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顺着河流找了一圈,连房子也去过了,依旧没有踪影。他咬咬牙,朝大火冲去。火势蔓延得很快,眼瞅着和火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他不及转身,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火舌吞噬。

再醒来,火没了,草原还在,牛羊还在,惑苍还在,一切还是老样子。

阿水躺在惑苍造的房子里,高枕软榻,锦被绣帐。墙上挂着山水画,花几宝瓶,一样不缺。看屋外,绝看不出屋内精致如斯。

这就是他,惑苍,在哪儿都受不得简陋。那几日风餐露宿,想必不适得很。

惑苍道:“我回来看到你倒在水边,大汗淋漓,受梦魇之苦。”

阿水沉默。

“游水起来要烘干衣服,湿漉漉得容易受寒。”

“你试试这里,若是住得惯,就来屋子里住。”

“…我可以睡外面。”

“惑苍。”阿水忍不住打断他。

惑苍抿唇看他。

阿水轻声道:“小仙也是仙,我不会受寒。”

惑苍脸色微变。

阿水又道:“现下是什么年头?这里是哪里?”

惑苍沉默许久才道:“离你沉睡,已过千年。这里是我的镜中世界。”

阿水点点头,不再问了。

从那日起,阿水开始闭关修炼,没日没夜地修炼,视惑苍如无物。

惑苍冷眼旁观,脸色一日冷过一日。

半年之后,阿水闭关而出,倾全部仙力想打破结界、开启通道。

失败。

阿水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那场梦中火是潜意识对他的提醒,眼前一切,再美好惬意,也如镜花水月。他相信过惑苍,结果却一次比一次不堪。

但是,清醒如何,逃避如何,一只蚍蜉,撼树是妄想。惑苍要自己留下,便只能留下。

惑苍冷眼旁观,看他功亏一篑,大局抵定,才慢悠悠地走出来。闲庭信步的模样,仿佛胜券在握,但绷紧的肌肉泄露了他此时的彷徨无措,较阿水更甚。

阿水转头看他,眼里灰灰的,一如沉闷的天空。

“你想要什么?”

惑苍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回答,忍不住蹲下来,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

阿水眼珠子动了动,视线慢慢地有了焦距,凝固在惑苍那张迷惑苍生的俊脸上,火苗微微燃起,又很快熄灭,几乎不抱希望地说:“我想离开…”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眼皮略微抬起,缓慢又坚定地重复,“我想离开这里。”

惑苍沉默。

这种态度对阿水来说,再熟悉不过。曾经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当惑苍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甚至不想与他说话时,就会像现在这样,板着脸,抿起唇,眼神犀利地看着他,用无声逼他退让。

他在沉默中一退再退,到如今,已无处可退。

阿水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一根柔弱又坚强的小草,似乎汲取了支撑的力量:“对不起。”

惑苍浑身一震。

“当初盗用了你的容貌,对不起。”

惑苍成仙那日,他就在旁边。漫天祥云中,一仙人金冠玄衣,傲然挺立,姿容绝世。

于是一见倾心,以河妖的天赋,记录对方的容貌,擅自盗为己用,被山神一状告到天庭。本以为在劫难逃,恐惧之余,又添欢喜。许在天雷轰顶之前,还能再见一面。

谁知对方不以为忤,反而将他点化成仙,守在身边。

他那时想:未来便是做牛做马,也甘之如饴。

若是想法能在最好的瞬间永恒停留,世间又哪来纷争烦忧?

人心善变,仙也不能免俗。

他爱惑苍,却不够盲目。今日结果,是必然,更是释然。

阿水的道歉,包含千言万语,各种因果,落在惑苍耳里,却只有一个意思——

后悔当初曾相识。

☆、第98章 番外(4)

此为防盗章朱美翠当即吓得瑟瑟发抖, 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阿宝缓缓走到她跟前, 手指在她额间一点。

焚烧般的灼热透过手指,传到她体内。她痛苦地呻吟出声, 魂体忽隐忽现, 竟是魂飞魄散之兆。

商璐璐惊诧地看了连静峰一眼。

后者面色凝重, 放在身侧的手似要动作,却被印玄拦住。他波澜不惊地站在房间正中,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阿宝的手指仿佛要插|进她的脑袋:“搜魂咒极霸道。一经施展, 被搜魂的鬼体轻则失魂落魄,重则魂飞魄散。而你辛苦掩藏的秘密依旧藏不住。即便这样,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朱美翠缩成一团, 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仿若痴傻,只是阿宝一动,她下意识地就会产生反应,显然并非失去意识。

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她的样子, 阿宝心中已有了答案,如果凶手真的是郭宛江,她何至于惧怕至斯?自己说的道理, 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凭着一腔母爱,不肯亲手丢下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阿宝缩手, 在她身上贴了一张定魂符, 依旧收回锁魂袋中。

搜魂咒的确对鬼体有所损伤。朱美翠虽有包庇之嫌, 却不是罪大恶极, 既然知道了想知道的,也不必非要她受罪。

这厢事了,那厢也收了涌动的暗潮。

连静峰转身坐到沙发上,商璐璐暗暗松了口气。

一无所知的阿宝收回煞气,神情自若地转回来,捋了一遍思路,缓缓道:“朱美翠一家人有共识:陈杰是杀人凶手。以此为基点,推敲整件事,应该是这样的——”

