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收到回复:“脾气不太好,但没什么坏心眼。”

“你们关系怎么样?”

“不熟。”

许亦欢放下手机,盯着电脑轻咬食指,最终还是看不下去,回贴替棠芝含说了两句,那意思是觉得楼里言辞过激,字眼侮辱,就算同学间有矛盾也该就事论事,何必攻击别人的长相。

结果没过一分钟,她这条回帖就被当做靶子给围攻了。

“棠芝含披马甲了吗?装什么装?”

“我看要么就是和她一样丑的,被戳到痛处了,真是丑人多作怪。”

你才丑嘞!

许亦欢气不打一处来,撩起袖子开始干架,一直干到大半夜,胸闷气短,头痛欲裂。

第二天挂着黑眼圈去学校,上车碰见江铎,她立刻抓住他滔滔不绝地描述昨晚的战况,绘声绘色,面红耳赤。

江铎觉得好笑:“有那么生气吗?你没事跑去吵什么架呢?”

“看不下去啊,”许亦欢说得浑身都热了,手掌不断给自己扇风:“如果你家有电脑,如果你看见那些人的嘴有多脏,你也会忍不住的。”

江铎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你最后吵赢了吗?”

许亦欢憋了半晌:“没有。”她丧气地耷拉着肩膀:“都在发泄情绪,根本没人讲道理,到后来我自己也变得像个泼妇,糟透了。”

江铎轻笑:“没事,你本来就像泼妇,不怪别人激你。”

许亦欢瞪过去:“滚。”

两人来到学校,上楼的时候江铎淡淡的说了句:“以后别那么蠢,明知道对方怀着偏见还跑去讲道理,结果把自己弄得乌烟瘴气,值得吗?”

许亦欢愣了下,不值得吗?可是如果对别人的遭遇视而不见,心里会愧疚,会更难受的呀…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年,青春期,心火旺,一点就炸,原本就有无数的道理要告诉全世界,怎么忍得住?难道他没有好奇心和表达欲吗?怎么做到的?

厉害厉害。许同学对他有些崇拜了。

昨夜的风波刚过去,早上也不太平。三班突然闹事,闹得整个年级沸沸扬扬,不少人扒在门口张望,议论纷纷。

原来因为昨晚的口水战,棠芝含一到教室就质问程恩琳,那条人身攻击的帖子是不是她的杰作。

当时程恩琳惬意地靠在凳子上,笑说:“你有什么证据?可别冤枉好人哦。”

棠芝含脸色又红又白:“那种嚣张又恶毒的语气,除了你还有谁?敢做不敢当吗?!”

程恩琳依然笑嘻嘻的样子:“讨厌你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认定是我呢?自己人缘不好,就要反省,别在这儿张嘴闭嘴污染空气了。”

棠芝含死死瞪着她。

“怎么,又想去办公室告状吗?你去啊,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话音未落,棠芝含随手抓起课本朝她砸过去,可盛怒之下失了准头,竟砸到了邱漫脸上。

这下可好,立刻引发了众怒,与邱漫要好的女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指着肇事者劈头盖脸一通好骂。

棠芝含脾气硬,当下拒不道歉,只想抓住程恩琳泄愤。于是一众女生张牙舞爪拉扯起来。

邱漫捂着痛处哭笑不得。

班主任闻讯赶来,一边拉开她们一边厉声斥责,接着一个个带到办公室管教。

之后的事,许亦欢听江铎说,棠芝含死活不愿待在三班,但班主任似乎舍不得放走一个年级前十的优生,于是好言相劝,希望她有始有终,至少把这个学期念完。谁知棠芝含油盐不进,直接称病不来学校了。老师无法,只得同意她的要求。

不过这件事闹得太厉害,整个高一都传遍了,棠芝含去到别的班,照样不受待见,她甚至没有熬过学期末就离开了二中,不知转去了哪所学校。

许亦欢得知这个结果,心里怪怪的,从此也不再去贴吧闲逛了。

第九章

随着气温日渐降低,高中的第一个学期过去,寒假来临。

许芳龄和岳海没那么快放假,许亦欢原以为自己能过几天无拘无束的日子,谁知这个美梦还没开始就被一掌拍个粉碎。

期末考试,数理化三科,她一共考了108分,许芳龄脸色难看,问她到底是去上学还是去玩儿的。

“我理科本来就差,”她抠着手支支吾吾:“高二分科,我肯定学文。”

许芳龄脾气急,当下听得烦躁:“不管文理,数学总要考的吧,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你给我考了三十六分,以后怎么上大学?啊?”

