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了个七七八八。皇上的决定,旁人左右不了,你就别去自找没趣了。比起这个,你是不是该关心点别的?比如,到底是谁告诉昭王,裴凌南和她儿子的底细的?皇上有儿子的事情,只有我们几个亲信才知道,昭王是怎么知道的?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这你也知道?”

玉翩阡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巧,我刚好知道。”

花事三十五

越香凌虽然半信半疑,但看到玉翩阡难得一本正经,便也严肃了起来。

两个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一阵耳语,路过的宫女内侍都很自觉地避嫌。只不过是第二日关于某君和某官乱搞龙阳的小道消息又在南朝的宫廷里风行了一把。

到了和谈的这一日,南朝的皇宫像是要办喜事一样热闹。不仅是因为皇帝的身体渐渐好转,众人的担心消弭了些许,也因为真正意义上的,关于两国边境贸易的谈判就要开始了。

一早,赵显穿戴好龙袍,刚走出景福宫,就被越香凌拦了下来。

而另一边,阮吟霄和裴凌南很早就到了集英殿。随后,翁照帆等南朝官员也到了。双方互相见礼问好,气氛比上一次轻松融洽许多。

翁照帆让官员抬出早就准备好的几匹上等的江南丝绸给北朝的官员过目。北朝官员为南朝的丝织技术所折服,纷纷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而后,翁照帆又命人泡了碧螺春茶端上来。

北朝人也饮茶,但茶的种类单一,味也以苦为主,主要的功用是提神。反观南方的茶叶,茶香沁脾,入口甘冽,喝茶变成了一种享受。阮吟霄忍不住说,“南朝地大物博,历史源远流长,光是这两样物品已经让我们大开眼界。”

翁照帆难得露了笑脸,“北朝也无须妄自菲薄。若是论马匹和皮毛,自然还是北朝的胜我们一筹。皇上有令,将这几批上等的丝绸和最好的几斤碧螺春,都送给北朝的使臣做礼物,愿两国和平共处,贸易早日重开。”他挥了挥手,内侍们便把丝绸和茶叶送到了北朝官员们的面前。

阮吟霄和裴凌南大喜,连声道谢。翁照帆又说,“其实边境重开,是两国共同的期盼,我已经命人拟好了文书,二位过目之后,如有不妥的地方,我们还可商榷。”

阮吟霄把文书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他发现原本在贸易中南朝占有好处和优势的地方,此次都做了让步,等同于把最大的利益让给了北朝。他心下虽高兴,但也很疑惑,因为和谈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此次南朝之旅马上就能结束了一样。而且翁照帆这个老论这次居然破天荒的没有任何的刁难。

阮吟霄把文书递给裴凌南看,裴凌南看过之后,点了下头,对翁照帆说,“翁大人,我们北朝没有任何的意见。”

“既然如此,我们双方便订立合约吧。”

翁照帆叫人取来印章,阮吟霄也命人准备笔墨。裴凌南下意识地往殿外看了一眼。

她这一眼,被翁照帆看在眼里。翁照帆一边把印章压在印泥上,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本来皇上是要亲自来参加今日的和谈,但因为后宫中的一些私事缠身,不能前来,要我向北朝的诸位表示歉意。”

众所周知,赵显的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个人。所谓的为后宫私事缠身,言外之意便是为了皇后。但今日的和谈进行得相当顺利,北朝的众人早已不关心皇帝参与与否,他们更关心何时能够回国,会得到北朝太后和皇帝怎样的赏赐。

合约签订了之后,翁照帆又邀请众人去看戏。

这唱戏,也是南朝宫廷特有的一项活动,北朝宫廷更喜欢一些体力的活动,比如马球,比如狩猎。

裴凌南坐在看台上,心思却已飘的很远。戏台上铿铿锵锵,唱得好不热闹,却一点都没入她的耳朵。

裴大在驿站中正百无聊奈地踱来踱去,铁蛋儿急忙忙地跑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那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大裴两个字,裴大一看就知道是沈阡陌那个小妖孽。

