为亲热地冲盛鸿笑道:“我不知你口味,便让御膳房多备了些。”

盛鸿挑眉一笑:“三皇兄这般细心周全,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

“兄弟之间,说这等话,可太见外了。”

比起冷凝少言的四皇子,三皇子堪称温润如春风。此时又是刻意拉拢,颇有些掏心置腹的意味。

这几个月来,盛鸿不着痕迹地对三皇子处处示好。三皇子试探了几回之后,确定了盛鸿有这份投靠之心,自然欣然接受。

别说储君之位没定,就算他日后做了储君,身边也少不得帮手。盛鸿有意提前下注,他岂有不笑纳之理!

兄弟两人用完早膳,一起去椒房殿请安。

五皇子早来一步,见三皇子和盛鸿联袂而来,笑着打趣:“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巧遇到一起了?”

三皇子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一个人用早膳太过无趣,便邀了七皇弟一起用早膳,正好一并过来请安。”

盛鸿笑着接了话茬:“五皇兄哪一日闷了,想我一起用早膳,打发人叫我一声就行了。”

五皇子:“…”

这份谈笑自如的脸厚功夫,他实在是自叹不如!

三皇子如今声势日盛,已稳稳压了众皇子一筹。这个厚颜无耻的老七,竟现在就巴了上去…这是彻底放弃竞争储位了吗?

五皇子心里思忖着,随口笑道:“好,改日我打发人去请你。”

过了片刻,四皇子也来了。

丽妃自被禁足后,圣宠大不如前。四皇子也受了些牵累,没了往日的风头。不过,建文帝对四皇子依然器重赏识,四皇子也依然是三皇子的最大劲敌。

兄弟见面,照例口不对心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

论做戏,盛鸿自然不输任何人。对着四皇子那张冷脸,依然笑得亲热:“四皇兄,你脸色不太好。莫非是昨夜没睡好?”

不等四皇子吭声,又说道:“几位皇兄都已结业,开始听政,不必再日夜苦读。真令我羡慕不已。”

提起结业,无疑是戳了四皇子痛处。

几个月前的结业考试,三皇子竟力压四皇子,拿下第一。建文帝对三皇子大肆褒奖了一番。

四皇子被夺了风头,心中气闷不已。私下命人查探孟山长是否徇私,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还未查出个子午丑卯便被建文帝叫到面前训斥了一顿。

四皇子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晦气之极。谁提结业两个字,四皇子心里都不痛快。

四皇子冷冷地扫了盛鸿一眼,语出讥讽:“七皇弟勉强能考个甲等便是。反正再日夜苦读,也拿不了第一。”

盛鸿不以为意,悠然笑道:“论学业,我确实远不及四皇兄。连四皇兄都拿不了第一,更不用说我了。”

四皇子:“…”

第四百八十四章 嫡母

盛鸿噎得四皇子哑口无言面色难看。

三皇子心中快意之余,隐隐有几分自得。

盛鸿口舌再犀利,也依然为他所用。这就是权势!

哪怕同为天家皇子,也有高低之别。

五皇子照例笑着打圆场:“我们一起进椒房殿,给父皇母后请安吧!我们要参加早朝,七皇弟要去书院读书,都耽搁不得。”

然后,一众皇子进了椒房殿。

俞皇后已梳妆整齐,明艳端庄,神态安宁,不怒自威。举止投足间,一派中宫皇后的风范。

却未见建文帝身影。

几位皇子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建文帝近来愈发沉溺女色,流连床榻之欢愉。迟起耽搁早朝之事,也屡见不鲜。近来,还听闻建文帝私下召了一些道士进宫炼丹求长生…

李太后大病一场后,没了管教儿子的底气和勇气,只做不知。俞皇后贤良大度,也未多规劝。

内阁重臣们倒是心急,却也不敢随意谏言。

一朝天子任性起来,到底能荒唐至何地步?只看建文帝便知道了。

“儿臣见过母后!”几位皇子一起行礼请安。

俞皇后目光掠过一众皇子,淡淡道:“免礼平身。”

四皇子率先张口道:“儿臣想一并给父皇请安。不知父皇何时起身?”

俞皇后瞥了四皇子一眼:“皇上起居,便是本宫也不敢擅自催促。你这般心急,不如亲自去催一催你父皇起身?”

四皇子:“…”

四皇子面上掠过一丝羞怒的暗红,很快低头请罪:“儿臣岂敢惊扰父皇休息,刚才多舌失言,还请母后责罚。”

俞皇后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你关心你父皇的龙体,何错之有。想来,定是本宫的错,没照料好皇上龙体,才引得你这般情急。”

四皇子暗暗咬牙,跪下请罪:“儿臣绝无此意,请母后息怒。”

俞皇后任凭四皇子跪了片刻,才淡淡道:“别跪着了。待会儿皇上来了,还以为本宫故意苛待你。”

中宫皇后和嫡母的双重身份,也使得俞皇后在一众庶出的皇子面前保持了绝对的威严。哪怕四皇子心中再多怨怼不满,也绝不敢流露出来。

俞皇后三言两语,便压得四皇子抬不起头来。

盛鸿看在眼中,心里暗暗生凛。

莲池书院里温和从容博学多才的“俞夫子”,椒房殿里心思深沉手段凌厉的俞皇后。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俞皇后?

谢明曦对后宫二字深恶痛绝,也是因为厌倦了后宫中勾心斗角的生活吧!所以才那般坚决地表明态度,绝不愿再进宫中…

俞皇后发作了四皇子后,温和地看向三皇子:“你大婚之日已近,趁着这两日,先出宫去府邸住上几日。免得成亲后开府,多有不惯。”

俞皇后对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态度之别,着实明显。

四皇子有多憋闷,三皇子就有多春风得意,笑着应道:“多谢母后提点。只是,儿臣习惯了每日都来给母后请安。日后住在宫外,便不能时时来请安问候。儿臣一想及此,心中颇为不舍。”

俞皇后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你有这份孝心就好,本宫心领便是。”

然后,又看向五皇子和盛鸿:“你们两个也别心急。待三皇子四皇子大婚后,再操办你们两个的喜事。”

五皇子一脸无所谓:“儿臣不急,迟些成亲也无妨。”

盛鸿一脸诚恳:“五皇兄不急,我急得很。我想早些娶明曦过门,请母后成全。”

众皇子:“…”

俞皇后:“…”

看着一脸急切诚恳的盛鸿,俞皇后恍惚看见了数年前的建文帝,也是这般热切地说着:“莲娘,我想早些娶你过门。”

呵!男人的情深意重,到底能维持多久?

当年,她女扮男装,和建文帝成了同窗好友,日久生情。

盛鸿顶替六公主的身份,见了莲池书院,和谢明曦成了同窗,也日渐情深。

建文帝对她的深情,撑了八年。

盛鸿对谢明曦的情意,又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