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说:“大人,万一遇到危险,撑住最后一口气,把信送出去。让我知道你的噩耗,我会为你报仇。”

阿宝:“…”

说完场面话的两人都感觉离别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舒缓,可以友好地挥手说再见了。

从郭庄下山,路过郭庄老酒时,阿宝想起那壶打包的桃花酒放在房间忘了拿,也懒得回去,又进去买了两瓶。

店家上次被“鬼伞”吓破了胆,这次也不敢多说,见他们提着行李,立刻搞了个桃花酒买一赠一的活动,权当常乐村的土特产。

双方又惜别了一番。

店家还殷勤欢迎他们改日再来。

阿宝含笑不语。

从常乐村到王家镇,已是下午一点二十几分。

阿宝归心似箭,不想再坐大巴折腾,揣着鑫海宾馆坑来五千块钱,财大气粗地叫了辆车,四人两鬼坐上刚好。路过派出所,看到王警官从里面出来,阿宝赶忙叫停车,下去打招呼。

王警官见到他们很是意外,特别问起黎奇,言辞之间,对这位急公好义、古道热肠的推理小说家颇为钦佩想念:“黎老弟给了我很多想法,都很实用。能够把陈杰逮捕归案,他出力不小。我跟上头说过了,怎么着也得给他弄个表扬什么的。”

阿宝说:“陈杰抓住了?”

王警官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细节不好说,但人证物证都有,很确凿了。你有黎老弟联系方式吗?我给他打手机始终没人接。”

阿宝眼珠子一转说:“我也有他的手机号,但打不通,你说说那号,我看看对不对。”

王警官不疑有他,报了个手机号,阿宝默默记下,笑道:“一样的。那没办法了。”

王警官和同事约了午饭,赶着出去,阿宝也着急回家,两人留了联系电话后就分开了。

商璐璐好奇地问:“你以后还要回王家镇?”

阿宝说:“不,我只想听听陈杰后来的下场。”看故事得有始有终,怎么可以错过大结局。

车驶离王家镇,上了高速,看公路两旁景色飞速倒掠,紧绷了几天的阿宝终于渐渐放松下来。车里闲来无聊,他一会儿拨弄印玄的手指,一会儿又找连静峰、商璐璐他们说话,实在没话可说了,就翻出桃花酒来,偷偷摸摸地尝了一口。

第一次没吃郭庄酒宴就直接喝酒,带着淡淡桃花香的酒味有些冲鼻,他喝了两口就放下。但酒劲上来,有些困意,靠着印玄的肩膀睡着了。

梦里,他又到了山里。脚下是一处缓坡,绿草茵茵,有兔子不怕生,吧嗒吧嗒地跳到他面前,仰头看他。阿宝低头去抱,那兔子又敏捷地跳开,撅着肥墩墩的小屁|股跑了。

它跑的方向有一座竹屋,外圈围着篱笆,篱笆上缠着绿叶,叶上开着牵牛花。

阿宝走到篱笆前,推门而入。一只黑狗威风凛凛地扑出来,到面前,屋里传来一声清冷的低喝声:“吉祥。”那狗止了步,伸头嗅了嗅,收起气势,乖乖低下头,在他脚下蹭。

竹屋被推开,印玄穿着宽袖长袍出来,漆黑的发丝犹如飞流直下的石油,又黑又亮。他冲阿宝招手:“愣着做什么,可去镇上将东西买齐了?”

阿宝本想问什么东西,可手一伸,竟提着大篮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装得下的、装不下的,尽能从里面拿出来。

印玄说:“叫你买的符纸呢?”

