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昨晚遇到了同样被追杀的项潜山,使她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七年了,青姨离别时的笑颜已然模糊,无论她如何努力回忆,仍旧勾勒不出清晰的容颜…。

项潜山见她目光怔怔,神色惘然的样子,便递过一碗肉面汤,提醒道,“吃完就该走了。”

大雪衬托的山峰格外秀丽多姿,牧月从未见过玉遥山下过这么大的雪,第一天还觉得新鲜,坐在风中看了许久,时间长了便觉得有点单调乏闷。

她整日在半山腰等着丘止柔交代下来的人,只有白虎小鱼陪伴,小鱼天性活泼,耐不住性子在山里到处乱窜,牧月一人更觉得无聊。

“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牧月笑吟吟的指了指前方塌陷的大坑对项潜山说道,“鱼儿昨晚掉进去了,我们要砍一棵树扔进去,它才能跳出来。”

这是一个废弃的矿井,约十五尺深,洞壁陡峭,人力借着绳子方能攀爬,白虎一跃不过最高也不过十尺,需借助外力方能跳出来。离洞口约五尺的地方有一道道崭新的抓痕,看来白虎努力很多次都均告失败,此时不见它昨晚扑向刺客勇猛,在洞底烦躁打转,听到牧月声音,立刻兴奋的跃起,傲呜的叫唤着。

牧月扔进一根硬邦邦鹿腿,小鱼欢叫着一口咬住,低头撕扯起来。

“这个洞底很冷,你昨晚就知道它掉进去了,这么不过来救它?”项潜山试着将伐来的断木探进洞壁中部。

“这里到处都是矿洞,大雪掩盖洞口,掉进去就很麻烦,我跟它说过很多次啊,不要到处乱跑,它就是不听,给它点教训,以后就乖了。”牧月吃力的抱着断木的尾部,协力项潜山将木头搁在洞壁中部的凹处。

“它能听明白吗?”项潜山莞尔一笑。

“当然能!它除了有时候傻乎乎招惹熊瞎子外,其他的时候都很聪明。”

断木刚刚固定,白虎就迫不及待的一跃而起,断木将洞壁一分为二,它首先跳在树木上,然后一举越过洞口,在雪地里撒欢般打了几个滚才站住,亲昵地咬着牧月脚边的白裘。

“你给我安静点,这件白裘是柔姨的,要是咬坏了,我只好剥了你的皮做一件赔给她。”牧月咯咯一笑,揉搓着白虎的后颈皮。“你这身皮要留给我做地毯,我可不想赔给柔姨。”

玉遥山,碎魂堂寂园。

寂园是堂主公山寂的住处,建在玉遥峰最高处,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碎魂堂大大小小的庭院房屋,就像坐镇的军官在检阅军队。

寂园论规模远不及丘止柔的止园,只是简单二栋木楼沿着山势而建,最里间靠着岩壁搭建的二层小楼是公山寂住处,靠外的殿堂是用来议事和举办仪式的地方,它的主人公山寂一年都罕见踪迹,只有鲁瞬每月过来打扫一次,这里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寂寥。

此时夜晚刚刚褪去睡眼惺忪的面容,问候了整个玉遥峰。

平时连盏油灯都不见的寂园,现在却是灯火通明,大殿内每隔三步就挂着一个薄纱灯笼,三十几个人乌压压的一片跪坐在软垫,面前设有矮几,矮几上只有一只斟满的金杯,这是用止园青皮梨酿成的梨果酒,酒色金黄,大殿弥漫着微甜的酒香味。

这是牧月第一次来寂园,觉得这里与其他房舍截然不同,室内桌椅器皿更是她没见过的。碎魂堂的房舍大多是就地取材,用竹木搭建而成,座椅都是树藤或者竹枝编制而成,器皿大多是粗笨土陶,只有止园才有几套像模像样的瓷器。而面前的矮几木质坚硬,屈指轻叩,声音悦耳,边缘处还有古朴的纹样,金杯的颜色有些暗淡,有一种衰落贵族世家奢侈而落寞的气象。