裴大和妹妹关系一向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战友。他之所以叫妹妹小妖孽是因为沈阡陌不过四岁而已,已经很懂得掌握人心,无论是老男人,大男人还是小男人,全都翻不出她的五指山。她明明比裴大更早熟,却很会装可爱。连他们的娘都被蒙在鼓里。

沈阡陌还不太会写字,所以这信是一副图。但显然她画画的功力也实在不怎么样,裴大研究了好半天,才发现她应该画的是一碗很大的汤圆,可碗里面的汤圆不是圆的,稀稀拉拉的,还有很多东西浮在汤面上。汤圆的旁边好像还画着一个人,脸上写着项羽,却是女人的衣裙。

裴大看了一会儿,没太看明白,招来铁蛋问,“你看看,这汤圆是怎么回事?”

铁蛋只看了一眼便笑起来,“少爷,这汤圆的馅儿都露出来了,还怎么吃啊?”

裴大听完大惊,一下子明白了沈阡陌要传达的意思。

北朝的太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裴大着急起来。若是娘返回北朝,太后也许会用他们母子三人威胁崇光皇帝。而如果娘不返回北朝,太后更是有借口扣住阡陌了,甚至还会累及娘多年为官的名声。他在屋中踱来踱去,突然问铁蛋儿,“宫中的会谈何时能够结束?”

“不知。刚才来人禀报说,翁大人还设了践行的晚宴款待丞相和我们家夫人。”

裴大又是一愣,践行?一般践行的晚宴之后的第二日就要离开出使国了。这是宫中的惯例。

“我刚刚听到崇光皇帝没有参加今天的集英殿会谈,是吗?”

“是的少爷。”

裴大一咬牙,做了决定,“铁蛋儿,我们得进宫一趟。”

“少爷?有事不能等晚上夫人回来的时候再说吗?您自己去皇宫实在是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何况,我不是找我娘,我是要见崇光皇帝!”

景福宫的正殿,赵显听完越香凌的汇报,脸色渐沉。他不是不知道东宫的那位难成大器,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为了皇位,能干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情来。越香凌低着头,又轻轻地补了一句,“只怕这个时候,北朝的太后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裴大人若是返回北朝,将来有可能成为太后威胁您的筹码。”

“朕的女儿还在北朝,不是吗?”

“是的。如今看来,不知是不是他们早已经做了防范,先留下了公主,使得我们很被动。皇上,您看眼下如何是好?”

赵显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他心里很清楚,放,便是把他们母子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放,南朝的宫廷将有一场巨大的风暴。但比起这些,他更在意裴凌南的想法。他不想用“为了她的安全”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强行把她留下来。

此时,外面的禁军忽然高喊了一声,“谁在那儿,别跑!”

越香凌警觉地起身,开门追了出去。

赵显也站了起来,想叫一个人进来问问。可身旁的窗户就在此时被大力地推开,而后一个人翻了进来。赵显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见那个人长得极小,好像只是个孩子,还“唉哟”地叫着,显然是摔着了。

赵显近前一步,看仔细了之后,不禁又惊又喜,“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大抬头来看他,吓得往后挪了一点,怯怯地说,“我…我来找你…皇上。”

赵显连忙把他拉起来,又蹲下去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还擦去了他脸上的污泥,“你想见我,托人转告一声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冒险进宫里来?有没有伤着?”

裴大摇了摇头,手不安地绞着衣服。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他爹,还是一国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点唐突,但是为了救娘,这是唯一,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他咽了口口水说,“皇上…你能不能阻止我娘回北朝?”

赵显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裴大从怀中掏出沈阡陌画的那张图,“这是妹妹托人传给我的。”

赵显看了图之后,大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问,“你看懂这画的意思了?”