阿宝交不出东西,心里急,脱口道:“淘宝买了,快递正在路上呢。”

印玄点点头,竟接受了这个答案:“去洗洗手,进来吃饭吧。”

阿宝熟门熟路地走到水缸边,用瓢舀水,两只手互换着洗了洗,就匆匆进了屋。

屋里饭菜都是现成放好的。

印玄正在给他盛汤。

阿宝坐下,喝了口汤,只吃出了酒味,却还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去了。

印玄说:“一会儿将昨天新学的几个符画出来我看看。”

阿宝想不起什么符,又不敢问,吃的心不在焉。

吃完饭,印玄使了个清理术,碗盘就干净了,阿宝将碗盘放好,认命地跑去画符。他画的都是自己平日里擅长的,竟也过了关。

印玄满意地点头,说带他去个地方。

此时,外面天黑了。

阿宝被印玄牵着去了山林深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飞出来,如满天星、如蒲公英,密密麻麻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阿宝想:果然是做梦。现实中的萤火虫哪里有这么密集。

印玄突然从后面搂住他。

阿宝又想:真是个美梦。

印玄说:“衣服怎么破了?”

阿宝低头一看,衣服前襟竟然被撕了个大洞,自己穿了这么久,竟没发现。

印玄说:“晚上先将衣服换了,我明日和你一起去镇上买针线,回来将它缝好。”

阿宝说:“我不会缝衣服。”

印玄轻叹了口气,带着些许宠溺,柔声道:“自然有我。”

晚上印玄与阿宝回到屋里,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窗户开着,正好能看到月亮。

阿宝看着月亮:“今天的月亮真亮真好看。”

印玄看着他:“嗯。好看。”

一闭眼一睁眼,天亮了。

阿宝只好起床,回头一看,印玄头发花白地躺着,面容也有些苍老,只是睁眼看他时,眼神温暖依旧。

阿宝心想:即使祖师爷老了,我也依然这么爱他。我果然不是一个只看中颜值的肤浅男人。

他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印玄伸手搀扶了他一把,两人晃悠悠地出去,一起舀水洗漱,然后去后院鸡窝摸了一个鸡蛋。鸡蛋煮熟,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

说去镇上,都提了拐杖出来。

怕对方摔着,彼此的手牵得极紧,生怕一个松手就不见了。

正想着,两人脚下一松,平地出现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双双陷入进去…

阿宝猛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看四周。商璐璐坐在前面,没发现后面的动静;连静峰靠着另一边的车窗熟睡;印玄倒是醒着,只是面带询问,不懂他哪来这么大的反应。

阿宝说:“我做了个梦。”

印玄摸摸他的头:“噩梦吗?”

阿宝回味梦境,摇头:“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觉得…如此一生,倒也值得。”生同衾,死同穴,白首偕老,还有什么遗憾?

这句话印玄在大战郭宛江的时候、在蟠桃树下说过,大概能了解他的心境。他将脚边的桃花酒提起来,道:“不可多饮。”

郭庄桃花林里种着蟠桃树,这酒又是用桃花林的桃花酿制的,难保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作用。

掉坑那一下让阿宝心有余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回到市中心,已经是晚上八点,连静峰与商璐璐在一家四星级宾馆门口下车,准备住一晚再走。阿宝和印玄直接回了家。

由于曹煜坚决要求保障鬼使的隐私权,印玄又购置了一套偏离市中心的别墅。别墅分三层。阿宝印玄住在最高层,曹煜与三元住在二楼——但两人一个住东一个住西,曹煜虽然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如果不答应,三元便要搬到一楼去。

到家的五个小时前,曹煜已经打电话通知钟点工提前打扫房间,所以,此时房子各处一尘不染,丝毫看不出主人曾外出了半个月。

进了别墅,各回各屋。

阿宝先进浴室洗澡,出来时,发现印玄将四喜让他们转交的那封信拿出来,就放在保险柜外面,似乎打算缩进去。阿宝说:“这信你看过吗?”

印玄说:“没有。”

阿宝将信拿起来,对着灯翻来覆去地看:“神仙的信为什么和凡人一样用纸,一点都不高级。”

印玄弹出一朵火苗,落在信纸上。

阿宝吓一跳,正要掸掉,就见那信封上出现两个金色的字:别闹。

阿宝改口:“还是挺高级的。”

☆、第27章 第 1 章

忙了这些天, 甭管身体累不累,精神都特别渴睡。

阿宝失去了对信的兴致,打开窗帘,露出别墅群南边的夜空。

弯弯的月亮斜挂在几颗淡星的边上, 懒洋洋地散播清辉。他拉着印玄上床,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塞到他的怀里,又抓过胳膊抱住自己,两人的脸一前一后, 正好对着大落地窗。

印玄以为他在吸收月光精华, 提醒道:“要不要出去吸收?”

