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容嘉上推了手头的事,帮冯世真搬家。

说是搬家,冯世真才来北平不过半个月,除了被褥和一些日用品外并无其他东西。容嘉上开了个车,也不让保镖动手,自己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拎着杂物,噔噔地上了楼。

冯世真那个师姐早听闻有一个英俊小开在追求师妹,却没想到是个会亲自做力气活儿的男人,大开了眼界。容嘉上俊朗干练,做事雷厉风行,又亲切随和丝毫没有架子,和寻常小开有着天壤之别。布置好了屋子后,容嘉上又请师姐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态度诚恳地托师姐好好照顾冯世真。

沉重容嘉上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师姐拉着冯世真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没影的事呢。”冯世真说,“他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师姐想想也能理解,却觉得很遗憾,“多好的人呀,简直千里挑一,罗曼史小说里都找不出这么优秀清标的。太可惜了。”

“门不当户不对,没缘分呗。”冯世真倒是很平静。

师姐便不再说什么,用完了饭便告辞了。

返回酒店的路上,司机开车,容嘉上和冯世真依偎着坐在后座,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车一路穿城而过,经过紫禁城巍峨的城门,经过太庙天坛。白雪中的千年古都显得那么荒凉苍寂,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世人在它眼皮底下来来去去,它岿然不动。

回了饭店,冯世真回房换衣服。容嘉上站在门口,看着她脱去大衣,穿着毛衣的背影清瘦,腰线收在松松的衣衫里,更显得纤细荏弱。他不禁一步迈了过去,自身后把她拥住,环着柔软的腰,温热的唇紧紧贴在她耳后。

“真不和我回上海吗?”容嘉上恳求着,“我舍不得把你留在北平。这里这么冷,我放心不下你。”

冯世真轻抚着他的手背,柔柔笑着,“我想着你就不会冷了。别担心我。等到时机合适了,我会回去的。”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卧室里的温馨。

容嘉上反把冯世真抱紧了几分,很是不快地哼了哼。

冯世真侧脸轻柔的吻他的脸颊,“去接吧。万一是要紧的事。”

容嘉上亲了亲她的唇,这才不舍地松了手,去客厅接听。

“大哥,”容芳林有些异样的声音传来,“爹醒了,就刚刚。他问你在哪里,我说你去北平谈事了。”

容嘉上坐在沙发里,感受到一股阴风自身后某处吹到身上,皮肤上冒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醒了?”他沉声问,“情况怎么样?”

“脑子挺清醒的。”容芳林说,“但是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初步估计,应该是子弹伤了他的脊椎。”

容嘉上愣了一下,说:“他恐怕不会接受这个事。”

“可不什么?”容芳林叹了一声,“爹知道了后大发雷霆,把吊瓶都砸烂了。医生不得不让护士给他打针才让他安静下来。”

“家里其他人呢?”容嘉上朝卧室望了一眼。

容芳林说:“妈妈和姨娘们都在里面陪着爸爸。芳桦也接到了消息,说会尽快赶回来。云弛哥陪着她的。”

“赵叔呢?”

“啊?”容芳林的语气忽然有些怪,“你问他干吗?”

“爹醒了,他难道不过来?”容嘉上反问。

“哦!”容芳林忙道,“他也在的。大哥要和他说话吗?”

“不了。”容嘉上说,“告诉爹,我明天一早回来。”

容芳林应下,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问:“大哥,你和冯小姐……以后怎么办?”

容嘉上闭上眼,冷淡道:“这和你没关系。帮我个忙,别在爹面前提起她。”

“当然不会的。”容芳林道。

容嘉上放下电话,抹了一把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转过头去。冯世真正靠在卧室门边,也不知道这样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多久。

两人的视线隔着半个客厅相遇,像两条丝线绞缠在了一起。又或许,从两人在舞池里四目相接那一刻起,他们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彼此的身影。

终于,冯世真先开了口,轻轻地问:“你要回去了?”

容嘉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声说:“是。”

冯世真清秀的面容依旧平静,她又问:“什么时候?”

