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不慌不忙地看着众人。他心里其实也很没底,但是,神色却十分镇定:“辩经会尚未开始,各位老王爷不必太着急。父皇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

“但是,我们要求先放开禁酒令!”

太子一怔。

“辩经会历来就需要酒助兴,酒助兴,是历来祭祀先祖不可缺少的东西,……”

这倒是,辩经会旷日持久,那些高僧们围坐一起,口沫横飞地讲解,谈玄,都是不会离开的,就连饭菜都是送到桌上,连续三五日都是如此。也因此,更需要喝得醉醺醺的,才更好吹牛。

“而且,北国寒冷,需要烈酒驱寒,也更是英雄们必备的东西……大好男人,哪一个不喝酒的?”

太子不慌不忙:“戒酒令只是针对皇家子弟,父皇立下严格的规矩,不许我们酗酒,也并非是滴酒不沾。三位老王爷,你们在家喝酒,父王肯定没有干涉吧?”

三个老家伙面面相觑,这倒是,他们的子孙一般遵守法令,但他们自己,却是可以偷偷地肆意喝酒的。陛下在这一点上,并未强迫他们。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立下这条规矩?”

“父皇自有他的用意。而且,民间之人,也没有什么强制性的约束,而且,北武当方面有些僧侣,他们是戒荤腥和酒色的……”

“他们只是客人!客随主便!他们要戒酒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这是我们北国,当然就要遵从北国的规矩。如果禁酒令都不放开,还谈什么恢复祭祀法令?难道,陛下的种种法令,真如小道消息所说,都是为了针对神殿的?针对我们信仰的大神?”

三人的发言,尤其是京兆王,一次比一次严厉。

陛下登场11

安特烈在里面的屏风处悄然听着,才明白,这三个老家伙是来逼宫的,也是替神殿试探太子的底线——看看陛下到底给了太子多少的授权。

他都暗暗替太子捏了一把汗。现在,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而且,最关键的是,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将这些人推到敌人的阵营。

神殿自己不露面,却尽派出了皇室的人——也就是罗迦的兄弟们,叔辈们——让他遭受来自内部的围剿和压力!

这些人,到底是受到了神殿什么样的蛊惑?

神殿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看情形,陛下的意思是尽量争取和平解决。

但是,这个样子,是根本无法达到和平解决了。

他凝神静听,只听得太子的声音十分镇定。

“三位老王爷请不要着急。辩经会,是神殿和北武当之间的礼尚往来,父皇的法令,则是针对我们北国的具体情况,法令如山,既不可能朝令夕改,但是,也允许特例。该如何允许特例,则是父皇考虑的,也得看特例到底是什么原因!三位老王爷,该比我更加了解父皇的脾性,在他认为可以的时候,是绝不会犹豫的。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苦心孤诣,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北国的利益,不久你们就会明白的……”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三人一时,倒不好做声了。

这的确是北国的法令。难道神殿就必须凌驾于法律之上?

当初可是说好了,神殿的一切作为,必须维护北国的利益为最高宗旨。而且,若是帮着神殿,岂不是联合外人,故意打压皇室?

谁能承担得起这样的罪名?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慢慢地明白,要完成恢复祭祀法令,必然会引发一场极大的争斗——甚至是流血的争斗。

这是几位老王爷完全不愿意看到的。

陛下登场12

就连安特烈也为他的回答叫好。

“三位老王爷,我代父皇坐镇,也不是为了其他,只因为父皇和皇后身子暂时微恙,父皇知道各位王爷信赖子侄,才放心让我坐镇,今后,一切要请叔叔伯伯们多多协助……尤其是东阳王,您是我们家族最老的长辈了……”

他完全是用了子侄的礼仪,以软化解硬。

这和他的父皇,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罗迦陛下适宜开疆拓土打天下,那么太子便是宅心仁厚的守成之君。

难怪陛下当初,非要用这个儿子做太子不可。

安特烈心想,也许,在如何做一个皇帝方便,这个表兄,比自己更加厉害。也更加适合。

还是最老的东阳王最是见机:“殿下,我们所做的一切,首先是要保证我们鲜卑族的万年江山,其他的,一切都得在这之后。”

京兆王却不以为然:“哪有这么严重?”

