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璎珞。

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是什么时候?天柱倒塌之时,那声音曾让她痛不欲生,但此时听起来,却与常音无异,甚至有一种超脱的快意。所有的一切,却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为这天地的巨变而震惊,带着慌乱的看着这一切。唯一的声音,出自云端殷怀单那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原来,原来这便是神族!这便是魔神!”他笑得身子都止不住轻颤着“魔神,魔,亦是神!”

那笑声越来越甚,似是已经得到一切,似是恍然大悟,似是无尽空虚。看着中间已然成魔的璎珞,眼里的恨意一点一滴的聚合着,前面那浑身浴血的人,慢慢幻化成昔日刻骨铭心的身影。

“赤姬,你看到了,你用尽一生也要守护的东西。如今便是你神族命定要驱逐的魔神,这样的结局你可曾想得到?”他笑得越加的张狂,每笑一声,眼里的怨恨越增一分“毁了这个世间也好,灭世也罢,这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全都是你!这便是背叛我的结果。哈哈哈…”

他做到了,他做到了!他用最狠毒的方法,让神族从此绝迹,连同这个世间一块,一起消失。

赤姬,那曾经刻印在心里的女子。他用尽千年的时间来恨她,如今…总算是达成所愿。

已经没有法力的他向着天空的某一处奋力的吼着,撕声力竭,像是用整个生命在撕吼,在怨恨,在发泄他数千年来的不甘与心伤。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只是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冰冷彻骨的寒风。

突然之间…好空虚!

“殷怀单!”空灵之气,再次破空而来,回响在整个天际,冰冷的视线转向天空一处。

暮子昕一惊,刹时清醒过来。

“璎珞…”他想上前去拦,但又岂赶得上现在璎珞,眨眼之间,身前的人影已然消失。似是一阵寒风扫过,直冲向天空。

看守殷怀单的弟子一惊,上前想拦,未动身体已经如花一般绽放,血花四溅,尸骨无存,血雨扬扬散散的飞落。

璎珞却视若无睹,一手掐住殷怀单颈项,单手抬着,身上散发的黑色,似可以直接穿透他一般。

脸瞬间胀红,慢慢又转为铁青,殷怀单半点都反抗不得,也用不着反抗,他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如今生与死已无差别。

“璎珞不要!别再杀人了!”暮子昕心中一痛,边飞身赶上边叫着她名字。

她却连头也不曾回过,只是直直的盯着殷怀单那快要窒息的脸,突然倾身靠近,额心化为黑色的魔印,隐隐的发着光,像是可以吸入人的灵魂。

突然展颜一笑,刹时美得天地失色,似是看上一眼便能夺心摄魄,那绝色的容颜越发的妖媚起来。

“你可知道,幼时娘最常对我说的是什么?”

殷怀单一愣,缓缓的看向她妖艳得找不着一丝洁净的双眼,璎珞越加的笑得灿烂,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娘常跟我说,终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等我长大,她便要去寻那心之所系的人,即便是不容于天地,也绝无悔意。”

语落殷怀单脸色瞬间苍白如雪,与璎珞那愈发灿烂的笑容形成强烈的反差,那已经死灰一片的眼睛,刹时染上了星光。手间微微的颤抖着。

“你说什么?”

她笑得更深“可惜…你却在她狠心离开我们,去瑶池赴约的当晚,潜入神山,杀了我爹!在她面前生生粉碎了她所有希望。”

他脸色更加的骇然,眼睛暴睁!眼前又浮起那日,她约他在第一次见面的瑶池。

他以为…那只是赤姬在找借口,他以为她会拿神族的传统让他死心。所以…所以他才想要亲手了断这一切,只要没了那个男人,没了什么传统…

“不…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

那些积聚了千年的恨意,一时间全都没有了存在的理由。他疯狂的摇着头,想要否定这一切,如果这才是事实,那他千年来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不…绝对不可能“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她却丝毫不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嘴角的笑容更盛,一字一句的道“我娘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你!是你亲手掐断了她的所有希望,亲手毁了这段情。”

“不会…绝不会!你骗我!你是她的女儿…你骗我!”他撕吼着,绝望的挣扎,想要阻止她的话,却动弹不得。

璎珞眼神轻眯,身上魔气越加的凌乱,伸手靠近他的胸前,缓缓的划过,最后停留在心口的位置,嘴角的笑意更是深刻“娘说,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你道…我如今帮她瞧瞧,可好?”

