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谁?

北武当的猎人?

他背着大大的弓箭,大大的斗笠遮挡了他的全部的面容。弘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大声道:“老人家……老人家,请等等……”

————————今日到此。

重逢1

他背着大大的弓箭,大大的斗笠遮挡了他的全部的面容。弘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大声道:“老人家……老人家,请等等……”

没有人回答。

只是在弘文帝的喊声里,那个人的脚步放慢了一点——他也抬起头。但是,头在斗笠下,在蒙蒙的细雨里,在松柏的苍翠里……一时,多少沧桑。

但是,弘文帝看不到这沧桑。他能看到力量,仿佛一个很强大的人,站在这连天的雨幕里,只用自己的斗笠来遮挡世界。

他的心里忽然一颤。

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恐惧,无言的喜悦,无言的惊喜,无言的——愤怒!

怎么会这样呢!

彼此之间,隔着一道山崖——不过五六丈的距离。

某一瞬间,弘文帝下意识地移开眼睛,看山崖下面,无边无际,雨雾茫茫,一层层的树木,在雨中是墨一般的苍翠。

惟其如此,才让对面的人变得如此朦胧。

银白色的头发,一身兽皮,站在古松下面,仿佛远古时代的一幅画。

明明那么近,但是看不清楚面容——就只差面容;

他呆了一下,没有再喊下去。

对面的人也看着他。

但是,还是隔着那样宽宽的斗笠。弘文帝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显然是看到弘文帝的,凝视着他。并未因为他是皇帝而恐惧,也没因为他是陌生人而惊讶——他的目光那么镇定!

弘文帝心里一阵颤抖,仿佛那凝视的目光那么熟悉。

仿佛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熟人。

他在太过震撼的心态里,更是忘了前进——没法再迈进半步。

只是眼睁睁地盯着那位老人。

雨,淅淅沥沥的。忽然变得那么安静,仿佛对面古松下被风吹落的雨滴溅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重逢2

侍卫都还在后面,这是弘文帝要求的,因为,他每每独自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就有一种奇异宁静的感觉。今日也不例外,侍卫们都还在后面。

就他一个人举着伞,雨水,老人,仿佛都如梦似幻。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对面凝望目光——仿佛要召唤自己。仿佛那么接近内心。

而且,那么长久的凝视,无声地叮嘱,但是,没有威胁性——令人只凭感觉,就知道他的强大只是一种保护,而非威胁!

他的心里沸腾起来——这一生,他只从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保护和爱护。

但是,已经那么久远了。

怎么可能还会遇到这样气场的人?他本以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了。

老人家是什么人?

是北武当的猎户?可是,猎户怎能贸然走进这样的地方?而且,他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

他忽然喊起来:“老人家……请您留步,朕想见您一面……”

后面的侍卫听得喊声,加快了脚步跑上来。

戴斗笠的老人立即转身,他走的是下坡路,身子的另一侧很快便隐入了漫山遍野的古松里。

雨雾那么迷茫,他的身子在雨幕里,再也看不分明。

弘文帝再次大喊:“老人家,老人家……”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

“快,你们快去追上那位老人……”

侍卫们奇怪地看着他:“陛下,哪有人?”

弘文帝气急败坏:“就在前面!他就在前面,你们快去追上他,说朕有请他……”

侍卫们面面相觑。

前后左右,都是淅沥小雨,只有苍松,只有古柏;连出没的小动物都非常少,哪里还会有人?

弘文帝忽然停止了呐喊,惊异地看着他们:“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对面有人?”

侍卫们纷纷摇头。

重逢3

那是对面的山崖,看起来很近,但是,真要走过去,却要先下山,到了半山腰再绕道,要追上去,起码需要两个时辰。

这里,他是熟悉的,在处决乙浑的时候,他曾经从这里奔跑,从这里隐匿,看着芳菲,看着亲爱的芳菲策马而过,举着父皇留给她的匕首,就如一个一往无前的女英雄。

彼时不见芳菲!

而是另一个老人!

老——而强壮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的满头银发,他绝不会认为这个人老——老人,是没有这样强大的气场的。

但是,这么大的气场的人,为何不见了?

而且,烟雨迷离,峰峦叠嶂,古松在冷雨之下,撑开如一把巨大的巨伞,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弘文帝更是觉得诡异,他确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但是,为什么偏偏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任何人看到?

他沉声再一次问:“你们真没看到?”

“回陛下,小人们真没看到。”

弘文帝站了好一会儿。

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宏儿曾经说过的神仙——也是这样银灰色的头发。天下白发老人不知多少,但是,这种银灰色,却是很少见的。

他急忙就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的火炉烧得很旺,宏儿坐在火炉旁边写大字,一会儿,又起来活动一下手脚。他蹦蹦跳跳地来到太后的床前,正要查看一下情况,却见太后睁开了眼睛。

“哈,太后,您醒了?”