这些年玄青门弟子大多已经出山,碎魂堂更显人丁单薄,三天前公山寂突然带了十余人来到玉遥山,都安置在玄青门等待今晚的入门仪式。

堂主公山寂带着新入堂的所有子弟对着刻有堂规的石碑三次跪拜,丘止柔在其后,左使戚杳然和右使陆翔回成品字形立在身后,柳昔云、鲁瞬等十位前辈次之,之后是牧月、项潜山以及刚入门的十几个弟子,项潜山十天前已经成为丘止柔的学生,住在止园灼华坞东厢房。

礼毕,将金杯中酒一饮而尽,除了堂主公山寂吩咐新入堂的弟子留下外,其他人都各自散去。

大殿霎时空了许多,众人均垂眸敛手而立,公山寂让出主位,右膝跪地,抱拳致敬道:“属下公山寂,率风林骑兵斥侯营恭迎公子,请公子上座!”

言罢,众人皆右膝跪地,双手抱拳,动作一如在军营一般整齐,项潜山缓步走到主位,一挥衣袖,示意众人入座,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逐一停留,“四年前,我和诸位组建了风林骑兵,闻琴谷一战,就是风林骑兵的奇袭得以击匮叛军,那次我们损失了三百九十七个精兵。这次的突围,也有十九个兄弟再也看不到风林骑兵的战旗,而这些人,将来都可能是统领千军的帅才。”

“这只是开始,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流血,但是我们风林骑兵的血脉不会枯竭,它的号令将会在整个六合响起: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动如雷、不动如山!” 项潜山双手持杯,徐徐将酒洒下。

“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动如雷!不动如山!”众人喝应道,皆仿效项潜山,洒下美酒,祭奠逝去战友。

一百多年前,项侯的先祖拥立李辕曦打下悠国江山,获得虞州封地,当初那时候悠国内部大小诸侯纷争十分激烈,为了给后人留条后路,在玉遥山北坡秘密修筑房屋工事,是为避祸之用。

负责这项工程的是项侯最为信任的斥候营,后来有几位斥候向主上提议在此设立刺客组织,一来为了潜伏在江湖草莽里掩人耳目收集情报,掌握各个诸侯动向,二来也是一个补充军费不错的手段。这便是碎魂堂的由来。后来几十年的诸侯斗争中,虞国能成为仅存的三个诸侯国之一,碎魂堂在暗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同样碎魂堂能在江湖生存百年不倒,也是因为历任项侯在暗中保护支持。如今只有堂主公山寂和掌管账簿收支和暗人的副堂主丘止柔,才知悉其中内情,其他的人只知自己属于碎魂堂,对这一渊源并不知晓。

30

十万金 ...

止园,灼华坞。

牧月潜在浴桶里底部鼓着腮帮子,一口一口吐着泡泡,隔着布满花瓣的水面望去,倒是觉得整个房间像水草般扭曲舞蹈,前些天泡惯了矿井可以游水的温泉,觉得这个浴桶困得束手束脚,胸口憋屈的发闷。

她刚来止园的时候,才刚刚和浴桶一般高,很不喜欢洗澡,每每被柳昔云强行按在木桶里,搓得浑身发红,像只刚出生的小猫,木桶修补过几次,都是她偷偷的用铁锥凿穿的,前两次柳昔云只是罚她一天饭食,第三次被丘止柔知晓,将她扔进灼华坞冰冷的湖水里,她抱着水里的木桩冻得直打哆嗦,柳昔云和何清阙也无可奈何,在冷水里的牧月恍恍惚惚想起初次见丘止柔时温婉可亲的样子,和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她冻得喘不过气来的人简直不是一个人。