“陈杰奸杀邱敏,与父母一起埋尸后院。之后,老村长送他回校读书…咦?老村长死亡时间在三月二十几日,前后都不是放长假的时间。陈杰和邱敏两个学生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常乐村?”一时想不通,只好搁置,他继续说,“总之,后来发生的事,我们已经猜到了。村长坚持为邱敏、郭宛江举行冥婚,也是为事发做准备吧。就像现在这样,圆上逻辑圈,找人顶罪。”

商璐璐听完只有一个感想:“所以整件事和郭宛江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宝说:“目前看来,的确。冥婚与罪名,都是村长一家人硬塞给他的,他本人一定不愿意。不然,邱敏的灵位也不会裂开…这么说来,郭宛江的确还在郭庄。”顿了顿,“突然不想知道村长家的破事儿,我只好奇郭庄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是一致认同的。

阿宝提议:“我们假装不知道陈杰是凶手,找郭宛江问情况吧?”

其他人:“…”还有这种操作?

商璐璐说:“我还好奇郭宛江和陈孟友其他的信说什么?”

连静峰与印玄没作声,阿宝大力点头:“干脆我们先去村长家借阅信件,再去郭庄,反正顺路。”

他们故意找了个黎奇不在的时间,在前台留言“有事外出”,便匆匆收拾行李,从王家镇折返常乐村。

走之前,阿宝还开玩笑说,找找村长的下落,跟他们父子一起走,谁知上山没多久就看到村长略显伛偻的背影。

阿宝向其他人打了个“先走一步”的手势,披上隐身衣,悄悄追了上去。

村长沉默地走了段路,阿宝跟得郁闷,往前跑了一段,突然听到后面发出一声火山喷发般的怒吼:“小王八蛋,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阿宝吓了一跳,正想还嘴,就看到一个瘦猴精从灌木丛里窜出来,蹦跳到他面前,抱怨道:“你腿脚太慢了,我一个人走,早就到家了。要不我先回去,你自己走着。”

村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阿爷怎么死的,你忘记了?还敢一个人在路上走?”

瘦猴精就是陈杰。他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阿爷年纪大了,自己掉池子里淹死的,关我屁事!你别这么迷信,我要先回去看电视!”

村长轻拍了两下他的后颈:“你阿爷你妈才走了几天,你还有心情看电视?”

陈杰忍不住吼回去:“我不看电视他们也活不过来!人死都死了,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想的。我反正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要过得开心快活,那他们也能安心上路了呀。”

村长气得直哆嗦,陈杰趁机甩了他的手就跑了。

阿宝在旁边看着,也不得不感慨:恶人自有恶人磨。

和村长一道回到家时,天色已暗。

村长与陈杰在厨房里煮面吃,阿宝趁机看抽屉,翻了一圈没找到,又将朱美翠叫出来——只要不是逼问邱敏的死因,她都很配合。

阿宝猜得不差,那厚厚的棉被里还卷着一沓郭宛江与陈孟友往来的信。

阿宝拿着信,出门找祖师爷。出门前,那父子仍无所觉地坐在厨房里,一个抱怨面难吃,一个骂小王八蛋,有的吃还嫌,绝口没提从前煮面那人,也不知站在厨房门口偷看的朱美翠心中是何感想。

因不想让村里的人发现他们回来,便不好去鑫海宾馆。

阿宝提议去罗亮家。

死了人的房子,多少有些避讳,就算有其他想法,也要等外头舆论平息之后。果然,罗亮家保持着他们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模样。

阿宝进屋开灯。

白炽灯明亮的光线将屋内照得一览无遗——椅子都凑不齐四个人的数。只好去了卧室,勉强都有了一席之坐。

阿宝兴奋地搓了搓手,开始翻信。

两人早期的信,大多被村长拿给他们看了,余下的几封都是郭宛江用这般口气写的:相别数日,如隔数秋。所赠折扇,日日随身,何时得其主人归?

日夜思念,无一刻停。何日复行云雨事?切切盼归。

陈孟友的回复含糊得多,基本是用不同的说辞来表达同一个中心思想:父亲在郭庄当老师,家中无人照料病重老母,自己要尽孝道,暂时不能回去,但是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阿宝震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郭宛江和陈孟友才是恋人关系?”

难怪村长将这些信收起来。一旦它们曝光,不但推翻了郭宛江为爱杀人的说法,还证实了他家祖先搞|基。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陈孟友的一封信说:玉如知道了你我的事情,怎么办?

郭宛江回复:她不是喜欢你吗?你哄哄她就好了。

陈孟友又说:她说她喜欢的是你,想与你在一起。

郭宛江连写三封信答复此事。

先怒斥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随后写信说,先不要激怒她,试探她的口风,是真心还是要戏耍他们;最后直接同意了这件事。

阿宝目瞪口呆:“所以,她是插足进来的?”