许亦欢不敢说话。

“行了,寒假也别闲着,给你报个补习班,把数学给我抓起来。还有你那些闲书,绝对不许再看,一个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成天看爱情小说,难怪那么不上进。”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回到房间,听见许芳龄给岳琴打电话,询问江铎的成绩,然后不出所料的又把许亦欢数落一通。

世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

第二天,许芳龄带她去补习班报名,补课时间从二月一号到除夕前天,正好半个月。交完费用从辅导机构出来,许芳龄面色冷冷的,声音也凉凉的:“又扒我一层皮,你说从小到大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如果这次数学成绩还上不去,我都替你脸红。”

许亦欢偷偷掐自己手心。

过年前一周,许芳龄和岳海放假,两人报了旅行团,带上岳海的老妈,一起去东南亚旅游,初三才回。许永龄则带着老婆前往澳洲看望儿子。家里剩下许亦欢一人,那就像马儿脱了缰,简直乐不思蜀。

到除夕那天,许芳龄让她去岳琴家吃年夜饭,并要她买些年货,不能两手空空的去。

大年三十,暖阳明媚,下午四点,许亦欢拎着满满的购物袋,搭车来到城南。

“喂,江铎,”她给他打电话:“你能不能下来帮我拿东西,太重了。”

“你在哪儿?”

“巷子口。”

“往里走,到楼下等我。”

许亦欢努努嘴:“不,我走不动。”

“你腿断了?”

“手断了。”

江铎“啧”一声,“真是懒得要死。”

她吐吐舌头,下意识踮了踮脚,眼里亮着狡黠的星河,因得逞而抿嘴笑起来。

不一会儿江铎从巷子里走来,他穿一件藏蓝色毛衣和旧牛仔裤,头发剪短了,额头鬓角干干净净,显得特别精神。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他走到跟前,低头看她腿边的几个大红塑料袋。

“过年嘛,送礼。”

江铎弯腰拎起:“真是娇生惯养,拿这么点儿东西就嫌累。”

“什么娇生惯养,你们家可住八楼,八楼啊老大。”

“难道你平时练功不比这个累吗?”

“那怎么一样?”

“所以说到底还不就是娇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肩往巷子里走。其实八楼不算高,手里没有重物,爬着也很轻松。但许亦欢为了跟江铎作对,一路喊累,似乎一定要惹他生气才舒坦。至于这么做的动机,她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觉得好玩。

岳琴不在家,厨房灶上炖着鸡汤,案台摆满蔬菜和肉类,年夜饭准备得非常丰盛。

“你妈呢?”许亦欢问。

“买酒去了。”江铎打开电视,随意招呼:“你自己待着吧。”

许亦欢见他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心想莫不是在做饭?

她觉得新奇,立刻跟上,只见这少年动作娴熟地穿上围裙,站到料理台前,利落地清洗菜刀和砧板,然后从盘里拿起煮熟放凉的腊肉,开始切片。

这画面实在太新鲜,许亦欢一下没绷住,扶住门框忍俊不禁。

江铎忍耐两秒,随手把刚切下来的腊肉塞到她嘴里。

“…”许亦欢僵在那儿笑不出来了。

混蛋。

好在腊肉不错,她边吃边凑上前看他切菜,赞叹道:“为什么你会做饭?好厉害。”

江铎没觉得有什么厉害:“我只是不想像我爸那样,把家务全部推给女人,自己躺在家里当太上皇。”

许亦欢见他脸色变得有些沉,当即笑说:“原来是为了体谅姑妈,挺好的,很孝顺。”

“不为了谁,”江铎没领情:“我只想早点独立,免得以后离了家,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

“是是是,你厉害。”许亦欢低头往下看,逗他说:“不过这个碎花围裙也太鲜艳了吧,把你衬托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哈哈哈。”

江铎皱眉:“你烦不烦?挤在这里干什么?看你的电视去吧!”