对此牧月得到一个结论——人和人之间若想相处融洽,就永远不要过分依赖第一次相见的感觉,永远不要忤逆柔姨,这个女人冷下心来是很可怕的。

吐出最后一口气,牧月从浴桶里坐起,双手在水里划动着,玫瑰花瓣早已泡开,如同刚采摘下来般鲜艳动人,花瓣在水里浮浮沉沉,顺着水波盈动,牧月掬起刚刚浮起的一瓣,捧到胸口,奇怪的是花瓣在她手里渐渐融化消失,只留下一股甜腥味,接着陆续从水底生起丝丝缕缕的花朵,牧月捧过花瓣,都无一例外消逝不见,余下的甜腥味和玫瑰花香混在一起,令牧月觉得不安。她战栗的顺着花瓣涌起的地方探去,惊恐的尖叫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门被蓦地推开,何清阙将牧月从水中抱起,扯下搭在屏风上的浴袍,裹在牧月身上。

一柄细剑穿透遮挡浴桶的屏风直刺何清阙腰间,何清阙侧身避过,旋身将牧月搁在床沿,同时拔出牧月挂在床前的青梅剑,隔着屏风刺向来者手腕,此时一道弧形刀光出现在屏风之上,笔直朝着何清阙劈来,何清阙撤剑相迎,刀剑相交的同时,屏风被震得粉碎。

没有了屏风的遮挡,室内的五个人都看清了对方面容。

牧月惊慌失措、又有些迷惑的倚在床沿,仅仅裹着宽松的浴袍,湿漉漉的长发浸湿了前胸,勾勒出圆润的凸起,纤长柔韧的双腿从浴袍里半露出来,细线般的血丝从大腿一直流到光滑的脚踝,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极为醒目。

何清阙浅灰色长袍的腰襟处有几点血痕,他启唇欲语,最后还是顿住,将青梅剑回鞘。

柳昔云惊愕的看着何清阙,一眼看见牧月脚踝处的血迹,手中细剑钗头凤泛出一丝寒意,随即上前坐在床边,掀开被子盖住牧月,放下鲛绡帐。

方隐泉将弯刀收入皮鞘,皱了皱眉头,侧身看着窗外,狭长的眼眸平静如一。

丘止柔从门口缓步走近,看见这一幕,冷若清辉的面容也有一丝怒容,她定住脚步,松开捏的发白手指,“何清阙,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何清阙摇摇头,“学生也不清楚,我听见牧月的呼叫声就赶过来了,接下来就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牧月…?”丘止柔拨开牧月眼角处的碎发,期望从她这里得到证实。

“嗯。”牧月颔首,又指着浴桶道:“这里有虫子咬我,还一直跟着我。”,蹙眉捂住小腹,“又在咬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霎时明白了,柳昔云清咳一声,拨开帐子,探头说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没事的,你只是长大了。”柳昔云起身倒了杯暖茶,眉梢带笑,“是柳姨的错,从未向你提起过。”

牧月将面巾抖开,放在罩着火盆的竹筐上,又从竹筐上扯过烤干的浴巾,一股脑的罩在头上,胡乱擦拭着,“早说嘛,还至于那么狼狈,我最宝贝的屏风算是毁了,柳姨你要赔我新的,闹了大半夜我也饿了,有没有宵夜吃啊。”

柳昔云脸色微沉,将食盒打开,四碟甜点将藤编小桌摆的满满当当。丹桂花糕、梅干蜜饯、核桃酥酪、都是牧月爱吃的,最令她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一串紫皮葡萄,大冬天也不知从哪里弄来,前些天晚上在寂园殿堂看见两位堂主面前摆着一盘,馋的她几乎挪不开眼。

牧月笑嘻嘻的摘一粒葡萄塞进柳昔云嘴里,卖弄似的扔一粒葡萄在空中,张开唇齿接住,甜酸满口,紫色果汁顺着嘴角流到腮下,柳姨取帕帮她擦干净,眼眶腾起一阵雾气,像是搁在竹筐上的面巾。