阿宝身体向后靠了靠,让两人贴得更近:“这样就很好了。”

休整一夜, 醒来又是忙碌的一天。

曹煜起得最早。当初为了陪伴三元,他吞枪自杀, 变成鬼使后,一边在幕后遥控庞大的曹氏经济王国,一边在印玄、阿宝身边当管家。

这位曾经的曹氏天骄、商业巨头、富家公子曹煜经过几年的磨砺,在业务上, 彻底成长为管家中的楷模、标杆。天蒙蒙亮, 就约了营养师过来准备早餐;找了整理师为印玄和阿宝重新收拾了一套出行的行李;还叫园艺师打理花园, 插好花瓶…

等阿宝、印玄下楼,一切准备妥当。

用完早餐后,阿宝准备出发, 问三元是留下来还是一起去。

曹煜在没有网络信号的常乐村待了几天, 积了一大堆的事, 自然希望留下来,但听三元斩钉截铁地说了一起去,也只能跟随。好在这次去的地方不太偏僻,信号应该是有的。

有三元和曹煜这两个老司机在,阿宝这次选自驾出行。

出发前,他去超市大采购,要不是考虑到公路安全,几乎想买个炉子在路上吃烧烤:“不然旅途太无聊了。”

印玄默默地掏出一沓符纸给他。

阿宝试图装死,被镇压,无奈地坐起来,趴在为进餐而买的小桌板上,生无可恋地说:“其实,我觉得我的作用不是战斗,而是承伤,会挨打就行了,不需要学这么多。”

没见他游戏里面的定位都是张飞、吕布、程咬金这样耐打的壮汉吗?

印玄说:“但我不能看着别人伤害你。”

还有啥说的,拿起笔来就是干!

阿宝燃起前所未有的学习激情,趴在小桌板上奋笔疾书。

车在中途休息了一次,阿宝连笔都没放,刷刷刷得画着符下来,又刷刷刷得画着符上去。

三元都露出了难得的感动:“大人难得这么用心。”

曹煜见缝插针地说:“其他人的用心你没看见吗?”

三元说:“这里只有印先生是其他‘人’吧。”

曹煜眼里泛着泪光。

三元:“?”

曹煜默默地别开头:“我是喜极而泣。”

多少年了,柏高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和他开过玩笑。虽然下定决心,就算耗尽人间流连的一百年守候他的原谅,也无怨无悔,但是,如果…如果能够将期限缩短,那么剩下的时间里,是不是能够重新回到曾经被忽视、如今最怀念的时光?

三元侧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久久才无声地吐出一口叹息。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近傍晚。

导航出了错,曹煜开着车在村庄里兜了三圈没找到地方,当地的村民都说没听过这个地方,最后找到了村长,村长领着找老村长,才算有了眉目。

老村长耳背,来来回回吼了五六遍,才听明白:“那地方现在没的了,拆掉了,都拆掉了。你看,我们要建别墅,新房子。”

阿宝想,四喜当了神仙也忒不靠谱,连地方被拆了都没算到。但来都来了,不能啥也不干就回去,坚持要老村长点明位置,他们过去看一眼。

老村长怀疑他们的用心:“那个老房子,没什么花头的,你们去做什么啦?”

阿宝说:“我们是这个…记者,想过来找点资料。”

记者的名头还是颇好用。

两位村长的态度立刻热情许多,不但亲自领他们过去,还沿途介绍了一下村庄新气象,希望能够上新闻美言几句。

四喜给阿宝的地址就是村庄里的一座老宅,现在老宅拆了,就剩下一片废墟。

村长还在介绍政绩,说这里以前如何如何破败,以后如何如何繁荣。

印玄看那废墟旁边有一口井,就问:“这井也是老宅里的?”