任城王也说:“不过就是恢复祭祀法令而已。这也是符合北国的传统。”

东阳王却语出惊人:“那倒不一定,最近,我怎么发现神殿的某些举动不是那么对劲?”

这一次,京兆王醒悟了,忽然问:“老王爷,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神殿的举动,没有那么单纯。否则,他们岂会隔三差五地就寻到一些人,抓住杀了?”

另外二人对视一眼。

太子一挥手,言辞之间十分诚挚:“三位王爷不必再争论了。我和你们一样,都希望这只是一场单纯的辩经会,而不是牵涉到有关北国的争端和冲突。但是,结果如何,现在,得看神殿,而不是看父王!在我来神殿的前夜,太子府遭遇刺客,皇后遇袭……”

这是众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得太子承认此事。以前,都是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在流传,皇宫里的人,从未给予正式。

陛下登场13

三人听得是太子亲口承认,一时之间,无不惶恐。

可是,还是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也许,有刺客是真,但是,真的就能刺伤?

皇宫的守备,是何等的森严,岂能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就在这时,太子忽然微微解开自己的衣服。

众人才注意到,他这些日子,都是穿的宽大的袍子,但是,跟南朝的袍子不一样,那是经过改良的北国的袍子。

众人一声惊呼。

只见太子的身上,一道长长的刀痕,红色尚新。

显然是伤了不久,还不曾痊愈。

“殿下,谁伤了你?”

太子拉上了衣服,叹道:“各位老王爷,我失礼了。”

东阳王急了:“谁敢于如此胆大包天?”

“多谢各位叔叔伯伯关心。实不相瞒,自从太子妃病逝后,我的情绪和心境都很坏,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父皇急坏了,因为皇后略懂医术,便让皇后来太子府替我治病。可是,她在返回的路上,却遇到刺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伤……皇后,都是被我连累了的,而且,她还有孕在身……”

他这样娓娓道来,效果,当然胜过于罗迦陛下愤怒的告知天下。

这时,众人才知道,皇后,又怀孕了。

太子,皇后,加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三人啊!

谁敢于如此大胆?

“陛下呢?陛下没事吧?”

“到底是谁干的?”

三人都有些慌张起来。到底是谁,敢于酝酿这么大规模的刺杀?

“殿下,到底是谁?”

太子沉思着,表情十分凝重:“你们想,现在,这天下还有谁有这么强大的势力?”

三人都做不得声。

同时在心里蹊跷起来,莫非,是神殿?

东阳王赶紧问:“陛下呢?陛下可不能有事!”

陛下登场14

太子摇摇头:“父皇没事。他只是担心皇后的身子。”

三人又彼此对视一眼,忽然嗅到一丝紧张的味道——已经不是一场辩经会或者信仰的问题了。

尤其是京兆王和任城王,他们本是态度非常坚决的,这个时候,却都默不作声了。

众人都是政治人物,管中窥豹,也许,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预期的范围了。

东阳王率先站起来:“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告退了。”

另外二人也站了起来。

太子很是客气:“三位老王爷慢走。来人,送三位王爷。”

几名太监将三位王爷送出去。

这时,安特烈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这一次,是太子先开口,他背着手,走来走去,忽然问:“安特烈,你猜,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安特烈似笑非笑:“我倒要问问你,表哥,你站在哪一边?”

太子苦笑一声:“我还有选择么?”

“你没有!”

他的语气彻底严肃起来:“我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你们昔日的狂欢节一般,纯粹观礼而已。来了,却知不是这么一回事。殿下,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北国,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风暴!”

太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秋高气爽,空气宜人。

这暴风骤雨,哪一天才能到来?

辩经会,已经正式开始。

这一次,不同往日,地点,已经扩大到了广场。

也就是神殿的展台和北武当的展台之间的那片空旷的广场。

在昔日狂欢节的时候,能够容纳一两万人在此彪悍地酗酒狂歌。这一次,虽然精挑细选,严格控制了人数,但是,各路人马,也有两三千人。

最中间的子午线上,贯穿南北展台的正中,早已搭建好了一座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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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经会,便是在这里举行。

这一次,双方是对坐的——选择的衣服也很奇怪,神殿一方一身黑色;北武当一方,则是一身红色。

红黑军团,各自代表的,便不是一家一派,而是几种信仰的摩擦和火花了。

辩论会,即将开始。

所有的人,都开始习惯性地张望,陛下,今日还是不会来?