牧月放下浴巾,将一片丹桂花糕放在柳昔云唇边,揶揄一笑,“柳姨你怎么了,牧月已经长大啦,不会和你抢东西吃的。”

柳昔云抚了抚牧月光洁的额头,声音暗哑,“明天一早你就要出玉遥山,从此以后你就是碎魂堂的杀手。”

“哦,知道了。”牧月微微怔住,嘴里的葡萄变得没有滋味,只感觉干涩的葡萄皮在齿间难以下咽。难怪今晚丘止柔和柳昔云一同来灼华坞,还带着吃食,原来这可能是她在止园的最后一晚…。

柳昔云轻叹一声,“碎魂堂的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在你做完一万金币买卖以前,一切都要听从左使陆翔回的安排,以后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一万金币?”牧月缓过神来,觉得这个数字是如此遥不可及。

“不要怕,我们碎魂堂接手的生意从来就没有低于五百金币的,即使一万金币的生意也并不少见,运气好你一年之内就可以达到一万。”

“哦。”牧月这才松了口气,“那以后呢,我是不是就自由了,不用听命他人。”

“悉听尊便,你自己选择。”柳昔云摘了一粒葡萄,“不过刚开始的一万金币都属于碎魂堂,你身无分文,想饿死街头吗?你的职业就是刺客,之后的生意你就能得到半成酬金,那才是属于你的财富,你什么时候觉得挣够了,厌倦了,随时可以退出,碎魂堂不会强求。若是不幸残疾,或者晚景凄凉,碎魂堂会舒舒服服的养你一辈子。”

“柳姨啊,你在碎魂堂这么多年,积下的财富都藏到那里了,打算用来干嘛?”牧月饶有兴致的问询道。

“你这个小鬼,这些年被你讹去的东西我都没计较,你倒是探起家底来。”柳昔云扑哧一笑,捏住牧月的鼻头,“你吃的穿的,那样柳姨可曾亏待你?不过你要是有命回来,以后嫁个好人家,柳姨自然会为你准备嫁妆,各样的宝贝保你睁不开眼。”

“还是柳姨最疼人了,不过呢,嫁妆还是您自己用,我可不敢抢鲁瞬大叔的家产。”牧月塞了满嘴的核桃酥酪,含含糊糊的说道。

“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柳昔云面色绯红,又气又羞。

“鲁瞬那家伙是个榆木脑袋,等我回来敲打敲打,让他明白柳姨的心思,不愁他来止园提亲。”牧月饮下半杯暖茶,旋转着青色瓷杯,认真的说道。

柳昔云愣住,随即欣慰一笑,“那柳姨等你回来当媒人,你不回来,柳姨谁都不嫁。”

“口说无凭,碰杯为誓!”

青花瓷杯相碰,两人一饮而尽。

31

原是旧相识 ...

牧月送走了柳昔云,在何清阙门前徘徊片刻,还是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吹熄灯笼,在帐里辗转几番,等到子夜时分仍然睡意全无,有人轻叩门扉,牧月披衣起身点燃连枝树形油灯,五个上下相错的灯盏将房间照的昏黄。

“老师说你明早就要离开,我来看看你。”来人正是何清阙,半旧的袍子也遮盖不住俊逸之姿。

“哦…哎,先进来坐罢。”想起今晚的误会尴尬,牧月腼腆一笑。

自一年前她将何清阙的赠物全部退还,他们还是头一次说话。

今晚当何清阙听见她的呼叫声冲进来查看的时候,牧月心里突然释怀,送走柳昔云后,她本想找何清阙辞别,却欲语忘言,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因此有生以来第二次失眠,第一次是在越水河上的王家商船,那晚青姨沉尸河底换得她的安全。

