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眸光黯淡,摇头说道:“没有。”顿了片刻她又道,“我地位低下,是见不到他的,可我想告诉他,女魃因他被困,或许帝君们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将封印解除。”

风溟淡声说道:“女魃如今体质已经异变,对处处需要水的六界来说,有人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地,除非是去本就干旱的地方。但应龙掌五行、雨水,为人间不可或缺的神力,断然不可能跟女魃离开。”

灵玉不甘心道:“那难道她要一直被封印在这里?雀城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她告诉我她每天都很渴,她每日强忍,不敢多吸食水分,因为她知道,一旦她饱餐一顿,就将吸干千里的水。而今她已经快要忍不住,再这么下去,千里之外的百姓都要受苦!”

“这种事可以禀报给老大们。”扇子说道,“这是百姓之苦。”

风溟看着这天真可爱的哭包,说道:“那女魃迎来的,将是灭顶之灾。于九霄而言,女魃除了当年曾助黄帝得胜一事,就再无其他功绩,她对人界带来的灾难,远远比她当年的功勋大。”

扇子愣了愣,可细想,如果禀报给帝君们,他们可能真的会…直接杀了女魃。

“可不能让她一直在这里,附近的百姓怎么办?”灵玉想救女魃,但也想救百姓,“她只想见应龙大人一面,了断前缘,她答应过我,只要见他一面,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离开这里,去那荒漠,再也不去有人的地方。”

她说着,越发难受。她看着眼前二人,没有要就此离去的意思,便试探问道:“魔尊大人,您可不可以帮忙,去找应龙大人,请他过来?”

风溟嗤笑:“不能。”

为什么他要插手这种事,他是来…来做什么的?风溟竟好好想了想才回过神来——他是来找三长老的!

怎么就碰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他立刻看向那跟自己严重八字不合的哭包。

正觉感动又可怜的扇子悄悄抹了一滴眼泪,见那大魔王盯看自己,抖了抖身,吓死人了!

她避开他的眼神,对灵玉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应龙大人,但我去找吧。”

风溟见他的指路人要跑,拧眉:“哭包!”

扇子吓了一跳:“干嘛?”

“不许乱走,不许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很快就回来帮你找人,我不会食言的。”扇子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大魔王。”

不顾他要吃人的眼神,扇子赶紧跑了。她一走,风溟顿了顿,他看看那灵玉小仙女,又看看那飞走的哭包,带着快要气死的心,跟了上去。

24.荒城(七)

第二十四章

风溟的速度比扇子快了几乎两倍, 哪怕扇子已经行了八百里路,还是在瞬间追上了她。风溟抓住她的衣裳,直接将她拎停了。

被悬空的扇子晃了晃手脚, 偏头看他,说道:“我不会食言的, 大魔王。”

风溟冷冷一笑:“你未必能找得到应龙,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会跟你来。”

“为什么?告诉他女魃的事就好了呀。”扇子探手抓住他的衣裳, 借此定住在空中摇晃的身体,“你放我下来, 仰得脖子疼。”

风溟将她放下, 想到她可能会跑, 又将她的辫子抓住,这才安心, 说道:“应龙是什么?是当年助黄帝得胜的部将, 法力不低,为什么女魃消失的三年, 他没有出现?”

扇子说道:“灵玉小姐姐不是说了么,因为应龙大人答应过帝君们, 不会跟女魃再见了,而且那封印之地,是当年两人定情的地方, 这就是帝君们将她封印在那里的原因呀。”

风溟挑眉问道:“我是说, 为什么女魃消失了三年, 应龙却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告诉他。”

风溟轻笑:“真的关心一个人,不会没有办法,更何况是应龙。”

扇子微愣,有些怔了:“你是说,应龙已经彻底放下女魃了?”

