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坚硬的松果砸过来,吱呀一声叫着跳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

“父皇,儿臣一定要保住芳菲,保住自己的孩子,保住这一生的天伦之乐,无论是谁,无论是出自什么理由,只要胆敢伤及这一点,只要胆敢掠夺儿臣的妻子,儿子,儿臣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血战到底!”

月色,藏起来了。

钻入了浓厚的乌云里,仿佛受到了严重的警告,被吓住了。

月亮何其温柔,它从来不想与谁为敌。

“父皇,这是儿臣最后一次来看您了,也许,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儿臣都不会来了。父皇,您安息吧!”

他叩头,一连叩了九下。

头重重地扣在坚硬的石板上,生疼,甚至涌出了血迹。

这疼痛却令他清醒,也轻松,仿佛是某一种的偿还。

然后,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下山去了。

月亮,偏了。

一个人依靠在一个千年古杉旁边。这是一棵几乎树龄高达三千年的古杉,也许,从三皇五帝起,它就伫立在这里了。它参天伫立,抬头,看不见树冠;而它的树身,十几个的大汉手牵手才能合围。

它一直在这里,看尽三千多年的喜怒哀乐,人生中的荣耀,屈辱。只是,它不说,它最忠实的严守秘密。

此时,这大山一般的树,几乎支撑不起一个人的体重。

罗迦但觉身子摇摇欲坠,一口血,喷出来,月色下,很快融入了千年的褐色的树皮里。

他捂着心口,某一刻,如遭雷击。

孩子PK罗迦9

他捂着心口,某一刻,如遭雷击。

如一只受伤的大鸟,所有的羽毛都被折断了。

支撑不住了,再也支撑不住了!

等来等去,竟然是如此一场可怕的噩梦。

本来,他以为万无一失,以为水到渠成,以为今夜,便是自己的好日子——狼,终于可以幻化为人形了。

他等的,本来也不是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这个夜晚,他甚至是不想见到他的。

他揉揉眼睛,想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但是,眼睛生疼,尚有火光——那是为自己点燃的;生者哀悼,死者尚飨!

他看背后护驾之人。

那人低下头去,一头的银须。

这一日,他一直伴驾,谨慎,谦恭,却心事重重,几度开口,欲言又止。原来,竟是这样!

通灵道长,他早知道,不敢说的实情。

他想问一句:“这是真的么?”

这是真的么?

是么?

可是,问不出口,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心底,不用问,他知道,那是真的。

老道的隐瞒,也是善意,也是臣子的本色,为君者讳。

君子,向来不愿散播八卦流言或丑闻。

他甚至没有觉得悲痛,仿佛当初在密室里疗伤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没有任何的悲喜,一切都是麻木的。

嘴角一阵一阵的咸,又一阵一阵的腥甜。

身在往下滑,他倒在地上。

某一刻,如已经死过去一般。

鼻端都是冰凉的。

天知道,自己这一夜,等的是她——是她啊!

是她来回报好消息。

不料,竟然是这样的挑战和警告——

醉酒一夜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珠胎暗结——自己还能怎么去掠夺,去争取?

所有的路,都被人走完了。

孩子PK罗迦10

原来,某一天,自己的路也会被人走绝,而且,是被自己亲爱的好儿子,自己的接班人,自己的继承人所走绝。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连手段,经过,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多么熟悉的对白。

只是颠倒了说话的主从。

“主上,主上……”

通灵道长的声音充满了同情,甚至愤怒。之前,他还试着隐瞒,如今,方知如何的无济于事,他甚至无法阻止,无法阻止罗迦不来到这里。更无法阻止弘文帝。

纵然是出家人,也怒了。

弘文帝岂可如此?

霸占了继母,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主上……”

某一刻,罗迦的眼前一股光焰。

老道一惊。

那是一股杀机,一股强烈的杀机。

就如老鹰之于小雏。

这老王之于壮子,他并非没有胜算,他还真正握有灰衣甲士。还有很多力量。

可是,这精光很短暂,仿佛被雷电击中,一瞬间照亮夜空,又黯淡了下去。那一字一句的泣血哀告,纵然是带着威胁,何尝又不是和着血泪?