“哦。”许亦欢拍拍他的肩:“我去了,媳妇儿,你乖乖做饭,啊。”

“…”

没过一会儿岳琴提着啤酒回来,许亦欢乖巧地陪她在客厅聊天,江铎继续在厨房干活。外头开着电视,琐碎热闹,又不知许亦欢同岳琴说了什么,一阵欢声笑语像水波般荡漾,整个屋子充满了世俗人情的饱实感。

他知道许亦欢一向懂得讨长辈欢心,更懂得装傻,可同时也明白这人嘴甜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喜欢这些长辈,而是她妈妈许芳龄把她当做维系亲情以及展示幸福婚姻的道具,她在这种鞭策下学会做一个“天真”的小孩,说什么话,做什么举动,能让大家高兴,她很清楚。

江铎起初很不喜欢这种讨好卖乖的德性,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看着都嫌累。后来私下相处,发现她也没那么复杂,喜怒哀乐摆在脸上,甚至说翻脸就翻脸,少年心性,不过是有一些小聪明罢了。

那年除夕就是这么过的。

晚饭时天色已暗,他们三人坐在方桌上,岳琴给两个孩子倒饮料,接着给自己开了瓶啤酒,江铎见状立刻皱眉:“你少喝点儿。”

“没事,过年高兴。”

岳琴笑着告诉许亦欢:“你不知道,江铎小的时候被他奶奶抱去庙里算命,人家说他五行缺水,给起了个小名,娘里娘气的,叫了好几年,后来他长大些就坚决不许我们再叫了。”

许亦欢好奇地眨眨眼:“什么什么,快告诉我!”

岳琴正要说,被江铎打断:“吃饭吧,话这么多。”

岳琴不理,沾酒写在桌上,许亦欢一看,满脸恶寒,然后望向姑妈,噗嗤一笑。

江铎不爽地瞪了她们两眼。

晚饭后,两个孩子在客厅看联欢晚会,岳琴忙着收拾碗筷,没过一会儿又给他们端了水果,之后走进卧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红包。

“亦欢,新年快乐,来,压岁钱。”

“新年快乐,谢谢姑妈。”

岳琴坐到一旁,对自己儿子笑说:“江铎就不给了,等过完年,数码商城开门,妈妈带你去选一台电脑。”

江铎闻言奇怪地看着她:“怎么突然要买电脑?这么贵。”

“哪有很突然…”岳琴脸上浮现一种讨好的微笑,言语迟疑:“其实是你爸寄了钱回来,他说你都这么大了,家里连电脑都没有,就当做新年礼物…”

话音未落,江铎脸色下沉:“我不要他的东西。”

“说什么傻话,给你就拿着,干嘛跟钱过不去?”

“我说了,不要他的东西。”江铎突然转头盯着他母亲:“你怎么还在和他联系?你们想干什么?”

岳琴垂下眼帘:“他到底是你爸,难道从此断绝来往吗?”话至于此,碍于许亦欢在场,不好多言,只能尴尬地笑笑:“亦欢今晚就住我们家吧,让江铎睡沙发,把房间让给你。”

“不用不用,”她赶紧摆手:“不用麻烦了,我没带换洗衣服,还是回家比较方便。”

气氛变得有点奇怪,许亦欢坐不住,没过一会儿起身告辞,准备离开。岳琴让江铎送她:“楼下路灯坏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你送她上车。”

江铎也没说什么,穿上外套,率先迈了出去。

许亦欢跟在后面,一路下楼,一路无话。

冷月当空,寒夜萧索,她静静走在他身旁,忽然听见他开口,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们女的都这样吗?”

“什么?”

江铎低着头说:“没有原则,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许亦欢愣愣的:“我不这样啊,谁要是敢家暴我,我肯定跟他拼命。”话一出口,好像有哪里不对,许亦欢一个激灵回过神,偷偷打量江铎的表情,见他没什么表情,于是心虚地摸摸鼻子:“可能你妈妈真的很爱你爸…”

江铎冷哼:“什么爱不爱的,根本就是一对精神病。”

话题似乎就要触到某种禁忌,许亦欢霎时恍惚起来,不由得张口:“怎么就精神病了…”

少年停下脚步,低头盯着她,巷子里只有月光,他冷清清的眸子好像染上一层幽蓝的薄霜,陌生又疏离,仿佛在说:你很好奇是吧?