柳昔云带来的四样甜品只剩下半碟丹桂花糕和梅干蜜饯,牧月全部都慷慨的摆在何清阙面前,还在火盆里添了几块竹炭,吊上水壶烧水烹茶,尤嫌水热的慢,半蹲在地上摇着扇子。

看着牧月殷勤而略显生疏在屋子里忙碌,何清阙先是诧异,而后便淡笑着静坐不语,还捻了块丹桂花糕品尝。

腾起的蒸汽掀起壶盖嗡嗡作响,氤氲的热气伴着竹叶的清香散在室内,轻嗅就已觉得口舌生津,再配上竹筒抠成的茶杯,入口温香醇和,余了还有一丝甜味。

“我放了三颗冰糖呢。”看见何清阙舒展的额头,牧月邀宠似的眯起眼睛笑道。

何清阙心中一动,牧月还记得他的喜好,他不好甜食,却喜欢在花茶里加些冰糖。

两人相对饮茶,有一下没一下的聊几句无关紧要闲话,以前的不快随着茶香散去,留下的是暖意满怀。

“这是给你的。”何清阙掏出一副半指手套,给牧月戴上,像是某种鱼皮的材质,十分服帖轻薄,色泽和肌肤一样,仿佛是长在皮肤上似的,手腕处各以一颗黑珍珠为扣,以防手套脱落,牧月觉得这两颗黑珍珠很熟悉,像是在那里见过。

“这不是镶嵌在青梅剑柄上的那颗么,你还要把它们送给我吗?”想起往事,牧月有些赫然,当初是她一气之下,把黑珍珠抠下来还给何清阙的。

“本想是做成耳坠,后来想到你连耳洞都没有,就做了这幅手套的纽扣。”何清阙淡然一笑,“戴着这幅手套,再冷的天,兵器也不会伤着你的手,它轻薄服帖,也不会碍着你握兵器,很适合现在冬天用,你向来畏寒,在外一定要保住自己”。

末了,何清阙十分为难似的欲说还休,面色几经变幻,犹豫半盏茶的时间,还是郑重说道:“凡事不可强求,若目标棘手,你要及时回复左使陆翔回,让他另派人手…。”

“没有把握就赶紧跑,是这个意思吧?”

“然。”

“遵命!”

一股湿热略带腥味的气息惊醒了项潜山,他睁开眼睛的同时,手中弯刀也到达对方的颈部,白虎小鱼瞪着圆圆的蓝眼睛,白色胡须警觉横在脸上,很想直接扑过去咬断他的脖子,但又忌惮耳边的弯刀。

“你再胡闹,我就扒了你的皮做垫子。”牧月扯起小鱼的耳朵,小鱼转头挣脱,趴在半熄的火盆边舔着爪子。

寅时,白昼和黑夜正打得不可开交,此刻白昼逐渐挽回颓势,渐渐从黑暗挣脱出来。

未等项潜山开口询问,牧月低声道:“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原名——项潜山,我还记得你的弯刀。”

“你是?”项潜山有些诧异,回忆中始终没有任何关于牧月的记忆。

“七年前,在水池里,你就是用这把弯刀斩断了噬鱼蛇,还把我捞上来了。”牧月抚着弯刀上的铭文“断燧”和火焰刻纹,“那时我把身上的首饰都摘下来要换你的‘断燧’,你拒绝了。”

项潜山救人的次数并不多,很快记忆中一个片段清晰起来。

七年前昫国新帝登基,十三岁的项潜山带着贺礼,作为悠国庞大的恭贺使节团之一来到昫国都城——棠瑜城。

看惯了虞州的一马平川,山水环绕的棠瑜城只是在画册里见过,他日夜都在山城里打转,石条铺就,几乎垂直向上的阶梯状街道;建在悬崖上,看起来刮大风就会吹到天上的茶馆;乞丐甚至能用几十种民族语言说“多谢”;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毛猴像雀儿般一对一对的关在笼子里,给它们果子,它们就吱吱叫着,抓着横在中间的竹杆翻跟斗,还做出各种鬼脸,后来项潜山还带回二对猴子回到虞州城,自己留了一对,送给调皮弟弟项潜陌一对,项潜陌宝贝似的睡觉都挂在帐子里,结果为了看猴子翻跟斗,生生把猴子给喂撑死了,自己的那对被项潜陌偷喂的硬壳核桃噎的背过气,过不了几天也一命呜呼。