“珞儿!”暮子昕惊呼一声,却止不住她的动作。

只见她手间微一动,毫不废力便直插进他的胸膛,再狠狠的掏出,手上已经多了一物,鲜血淋淋,盖满了整个手,残余的热气升腾,一下一下的跳动在她的手心,每动一下,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顺着她手流下。

那是心,人心。

她竟然当真把殷怀单的心徒手掏了出来,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只是紧盯自己手心里的物体,慢慢的停止跳动。如同殷怀单眼里的光芒,一点一滴的褪去,变成死灰。

千年前的一幕幕似流水一样划过眼前,那些爱的,恨的,留恋的,怨念的。渐渐的汇聚成一句话。

“怀单,我在瑶池的桃花林里等你!你定要来!”

那语调分明就那般的温柔似水,跟在桃林中巧笑倩兮的她如出一辙,他却偏偏忽略了,为何…为何当时他没有发现?

“殷怀单,我这辈子,最错的事,便是错信了你!”

原来当时她把剑刺入自己胸膛时,眼中是有泪的?但他却选择了忽略,璎珞说得没错,是他…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赤…”他挤尽仅存的一丝力气,看向那抓着自己心的人,眼里的悔恨如潮水一般的将他浸没,他错了,竟究还是错了。

千年来的恨原来只是一个笑话,他不甘,不甘…但却再也没有机会。

璎珞转身,缓缓的把心递过去,却在他即将触上的那一刻,手间一紧,刹时血花四溢,点点红腥粘在脸上,她却仍是冷眼看着殷怀单,在满腔的悔恨之中,离开这个世间,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合上。

她完全可以给他一个痛快,却以最残忍的方式杀了他。暮子昕呆立当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席卷全身。顿时明白,她已经不是璎珞,是真正的魔神,亦是天帝。

天帝成魔,这个世间已无生机。

心口顿时袭上巨痛,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全然陌生的人,他找不着言语。曾经那个颤微微拿着六花,塞进他手里,小心翼翼的瞅着他脸色的璎珞。曾经那个即使是被伤得遍体鳞伤,却没有半句怨言的璎珞。曾经那个一心只为他人着想的璎珞。

到底为何把她逼到如此境地,明明她才是最不该受伤的那个。

到底是谁的错,又是怎么样的孽。或许不是因为错,只因为错过。

如若他能留下当年仅十岁的她,或许不至如此。

如若他能不顾一切,收下她的六花,或许不至如此。

如若他能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落入虚空,或许不至如此。

如若他能早一点醒来,阻止渺轩破除封印,或许不至如此。

但如今皆已是惘然!

寻了千年,盼了千年,守了千年,到头来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再也寻不回来了。

指尖紧握掐进了肉里,血顺势而下,他却感觉不到,只有心痛如搅。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抛弃了所有一切的人,那鲜红刺目的血,染了她一身,他却无能为力!

“魔…魔神,她她…便是魔神!”

“她分明是天帝,为何…”

“天帝成魔…六界在崩溃!”

“必须杀了她,六界是以她意志所创,再这样下去她会毁了这世间!”

好吵,真的好吵?璎珞皱起了眉头,看着乱成一片的众人,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闭嘴?

心念一动,周身的阴邪之气,迸发出去。又是一阵天摇地动,天火开始自云端掉落!冲向仙界,刹时火焰再起,照亮了整个天空。

她要烧了整个仙界!

“璎珞不要!”暮子昕大惊,飞身而上,一把拉住她的身子大声道:“快停下!这一切皆是我的错,如若你要怨,要恨,冲我就好。别再造杀孽了,璎珞!”

怨、恨?

好笑,她为何要怨恨他?他有什么是值得自己怨恨的?

她只是累了,眷了,烦了。一切都没有了,这个世界留着也没用了。

“璎珞!”

“如果我说不呢?”她轻声反问,唇角挂着一丝冷彻骨的笑意“如果我说不…你会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杀了我?还是说…你要亲自动手?”