太阳这些日子,一直都非常配合,像是要给够神殿足够的面子,日日高照。以至于神殿周围的果实,吸收了足够的阳光,一个个又圆又大。前期多雨,后期晴朗,这个秋日,完全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从黎明到清晨,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迹象。

然后,一声牛角的声音。

那是神殿的一名僧侣吹响的,是一种特质的犀牛角。

这一日的辩经会,便正式开始了。

一些有心人已经注意到,昔日维护展台的士兵,已经开始向中间聚会。疯狂的群众,都已经被拦在外面。

就要进入高台的时候,阿当祭司走向大祭司。

“陛下还是没来?”

“没有。”

大祭司脸上隐隐地露出一丝笑容:“他不来更好!最好,在整个辩经会期间,他都不要出席才好。”

阿当祭司正要回答,却忽然听到一阵声音:

卡擦、踢踏!

踢踏是马的声音!

卡擦,擦擦,是轿夫发出的声音。

道路两边,忽然安静下来。

那是一条皇家的御林路,两旁是整齐的常青树,中间用宽大的大理石铺就,能够容纳四匹马同时通行。

前后,是开道的御林军。

然后,是顶马。

此时,开路的便是顶马——每四匹马一排,前前后后,各自四排。这些马,全是清一色的红黑相间的良驹,膘肥体壮,毛梢在上午的阳光里几乎要亮出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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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匹马的额头上,都用红缨子系着,清一色的鞍、明黄色的铜什器、亮澄澄的马澄。

骑在马上的皇家御林军,也着红蓝相间的皇家军服,头上都戴着红顶子的帽子。

人们只能先看到那走来的十六骑顶马。

然后,是后面的轿子。

由于马行走比轿夫更快。但是,马又必须配合轿夫的步伐。所以,善于驯马的仪仗队们,便精心想了许多办法,严格地加以训练。以至于,这些御马行走的时候,总是马蹄伸开,走一步,又退半步。

比如,马走了一尺五,又退回来一尺,就正好五寸,跟轿夫的步伐,就完全一致了。

如此,人和马,走路的节奏就完全一致。

踢踏!

卡擦!

这两种声音,一起一落,丝毫也不凌乱。

人们被这种顶马的威风所震慑,然后,才看到前后的仪仗队、銮簿、宫娥、太监,浩浩荡荡的,这仪仗队,起码有一两里之地的规格。

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一茬一茬地跪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沿途都是这样的声音,然后,是鸦雀无声。

天家的气派,何等的森严。

在这神殿周围,一声声地扩散,蔓延。

大祭司怔住了。

大大小小的北国贵族也怔住了。

就连安特烈和太子也怔住了。

所有人都出来,看着那逐渐走进神殿的仪仗队。

陛下竟然来了!

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时候,他来了,而且,是以如此气派,如此盛大的方式。

自从神殿兴建以来,北国的历任皇帝,从来没有以这么宏大的规模出场过。那些北国的列祖列宗们,几乎都是以信徒的方式出场的。

顶马已经走到了广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顶气派、豪华、漂亮而又坚固的皇家轿子上。

一左一右,各自四名宫娥,掀开轿帘。

两个人,旖旎而出。

众人惊讶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突出来。

唯我独尊1

两个人,旖旎而出。

众人惊讶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突出来。

那是帝后!

盛装出席的帝后!

左右,是御林军统领魏晨。他穿着红蓝相间的皇家制服,腰上一条亮闪闪的腰带,又高又挺拔,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刀,身后,御林军跟他一样,竟然胜过前面开路的仪仗队。

魏晨的旁边,是一名银灰色铠甲的将领,此人虎背熊腰,浓眉豹目,正是灰衣甲士的统领张杰。

这是灰衣甲士第一次正式露面。

也是张杰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和御林军的风貌截然相反。灰衣甲士,全是低调的,每个人的面孔都是平淡的,甚至包括张杰。就好像你在路上随时会遇到的那些北人,一点也不稀奇。

