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图不仅也有上万年的历史,而且足以把整个世界都包裹在其中烧成灰烬吧。”蔚清宁神情平淡地说。

嘉南和离离顿时面面相觑,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现在说的这张图,本来是BM博物馆浩如烟海的文物中很不起眼的一件,但前几天馆藏品意外起火,唯有它丝毫无损,才引起了注意……”

嘉南大喊出来:“什么什么?博物馆的藏品都能起火?”

“BM博物馆有两万三千多件中国的珍稀文物,当然不可能每件都妥善保管,这次意外,焚毁了十来幅宋代的书画。”蔚清宁叹了一口气,“那一柜的藏品,几乎全都付之一炬,唯有这一幅画留下来了。”

“那么,你要去看看这幅画吗?”离离问。

“对,我要去英国,把它带回来。”他凝视着报纸上的那幅画,低声说,“我要把它带回昆仑。”

“那到底是什么画啊?”

在蔚清宁走后,离离和嘉南赶紧问柯以律。

柯以律微微皱眉,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山河社稷图。它是女娲的宝物,力量凌驾于所有法宝之上,可以幻化整个世界。太极图能将整个世界化为灰烬,山河社稷图则可以创造出另一个世界,那几乎可以等于是,另一个宇宙平行空间的存在。”

“不会吧……这么强悍的东西,为什么画得这么丑啊……”嘉南喃喃自语,“上面要是画个机器猫或者加菲猫之类的肯定要比现在好看很多……”

柯以律和离离想象了一下女娲拿着机器猫的图创造另一个世界的情形,不由得全都黑线了——还不如简笔画呢!

“嘉南,这个叫大巧若拙、大音希声,懂不懂?”

“什么呀……画得不好就承认嘛……”

2

晚上离离回到家,刚做了一会儿暑假作业,忽然接到了嘉南的电话:“离离,我要去英国啦!”

离离顿时诧异了:“你不是说你妈妈每晚逼你补习吗?怎么终于能出去玩了?”

“就是因为每晚补习啊,所以我要悄悄跑路了,去找蔚清宁玩啦!”嘉南雀跃地说,“飞机马上出发,再见拜拜撒由那拉~”

“有……有没搞错啊!”她无奈地擦着冷汗,“蔚清宁是去做正事的,你不要妨碍他啊!”

还没等她放下电话,柯以律又立即打过来了:“离离,收拾好东西,我们去英国。”

离离愕然了:“我们也去英国干吗?”

“你忘记了吗?轩辕和我说过,因为蔚清宁太忙,以后嘉南就是我们的责任了,我们要把这个每天想着逃学的不良少年给监管好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离离抓抓头发,有点烦恼,“那么……我们怎么过去?”

“当然是我带你过去啊。”

从柯以律撕开的空间里跳出来,外面是一片黑暗。

“这是哪里啊?”她问柯以律。

柯以律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嘘,小心被博物馆的保安发现!”

她大惑不解:“直接到博物馆?为什么不去嘉南的飞机?”

“开玩笑啊,连蔚清宁都不能直接转移到自己都没定位过的地方去吧,谁知道现在飞机在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对面忽然出现了一道幽幽荧荧的光芒,有一条全身笼罩着光辉的身影从墙的另一边越过来,他看见了他们,大为诧异:“离离,你们怎么也来了?”

这个全身蒙着淡淡光辉的人,正是蔚清宁。

离离左右看了看:“嘉南来了,所以我们过来找他。”

“嘉南坐飞机,要明天才能到吧。”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响起。离离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楚沁承。

“你……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她愕然。

“废话,山河社稷图啊,这种宝物,谁不想第一时间看到?所以我们赶紧趁这个机会全都来了。”楚沁承身后的黑暗中唰唰唰出现了神族七星。

蔚清宁痛苦地捂住额头:“难道这是博物馆团体一夜游?”