暮子昕呆住,脸色苍白如雪,抓住她的手,缓缓的滑下。

冷笑出声“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那便让这个世间随他一起去吧…”

她缓缓的举起手,于是天地更加的动荡。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为她不顾一切,就连灵魂都没有保留,再也没有…

突然地上隐隐有光泛起,纯白的星光,一点一滴的升腾,那本是小到不能察觉的光,但璎珞却猛的一愣。

手上的动作刹时停住,转头看向地上的某一处。

只见下方血泊之中的男子,隐隐的发出亮光,身形如星般正一点一滴的消散开来,就要消失于天地之间。

她拂袖一甩,一股寒气从袖间飞出,笼罩住渺轩的整个身体,慢慢在上面凝上一层冰霜。

刚刚散消的光芒又慢慢的回到了渺轩的身上,透明的身体也恢复如初,只是胸口那鲜红的血迹,仍是有些惊心。

倾身抱起地上的身躯,小心翼翼的靠在怀里,声音里早已经没了之前的冰寒,颤着声开口“哥不喜欢?那咱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她自顾自的说着,身下凝云,旁若无人的抱着那已经冰冷的躯体。往北的方向,飞身而去。只余下仍是反应不及的众人,还有天空,那一排黑色的莲花。

物是人非

第八十章

“怎么样?”

见来人进来,顾千凡从座位上坐起,迎上前去,浓眉皱紧,脸上皆是急色。想必等待已久。

“我进不去,她不肯见我!”炎凤低下头,眼角隐隐有着几分湿意。

“她连你都不见!”顾千凡退后一步,又跌坐回位上,眉头愈加的紧皱起,往日的轻浮早已经寻不着半分,只有苦色“看来她当真…不再是当年的小璎!”

“这不能怪她!小姐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唯一有的就是尊主”炎凤上前一步,脸上有着几分维护。

“即便如此,她何必迁怒于六界苍生,他们又何其无辜?”顾千凡反驳,眉眼之间隐隐有着怒气,如今他已经是白暮的掌门,自然也要顾及到苍生。

炎凤低下头,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就连她也想不明白,小姐如今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思起之前她靠近神山时,那毫不留情的攻击,顿时心痛如搅,脚下一个啷呛。

“凤凤!”顾千凡一惊,上前一把扶住,有些慌乱的察看着,转而大惊“你受了伤?她居然会出手伤你!”

刹时隐忍许久的怒气,终于暴发了“她未免也太过了,先是杀了我师伯,现在连你也动手。我到要看看她这个魔神究竟要把这个世间怎么样?”

“千凡!”炎凤一把拉住怒气冲冲的他,缓声道:“我的伤没什么,只是靠近神山时,被阴邪之气所伤,与她无关!”

“你还帮她说话!”他怒言“如若她不是有心,那阴邪之气又岂能伤你?”

“千凡…千”她拉手欲拉住他,却扑了个空,长叹一声道:“连我都进不了神山,就算你去,你能见到?”

顾千凡一愣,正要冲出去的脚步顿住,身侧的手用力的握紧。

“小姐为了保住尊主的最后一丝灵气,下了寒冰咒冰封整个神山,就连北海也已经变成了一片冰源。我是火凤化身的至炎之体,擅且无法进入,何况是你!”

她说的没错,如今莫说是见她,就算是靠近北海也是妄想。可是他又岂能坐视不管,她本是万物之主,造六界的天帝。这世间都是她所造的,六界存亡,仅在她一念之间。如今成魔,六界都在崩溃,怕是无人可以躲得过。

想着,突然天地间又是一阵晃动,轰隆的崩塌声不绝于耳,顾千凡一惊,怒力稳住身形。拉住旁边的炎凤,飞身出了大殿。再回看那处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四周飘浮的仙山,也好似失了灵气,掉入海底。顾千凡立即下令大家御剑腾空,以免被这异变波及,并派人进入浮山大殿搭救,避免伤亡。

“连白暮也开始了吗?”顾千凡满脸愁容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一个月来各处常见的异象,先是从一些灵气效低之地开始,现在却连白暮如此的仙山福地也波及,恐怕这个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看,我还是再去一次神山吧!”炎凤开口道:“再怎么样,我也是她的圣兽!”

“不行,你已经受伤了!”千凡立即反驳“再去,不定她会对你怎么样?”

“小姐不会伤我的!”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璎珞了!”他道,转头看向右边那掉入海中忆惜殿,脸色沉了沉,他还想要说什么,却有弟子前来通报。

“禀掌门,弟子已经去过了忆惜殿,但找不到暮师叔!”