那时,他的手正放在芳菲的鼻子上,轻轻的。这是他每天的习惯,只要看到太后很久不醒来,他便会拿了小手去摸她的鼻息。

芳菲已经很习惯孩子的举动了,微笑着坐起来。

宏儿急忙伸手搀扶她:“太后,您要起床了么?”

她微微摇头,紧紧拉住孩子的手:“宏儿,宏儿……”

重逢4

声音那么微弱,比摔下山崖的时候更加严重。孩子有点不安:“太后,宏儿觉得您还没好起来啊……”

她指指自己的头,擦伤,磕碰,仿佛当时的伤痕,反而留到了现在,一刻也不得安宁,疼得脑袋都麻木了。仿佛颅腔里,有一块极大的淤血,始终没法掉下来,陷在里面,长长久久的折磨,不时令人晕厥。但是,她自己诊断不出来,就连道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只是疲倦,非常非常的疲倦。已经不足以再有任何的反抗,任何的支撑。甚至,连天下大事,连北国江山,连改革变法这些事情,也一概失去了兴趣。所以,才不让任何外臣探视自己。

“太后,您头疼么?”

“宏儿别怕,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指指身边,宏儿踮起脚尖,在床头上坐下,紧紧挨着她。

“宏儿,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做功课?”

“有耶。太后,这些日子都是父皇教我做功课。父皇还教我念书呢,父皇说,等天晴了,还会带我去打猎……太后,父皇教做功课很有趣耶,父皇知道好多故事,比李太傅还教得好……”

弘文帝教他念书的时候,主要是讲故事,还给他东西吃。而李冲等人教课的时候,当然得必须按照规定,一板一眼,不可能给他中途吃什么东西。所以,小孩子当然觉得父皇教自己最好了。

芳菲见他兴致勃勃的小脸,这些天,几乎每天她都能听到孩子爽朗的笑声,兴奋得咯咯大笑那种。孩子的表情最不会作假——他是真心开心,仿佛长这么大,这是他最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太后,以后都让父皇教宏儿念书,好不好?”

芳菲淡淡一笑。这有可能么?

弘文帝此时是心血来潮,他会一辈子都这么耐心细致?而且,一个皇帝,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亲自教育儿子?

重逢5

弘文帝此时是心血来潮,他会一辈子都这么耐心细致?而且,一个皇帝,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亲自教育儿子?

“太后,父皇这些天上朝都带着我呢,真是好玩儿,……”

芳菲凝视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柔声道:“宏儿,你觉得去上朝有趣么?”

“很有趣耶。父皇每次下来就会告诉我,哪些大臣在想什么,他们都打的什么主意,嘻嘻,父皇好厉害,他不说,宏儿完全不懂呢。太后,我觉得上朝好有趣……”

芳菲微微闭了闭眼睛。

“宏儿,你喜欢父皇么?”

“我好喜欢父皇。太后,以后我们都跟父皇一起用膳好不好?父皇说了,以后,他天天都会陪着我们。父皇还说,等您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平城玩儿……太后,您答应么?我们一起去平城玩儿嘛……”他悄悄地贴在芳菲的耳朵,“太后,父皇很关心您呢。您昏迷不醒的时候,父皇都哭了……父皇给宏儿说,以后,绝不会惹您生气了……太后,您跟父皇和好,好不好?”

一阵强烈的辛酸。

芳菲忽然有点心慌意乱,孩子的小嘴巴还贴在自己的耳边,软嘟嘟地央求,软嘟嘟地替他的父皇说好话。

弘文帝,他只用了这半个月多的时间,就彻底把孩子俘虏了——孩子,已经彻底向着他了。

许久,她才问:“宏儿,你要是一直跟着父皇,你愿意么?”

“当然愿意啦。父皇说了,以后都这么对宏儿。父皇是不会对宏儿撒谎的。”他又有点奇怪,“太后,父皇也说了,如果您不想去平城,他就会一直留在北武当陪着我们呢。”

芳菲没有再说下去。

只拍拍孩子的头,又躺下去。

“太后,您累了么?要喝水么?”

她摇摇头,“宏儿,你去玩吧。”

重逢6

宏儿看不出大人的喜怒哀乐,也看不出太后到底是答应还是否定;但是,太后是和颜悦色的。他非常高兴,又跑出去,这时,听得通报:“陛下驾到。”

他立即迎出去:“父皇,您可回来了。”

“宏儿,饿了么?”

“饿啦。宏儿正等着父皇回来用晚膳呢。”

弘文帝立即道:“传膳。”

膳食上来之前,弘文帝先检查孩子的功课。每一次检查,孩子都准备得好好的,他仿佛从来不会落下半点功课。

弘文帝看了,非常满意,看看屏风后面,然后,悄悄地对儿子说话:“宏儿,你还记得那个救你们的老道长么?”

