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玄不以为意,拉着阿宝往外走。

阿宝心里急, 脚下不免用了点力,想要拖住他的脚步, 被印玄戳了一下咯吱窝,整个人嘿嘿嘻嘻地笑起来。

老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笑笑闹闹地出了门, 终于开口:“等一下。”

阿宝扑住了印玄的腰。

印玄无奈地拉开他的手,转身看老爷。

老爷说:“你们带虞增秀来,我便给你们的长生丹。”

阿宝说:“先给再带。”万一他们前脚一走,萧弥月后脚就到了,他们找谁哭去?

本以为老爷会讨价还价, 谁知他听了这句话,竟干干脆脆地丢了颗珠子过来。

印玄伸手接住,缓缓摊开。七彩流光在珠子里流转, 仿佛数十条彩虹被压缩后, 装在了里面。

阿宝看向印玄, 见他点了点头, 立刻对这颗小珠子肃然起敬。

这便是凝魂聚魄长生丹本丹了。果然和一般的珠子长的不一样, 长生副丹挂了个“副”职, 也不用感到不服气了, 颜值的差距注定它们之间差了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长生丹到手,阿宝心里有了底气,说话的态度放开了许多:“你不怕我们出尔反尔吗?”

老爷说:“我观察了你们许久。你们虽然精擅法术,联通阴阳,却丝毫没有利用它强取豪夺之念。”

印玄、阿宝这些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阿宝虽然想利用管家来动摇自己,用的也是一般人都会的阳谋。刚才他提出的“鬼使契约”,三分真心,七分试探。阿宝的答案虽然让他失望,却在清理之中,通过了他对他们的人品考验。

谁不喜欢爽气的雇主呢?

阿宝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将虞增秀带回来:“走之前,你可否简单地介绍一下他的生平,以及你们的关系?”

老爷面容微凝,粗声粗气道:“我给了你们长生丹还不够吗?”

阿宝说:“我是为了让任务更顺利,毕竟事半功倍和事倍功半的道理,您应该懂的。”

老爷凝眉不语。

阿宝见他动摇,追加砝码:“你不说的话,我们推测不出他可能被带去了哪里,怕是要浪费不少时间。”

老爷说:“没什么不可说的。他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

“那他呢?”

老爷沉默了会儿才说:“他当然也是我的仇人。”

“他怎么死的?”

老爷说:“这也要问吗?”

阿宝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知道了他怎么死,才能知道他死后去了哪里。你一定也听说过十八层地狱和枉死城吧。”

老爷每回答一个问题,都要思量许久,那谨慎的态度,快赶上明星面对绯闻了。此时,也是反复斟酌着回答:“他死于中毒…那毒可能是他自己服用的。”

阿宝说:“他生前可做过什么坏事?”

老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背一条清单出来,可真到了说的时候,发现清单上空无一物。

“他父亲是虞同巍。他杀了我父亲。”

现代人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在古代,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阿宝无话可说。

临走前,阿宝提醒他尽快离开此地:“去一处你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去的地方躲起来。”

老爷说:“你说的那个人,真的存在?”他显然以为那是吓唬自己的借口。

阿宝说:“再过几日,长治的灭门血案就该传过来了。”

老爷还在踌躇,阿宝说:“你若是死了,到了地府,就能和虞增秀会合,哪需要我牵线搭桥?这长生丹岂非白给?作为一个生意人,你不觉得亏吗?”

老爷说:“我不是生意人。”

若水山庄不是财富的象征吗?

阿宝疑惑地看向印玄。

印玄说:“虞增秀才是山庄的原主人?”他记得记载若水山庄的书里提到过,这里的主人以前姓虞。

一阵见血。

那老爷的脸色微白,仿佛被戳中了心事,直到阿宝与印玄离开,也没有再回答。

该说的都说了,老爷最后何去何从,还需他自己决定。阿宝与印玄拿人手短,接下里却是必去地府无疑了。

去之前,阿宝向管家要了一坛烈酒,将长生丹反反复复地清洗了很多遍。

获得长生丹的喜悦,这时候才慢慢地传递到心里,开始有了真实感。他温柔地擦拭着长生丹,仿佛擦拭着自己未来的阴霾。每擦一下,阴影便少一分,光明便多一分。

“要是萧弥月知道这趟穿越之旅最后便宜了我们,一定气得鱼尾纹纵横。”

印玄坐在旁边,看着他将一颗七彩缤纷的珠子擦得七彩缤纷:“你已经擦了小半个时辰。”

阿宝说:“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自然要细细擦拭,免得沾染细菌。”

印玄说:“当年那颗,我没有擦。”

阿宝说:“三宗保护的宝物,何需你擦?有的是人精心呵护。”说是这么说,也觉得自己擦的时间过长了。为免夜长梦多,当即对印玄投喂。

印玄捏着长生丹,迟疑了一下,才将丹药塞入口中。

阿宝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一会儿说“这长生丹不会是假的吧?”一会儿又担心“你体内还有一颗长生丹,两者是否有冲突。”