“这么大的动静会惊动保安吧?”离离转头环顾四周。

“就算惊动也没关系啊,跟着族长我们什么都不怕~”楚沁承笑嘻嘻,谄媚地讨好蔚清宁,免得他把自己踢回去。

“我也根本不知道监控在哪里,只是让监控室的人睡着了而已。”蔚清宁抬手往周围示意了一下,“好吧,现在兵分两路,七星去藏品室寻找山河社稷图,我们去展馆看看有没有其他需要带回去的法宝。”

楚沁承欢呼一声:“交给我吧,保险箱、保险柜、藏宝室……无论你们做得多牢固,都挡不住我们啊,哇咔咔咔咔!”

离离满脸黑线地看着他们跑走,回头看蔚清宁:“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们真的能找到吗?”

“当然找不到,因为山河社稷图已经在英国引起了轰动,明天要公开展览——现在,它已经在展览室内了。”蔚清宁神情如常,头也不回。

柯以律低声对离离说:“你看,这个人一贯奸诈爱骗人,你还是和我在一起比较好吧?”

蔚清宁在周身的微光中笑着揉揉离离的头发:“喜欢你才骗你呢,对不对?不喜欢的人要是过来妨碍我……现在已经是宇宙灰尘了。”

离离嘴角抽搐,下意识地缩缩头,抱住了柯以律的手臂。

借着蔚清宁身上淡淡的辉光,离离和柯以律跟着他一起穿过博物馆的层层墙壁,走向33号中国馆。

世界各国的稀世珍宝都聚集在此处,古埃及古希腊和古印度的文物都静静地在玻璃柜内看着他们。罗塞塔石碑、法老胸像、命运三女神……几千年前的文物,封存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悄无声息。

穿过最后一道馆壁,眼前是高大广阔的大厅,蔚清宁的到来,让所有文物都发出了荧光,一一亮起来。

迎面数十平米的墙壁上,贴着色彩艳丽的大幅壁画,三个菩萨站在漫天花雨之中,雍容华贵,璎珞垂垂,鲜活的画面扑面而来,令人极其震撼。

离离不由得惊呆了,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太美了……”

蔚清宁指着上面切割的痕迹,说:“这是当年从敦煌的洞窟中直接剥下来运到这里的,到了这里再贴上去。”

离离愕然睁大眼:“这样会毁坏的啊……”

“他们是外国人,怎么可能在乎这些,只要东西到手了就好。这个博物馆还有好几百具木乃伊,都是从金字塔中拖到这里展览的。”柯以律指指旁边的埃及馆,“要是你想看看《女史箴图》、敦煌经卷、永乐大典之类的国宝,我可以带你去斯坦因密室,那里是放置稀世珍宝的,基本不公开展览。”

他们走过唐三彩青花瓷景泰蓝,走过衣带飘飘的魏晋石像,走过线条纤细精巧的青铜器,走过颜色已经显得黯淡的千年古画……

千年的时光在他们身边沉淀,幽微的岁月长河流淌在他们身边,离离转头望着这些无法回到故土的中国文物,不知不觉泪水盈眶。

蔚清宁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说:“真的很久了……沧海桑田,万年变化,时光流转中人类都创造了这么多无法复制的东西,可我却似乎一直在沉睡,等不到她归来。”

柯以律低头看见离离眼角薄薄的泪光,问:“要不,把东西拿几件回去?”

“拿走几件有什么意义?如果是两万多件文物全都运回去,我们又放哪里?在昆仑山建个博物馆吗?”蔚清宁神情平静,“不需要我们偷偷拿回去,总有一天它们会名正言顺回到故土的。”