“什么?”顾千凡一惊,上前一步急声问道:“师傅何时醒的,又去了哪里?”

“弟子不知?”来人回道:“只是我查看了屋内,师叔好像离开已久!”

“这…”他更为着急,来回的踱着方步“师傅现在身受重伤,而且法力尽失,又能去哪里?除非…”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瞬间苍白,转头看向一旁边的炎凤“难道师傅他…”

炎凤点了点头,叹一声道:“如今,如若有人能劝她的话,也只有一个了!”

北海之境,神山之巅。

相比于六界的混乱,这里却是安静异常。完全没有那些地动山摇的杂音,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世外,只有漫无边际的冰源。

主峰山顶的冰床之上,有人安静的躺着,一身蓝色的身衫,即使是紧闭着双眼,也掩不住他的绝世风华。只是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苍白到无一丝的血气。

有人坐在旁边,身上紫色衣衫轻扬,如一只展翅的彩蝶,同样的风华绝色,但她却更为美艳,额心黑色的魔印,显得妖艳绝决,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缓缓执起床上人的手,轻轻的靠近自己的脸侧,那原来妖媚的眼眸,刹时温柔得似要滴出什么来。

“哥,珞儿回来了!”她淡淡的掀起嘴角,含着小心翼翼的笑容“等了很久,是不是…珞儿不对,不该花太多的时间。不过…我答应你,以后都不离开你半步了,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噌着他的手,只是床上的人,仍是紧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回答她的,只有那冷得刺骨的寒风,似是刀刃一般划过她的身体。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如若连心都已经结冰的话,哪还有寒冷之词。

“哥,你生气了是不是?所以都不理珞儿了。”她有些埋怨的嘟起嘴,放开手,俯身靠在他的身上“还是说…太累了?所以想要休息?”

床上的人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她愈加抱得紧,贴近他的胸口缓声道“你放心,如果哥想睡了,珞儿会乖乖的不吵你!我陪着你,好不好?”

“…”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哥说,等你醒来了,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她闭上眼,再没有开口,好似真的是在等着床上的人睡过来一般。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安静到有些诡异的程度,无边的寒冷,就连呼吸也已经冰结。

宁静,死一般的宁静,在周围蔓延着,像是可以埋没一切事物,乃至时间。

直到那方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小姐!”青之上前几步,看着前面仍是匍匐在冰床之上,半点移动意思都没有,仿佛听不见他的话样的人,刹时怒气再也忍不住,暴发在那张一向清冷的脸上。

“小姐,青之是圣兽,只听命于神族。所以,就算你如何对付六界我也可以不管,就算你要灭了魔界,我也可以不闻不问。但…为何你连炎凤也不放过?”

璎珞不语,就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轻靠在床上,仿佛已经随他入睡。

于是青之更加的气愤,一字一句的道“属下明白,尊主对于您来说,是最重要的,如今…但就算你再怎么怨恨这个世间,炎凤始终是你的圣兽。她从小就跟着你,就算离开了你千年,那也是因为为了救你身受重伤,不得不如此。而今,你怎么可以亲手伤她?”

那方的人,还是没有反应。

青之愈加的痛心,咬紧牙关,手心紧紧的握紧“我也好,炎凤也罢!你当真要把你身边的人全都抛弃不成吗?”

青之怒上心头,紧紧的盯看那边的人,但那方始终没有动过一下,对他的话更是惘若未闻。顿时满腔的话又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力感:“竟然小姐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话了,那我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思了!”

再次看了那方一眼,定格在那躺在冰床之上的人,又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只是小姐如今这般,又岂是尊主愿意看到的!”

他收回视线,深深的吸了口气,环顾四周已经变成一片白雪的神山,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生机盎然,只有寒冷,死静的寒冷。物是人非,他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世间注定要消亡,到不如离去,眼不见为净。

挥袖一甩,唤出配剑,再不留恋,飞身而去。转瞬便消失在天际。

良久…

那趴在床上的手,抖了一下。眼睛缓缓的睁开,里面似是压着什么沉重下一刻便会崩塌。

她起身坐起,眼神下敛,看着床上仍是不动的人,慢慢的伸手拢了拢那被自己弄乱的发丝。呆立着似是已经看出了神,良久才缓缓的道:“哥…也会怪我吗?也好,我到希望你能怨我,哪怕一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