印玄起先还有回应,后来打坐入定后,整个人如一座雕塑,连发丝都不动一下。

阿宝百无聊赖地呆坐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趣,干脆盯着印玄的脸看。不得不说,这张脸的确是屋内最靓丽的风景线了。鼻高脸瘦睫毛长,唇红齿白轮廓深。

说他轮廓深,自然与外国人不一样,只是有高鼻梁支撑,便比一般人都立体。

阿宝想起耳鬓厮磨时,祖师爷有时候会用鼻尖摩挲自己的鼻尖,两人交换气息,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当然,这种情况发生到后面,就真的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话说印玄体内的两颗长生丹碰到一处,体内残破的那颗犹如饥渴的旅人,二话不说,扑上来就想吸收掉新来的那颗为己用,偏生新来的那颗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自己更完整,也拼命地想要吸收对方。

一个占据地利,是地头蛇,一个拥有实力,是外来的强龙,两者以印玄的丹田为战场,展开厮杀。

厮杀打得激烈,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个画面,就会发现它们变成了一个花生形。其中一部分已经融到了一起,剩下还在拉扯。

虽然它们在印玄的体内,但此刻时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承受着他们拉扯时产生的剧痛。

不过一向隐忍,即便痛极了,也不流露分毫,在阿宝看来,祖师爷就死入定入得很定。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长生丹之间终于做出了妥协。完整的那颗像冰淇淋一般,慢慢地融化,水火不容的两颗珠子终于妥协,达成一致,像两滴水珠,渐渐地融合到了一起。

印玄感觉到新的长生丹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时候,迫不及待睁开眼睛,打算向自己的小爱人、小省略孙通报喜讯,却看到阿宝捧着脸,一脸春心荡漾地望着自己。

重温了气息交融的美妙之后,印玄与阿宝出门。

阿宝还有几分狐疑:“祖师爷,你体内的长生丹真的修复了吗?”

印玄自信地一笑:“你说呢?”

啧啧。

这春光满面的样子,实在不用问了。

阿宝忽然好奇萧弥月知道自己机关算尽,却送了印玄一份大礼时的心情了。

他们刚出院子,就看到老爷与管家朝这边走来。

受人恩惠,阿宝热情高涨,殷殷嘱咐老爷尽早离开此地。

老爷说:“我会离开,不过,两位也该离开了。”

阿宝觉得这老爷心情矛盾又古怪,一边说虞增秀是自己杀父仇人之子,好像此仇不共戴天,死了也要继续追究,一边又念念不忘。

真的只是仇恨吗?

他与印玄窃窃私语的时候,被曹煜听了个正着。

他从阿宝怀里出来,道:“爱与恨,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

阿宝摇头:“你狗血剧看太多了。”说到狗血,谁又能狗血得过曹煜与三元,见他们的关系依旧若即若离,不免叫人叹息。

其实对阿宝来说,白天还是晚上,对开地府大门的影响不大,但传统观念,与鬼相关的事总是发生在晚上。如想随时,阿宝当天晚上试打开地府大门。

他开的门是排泄煞气时,地府特意为他开通的特殊通道。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心里已经判了死刑——没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真的出现。然而…这条路竟然真的通了。

☆、第70章 第 7 章

老爷与管家看着那道门凭空出现, 都有些激动, 老爷甚至往前迈了半步,恨不得亲自下去。倒是阿宝, 慌兮兮地退了半步。

他拉着印玄的袖子,不敢置信地问:“会不会我们压根没有穿越?进入乾坤轮的那一刻, 就陷入了沉睡的梦境中?”

印玄说:“不假。”

阿宝摇头道:“那是你小说看得少。有一种试炼,会在梦境里达成你内心的愿望,让你不知不觉地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脱离。修复长生丹不就是我的愿望吗?不然怎么会拿到的这么容易?”

好歹也是三大宗的四大法宝之一,交出来的时候跟买房定金似的, 一点都不金贵。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也许, 长生丹是假的, 印家灭门惨案是假的, ”目光往老爷和管家一扫, “他们也是假的。”

老爷、管家:“…”

“啪”,脑门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印玄问:“疼吗?”

阿宝抚摸脑门:“不疼, 但丢人。”

印玄淡然地说:“既然是梦境, 怕什么丢人?”

阿宝:“…”

印玄说:“在家看了不少小说?”

阿宝装傻:“我在家的时候, 你不也在家吗?”

“我以为你在学习。”

阿宝:“…”

这不是很多人都会的童年骚操作吗?封皮《数学》,内容《射雕英雄传》, 还得是普通装的, 要是精装厚本, 外面就要套个《辞海》。

深谙手法的阿宝露出乖巧的笑容:“寓教于乐, 事半功倍。”

印玄微微一笑。

阿宝菊花一紧。

印玄说:“陪伴是最好的娱乐。”

阿宝:“…”现在一定在做梦做梦做梦。

阿宝可以肯定眼前的阿玄是真的。

阿玄可以肯定肚子里的长生丹是真的。

所以,他们是真的穿越了。

得出结论后,阿宝重新将心思放回到这条跟着穿越的地府通道上:“会不会…所有的平行空间都是同一座地府?就像一条时空通道一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它回去?”