“不然还能是什么?”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尤其是对应龙那样有法力有权势的人来说,方法有千千万,就算他要知道一只蚂蚁去了哪里,也能打听得出来。同为拥有无上权力的风溟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他敢这样断言。

而且,就算应龙一直有在留意女魃的事,也知道了她的困境,但她已经被封印三年,他却始终没有出现,那就算扇子找到了他,他也绝不会来。

当初不会来,如今也不会。

女魃已经彻底被天地抛弃了,更被应龙抛弃了。

“为什么要放弃…”扇子看着大魔王,难以理解,“就算不是恋人了,至少她也曾救过他呀,至少也曾并肩作战过,女魃被困,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来救她的。”

她问他也没有用,风溟不喜插手这些事,更不喜插手男女之事。他不是很懂为什么这哭包一脸困惑和沮丧,他说道:“你们九霄要保护凡人,女魃的体质却只会危害凡人,应龙当初助黄帝战蚩尤、助大禹治河流,也是心中怀有大义,既然女魃会危害人间,他又怎么可能跟她相守,所以宁可将一切都断了,不闻不问。”

“也就是说…他或许还是记挂她的,但是不能将这种记挂放在心上?”时时记着,却不能相守,想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所以刻意忘记,抹去她的踪迹,以维系心中平和。

“不知道。”风溟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去深究应龙到底还喜不喜欢女魃,“应龙绝对不会去,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我不懂,应龙既然可以呼风唤雨,那女魃跟他在一起,并不相克呀。”

风溟忍不住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仙界的时候从来不看书?”

扇子被他一盯,盯得心虚,默默偏转了头,吹了个清脆的口哨。

“…”风溟一手盖在她的脑袋顶上,将她扭正,让她看着自己,问道,“当初蚩尤请的风伯、雨师能将应龙困在其中,是女魃出手将他们的雨水瞬间耗尽,才救出了深陷困境的应龙。既然连风伯雨师都不是女魃的对手,那被困的应龙,又如何有足够的风雨供女魃吸食?”

扇子面露难过之色,叹道:“原来如此,难怪说他们相生相克。”

哇这哭包,就不羞一下她不好好念六界史书的事,还感叹到别处去了。风溟松开了手,说道:“所以不必去找应龙了。”

“不找应龙,就彻底没有办法了。”扇子默了默说道,“或许我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不念在两人感情的份上,会念在恩情上去报恩。”

“女魃被封印,或许已经算作是应龙还她的恩情了。”

扇子吃惊道:“什么意思?”

“女魃大闹九霄,又屡屡祸害了人间,一般情况下,这已经是邪祟所为,帝君们或许是看在了应龙的面子上,才只是将她封印,而没有伤害她。”

他越说,扇子就越觉得女魃的下场悲凉,她喃喃道:“这种体质,也不是她想要的呀…这种封印,真的不是伤害吗?”

“你悲悯她也没有用。”风溟不明白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担心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要忘了,这是你们帝君所为,你这是要违抗天命?”

扇子立刻回神:“当然不是。”

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怂包,硬气不起来的。风溟一笑,又道:“而且你要想想,就算将女魃的封印除去,她也会危害百姓,天大地大,哪里能经得起她那样吸食水源,就算去了荒漠也会因为太渴而出来,你要让凡人陷入大旱的绝境?”

扇子皱眉问道:“难道六界之中,就没有可以让她安身的地方?就算是很厉害的法器也不行?我记得六界中,有不少这种法器,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水,那让女魃住进那里,不就好了?等吸够了水再出来走走,挺好的,两全其美。”

“当然有这种法器,魔界有一件法器叫雨**,便是…”风溟蓦地顿住,杵在原地。

扇子紧张道:“大魔王你怎么了?”

风溟的脸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字字道:“三长老偷走的法器,就是雨**。”他竟然现在才想起来,他到底是抓哭包来找三长老的还是哭包拐了他来救女魃的?!他转而盯住扇子,说道,“你的错。”

“…”扇子无故被砸了一口大锅,憋急了,磕巴说道,“我、我做错什么了,大魔王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大魔王,就可以欺负小仙女,我上头也是有人的!”

瞧着她憋红的脸,风溟笑了一声:“那色仙人非礼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上头有人?”他又道,“而且就算是你们帝君来了,跟我也是平起平坐,我要抓你,他们也不会拦,还会将你捆好,送到魔界大门。”

扇子抖了抖:“老大们才不会这么做。”她回神问道,“那三长老是跟女魃的事有关吗?你之前说,有个小仙女跟他交情很好,难道那个小仙女就是灵玉?”

风溟还没说话,扇子“哎呀”了一声,满目懊恼,掐了他的袖子紧张道:“灵玉撒谎了。”

风溟边掰她的紧抓的手指边问道:“撒谎?”