容嘉上说:“明天。”

冯世真哦了一声,低垂下眉眼,看着脚下织花的羊毛地毯。

容嘉上深深地注视着她,贪婪地看着她如画的眉眼,温润的嘴唇,看着她那据说和自己很相似的鼻梁。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我们去照几张相吧。”

冯世真茫然地抬起头来。

容嘉上说:“我们俩从来没有合影过呢。”

冯世真想了想,点头微笑道:“好的。”

外面已经夜幕降临。隆冬季节,店铺打烊得很早。容嘉上冒着雪开车转了好几处照相馆,店家都已经关门了。他和冯世真没有吃晚饭就跑出来了,此刻又冷又饿,缩在车里,只有相视苦笑。

车窗外寒风呼啸,细雪纷飞。夜色苍茫浑沌,犹如未经过盘古劈砍过的最原始的世界。而车里,充盈着浅浅的暖意。两人尽可能地依偎在一起取暖,像是一起抵御隆冬,等着春天来临的两只小动物。

“回去吗?”冯世真问。

“再找找吧。”容嘉上把冯世真的手捂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

于是他们沿着长街继续找下去。也算是老天爷同情,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家老板就住在店铺楼上的照相馆。看在容嘉上的钞票的份上,老板打开了大门,放他们两人进去了。

为了照相,冯世真特意换上了一条象牙白的羊绒针织洋裙,浓密的秀发蓬松地挽在脑后,时髦秀丽,落落大方。容嘉上穿着笔挺的西装,眉目清朗,面容俊逸。两人一坐一立,站在照相机前,无需任何背景幕布,就已闪闪发亮。

镁光灯闪烁,将两人年轻的容颜,尤其是交握在一起的手,永远定格在了胶片上。

照相馆的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漂亮又登对的年轻男女,不肯收钱,却想多洗一张照片放在橱窗里用来招揽顾客。

容嘉上见冯世真没反对,便同意了。容嘉上又加了一笔钱,让老板连夜把照片洗出来,明日一早送到饭店去。

出了照相馆,雪已下得比先前大多了。鹅毛似的雪花自漆黑无垠的天空中飘落,这座城市是那么安静,安静倒他们两人站在路灯下,都能听到雪轻轻落在雪堆里的沙沙声。

“上海一定暖和多了。”冯世真说。

“也许吧。”容嘉上握着她的手,“没有你在的地方,是冷是暖,又有什么区别呢?”

冯世真依偎进他怀中。两人在落雪的街头紧紧相拥。

冯世真心想,也许,从此以后,她都不敢再看夜空中的落雪。

回到了饭店温暖的套房里,容嘉上站在窗边,沉默地脱着大衣。冯世真从身后无声地走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腰。

容嘉上深深呼吸着,转过身去。冯世真踮起脚尖,如她在火车上做的一样,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

容嘉上用力地回吻她,将她打横抱在臂弯里,走进了卧室。

这一夜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漫长。

北方在窗外呼啸了一整夜,碎雪一泼接着一泼撞击在窗玻璃上。而窗户坚守住了阵地,将严寒抵御在了外面。

温暖得近乎燥热的屋里,情人们缠绵着,时而癫狂,时而温柔,不知疲倦。

从门缝里透过来的客厅的暧昧的灯光照在容嘉上布满了细密汗水的后背上,随着他起伏的肌肉线条流转,拉伸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他们紧紧拥抱着,流过泪,又因浓情蜜意的话语而轻笑起来。临别在即,并没有太多的海誓山盟可以说,那就只能一遍遍地表白对对方的爱。

“不要忘了我。”容嘉上恳求着,“我爱你,世真。真想把这话刺在胸口给你看。”

“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冯世真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我也爱你。”

容嘉上苦笑着,不停地亲吻恋人的唇。

“那就记住我的话,我的人。记住这些天所有的事。记着,我可还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弃你呢。”

冯世真趴在容嘉上的胸膛声,听着他的心跳声,迷迷糊糊地说:“我怎么舍得忘了……”

容嘉上拥紧了她,听着她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听着窗外的北风,自己却是彻夜未眠。

次日,天还未亮,容嘉上就已起身,梳洗过后,开始收拾行李。

冯世真揉着眼睛起来,帮着他整理衣物,然后拖出箱子,把自己最后留在酒店里的一些物品也收拾好了。

他们安静而有默契地做着,没有过多的交谈。

收拾完后,两人坐下来,用了一顿简单的早餐。热腾腾的瘦肉粥,烙得金黄酥脆的葱油饼,嫩得流黄的鸡蛋,糯甜软香的紫薯条,还有浓香扑鼻的咖啡。他们安静地用餐,只时不时目光对视,温柔微笑。