印玄觉得不大可能。

如果地府是时空通道,各个平行空间能互相串门,早就天下大乱。

阿宝摸着下巴,又提出一个猜测:“难道说地府早就有这条路?”

印玄也是这么想:“从地府新开一条通向人间的路,并不容易。”

那个一天到晚想着辞职、撂担子的阎王肯定做不到。

阿宝磨牙道:“所以,他们帮我导了个航,却收了我修路的钱!”为了解决自己定期排放煞气的问题,他找四喜开后门,“修”了一条通向地府的通道,那时候还美滋滋的以为自己开后门、占便宜,敢情是被杀熟了。

两人私聊得有些久,老爷不耐烦地说:“你们还要讨论多久?莫非想临阵退缩?”

阿宝懒洋洋地说:“我们收的是定金,您吃的是定心丸,这事儿一定帮你搞得妥妥的。就是您记得早日搬家,我可不想我们前脚走,你们后脚跟来会合。”

理是这个理,说出来却太难听。

管家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老爷心平气和地问:“我搬家之后,你如何找我?”

现代有电话联络,微信定位,古代可是真不方便。

阿宝正搜肠刮肚地想着用哪种追踪术,老爷已经提出了方案:“让你的鬼使保护我。”

说是保护,实为质押。

老爷看穿了他们的人品,才兵行险着,先给长生丹。对一般人来说,这是吃亏,但观阿宝与印玄行事光明磊落,拿了好处,不但不会翻脸无情,反而处处掣肘,让自己占上风。

果然,阿宝眉头不自觉皱起。

换做之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拒绝,但印玄吃了长生丹,他们就欠了对方大大一个人情,就算拒绝,也要找个好听的说辞——我看你龙精虎猛,还能再战三百年,比鬼使还长命,人生路终要孤独地走下去,何必多一个过客出现在生命里?

阿宝酝酿好腹案,刚要开口,三元主动站出来应了。

曹煜紧随其后。他虽然不想当人质,但自己制定的新家规摆在这里:大事必须听老婆的,小事只有在老婆不说话的时候,自己才可以斟酌着拿主意——所谓斟酌,就是要看老婆脸色。

阿宝还在犹豫,三元主动开解:“我们是鬼使,去地府多有不便。”

鬼使在鬼中间地位超然又微妙。就是大家规规矩矩读小学的时候,中间出现了一个开公司、赚大钱的叛徒!外表不屑——不读书、没文化,内心羡慕——生活真优越!

身为御鬼派传人的阿宝当然…完全不能理解。

曹煜因为死后立即签约为鬼使,也没大感受,三元只好给他们一一讲解。

阿宝认为完全不是问题,语重心长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难得看到自家大人可靠的一面,冷情如三元也忍不住动容:“大人,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阿宝:“…”那你动容个啥!

三元没决定的时候,曹煜希望阿宝能说服对方,但三元既然做了决定,自然站在他的一边。仗着老爷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对阿宝说了关键性的一句话:“那老爷留得住人质,留不住鬼质。遇到危险,我们会好好保护自己。”

阿宝对老爷说:“他们就交给你了。”

老爷惊讶:“他们?”他只要了一个。

阿宝说:“一个是跟班。”

曹煜:“…”

看来自己请来的果然是大人物,鬼使都有跟班。

谈妥了的老爷不避讳地点了牛眼泪,然后就看到所谓跟班正一脸深情地看着另外一个鬼使…

管家见老爷盯着一个地方,久久不语,不有担心地呼唤:“老爷?”

老爷突然对阿宝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你们的鬼使都有断袖之癖?”

管家骤然白了脸,凌厉地看向印玄与阿宝。

这都什么眼神?

阿宝莫名其妙:“我爸…我爹都乐见其成,关卿底事?”要不是长生丹在祖师爷肚子里,他才不这么文绉绉地说呢!

管家不可置信地问:“令尊赞成?”

阿宝骄傲地挺胸:“我爹是天道认同的大善人,真正的心善人善哪哪都善,怎么会为难自己的孩子?”

老爷突然不耐烦起来,挥袖逐客:“地府大门开了许久,还不走?”

阿宝对三元依旧不放心,殷殷叮咛,三元突然说:“取我一魂一魄吧。”

阿宝:“???”

三元说:“我记得有种法术叫搜魂咒。”

阿宝看到印玄的目光扫过来,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知识点,流利地接下来:“我当然也记得。取一魂一魄,封印对方体内,即便魂魄被拘,两者之间也能维持感应。但是,应该是我取。”

三元冷酷拒绝:“你的魂魄我保不住。”

阿宝说:“但是你不会法术,就算给了我一魂一魄,也感应不到。”

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