“那汤圆是说露馅儿了。而那个西‘楚’霸王项羽,隐射的是北朝的太后。”裴大说的很自信,没有一点儿的不确定。

赵显有点难以置信。他以前听到北朝的传闻,说双胞胎是帝后之相,不仅生的美丽无比,还聪明绝顶,其实作为父亲,他一直都心存怀疑。可是看了这幅画和听了裴大的解释之后,他不得不相信,这两个承袭了他血脉的孩子,果真都惊人地聪明。

“你娘…”

“其实,我娘她早就原谅你了!”裴大抢先道。他从袖子里面小心地拿出一个锦囊来,然后又从锦囊里面抽出一张纸,慢慢地在赵显的面前展开。那是一张肖像画,画上的男子正是当年的沈流光。线条轻柔,色彩温和,生动逼真。

“皇…皇上…你救救我娘吧。求你。”裴大要跪下来,赵显一把拉住他,“光儿,为什么把这幅画随身带着?你…不是恨我吗?”

“因为!因为…你…你是我唯一的爹啊。”裴大抿着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花事三十六

赵显动容,俯身把他一把抱进怀里,“光儿…好孩子…”

裴大呜呜地哭,心里却有另一种感情。原来这就是爹的怀抱,这就是爹的气味,原来朝思暮想的爹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用什么方法。”赵显看着裴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能叫我一声爹吗?一声就好。”

裴大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来。

赵显笑了,“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先派人送你回去。”他站起来,冲门外喊道,“来人啊!”话音刚落,他的裤腿忽然被抓住。他疑惑地低头去看,听到一声如蚊蚁般的喊声,“爹…”声音颤抖着,极小,听不真切。

可赵显已经大喜,一把把裴大举了起来,哈哈大笑。

越香凌跨进门中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有点疑惑地看着从未如此大喜的皇帝,还很疑惑地看到那个人精儿一样的孩子,脸颊红透,眼中都是仰慕。这就是所谓的父子了吧?

践行的晚宴,皇帝还是没有出席。整个晚宴,虽然阮吟霄很活跃,与他父亲的许多旧交都聊得很投机,但裴凌南却总是打不起精神来,思绪老是飘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或者突然间冒出赵显和皇后此时正在干什么的想法。她明日便要回北朝去了,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么?

宴席结束之后,阮吟霄被翁照帆等人叫走,大概打算继续叙旧。他不放心裴凌南一个人,裴凌南却刚好找到借口,一个人走走。

可她刚走到门口,被一个人拉住了就跑。

她惊慌地想要大叫,可那个人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她便发现是玉翩阡。

玉翩阡带着她跑到御花园,大概是他常年练习跳舞的缘故,大气也不喘一下。裴凌南刚要开口发问,他便说,“裴大人,你明天就要回北朝去了吧?”

裴凌南点头,玉翩阡却很狡黠地笑了,“作为在北朝的时候,你怀疑我跟小越乱搞的报复,我自告奋勇地担任了这次的任务。”

裴凌南有些没听懂,“你去过北朝?…等一下,那个长得很丑,总是跟在越大人身边的官员,不会就是你扮的吧?”

玉翩阡一听,差点背过气去,长得很丑?!这几个字简直是对他这个号称花之洛神的美人的侮辱!不过好在,他今天是来报仇的,待会看这个小女官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今夜,其实不是我找你哦。”玉翩阡往旁边退了一步,一个影子在月下显现了出来。裴凌南看清他的容貌,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显对玉翩阡点了下头,玉翩阡便欣然跑开了。当然,他不会跑得太远,他可是跟越香凌约好,要看一出好戏的。只是这个意图不能被皇帝知道,不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赵显往裴凌南那里走,裴凌南一直往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她大喝了一声,“你不要过来!”

赵显停下来,微笑着看她,“我听内官禀报,今天一整天,你好像都心不在焉,为什么?”