说着,他再也不看任何文物一眼,径自走向书画馆的最里面,站在一个小小的玻璃展柜之前。

那里面,正放着那张简笔画一般的山河社稷图。

蔚清宁站在玻璃之前,低头看了这幅画很久,一动不动。

离离和柯以律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这幅山河社稷图。

那是一张普通的绢画,和报纸上的照片一样,画面上只有寥寥几笔线条,一两团黑点。可站在这画的面前,看着那几条线和黑点,却感到那些线和点是活的。想它是山的时候,它便蔓延着长出青绿的草与树,变成绵延起伏的山峦;想它是水的时候,它便泛起细细的涟漪,化作曲曲折折的河川;想到它是这个世界的时候,它便是在这个世界艰难跋涉的人类,在空旷的山川河流之间,寂寞徘徊。

盯着看久了,他们似乎要被吸进那幅画中。柯以律下意识地握住离离的手,怕她真的就此进去了,而离离也紧拉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蔚清宁的手按在玻璃上,细细地看着这幅画,轻轻叹了一口气。

离离紧张地问:“蔚清宁,你不怕这幅画的力量吗?”

“这是我画的,我怎么会怕?”他说着,将手按在柜子上,准备将玻璃震碎。

就在他的手触到玻璃时,警铃大作,然后,有大批的警卫破门而入。

柯以律看向旁边传来警报声的馆藏室,对蔚清宁无奈地说:“七星到底在搞什么啊……”

蔚清宁看着从拐角处冲出来的那群人,挑了一下眉,抓住柯以律和离离,扑向那个透明的玻璃柜。

“啊啊啊啊啊啊啊……”眼看着自己硬生生撞向防弹玻璃,离离吓得紧闭上眼,大叫出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玻璃砰的一声碎裂,他们三个人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在耳边隐约传来,还有一片两片柔软的花瓣,在离离的耳边轻轻擦过,落在她的领口中。

她愕然地睁开眼看向周围。

碧绿的草地,青色的远山,盛开的花树,湛蓝的天空……

安静得像所有事物都在午睡的世界,和他们刚刚身处的那个博物馆,相差太大了!

“蔚清宁……这是哪里?”柯以律抬头环顾四周。

蔚清宁深吸了一口气,说:“山河社稷图。”

“什么?我们居然在那幅画里?”离离愕然。

“对啊,这是个合乎我想像的完美世界。”他静静地说着,仰头望着远处曲线起伏的山峦,指着积雪皑皑之处,“看到了吗?那是万年前的昆仑山,那上面,是昆仑神宫。”

早已毁灭了数万年的昆仑神宫,在这幅画里,依然静静地矗立在蓝天之下,冰川之中。

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沿着山势一进进升高,玉石堆砌的九重殿基延伸向高远的冰川,空中盘旋围绕的青鸾与丹凤,拖着色彩绚丽的长长尾羽绕着殿阁纷飞,给这座晶莹剔透却显得异常冷清的玉石宫殿增添了辉煌的颜色。

蔚清宁带着他们走进这座极尽华美壮丽的宫殿中,沿着漫长的玉石台阶往上而行。夹道都是万年不谢的缤纷花树,芳草萋萋,天碧如蓝,整个世界的颜色,鲜亮得如同调和好的颜料,饱满得几乎要滴落。

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看着周围簇拥着他们的那些花朵,问蔚清宁:“这里会下雨吗?”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让这个世界下一点雨。”他低声说。

柯以律把道旁低垂的花枝拂开,又问:“这么说,连冬天也没有?”

“没有。”

就跟他住的地方一样,维持着永恒不变的春日艳阳,用表面上的热烈春日,来掩盖内里的凄清幽微,万年如一日。

离离跟在蔚清宁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昆仑冰川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就在不远处,但这边却浸在融融的春日和风中,花香熏人欲醉,令他们几乎要溶化在这样的美丽之中。

昆仑神宫的最上面,是羊脂玉一般的冰壳,在冰雪之中,有一座精巧的楼阁,如同展翼的凤凰,停歇在白色之中。

蔚清宁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座楼阁,一动不动,伫立许久。

就在柯以律不耐烦,想要继续走上去时,蔚清宁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问:“你们没看见吗?”