老村长说:“是的。是他们家私人的井,有时候能打上水来的,有时候什么都没有,还有人把垃圾扔下去,夏天很臭。等房子建起来的时候,都要填掉。”

阿宝见印玄找到了线索,以他们需要安静地拍摄照片,寻根溯源为借口,将人打法走了。

村长们一走,印玄就拿出四喜给他们的那根竹筷,插在井边的地上,用火点燃。那看筷子一点就着,烧得比香还快,不消片刻,就升起一团青烟,飘入井口。

阿宝趴过去看,里面黑森森的,深不见底。

突然一个东西窜上来,擦着阿宝额头往上跳。

阿宝额头一凉,吓了一跳,身体后仰,站在他前面的印玄一手扶人,一手抓住了那跳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到印玄手里犹自蹦跶,嘴里还嚷嚷道:“你们好生无礼,快放开我。”

阿宝等人这才看清是一条通体金桔色的鲤鱼。

阿宝受了它的惊吓,有意找回场子,用手指戳了戳它的鱼鳞:“五月封海,正缺海鲜,送上门的美味,不吃白不吃呀。”

鲤鱼精嗤笑道:“我们长在江河里,人类封不封海与我们何干!”

阿宝说:“既然鲤鱼长在江河里,你怎么会从井里跳出来?”

鲤鱼精说:“不是你们烧了传讯的筷子,把我招过来的吗?你们有什么事赶快说,我有亲戚大老远从太白湖赶来看我,我还要回去招待他们。”

印玄将四喜的信给它。

鲤鱼精一看信封上的地址就摇头说:“这封信送不出去。”

阿宝吓唬它:“你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吗?”

鲤鱼精无奈说:“天王老子我也没办法。收信的地方用结界封了,别说我一条小小的鲤鱼精,就算天兵天将来了…那没准能进去。”

阿宝理清了鲤鱼精在里面起的作用:“你就是个快递代收站啊?”

鲤鱼精不服气说:“哼,要不是有我,你们的信想送也送不出去咧。”说着,尾巴一甩,就想突袭印玄,跳回井里,但印玄并不吃这一套,一手放开,又用另一手抓住。

鲤鱼精生气地问:“你们还要做什么?”

印玄说:“带我们去那人所在的地方。”

鲤鱼精说:“那人?哼哼,那是天上的神仙,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见就能见的。”

阿宝说捋起袖子,到提起它的尾巴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在村子里找个小饭馆,叫厨师把它糖醋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场。”

鲤鱼精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鲤鱼精,一脚踏进龙门,也可以说是龙的预备役,你们杀了我,一定会受天谴的。”

阿宝说:“不好意思,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尸帅。”

鲤鱼精嫌弃地皱眉:“没听说过。”

阿宝换了个说法:“我上一个揍哭的神叫什么来着?哦,好像叫尚羽。”

那,那来头好像有点大。

鲤鱼精不甘不愿地说:“你们不放开我,我怎么带路?”

印玄收起鲤鱼精,阿宝收起三元、曹煜,然后印玄抱着阿宝,根据鲤鱼精的指点,从井口跳了下去,下面是水潭,入水刹那,印玄拿出分水珠,如一个气泡将他们裹在里面,与水分离。

以为能趁入水刹那逃脱的鲤鱼精见状死了心,又想,能有这样的宝贝,来头果然不小,自己不如卖个人情与他,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它主动说自己变回原体,可以载他们过去。

印玄将它放出来。它信守诺言,变成了一条三米多长的大鲤鱼,让阿宝与印玄骑在自己的背上,像潜水艇一样地顺着地下水系,一路往前冲。

阿宝坐在上面,只觉得流水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冲出水面,来到一处广袤的静湖上。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隐约能看到远方人家的灯火。

鲤鱼精又带着他们在湖上行了一段,直到湖心一座漂浮的木屋前停下。“不能再靠近了,再靠过去,就会进入迷魂阵,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去了哪里。”

它显然吃过好几次亏,语气十分谨慎。

阿宝说:“你知道里面是谁吗?”

鲤鱼精说:“听说是天上一位极厉害的神仙,下来之后,还时不时有神仙下凡,与他喝酒。我曾远远地看过一次,来吃酒的人的确是从天上飘下来,又飞回天上去的。”

阿宝说:“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知道我送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