只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父母之于子女,远比子女所想象的情谊要重得多。换了任何人,他都可以冲出去,谋篇布局,杀了,宰了,夺回来,报仇雪恨。

可是,那是自己的儿子,亲生的儿子,自己的继承人。

从小寄寓了很大的希望,曾经为此哀求过自己最爱的女人,关键时刻,务必放他一命。

尤其,他已经不做帝王很久了。

就连帝王身上的那股阴鸷和狠毒,也在死生阴阳间走了一转后,淡化了。

虎毒不食子;

为人父母者,扪心自问,子女在不肖,又有几个人能挥得下屠杀的大刀?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孩子PK罗迦11

何况,为了一个女人,父子相残,天下大乱,从此,毁掉祖先的百年基业?

罗迦张大嘴巴,如被洪水淹没的猛兽,只余下最后的喘息。

怪只怪,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这一切。

此时,他宁可相信,她和他,都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不要,他们千万不要再知道什么,哪怕是装不知道都行。

“主上……”

道长摸出一颗丹药,要为罗迦服下去。

但是,罗迦的嘴唇紧闭,月光下,是一阵死一般的乌黑。

“天啦!”

他忽然一声低呼,就连月光也受伤了——眼前,分明是一片的白。

昔日孔武雄壮的男子,此时,须发皆白;比自己还要白!

哀莫大于心死。

纵然这英明的王,千辛万苦逃脱了毒杀的命运,可是,他再一次死了——这一次,真正死在了儿子的手里。

终究是父子相残的宿命。

死得比第一次更加悲惨难言。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放在罗迦的背心,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元气。

许久,罗迦才缓缓睁开眼睛。

“道长。”

“主上请吩咐。”

“设法让芳菲相信我真正死了。”

通灵道长别开头去,不忍看他惨淡的目光。

世间万物,何事能够强求?来来去去,都是一场空而已。

“皇儿,是真心待她好;她对皇儿……也不是完全无心……只要她死心了,日后,也会生活得幸福。”

老道点头,不敢多说半个字。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道识趣地退下。

山那么安静。

北武当的下半夜,寒风凛冽,垂死挣扎的秋虫们,和着连绵起伏的松涛,如在唱一曲哀婉的歌。四周都沉睡了,四周,却刚刚才开始嘶喊。

孩子PK罗迦12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那是南征的时候听过的,胡汉恩怨,王图霸业,瞬间成空,别说天下,纵然一个女子,也从此万里,陌路相向。

当时,他从未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情怀。

那时,还很年轻,很英雄,眼里心里,全是天下,从来没有女人!

唯有寂寞的人,才会想到女人。

唯有寂寞了很久的男人,才会吟唱,含着泪的:

思君令人老——

岁月忽已晚——

竟然不知不觉地,就晚了!

明明是牢固拥有的,也会变得——晚了?!

谁的权力大,谁得到的就多。

儿子,果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手段都一摸一样。

他张嘴,嘴里再一阵的腥甜,喷在他雪白的头发上。

眼前是模糊的,连月亮都看不清楚了。

比“临死”的那个夜晚,更冷彻心扉。

可是,却又不真正的昏迷,眼前,尽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白色的纱裙,乌黑的头发,头上戴满了花环,赤足在林间奔跑,如雀跃的小鹿。

那么纯洁无暇的少女。

有时,想起她是自己的女儿,有时,是自己的情人;温柔于胸前,娇柔共枕,温暖呼吸,宛如耳边。

他伸出手去,抱住她:“芳菲,芳菲……芳菲……”

一地的冰凉,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手里,握紧的是一只发簪,那是临死的时候,她放在他的棺木里的。发簪依旧明媚,天地却已经换了芳华。

罗迦PK孩子13

手里,握紧的是一只发簪,那是临死的时候,她放在他的棺木里的。发簪依旧明媚,天地却已经换了芳华。

只怪这月亮呵。

然后,他听得脚步声。

橐驼,橐驼的。

是弘文帝清场离开之后的事情。

或者,此时,谁也是无法阻挡她的。

老远的,在黑夜里停下来。

她不曾靠近。

这一次,那么远。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怯怯的声音响在黑夜里,单薄,发着抖:“陛下,我,我又遇到很不好的事情了……”

他闭眼倾听,此时,已经没有了悲哀,是平淡而麻木的。

“陛下……求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要这个东西……不,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要……”

他心如刀割。

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陛下,我不配走到你的陵墓之前了,如果,你肯原谅我,求你,出来一下,好么?就出来一下……陛下,我会去寻药,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不要它……我只要你,只要你能原谅我……”

月光走。

人未走。

她盯着月光,狠狠地盯着,要从里面看到巨大的奇迹。

风,呼呼地,一阵一阵地从前面吹来,那是巨大的千年古杉。成片的,最大的要十几人合抱。它们那么笔直地杀向天空,却又是枝繁叶茂的,如北武当最硬朗的壮汉!