一池紫色莲花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从未见过这种淡紫色的莲花,花瓣只是普通莲花的一半,花蕊只有小指头大小,怪异的鲜红,如同血珠滴在花瓣中间,一个小女孩扑通跳进池里,水花溅湿了他的衣角,他不满的看过去,却看见盘旋在荷叶上的噬鱼蛇。

这种蛇不同普通水蛇,性格凶猛,而且有剧毒,能将身躯比它大三倍的鱼一口吞掉,它显然对突然闯入小女孩很不满意,伸长脖子,吐着信子,冰冷的蛇眼露出凶光。

在噬鱼蛇跃起的瞬间,项潜山拔出佩刀‘断燧’,将其从七寸处斩断,女孩在水中转过身来,左手托举着一只黄色的雏鸟,见到面前半截蛇身,一时惊慌起来,身体往下沉,项潜山捉住她的右手,将她从水里提到岸边。

“你跳到水里,为了抓一只小鸟。”项潜山想起了往事,时间太久了,记忆中小女孩的面容早已模糊,长大了的模样他怎么认的出?

女孩上岸后就馋馋的盯着他的‘断燧’,脱下手镯钗环去换弯刀,被他一口拒绝后也不恼,还笑嘻嘻的问他名字住处,说以后再找他。

“悠国虞州城项潜山。”

“记得了,我会去找你的。”

“虞州在悠国,离这里很远的。”十三岁的项潜山不屑的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提醒那里可不是翻几个山头就到了。

“哦,那我多带几双鞋,总会走到的。”女孩颇为严肃的点点头。

记忆中女孩的样子慢慢和牧月重叠,项潜山来到后玉遥山向丘止柔打听过牧月的来历,知道她也是被人追踪而逃到碎魂堂,之前的事情也并不明了,既然牧月记得七年前的自己,那么她的来历也并非像丘止柔说的那样对自己的身份一概不知,牧月肯定在隐瞒些什么。

“我一直记得你,在玉遥山时就觉得是你,还故意说起蛊雕试探,不过你肯定是忘记我了,昨晚看见你的弯刀出鞘,才确定是你。”

“那只从鸟窝掉到荷叶上的雏鸟就是蛊雕?”项潜山猛然记起那天小女孩护在手心里的鸟儿,似乎女孩曾经告诉过雏鸟的有个奇怪的名字,而且成年后鸣叫像是婴儿的哭声。

“是啊,蛊雕把蛋混在其他鸟的巢里,然后把巢里的鸟蛋都吃掉就飞走了,它的小鸟都是别的鸟孵化喂养大的,而且非常聪明,驯养后能够帮忙打猎和送信,当然我说它啄人眼睛是骗你的,那天你没能认出我,不就是瞎眼睛么。”牧月有些得意,“我在温泉里给你刮胡子,就是觉得你很眼熟,想刮了胡子仔细看你。”

“哆嗦了这些,是想问你,如果我还想要‘断燧’,用什么可以换?”牧月问道。

“‘断燧’对我而言不只是一把刀,抱歉,我不能换。”项潜山摸着刀鞘,“你究竟是什么人,今天既然告诉我这些,就是不想再隐瞒下去对吗?”

“我从来就没有隐瞒过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记事以来我就用的是别人的身份,和我一样状况的的女孩都活不长。”牧月语气有些黯淡。

“那么你…你是替身。”项潜山对替身这种身份并不陌生,那个宣称突然重疾、在乡下静养的‘项潜山’正在多方窥视下生活,而他自己则在玉遥山。

牧月如释重负的感叹道:“对啊,以前是挡箭牌,现在是一粒弃子,应该没人知道我了。”

“那么你是谁的替身?”