“灵玉刚才说,她去找应龙,后来被召唤回天庭当差,看见我们跟女魃打了起来,发现不对劲,便立刻下界了。”

风溟问道:“有哪里不对?”

扇子使劲摇头:“如果是正在天庭办事的小仙女,是不可能下界的!”

不知九霄规矩的风溟微微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扇子着急道:“早在很多年前,头儿们怕我们学织女姐姐七仙女姐姐三圣母跟凡人私奔,所以我们在神界办事时,连南天门都出不去,所以她绝不可能中途下界,她撒谎了!”

突然发现这个事实的扇子有些慌张,因为她不知道灵玉到底要做什么。

她愣了一愣:“你说,她此行是不是已经见过应龙了?应龙也如你所说,根本已经放弃了女魃?不愿见她?可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支走我们?”

刚将她的手掰开的风溟正顺着被她掐得起褶子的衣裳,忽然她的手又双双掐来。他顿了顿,终于放弃了她紧抓的手,放弃了他平整的袖子,说道:“与其在这里乱猜,不如回去。”

“嗯!”

看着再次回城的哭包,风溟拧眉往那看,如果三长老真的跟女魃的事有关系,一旦他们真的放出女魃,那魔界也脱不了关系了。

三长老平时做事稳重,不会不知道这个利害关系,那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他跟女魃有什么渊源,还是跟那灵玉有什么渊源?

扇子回到雀城,还没到那母亲河,就见雀城有了微微异样。原本干旱的雀城,还不至于龟裂,如今似乎因为更加干燥,地面飞卷尘沙,似一座荒漠之城。偶尔能在城中看见的人,连门都不敢出了。

她迅速往河床那飞去,不待飞近,已看见穿着杏色衣裳的灵玉以掌印在白色的泥土之上,不知在念什么咒术,忽然割破手掌,以血浸染金印。

“灵玉——”扇子心觉不好,小仙女法力不强,但是神仙的血可以做为同是神所设封印的引子,她知道以灵玉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撼动帝君们的咒术,然而她想到偷走雨**的三长老,只怕那三长老会助她一臂之力。

忽然灵玉旁边的雨**法器中,迅速冲出一股魔族人的煞气。煞气冲天,直冲扇子,像是要将阻挠的人都轰走。

“别伤她——”

灵玉在地上大喊,声音未落,便有风袭来,将那煞气挡开。

风溟拎着差点被煞气扑一脸的扇子,盯着眼前黑气,冷声说道:“难怪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了法器之中,三长老。”

扇子讶然,往前面看去,那黑气中渐渐露出一人,一个面容沉静的长者。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望君上看在多年的君臣情义上,不要拦我。”

25.荒城(八)

第二十五章

“不要拦你?”风溟冷盯着他, 说道, “你偷走雨**,是为了救女魃?你既然知道以灵玉的血来做引子, 那你也应该知道,封印住女魃的人是谁。你如今要解开这封印, 势必会将魔界也牵扯其中。”

三长老没有怔愣, 只是沉默不语。

风溟见他是如此反应,确定他知道封印女魃的是帝君。他沉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明知如此, 还要救她?”

三长老默然片刻, 终于抬头看他:“我曾是女魃的部下。”

风溟一顿, 只是这一句话, 就足够解释为什么他会冒险偷走法器,背叛魔界,不惧得罪神界。

“当初神魔本是同宗同源,后分作两界,女魃离开天宫,却让我们去神界。我不愿去神界,便入魔界, 可即使是成了魔界长老,也没有办法安心。直到我听见她被封印,心中更是不安。所以我想救她, 然而我知道就算救了她, 她的体质也定会再被关押。”

“所以你偷走了或许可以让她容身的雨**。”

“对。”

风溟说道:“这件事, 你本可以直接跟我说。”

扇子意外地看他, 难道说了,他就会帮女魃?大魔王…果然是个好人,虽然说话总是太过扎人,但扎的,也是真相吧。

三长老摇摇头,笑道:“我如何能连累魔界,我原以为,在我偷走法器之后,您会派兵捉拿,可没想到,您没有,而是私下寻我。”

明白了他的用意,风溟也不愿对他用一句苛责的话。如果按照三长老的想法,他盗走法器后,自己派兵捉拿,那神界也会知道,三长老是魔界的叛徒。那三长老再去救出女魃,就跟魔界毫无关系了。