窗外天色逐渐放亮。大雪已停,晴空碧蓝如洗,清晨的阳光如一匹金色薄纱笼罩着这座银装素裹的古城。

“等到开春了,”容嘉上忽然说,“等开春了,就可以放风筝了。”

冯世真放下筷子,忽然双目发热。

谁知道他们俩将来是否还有机会一起放风筝。

他们相识于夏末,分别于隆冬。这昙花一现的短暂恋情呀,甚至都没能坚持到开春。回忆中,也永远缺了春日的百花和夏日的繁星。

容嘉上先让司机开车把冯世真送去公寓。容嘉上帮她拎着箱子,送她进去。

小巷子里的积雪没有人扫,堆得老厚,一脚踩下去,没过脚踝。容嘉上在前面一脚一个坑地开路,冯世真踩着他的脚印跟在后面。

阳光照得雪地亮晃晃的,巷子里除了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容嘉上不禁想,他和冯世真一起走过的路不少,可到了终点,总免不了分道扬镳。什么时候,他们能不分开,一直手拉着手继续走下去?

只可惜天下的路都有尽头,学校后门就在前方。

“嘉上。”冯世真唤着。

容嘉上没有回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埋着头朝前走。

“嘉上。”冯世真又唤了一声,拉住了容嘉上的手。

箱子扑地落在雪地里。容嘉上转过身,双目赤红,急促地呼吸着,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他绝望而又无奈地看着冯世真,嘴唇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世真的心疼得好似被插了一刀,还使劲地绞着。她扑过去抱住容嘉上的脸,哆哆嗦嗦地吻住他。

容嘉上狠狠地咬着她的唇,把她摁在了围墙上,用尽全身力气去吻她。

唇齿间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还有泪水咸涩的滋味。

“不要怪我。”容嘉上闭上眼哀求着,又有两滴泪水滚落。

冯世真胡乱地抹着他的脸,不停地吻着他的眉心、双眼、嘴唇。她不明白为什么容嘉上这么害怕自己会怪他。是为自己对家族的懦弱妥协而惭愧吗?

“我爱你……我爱你呀,嘉上。”冯世真用力捧着容嘉上的脸,注视着他的双眼,“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容嘉上将她紧紧地摁在怀中,拥抱的力气大得几乎让人窒息。

“我没有放弃你,世真。等着我!”

容嘉上松开了冯世真,把箱子提到门口放下,然后转身大步朝着停在路口的车走去。

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再看冯世真一眼。#####

一三七

上海的天总是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人头顶。零星的雨点随着西风散落天地,在车窗上划出细细的一道水痕。草木繁茂的容家大宅在这样的天色下愈发显得阴沉而压抑,犹如一座监狱,敞开大门,迎接它无处可去的游子归来。

“大少爷回来啦?”容太太站在楼梯上迎接继子,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你爹打醒来就一直念叨着你。他现在住在西堂,你先过去给他请个安吧。”

阴天,又没有开灯,宅子越发显得阴郁。可容太太满面红光,衣裙光鲜,好似灯泡闪闪发亮,丝毫不像个丈夫重伤瘫痪在床的苦命妻子。

容嘉上淡漠地朝继母点了点头,朝西堂而去。

容嘉上如今已对人事十分熟悉了。女人不会平白无故就这么容光焕发。想必在容定坤昏迷,容嘉上去北平的这大半个月里,有人很好地滋润了容太太,让她摆脱了昔日憔悴的怨妇形象。

想到此,容嘉上就对父亲如今的状态更加好奇了。

他人才刚走进西堂的门,就听楼上传来一声爆喝,餐盘碗碟打翻的清脆声响响彻整栋小楼。

“你想害死我吗?”容定坤在咆哮,“不要以为我现在动不了,我就不是容家的一家之主!”

老妈子逃难一般从卧室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容定坤的咒骂声滔滔不绝,嗓音沙哑难听,就像夜枭的嚎叫一般。

容芳林疲惫无奈的声音响起:“爹,您消消气,医生说让您不要动气的。”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容定坤咆哮着,“不想伺候我就滚!”