尤其是张杰,目光内敛,神色平静。

就如他的那一身银灰色的铠甲。

但是,某些识货的将领却看出,这一身铠甲,甚至要胜过魏晨的铠甲。

那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轻薄的材料制作,若非久经沙场的大将,普通人是根本就看不出来的。

魏晨和张杰一左一右,如两尊门神,威风凛凛。

帝后二人居中。

皇帝一身龙袍,那是用镶嵌了十二颗东海珍珠打造的九转明黄腰带裹着的明黄色龙袍,上面的渔网状的暗纹,全是镶嵌的同色系的米白深海珍珠,不大不小,完全一致;金丝线秀成的龙纹,腾云驾雾,活灵活现,仿佛一挥手,天空就会下起雨来。这样的龙袍,完全由绣娘们手工制作,几乎要上千人,前后半年才能做出来。

他头上戴着王冠,七彩的羽毛,那是褐马鸡的顶子,昂贵异常。居中,是一颗硕大的宝石。

脚下的靴子,也是特制的,上等的牛皮靴子上,也描绘着隐形的花纹。

陛下穿着这样的龙袍,几乎隆重得如登基一般。

唯我独尊2

这龙袍,因为太过威严,反而让人忽略了他的容颜,只注意到天子的气派!

——那是一个男人最盛的时刻,退去了青涩,褪去了浮躁,沉着,镇定,精力、阅历,都达到了一个鼎盛的巅峰。

他目光明亮,精神矍铄,身材魁梧,那么挺拔,站在原地,如一颗开花的树。

这和嵇阮、太子,甚至安特烈的出场,都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或多或少,人们都震撼于他们的外貌——或阴柔,或阳刚,或朝气。

可是,罗迦陛下,他不是——就算是再八卦,再爱美的女人,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直视他,所有人都跪在路边,感受着,这北国之王,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尊贵、傲岸的气质。

而此时,他还是文士装扮,就连佩剑都没带!

彻底地让人忘记了他的身份!

他本人,其实是一个顶级的大军阀!

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能够徒手缚熊杀虎。

十六七岁,就率人南征北战,开疆拓土。

但是,他完全收敛了他的武人的一面——面上那么温和,甚至是北国人罕见的那种儒雅的气质,如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

却更添了无形的威严。

这才是一种气场!

强大的气场!

嵇阮终究是文士,未免失之于阴柔;太子和安特烈终究是太年轻,未免显出了几分浮躁。短短数日,北国虽然集中了如此之多的出色男子。但是,当这么多顶尖的人物在身边时,一时,便压不住阵脚。

人们还可以欢呼,呐喊,如追星一般。

却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力量。

阳刚也好,俊美也罢,尊贵也罢,成熟也罢!

他一个人,竟然综合了前面三个美男子的优点。

这也才是他震撼人心的地方。

这就叫做气场!

唯我独尊3

陛下的出场,方才让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千万人匍匐着。

充满了虔诚,那是一种无声的敬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千万双眼睛,又在偷偷地窥探。

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强烈的敬畏。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看到陛下出场。

尤其,不仅仅是面对朝臣,还面对天下的民众。

养在深闺的天子、皇后,本来是不会这么轻易出场的,能看到的人,无不视为莫大的荣耀。

而皇后也毫不逊色。

皇后是一身红色的袍服。这种红,又并不嚣张,显得那么淡雅。头上并没有凤冠霞帔,戴的都是相对较轻的首饰。也因此,一步一摇曳,珠翠环绕,眉目如画,更是显得肤白如雪。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黑,那么大,那么亮,仿佛一颗黑亮的葡萄,在水银盏里流淌。

尤其是她头上的那枚翠绿的钗,也许是几十万年才会出产的一块祖母绿打造,整个将她半边雪白的脸都映衬得几乎透明起来。

她抬起眼睛,盈盈地看一眼,所有人都来不及分辨她美还是不美,先被那双眼睛所震慑。

就连安特烈也被震撼了!

有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这是芳菲!

这是那个大脑门的少女。

可是,她的目光却是熟悉的——那么黑,那么亮的一双眼睛,后来,他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的人,却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

她站在陛下身边,娇俏的身子,和陛下的伟岸魁伟,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仿佛依人的小鸟,又仿佛正是那棵树上开出的花。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