可他算错了一点,自己信他,所以没有声张。

风溟看看河床中的灵玉仙子,她以自己的血做引子,还在念着咒术,只待成形,便是三长老出手的时候。他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被拎了半日的扇子说道:“大魔王,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明显是父女,他也太不关心部下了。她们头儿,连她们家养了几只虫子都知道。

风溟瞥了她一眼,他们哪里长得一样了。

三长老说道:“灵玉是我的女儿。”

风溟:“哦…”

“只是我曾是女魃部将的事,她并不知道。那日她无意提起雀城一事,我才猜得,当年突然消失的女魃,或许就被封印在雀城之下。”

“所以你偷了雨**,和你的女儿救她。”

“我只想救她,灵玉她也不愿几年之后,附近的百姓受苦。可是如今,已经无法回头,我负了魔界,待我放出女魃,我会亲自去向神界请罪!”

三长老已然下定决心,去帮灵玉破阵。

风溟看着那冲向地面的三长老,没有动。

扇子焦急道:“大魔王?现在要怎么办,动静这么大,只怕天庭很快就有人下界查看了。我们天庭有专门的小仙女留意下界的事,一旦有大动静,会立刻禀报上去的。”

“你不是也想救女魃么?”风溟眸光微敛,说道,“那就让他们救吧,只是在女魃离开封印的瞬间,你最好躲远一些,否则她很有可能会在瞬间吸干你的骨血。”

扇子的脸色顿时煞白,连双唇都变成了白色。风溟看着她瞬间怂了,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她说道:“我堂堂小仙女都会被吸干,那雀城的百姓怎么办?我要去救他们,把他们装进乾坤袋里带走!”

她壮志凌云,可晃了晃身体,仍悬在半空,她无比丧气道:“大魔王,你放手好不好。”

首先,大魔王要放开她,她才能走。

风溟没松手,说道:“我骗你的。”

“什么?”

“你的身上有我亲自设下的屏障,绝对不会有事。雀城百姓身上的屏障,是你们帝君所设,也不会有事。”

扇子顿了顿:“那你为什么骗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逗她,大概是…他认真一想,说道:“想看你哭。”

“…”坏蛋大魔王!扇子被拎得毫无尊严,但已经不想挣扎了,反正一会他放开她,还是会找机会拎她的。

河床之上的咒术印记,越发的清晰,层层金线织成的大网沾了灵玉的血,显露在外。

一般封印,只需一层金网,但这里,却已经有五层。

织就大网的金线因染了灵玉的血而露出原形,每一根金线都要点染血水才会出现,灵玉以为这网最多只有三层,没想到网越堆越多,到了第八张金网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渐渐失去红润,面上不断有冷汗滚落。

她的血水点染的,不仅仅只有金网,还有离她远来越近的女魃。

女魃不安地在地下有限的空间走动,焦急,烦躁,不安,她想出去,因金网的松弛,她已经能感应到空气中的点点湿润。轻轻透了一口气,忽然有血的味道。她一顿,才发现自己瞬间吸食了灵玉的血水。

“对不起,对不起。”

她最擅长的,就是跟人道歉。她喜欢人间,但凡人不喜欢她。她所到之处,湖泊便会瞬间不见,山泉干涸,连井水,都会在刹那少了大半。她看着对她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只好一直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说着,然而百姓对她的怨气,还是越来越重。后来她不再去有人的地方了,栖居山林,然而原本翠绿的山林,也渐渐有树枯死,兽类成群离开,整座山不过一个月,就变成了荒山,山神怒了,去天庭控诉她的恶行。

对不起,对不起。她去了九霄,跟帝君们道歉。

从九霄离开时,她看见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她远远看着他,无法靠近。他依旧是那样丰神俊朗,身边有貌美的仙子侍从,跟在他的一旁,唤他神君。

他答话时,眸光冷峻,但没有偏头,朝她那边看一眼。

“喂,旱魃,你不要再站在荷花池边了,水都没了,这花都要死了。”

神兵驱逐,她又连连道歉,等她回头,那男子已经走了。

她的体质和气息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他这些年养尊处优,弱得已经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大概…是吧。

没有任何尊严的道歉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六界不断有人控诉她,尤其是民间对她的怨气最大,逐渐的,她已经从一个神,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