“你!我才没有。”裴凌南侧过头,心跳得飞快。他…他让内官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根据我对裴大人的了解,你应该是工作的时候最认真的人。什么事,或者说什么人,比工作更重要?”赵显逼前一步,一下子抓住裴凌南的手,让她无处可逃。

“沈流光,你不要太过分!”裴凌南要甩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最后索性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沈流光,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裴凌南大声喊叫起来,赵显不慌不忙,低头吻住了她。她瞪大眼睛,甚至忘记了反抗,只知道眼耳口鼻,全是最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躲在角落里的玉翩阡狠狠一挥拳,“帅!”越香凌一把按住他,把他拖了回来,“你小心被皇上发现,到时,他也会很帅地砍你的头。”

玉翩阡一下子按住脖子,一脸悲壮。

“毕竟是夫妻。”越香凌叹了口气,“裴大人抵挡不住皇上的。”

“小越啊,你说皇上顾虑那么多有什么用?早来强的不就好了?”

“你不懂,对皇上来说,裴大人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当他明白她的心意之后,以皇上的聪明,裴大人是铁定逃不掉了。”

玉翩阡点头,忽看见远处站着一个小影子,便心悸地拉了拉越香凌,“小越啊,我怎么觉得小的比大的还厉害?他要是将来当了皇太子,会不会玩死我啊?天哪,他才四岁,四岁怎么像个人精一样啊!”

越香凌好笑道,“你没听北朝的传闻么?这位可不仅会是皇太子,还会是未来的皇帝。你要是想活得久,就别得罪他。否则,当这个国家变成他的,你连逃跑都找不到地方。”

玉翩阡哭丧着脸,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越香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大好。

直到赵显结束了吻以后很久,裴凌南还在愣怔中,以至于被抱进了景福宫都没有发现。

赵显叫来几个宫女,果断地下命令,“你们去准备一下,今天这个姑娘要给朕侍寝。”

宫女们面面相觑,有认识裴凌南的,更是大惊失色。

“朕说的话没有听懂吗?!”赵显提高声调,宫女们这才匆忙上前,拉着裴凌南下去了。

裴凌南回过神来,极不配合宫女。当听到赵显要她侍寝,更是大发雷霆,坚决不肯沐浴更衣,“他把我当成什么了?风尘女子吗?你们都走开!”

“请姑娘行行好,不要为难奴婢们。”宫女纷纷跪了下来,泫然欲泣,“皇上一向是一言九鼎,如果姑娘不肯沐浴更衣,奴婢们只有死路一条。奴婢们进宫来,是想给家里一点活路的,求姑娘了!”她们要磕头,裴凌南不忍心,便把她们都扶起来,“他…我是说皇帝,平日里总欺负你们?”

一个胆大的宫女说,“这倒没有。皇上的寝宫一般是不让宫女进入的,大殿上都是内官们在伺候。今夜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

裴凌南心想,不过是沐浴更衣而已,没必要为难这些宫女。更何况,就算沈流光是赵显,是崇光皇帝又如何?他让她侍寝她就侍寝?她又不怕他!

宫女们把裴凌南打扮好,送她去大殿。禁军果然把她们拦住,只放裴凌南一个人进去。

裴凌南走到正殿中,见蜡烛的光很微弱。大殿空旷得很,还吹冷风,有些吓人。她壮着胆子,往灯火的地方走了两步,忽然被人抱住了腰,“啊!”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身后的人打趣着说。

裴凌南转过身去,见只着一身中衣的赵显,脸上挂着他惯有的笑容。她退开了些,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找我来侍寝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显笑起来,“如果我说,你猜错了呢?”

“你!你现在是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有。”裴凌南转过身去,“又何苦捉弄我呢?”