“爹……”

“滚——”

容芳林狼狈地走了出来,就见兄长风尘仆仆地站在楼下。兄妹俩四目相接,兄长温柔而饱含着安抚力量的目光穿透了女孩的心。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容芳林顿时红了眼眶。

“大哥。”容芳林唤了一声,哽咽了。

容嘉上走了上来,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我回来了。其他人呢?”

容芳林抹着泪,说:“芳桦精神不好,也不敢让她过来。妈妈不想来,爹又讨厌孙姨娘,于是只有我和王姨娘轮流来伺候他。我……爹醒来后,性情大变。大哥,你要当心。”

他老了。这是容嘉上见到重伤醒来后的父亲的第一个念头。

容定坤坐在大床上,整个人如风干的橙子似的,干枯而憔悴。他的皮肤黯淡无光,松垮垮地挂在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光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刻。昔日挺拔的身形萎缩了一大圈,背佝偻着,双目深陷,两道法令纹显得那么刻薄又冷酷。他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归来的长子,像是一只蜘蛛等着猎物落入网中一般。

容嘉上感觉很不自在,所以在距床还有三四步的地方站住了,没有继续上前。

容定坤目光阴森地注视着站在几步之遥的儿子。年轻人英俊而高大,身影挺拔如松,浑身散发着蓬勃灼热的朝气。他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就像一个正努力穿破云层,要照耀大地的太阳。容定坤在儿子的光芒下愈发萎靡瑟缩,像是见不得光的生物。

“你还知道回来?”容定坤的嗓音喑哑粗糙,饱含着怨忿,“怎么?那个女人居然还舍得放了你?”

容嘉上平静地注视着父亲,说:“我和世真已经结束了。”

容定坤讥笑:“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你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和杜家解除婚约了?现在整个上海都在笑我们容家是个软脚虾,被戴绿帽子了都不知道反击。”

容嘉上淡漠道:“这是我的婚事,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这是容家的婚事!你不过是这婚事里一个跑腿的!你有什么资格自己做主?”容定坤咆哮着,整张脸涨得通红,“你简直把你爹我积攒了几十年的老脸都给丢光了!孟绪安都已经杀到了面前,你却只知道一味避让。是那个姓冯的女人让你变得这么懦弱了吗?容家养了那么多杀手,这个时候不用,还要等什么时候?”

“这可有点难办呢。”容嘉上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他们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一个是兄弟家的舅舅。我要杀了自己兄弟,您老醒来后我可怎么交代?”

“你胡说什么?”容定坤咆哮。

容嘉上冷冷道:“爹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孟家大小姐当年给您生了一个儿子,一直养在孟家,行九,今年十七岁。之前在拍卖会上见了一面,虽然孱弱了点,被惯得性子有些娇纵,但是一看脸就知道是我兄弟。爹见了他,肯定很欢喜。”

孟九的事,旁人都不知道。容定坤也下听容嘉上一说,整个人懵了,半晌才浑身哆嗦着道:“你说什么?青芝还给我生了儿子?”

“是呀。”容嘉上有心不提孟九的残疾和疯病,带着恶意笑着,“所以说,比起爹,我确实要软弱些。我还没有心狠手辣倒对自己亲兄弟下毒手的地步。”

“住口!”容定坤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失去知觉的下半身禁锢住了他。挣扎之中,薄被滑落在地上,露出他绵软无力的双腿。

“孟家有我的儿子?”容定坤反复问,“孟绪安想做什么?他居然瞒了我十八年!”

“还能想做什么?”容嘉上说,“他想杀了你我,把自己的亲外甥扶上容家家主之位呢。我命大,被世真救了。爹你也别那么讨厌世真了。我能站在这里,都是她的功劳。”

“那女人不是孟绪安的探子吗?”容定坤不屑冷笑着,“孟绪安空口无凭,也就是你,被那个冯氏蛊惑了,旁人随便说点什么你都会信。你现在这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也不配做我容定坤的儿子!从今天起,和孟家有关的事,你都不用插手了。把印还回来,以后专心读书去。”

容嘉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条链子。链子是挂着一个指甲大的小铜印,在屋内的灯光下折射着幽幽的金光。