“我回来后肯定会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牧月得逞似的狡黠一笑,指着在火盆旁边打瞌睡的白虎小鱼,“这里三月才化雪,如果十天都不见它来灼华坞游水,它肯定是掉进矿井或者是陷阱里,拜托你去玉遥山查看一下,救它出来。”

绕来绕去,甚至不惜透露身份,原来只是为了保护一只白虎?项潜山的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微笑。

白昼终于挣脱了黑夜的禁锢,一丝曙光在窗外欢快的扑过来,牧月心无挂碍的推开窗户,晨光将她的影子一直扯的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牧月二流刺客生涯要开始了。

噬鱼蛇:详见百度百科://baike.baidu./view/1628943.htm?frala0_1

看着可怜的收藏数,脆弱的心灵狠狠受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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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云雨楼 ...

馨州、玄启城。

黄昏已过,牲口集市渐渐散去了喧哗,地面上积雪还未化尽,一阵北风过后,玄启城又落絮纷飞。

“什么?五个银币?”

李老头心中狂喜,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家里的老黄牛已近不堪重力,推石磨还行,耕地这种重活李老头是舍不得让它出力,李老头壮年时它还只是一个刚出生,走路都跌跌撞撞的牛犊子,现在他的腰杆挺不直了,老牛也日渐消瘦。前几天村里的张屠夫试探的提出把牛宰了,他只要牛皮做酬金,被李老头一口回绝,他是打算让老牛颐养天年。

祖辈都是城外靠种地为生的庄户人家,今天进城到女婿家喝外孙的满月酒,顺道买匹牲口准备春耕,面前的这匹马毛色略显暗淡,呼吸时有杂音,不时回头顾腹,摇尾刨蹄,而且口色青黄,看来身染疾病。

李老头略懂兽医,这匹马很可能是太累,主人又不懂爱惜马儿,只顾赶路,给马儿喝雪水,寒气伤了肠胃,肠络拘急所致,并无大碍。

“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卖主是个相貌颇为俊秀的公子,全身缩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白皙的下颚,冻得直跺脚,见李老头从尾巴到牙齿将马匹细看了两遍还没有要买的意思,不由得催促起来。

初闻卖主说这匹马只要五个银币,李老头欣喜之余还担心是偷来的马匹,他仔细查看后,见马匹并没有任何标记或者烙印,这个卖主看起来也不是歹人,气质斯文,可能是落魄的富家子弟,或者读书人,急着用钱才低价售出。

“四个银币我就要。”李老头狠狠心,试探压低价格,女儿说过城里不比乡下,凡事都要计较些。

“行,你拿去。”卖主爽快的将缰绳塞进李老头手里,四枚银币没数也没看真假就塞进口袋,摸着马脖子,“真是难为你跑这么远的路,新主人会照顾好你的。”

李老头愣愣的看着卖主消失在雪花和夜色里,平生第一次捡了大便宜,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阵错愕之后,他抖抖索索脱下外袍披在马身上,宁愿自己冻着也不能冻坏了马,回去给马灌点茱萸、干姜,估计不到一月就恢复了。套上车来城里看女儿外孙也方便,以前的牛车是不能进玄启城的。

牧月贪婪的趴在床上,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在马上颠簸的这几天估计一辈子都难忘记。

出来玉遥山,她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地图,用朱笔勾出的地方就是目的地——馨州玄启城,从曲碧江走水路是最快最简单的方式,但她觉得大冷天在船上无聊透顶,不如骑马痛快,她在玉遥山根本没有策马狂奔的经历,又想起和星无遥要去草原驯马的约定,觉得自己骑术平平,何谈驯良马?不若骑马去天启城,既训练骑术,又可以看遍山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