“记得呀,就是神仙爷爷。”

“他的头发是不是银白色的?”

“对。父皇,您也见到他了?”

弘文帝点点头,悄悄的:“宏儿,你告诉父皇,你除了那一次摔下山崖之外,以前是不是还见过他?”

孩子骚着头,露出一点为难的眼神:“这……父皇,宏儿答应了神仙爷爷,不告诉别人他的行踪……”

弘文帝大是好奇,方察觉,自己之前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迫不及待:“宏儿,你快告诉父皇,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他住在哪里?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太多了,孩子不知道该如何一一的回答。

“宏儿,你先说,你认识他多久了?”

“很久啦。他经常教宏儿武艺,骑马、射箭……他还送了宏儿许多好玩意……宏儿非常喜欢他,除了父皇之外,他是天下最好最勇敢的人了,比赵立他们还厉害很多呢。父皇,您看……”

弘文帝立即跟他一起来到他的房间。

孩子的房间是三间,一间大书房,一间摆放玩具弓箭武器的大屋子,里面才是卧室。

重逢7

弘文帝在大屋子前停下,看琳琅满目的玩具——各种轻巧的弓箭,木马、陀螺、风车……形形色色的玩意儿,好些,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这样的东西,有些连他都没玩过。但是,却整齐地出现在这里,就如一个父亲,送给儿子的最好的最整齐的礼物,而且,做工那么精细。若非出自真挚的情感,殷殷的爱护,岂会花费这样的心血?

他拿起木马,仔细地看,然后,又看精细的陀螺。

问出口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害怕:“这些,都是神仙爷爷送给你的?”

“有些不是。有些是道长爷爷送我的。”

弘文帝如释重负,但是,孩子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了:“父皇,您看,这两把弓箭是神仙爷爷送的,尤其是这把轻檀木的,我最喜欢了,很好用。对了,还有这件熊皮小衣裳,这些虎皮围裙,也是神仙爷爷送的。那次他打了好多熊,我说父皇喜欢吃熊肉,他还给了我很大一块,叫我带回来给父皇尝尝呢……对了,神仙爷爷可好了,还带我打猎,教我玩儿,他知道很多故事,都是我们鲜卑人的故事,说太祖以前超级厉害……”

一桩桩、一件件……昔日完全忽略了的不经意的种种,一层层地窜入弘文帝的心底。就如一个巨大的秘密,在慢慢地逐层揭晓。

弘文帝竟然痴了,一时根本没法反应过来。

神仙!

神仙爷爷!

这一屋子的东西。一次次的关心。

自己竟然一直不知道,这么多年,还有人比自己更加关注着宏儿——或者,芳菲?

他心里一震,心里莫名其妙的颤抖了一下。

那么熟悉的人,那么关心芳菲——不顾生死,从山崖里跳下去拯救她,照顾她。

到底是谁?

“父皇,父皇……”

是孩子的笑声:“父皇,膳食来啦……”

重逢8

他从震惊里清醒过来。孩子好奇地问:“父皇,你不舒服么?”

他强笑着摇摇头:“没有。宏儿,我们去看看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菜肴丰盛,精致,但并不过分的多,在慈宁宫,他一直秉承着冯太后的饮食习惯。就一张案几,父子对坐。

今晚的主菜是热气腾腾的汤锅,里面全是北武当收集的各种菌子,蘑菇。汤鲜味美。

弘文帝屏退左右,亲自揭开盖子看看里面的东西,只见儿子已经瞪大眼睛,食指大动的样子。

这时,才去看床上躺着的芳菲。芳菲还是一直昏睡着,每天的意识都不是那么清醒,身子也一时没法恢复。而且,躺得越久,精神越是不见好转,人也更是憔悴。

弘文帝走过去坐在床前扶起她,柔声道:“芳菲,今晚想吃点什么?”

她迷糊地睁开眼睛,看一眼孩子端着的碗。

孩子眼里满是惊喜:“太后,您想吃东西了么?这菌汤很好喝,宏儿给您端来好不好?”