赵显走到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凌南,我没有捉弄你。我很认真。当然,侍寝也确实是权宜之计。我要把你留下来,这次,我不能再放你和儿子离开。你要相信,我还是沈流光,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裴凌南猛地抬起头来看他,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除了所处的环境大不一样,他确实是沈流光。

“你知道吗?承天太后已经知道我是沈流光,还知道了龙凤胎是我的亲生骨肉。所以明天,我会用今夜当做借口,把你留在南朝。至于我们的女儿,我一定会把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裴凌南太过震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刚张开嘴,就被赵显点住嘴唇,“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做个出色的女官,南朝的风气没有北朝开明,留下来,便要折断你的翅膀。但我只想先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至于你的梦,今后,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来给你打造。”

裴凌南不说话,只是眼中泛出点点的泪光。赵显把她抱进怀里,亲吻她的头发,“凌南,这么多年来,我都希望此时此刻的情景不仅仅只出现在我的梦里。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百姓,我都会快乐。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求你再度把幸福,带到我身边来。”

花事三十七

“我…”裴凌南想问,我要用什么身份留在你的身边?可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他们之间的距离和身份,早就在五年以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东西回得去,要得来,有些,却是永远地失去了。

“别太紧张,我不会强迫你,今晚你睡在床上,我去书房。”赵显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就要走开,裴凌南却拉住他的手,“别了,外面风凉。”

赵显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拒绝,执了她的手,往床边带去。

“这里除了我,没有睡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他捧着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在我心中,从未改变,亦从未离去。我也有耐心等你重新接纳我。”

裴凌南垂着眼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复又被赵显抚平。

烛火熄灭。两个人虽睡在一张床上,却各自睁着眼睛。今夜注定无眠。

裴大被越香凌和玉翩阡护送回客栈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玉翩阡很怕这个孩子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场。他一路上暗自思忖,难道什么紫微星动,五道霞光什么的,都不是传说?不然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有一股王霸之气外露呢?

阮吟霄坐在客栈里面,好像一直在等人。

“干…干爹。”裴大轻轻地叫了一声,心中有几分愧疚。

阮吟霄连忙站起来,又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娘呢?”

“我娘…她…她…”裴大“她”不出个下文来。他虽然不知道阮吟霄和裴凌南之间的全部故事,但本能地觉得,不把裴凌南在崇光皇帝那里的事情说出来,会比较好。

阮吟霄笑了笑,笑容中含着他惯有的骄傲和孤绝。这倒与他真实的内心想法无关,他只是习惯了把这些东西当成是保护自己不受伤的武器。无论是落魄的时候,还是重权在握的时候,他都是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扛,去抗争,去度过时光。在许多年艰苦的岁月里,爱也消弭了,恨也退散了,他有的只是一颗空荡荡而又无从归去的心。

这样的千疮百孔,又怎么能说得出来,怎么去要求别人收下?

他给越香凌和玉翩阡行礼,谢过他们之后,就独自上楼去了。

裴大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却也只能看着他离开。他和沈阡陌约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住娘。

第二日,正是北朝的使臣团要启程回国的日子。金陵城外,阮吟霄装作若无其事地清点人数。北朝的官员早就察觉裴凌南不在,向阮吟霄报了几次,阮吟霄都当做没听见。

来送行的南朝官吏中有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昨天夜里,皇帝破天荒地留了一个女人侍寝的事情,而传言说那个人女人就是北朝这次的使臣。起初还有些不确信,今日见到北朝的队伍里面没有那个女官,无形中坐实了那个传闻。

最明白的,就是领队的越香凌了。可是他得沉默,得等皇帝自己来解开这个疑惑。

双方官员互相道别,互赠礼物。北朝的官员还邀请南朝的官员去北方,见见开阔的草原和自由自在奔跑的马匹。

到了要出发的时候,裴凌南的事情怎么也遮掩不住了。越香凌正要开口,远处忽然行来了皇帝的仪仗,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跪下行礼。

赵显率先从龙撵里面出来,而后伸手把裴凌南扶了下来。

北朝的官员面面相觑,连南朝的官员也都多有意外。虽说皇帝不好女色,可怎么也不会有兴致到去宠幸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女人吧?越香凌很镇定,南朝的老臣很抓狂,简直有当场死谏的架势。

赵显扫了众人一眼,“朕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向诸位宣布。北朝的裴大人,个性端庄温婉,甚得朕心。朕打算留她下来,今日就不随众位北朝官吏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