许亦欢屏住呼吸,只觉得这人一碰上他父母的问题就会变的特别陌生,她当下后悔,正要搪塞两句,却听见他冷声开口,说:“他打我妈,打完就上床,或者一边毒打一边上床,你觉得正常吗?”

许亦欢脸颊烧起来,浑身鸡皮疙瘩耸立,周遭一切都不对劲了。

她咽下一口唾沫,在他倨傲的目光下不想露怯,硬着背脊问:“虐、虐恋?SM?”

江铎稍稍弯下腰:“我告诉你,家暴和SM完全是两码事,我妈一点儿也不喜欢挨打。至于我爸,他就是一个变态而已。”

许亦欢紧抓着书包背带,心脏火辣辣地跳,两只脚下意识往后退开。

“奉劝一句,少看那些误人子弟的爱情小说,”江铎冷嗤:“你们女生幻想中被迫发生的那些亲密行为,什么强吻、扑倒,实际上都是以自愿为前提的,只是你们把它想象成被迫而已。如果现实里真的有人不顾你的意愿对你施暴,那绝对没什么浪漫可言。以后可别找个虐待狂,到时你哭都来不及。”

“…”许亦欢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这样直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女孩子羞耻在幻想,那语气如此嘲讽,目光如此幽深,感觉非常怪异——她咬住下唇,脑子嗡嗡直响,睫毛眨啊眨,再也不敢看他,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江铎眼看她落荒而逃,冷笑一声,倒不急着回家。事实上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回家。对岳琴,他有时甚至怀着一种恨意,恨她所托非人,恨她明知故犯,恨她无可救药。可有时又深深地可怜她——这个女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江岩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千万别提什么爱情。

这种扭曲的爱,他实在欣赏不来。

不用说,现在回去,他们母子俩又得大吵一架,吵完岳琴就流泪,然后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喝得伶仃大醉,不厌其烦地回忆她和江岩的过往,桩桩件件,江铎早就听得滚瓜烂熟,耳朵都快起茧了。

想到这里,正打算找个网吧消磨时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江铎接通放在耳边:“喂,邱漫。”

“江铎,”那边有些吵,女孩笑问:“你在干什么呢?我们这边刚放完烟花,现在准备去KTV唱歌,你要不要过来?”

他随口问:“都有哪些人?”

“程恩琳,迟瑞,郭翊杰,韩书铭…”她报出一连串人名,接着一笑:“当然还有我。”

江铎“嗯”一声:“你们在哪儿?”

“钱柜。”

他说:“我现在过去。”

邱漫笑道:“好,等你。”

第十章

岳琴得知江铎和同学出去唱歌,大概很晚才会回家。是这样,男孩子渐渐长大,总是越来越不想回家的。通完话,她攥着手机呆呆磨蹭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给江岩打了过去。

这两年江岩在外头跑长途运输,奔波于全国各地,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偶尔在高速公路服务区歇脚还会被油耗子偷油,想想都替他心疼。今天除夕,团圆的日子,不知他是怎么过的。一个人,冷锅冷灶,又不会照顾自己…

岳琴想到这里深深叹气,手机那头倒是接通了,她听见江岩的声音:“喂,阿琴。”

那声音似乎还带着笑,就在耳边,好像人也在她身边一样。

岳琴恍惚了一下:“喂,过年好…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在看联欢晚会。”江岩笑说:“你呢?”

“我也在看呢。”

“嗯。”

莫名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儿子呢?”

“出去玩儿了。”

江岩说:“今年你们怎么过的,家里热闹吗?”

“还能怎么过,家里就剩我跟江铎…哦,还有亦欢,她晚上过来吃年夜饭,刚回去了。”

“亦欢啊,”江岩说:“那小姑娘挺活泼的,有她在不会太闷。”

“嗯,”岳琴吸吸鼻子:“你怎么样,晚上吃的什么?”

“我,”他稍微停顿,语气略带苦笑:“我本来想下馆子,结果晚上出门一看,街上的店铺全他妈关门了,只能回来吃方便面,还好家里存了一箱,不然我可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