她摇摇头,但觉身子那么沉重,头颅也那么沉重;躺了这么久,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任何山珍海味放到眼前,都引不起任何的食欲。

弘文帝暗叹一声,将旁边放好的补汤端起来喂她:“芳菲,你先吃一点。过几日精神好一点再吃饭。”

她喝下去了整晚汤药后,重新躺下去,弘文帝父子两才吃起来饭来。

饭后,弘文帝按照惯例给儿子讲故事。

火炉里不时扔进去几颗干果,发出噼啪裂开的声音,屋子里顿时就一大股稍稍带点焦糊味的香味。

玩得一会儿,孩子开始打呵欠了。弘文帝拍拍他:“宏儿,去休息吧。”

孩子立即就往太后的床上跑。

芳菲这时缓缓坐起来,低声道:“宏儿,你去自己房间睡。”

重逢9

宏儿一怔。这些日子,自己都睡在这里的啊。

弘文帝也一怔,一时仿佛不太适应。好一会儿,才强笑着安慰儿子:“宏儿,你回房间吧,太后醒了,以后就会陪你玩儿了。乖,等会儿父皇再来看你,看你乖乖地有没踢被子……”

“父皇,我没有踢被子呢。”

“哈哈,这些晚上,你每晚都踢被子。”

宏儿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放开太后的手,微微有点不安,还是很听话的下去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二人。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甚至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弘文帝有点恍惚,这么多年了,二人仿佛已经从未这样真正清净的面对面了。

他穿一件月白色的袍子,一身便装,头束冠冕。这样的衣服,令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一如太子府的时候。

那时,他是太子!那时,她是芳菲!!

现在呢?

在对视的眼神里,仿佛并非是仇人,仿佛从未水火不容。甚至于这一次的中毒事件,仿佛都不见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弘文帝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温柔得出奇:“芳菲,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她淡淡的:“我也是。”

“那你先说。”

“陛下,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如此照顾宏儿。”

他怔怔的:“哦,不要谢我,宏儿也是我的儿子。”

“但是,陛下,请别待孩子好过分了……孩子,都是这样,如果得到太多,日后,便会越是贪心……万一没有了,便会失望……心生怨恨……”

“不,芳菲;宏儿能得到的一切,一辈子都不会失去。”

“我明白,我今天问过他。他说,他对上朝的事情很有兴趣……”

弘文帝笑起来,起身,坐在了她的床头,伸出手,搀扶她。

重逢10

他的手很有力,肩也很宽。她被他搂着,整个人彻底靠在他的怀里。这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仿佛一辈子,都不曾如此过。

这还是第一次呢。

忽然想起,多久以前?自己是热切盼望过的。在太子府的时候,在他逐渐好转的那些日子,情窦初开的少女,画眉涂红,胭脂层层,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畅想着白马王子飘然而来,就这样拥抱着自己,眷顾着自己,哪怕跟整个世界对抗都在所不惜。

那时,自己曾经那么渴望。

不料,等来的却是罗迦——是罗迦的拥抱,是罗迦强横的拥抱,亲吻……而女人啊!女人最大的无耻在于妥协——身子给了他,心便很难保持独立。恨也罢,怨也罢,只要他三分的好,女人便七分的认命了。

谁知道,从此一辈子,命运都没法彻底由自己把握了。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一切把握自己的命运——谁人从未妥协过一丝一毫?

最初的痛恨——谁知道变成了最后的回忆?

强横的罗迦,也没法强横了。

一辈子横着行走的男人,现在呢?

他的爪牙呢?

他的凶残呢?

她第一次没有再抱着痛恨的心理——而是真切的同情和怜悯——就如世人眼里,无恶不作,强权霸道的冯太后,杀了那么多鲜卑贵族,剥夺了那么多人的权利……可是,谁又能知道,在很多情况下,她也身不由己?

甚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有保不住的时候?

没有人是万能的。

可怜的罗迦!

只有自己设身处地陷入了困境,才会那么真切的理解和同情——她想着自己的初恋的时候,却在怜悯那个“死去”的男人!

那是一种女性的特殊的情愫——太累了,太疲倦了,不想一味的对抗了。相反,如此的温情脉脉,反而更便于说得清清楚楚。

重逢11

弘文帝却是无限喜悦,手抚摸在她的头发上,声音十分温存:“芳菲,宏儿非常聪明。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最满意的事情,便是因为有了这个好儿子。芳菲,谢谢你,都是你把他教育得这么好。”

她不胜欣慰。

自己这几年,获得的是这个评价,也无愧于心了。

“芳菲,这些日子,我才把很多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我们的前半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太多人的目光,太多人的阻碍……可是,我们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我们两个,都不太年轻了……”

她微微转头,看到他身上的袍子。

非帝王服,而是便装。

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过去了很久的日子——彼时,是他这样躺在病床上,而搀扶他的,是自己。

时光如此颠倒,竟然让人魂魄难安。

“芳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以前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是,希望你原谅我。只要重新开始,我们一定能过得很幸福……”

一定会幸福么?是的,至少宏儿会幸福。

但是自己呢?

她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响起猫咪的叫声,那么尖锐,那么凄厉。“瞄”的一声,仿佛两只波斯猫临死之前发出的惨呼。

岂能再回到从前?

“芳菲……”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