可是,没有人出来。

狼影,始终无法幻化成人影。

她的声音小下去,如在喃喃自语,“陛下,这不公平,不公平……不是我的错,求你了,求你不要计较了……我们走,我们悄悄地离去……我不要它,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几乎要跳起来。

她那话,不是没有诱惑力的。

罗迦PK孩子14

但是,腿是麻木的。

斯人已去,此情不再。

“陛下,你承诺过的,只要他好了,你就带我走……你自己承诺过的……一言九鼎,你不能食言而肥……君王无戏言啊,你知道的……”

她的声音那么急促。

甚至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那是逃亡的包袱。

“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就走,我完全可以不要这一切……求你了,陛下……我不要它,我不会让你蒙羞,让你丢脸,我自己会处理……如果你介意,你可以等着我,我处理好了再来找你……行么……陛下,求你出来,就出来一下……”

她仔细地倾听,似在等待一场无言的审判。

于女人的那种极其残酷的压制的审判。

将自尊,全部地撕毁给他,祈求他的原谅。

许久的沉默,是一种绝望到了极点的沉默。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自己都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卑微到了这样的低贱,竟然依旧换不来一个公正的结果。

她的身子也软下去,身在冰冷,不觉寒意。

缓缓的,月亮将人影子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狭长的,鬼魅的。

她扑过去,一把捉住了他:“陛下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你让他出来,马上出来!”

“太后,你先起来,寒气潮湿,有损身子。”

身子,如今,谁还顾惜着一具皮囊?

她摇摇晃晃:“我老是感觉到陛下没有死,他还在……道长,既然现在的皇帝能够服用千叶红假死,又起死回生,陛下,他为什么不能?为什么……我知道是你在捣鬼,一切都是你!你告诉我,陛下到底在哪里?你把他藏到了哪里?”

“先帝驾崩,早已死了!人死,万万没有复生的道理!”

芳菲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见过他!我见过他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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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到此,晚安;明晚估计也是0点前后更新。今日敲字,手指都麻木了,苦也;

罗迦的选择1

芳菲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见过他!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大雾里,一次是那个有月亮的夜晚,他都出现了,他甚至好抱着我,将我送回小木屋……那不是假的,绝对不是假的……”

“太后,你也说了,那是浓雾,是月夜……那一夜,都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

“不是幻觉!是他!他骗我,他骗我治好新帝……”

“太后,你不是一个相信鬼神之人!”

鬼神!??

道长的语气实在太过镇定。她都楞了一下,罗迦,真的已经变成鬼了?那一次次的路面,竟然,是鬼魂在召唤自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后,你知道这个道理!”

她仔细地回想,浓雾里的飘散的人影,又低头,那一次,自己掐自己,掐的很重,不,不是梦,绝对不是幻觉!

就算那个月夜是幻觉,那次浓雾,也绝非是幻觉!

她沉了脸:“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慈悲为怀!”

她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慈悲不慈悲,我只知道,先帝,他欠了我!他也骗了我!不行,他绝对不能骗了我,满足了他自己的心愿,就一走了之!这是利用!可耻的利用!”

那冷酷无情的声音:“太后,救治陛下,也是你自愿的!你也不曾想看着他死吧?”

“!!!!”

“扪心自问,这是你的梦!你梦里也放不下新帝安危!这和先帝无关。太后,死者长已矣,生者,就请珍惜眼前!”

“你胡说什么!”

“天下男子,负心者多,高位如新帝,能至情至性如此,太后,贫道斗胆谏言,你应该珍惜眼前人!”

“我希望他死!我恨不得他马上死掉!”

通灵道长面色变了!

“太后,先帝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

罗迦的选择2

“太后,先帝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

她一怔。

罗迦死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