柯以律和离离大惑不解,正要发问,却忽然看见,一个少女从楼阁之中走了出来。

她站在殿门口,柔软的风拂起她的发丝和身上衣袂,她就像烟雾一样,在冰雪之中飘飘摇摇,几乎要化成一缕清风散去。

极其飘渺,极其美丽,极其虚幻。

离离“啊”了一声,她曾经见过这个少女,在盘古的三生镜中,她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蚩尤的百万大军。

是女娲,她还在这个世界中。

蔚清宁望着她,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连风也静默了下来,一缕似有若无的叹息从他的心口淡淡地升起,弥漫在周身,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欢喜。

女娲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她的目光穿过他们的身体,落在遥远的虚空之中,远山叠嶂,群峰如烟,她的神情平静而寂寞,和那些自开自落了上万年的花朵一样。

离离转头看蔚清宁,忍不住轻声问:“蔚清宁……”

“我没有在世界里创造出我们自己。”他凝视着女娲,用极低的声音,慢慢地说,“我想这是她拥有了山河社稷图之后,用自己的意念所营造的,与我无关。”

五千年前就香消玉殒的女娲,倾注在山河社稷图之上的意念,却还未曾消散,让他们在五千年后走进了她的幻梦之中。

他们看着她在重重的宫门之中,轻若烟雾地徘徊,偶尔,她抬手挽住花枝,留恋地看一眼,但随即也就抛开了。

她在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中,不知徘徊了几万年,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才能消磨这些光阴。

蔚清宁向她慢慢走去,她却毫无知觉,依然坐在花间发呆。

离离悄悄地扯扯柯以律的袖子,两人退到殿阁之下,不去打扰他们。

蔚清宁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然而他的手却从她的发间,穿了过去。

那只是她的幻影,不是真实的。

女娲的力量已经烟消云散,已经不足以支撑意念中的实体了,蔚清宁创造出来的世界还存在,她叠加在他的世界上的一切,却已经是虚幻的影迹。

他是再也,触不到她了。

他就这样凝视着她,用千万年后依然留恋的目光,跟随着她,和她一起走上昆仑神宫最高的一重。

在冰川之上,长风迥回,亘古虚空。

这里是与天相接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而她轻轻的脚步落在玉石阶上,就像花瓣落地一样轻盈,几乎要随风飞去。

她一步一步走进殿中,蔚清宁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在重重的锦缎帐幔和高高的柱子之间,往里面走去。

在铺设锦绣的琉璃榻上,安静地睡着一个人。

伏羲。

那是万年之前的他,静静地睡着,无声无息。

这是昆仑神宫永恒的春日,是繁花深处,是锦绣铺陈的,女娲的迷梦幻觉。

蔚清宁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轻轻地走近他的身边。

这个冷漠骄傲,在被他强迫着拘禁在身边之后,从来未曾对他露出过温柔笑容的少女,在他的身边坐下,俯头看了他许久许久。

也许有一百个春秋过去了,她才轻若不闻的,叹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将脸靠在他的发丝之上,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但,那笑容那么温柔甜蜜,就像是,刚刚展开第一片花瓣的蓓蕾所流溢的第一缕香气。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呢喃着,恍恍惚惚:“伏羲,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死了,五千年之后,你又回到这里……”

她停了好久,又轻轻地说:“我梦见,直到那时,你依然不知道,其实我已经……”

她的发丝轻微地自伏羲的脸上掠过,沉睡的伏羲,缓缓睁开眼。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甚至下意识地要站起身离开。

伏羲抬起手,将她拥在怀里,用刚刚醒来时低沉而微带喑哑的声音,轻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沉默地靠在他的怀中,再不说话。

春日的和风,依然静静自窗外流过,万年不化的坚冰,掩映着繁花无数,昆仑神宫在女娲的迷梦中,渐渐融化成一片云烟。

周围的世界,忽然开始淡化,仿佛起雾了,坐在廊下的离离和柯以律站起来,茫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