容嘉上握着链子摇了摇,一把将印坠握在了掌心之中。

“我倒是有另外一个想法。”青年从容地面对着父亲阴鸷的面孔,说,“爹,您身子不好,当务之急还是好生养好伤才是。家中的事务还是由儿子替您继续打点吧。我正托人给您找最好的神经科医生,都说纽约有个极有名的西医。若是请不来,倒是可以送您去美国看病……”

床头的台灯呼地砸过来。容嘉上头一偏,灯自脸边飞过,灯罩在他额角擦出了一道红痕。继而哐当一声巨响,台灯砸在门角,摔得粉碎。

“畜生!你这是要夺老子的权?”容定坤嗓音粗砾地咆哮着,“才短短半个月,你的翅膀就长硬了,想要自己飞了?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牙都没有长齐的狗崽子,替我看了两天的门,就以为自己能做容家的主人了。容嘉上,你爹我还没死。容家远远轮不到你来做主!”

容定坤挣扎着朝容嘉上扑过去,噗通一声滚落在了地上。

容嘉上走上前去扶父亲。容定坤抬起手,容嘉上也没避让,面不改色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滚!”容定坤如困兽一般拼命挣扎,接连想要打容嘉上,“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这个废物,和你娘,你舅舅们一样,又蠢又懦弱。你根本就不配姓容!我就是把家业给青芝的儿子继承,也不会给你的!”

容嘉上不屑一笑,放开了父亲,起身摁了铃。护士端着盘子匆匆跑了进来。容嘉上帮忙摁住了容定坤。护士给容定坤打了一针镇定剂。

容定坤的咒骂声逐渐减弱,被儿子抱回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打发了护士后,容嘉上站在床边,俯视着昏昏欲睡的老父,神情又疲惫,又失落。

“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爹。”容嘉上说着,也不清楚容定坤现在还能听进去多少,“容家和孟家势均力敌,谁都没有能力一口气吃掉对方。这样继续争斗下去,无非做了蚌鹤,便宜了别的渔翁罢了。容家不仅仅只有您一人而已。我不会任由着您为了自己的私怨而把容家葬送掉。芳桦已经为了您当年的债而受到了终身都难抚平的伤害,我还要保护家里其他无辜的人。我对容家这家业没有什么兴趣,我以为爹你一直是清楚的。从现在开始,容家由我掌管,这才是真正的为了容家好。至于那个孟九,到底是我兄弟,他要愿意认祖归宗,也少不了他一份产业就是。”

容定坤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眼皮愈发沉重,终于合上了。

容嘉上安静地站着,听着父亲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枚小小的印章,复杂地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容芳林还在楼下等着。她看着兄长脸上带着五指印走下来,面色一时很难看:“爹现在好像没法讲道理了。稍微不如意,就说我们要害他。”

容嘉上说:“他身体残疾了,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只有对身边的人发泄。”

容芳林叹道:“爹爹以前多精神的一个人,走路大步流星,随时都精神奕奕的。大哥,你真的要送他去美国看病?他的伤能好吗?”

容嘉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安慰他的罢了。我问过曼斯医生了。爹的脊椎是粉碎性骨折,神经都被破坏完了,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是没有办法修复的。”

“那……”容芳林茫然,“就这样了?他再也不能好了?”

“身体是已经没救了。至于他的脾气……”容嘉上无奈一笑,“希望他自己能早日看开吧。”

兄妹俩回到了大宅子里,就见赵华安正同容太太在说话。容太太坐在靠窗的高背沙发里,朝赵华安侧着身子。赵华安扶着沙发靠背,俯身倾听容太太说话,姿态又亲昵又专注。

容芳林当即变了脸,用力地咳了两声。

凑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分开了。赵华安起身望过来,随即笑道:“嘉上,这一路可还顺利?”

容嘉上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赵叔是来看爹的吗?他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赵华安说:“太太说你回来了,请我过来吃个午饭。二来公司里的事,我也要向你汇报一下。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爹盖章签字。”

“章还在我这里。”容嘉上说:“以后公司的事还是我来处理。”

这话一出,容太太和赵华安的眼神都一阵闪烁。容嘉上淡然地迎着他们探究的目光,说:“爹这次受挫非常,精神相当不稳定,暴躁易怒,还有产生了诸多幻觉,实在是没有办法理事。公司的事还是由我代劳。赵叔,您不介意吧?”

“太子监国,有什么好介意的?”赵华安呵呵一笑,“你之前也做得很好,几个叔伯都对你很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