怪不得郭宛江要陈孟友监视邱玉如,原来她是勒索犯。

印玄读的一封信,第一次出现了第四个人——

陈孟友写信给郭宛江:邱玉如还要我与喜鱼成亲。

阿宝看的头昏脑胀:“邱玉如这是瞎搞事情啊!”给情敌包办婚姻来铲除情敌的做法也是666。

最后一封信是郭宛江告诉陈孟友,父亲过世,他要继承家业了。想必后来的他成了家主,自然不必关在家中,与陈孟友的往来也不再限于书信。

☆、第99章 番外(5)

他急忙赶去, 发现狄斌只是被人揍得昏了过去, 伤势看着吓人,却不致命。将人送到医护室,就被闻讯赶来的校领导讯问了半天。

不暴露天眼,阿水跑去后山无人地带找人的理由就变得万分可疑。只是监控明白显示, 事发时他的确在图书馆,加上他是发现人、救助人,嫌疑便小了许多。

狄斌伤势不重,简单治疗后就醒了过来, 校领导得到医生许可后, 关门密谈。

出于好奇, 阿水打开了天眼——

校领导亲切慰问过后, 立刻转入审讯模式, 严厉批评他擅自去无人地带的危险行为, 要他交代事情来龙去脉。

狄斌只说自己心烦意乱, 去后山走走,没留意走远了。因为天太黑, 没留意是谁攻击的自己。

校领导浸淫官场多年, 一眼看出他言不由衷, 使用全方位技巧来回地套话,都被狄斌一口咬定没看清。校领导无奈撤退:“你好好想想,想出线索再告诉我。校园暴力不会是偶然性的, 一定是长期性的, 为了自己身心将康, 你要想清楚。学校对校园暴力零容忍!”

校领导离开后,阿水走进病房,狄斌正好看过来,眼神略怪。他莫名心惊。

在天庭的时候,不是没有与他交好的神仙,只是好了没几日,他们就以这种表情对他敬而远之。他发问,无人答,久而久之,成了定律,身边冷清得连个未化形的妖怪也没有。

他曾向惑苍抱怨,惑苍笑着回答:“有我不够吗?”他当时深陷情海,一叶障目,读不懂这句话本是抱怨、也是答案。

“我来看看你。”

“是你救了我?”

他们同时开口,同时说完,面面相觑片刻,又同时发笑。

狄斌说:“我没告诉学院谁打我。”

阿水呆了呆:“你看到了?”

“嗯,还聊了几句。”狄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和你有关哦。”

阿水的心揪起。

狄斌说:“是我在学院里的死对头。”

阿水心里七上八下:“死对头?”

“我是以综合考试第一名的成绩入学的。”狄斌讲述时,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骄傲,“对一些天之骄子来说,输给一个出身平凡的普通人,是不可忍受的。”

阿水反驳:“综合考试第一名的人怎么算普通人?”

狄斌笑了笑:“也是呢。”

两人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阿水问:“你刚才说,打你的人和我有关系?”

狄斌摸了摸脸上的纱布:“嗯。我的死对头们已经有段日子没来荼毒我了,这次找我是为了你。他们希望我离你远一点,如果我做到,就能获得一个不错的实习机会。”

阿水面色苍白:“为什么?”

狄斌有点惊讶:“你不知道?”

“我入学考的成绩并不好。”

“我知道,你是G班的学生。”

狄斌帮他分析了一波,全不成立。

阿水沮丧了一小会儿,就重新振作:“对不起,连累你了。”

狄斌笑笑:“朋友之间,可以道歉,别说连累。我没有答应他们,不然就不会挨揍了。”

挨揍也要维护的友谊,阿水头一次体验,如此新奇,如此陌生,又如此畅快。他握住狄斌的手:“下次他们找你,你来找我,我保护你。”

“当然,你指望每次我都一个人挨揍吗?”

两人相视而笑。

屋内气氛和谐愉悦,屋外却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晴朗的天空随即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阿水敏感地看向窗外。

依稀有个人影。

高大、强悍…落寞。

意识到他的目光,对方飘渺的身影渐渐化为实体,大咧咧地站在半空中,与他对望。

悠悠岁月,何止千年。

在那漫长的时光长河中,他们曾有多少次的相望。彼时的心情如何?是雀跃、是欣喜、还是紧张?终归不是现在这样吧,意料之中的疲倦,仿佛多看一眼,就筋疲力尽得仿佛从生到死。

阿水收回目光,垂下眼睑,避开了对方灼热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对狄斌说:“这几日,我都陪着你。”

狄斌没有发现窗外的异样,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这是你应该做的。”

阿水将这份“应该”执行得彻底,留下陪床,几乎形影不离。机甲的设计也在日夜陪伴中敲定,狄斌伤势稍有好转,就跟着阿水开始制造机甲。

因为阿水是新人,狄斌并没有对他抱有太大期望,只盼机甲不缺胳膊少腿,能跑能动,就谢天谢地。所以,当阿水将一架堪称完美的机甲摆在面前时,他嘴大得仿佛含着一颗鸭蛋。

“你确定你没有叫了一份机甲外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