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初恋,就这样被扼杀在苗言东或者说是吴棋的手里。扼杀在那些流言中。

那是我拥有灿烂晴空和阴霾岁月的混沌年少。

故事不长,不过六千多字,白木珊终于兑现了她的承诺,高考后会把所有的一切告诉聂双,聂双却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读完它。聂双边看边哭,心里的惭愧大过悲伤,号称是白木珊最贴心的知心密友,自己却哪里对得起这份坦诚。

与其说是坦诚,倒不如说是白木珊为了给自己的密友一个交代,用刀割开自己的伤口,一道、一道,似在说:看,当初,我就是这样,受伤的。

她终于懂得,那时的白木珊,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与委屈,度过了本该灿烂的却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寂寞而无奈的高中生涯。

现在?当然早就物是人非。

白木珊和聂双当然没能考到同一所大学。

白木珊在北京,周浅易没有任何悬念地去了南京,季橙最远,出乎意料地远赴澳大利亚。聂双算是发挥出了她的正常水平,虽然并没能如愿考上离家远一点的学校,只是考入了省重点——位于兰城所在省份的省会城市燕城,离兰城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也算是离开了父母的视线,聂双还算满意。

倒是蒋小光,他爸妈死活不同意他离自己太远,在家里绝食一周,好说歹说,报了同聂双同一座城市的另外一所大学,倒也有惊无险地被录取了。

柏灵高考失利,没有考入心仪的大学,奔了兰州。

苗言东如小说中所说,跟着吴棋去了济南。这几个人里,聂双对他没什么好感,发生了白木珊这件事,更是对他厌恶万分。不曾想,他却是这几个人里,对爱情最为执着、勇敢的人,在他抛弃所有,哪怕和人生前途相关,哪怕那个他执著追求的人连一句爱他的话都没说,当然更提不上给出什么承诺,他也一猛子扎到底,说去,便不声不响地跟去了。

秦冬冬考文科综合时,在考场上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只能复读。

聂双是想为白木珊做些什么的。

可是,倘若周浅易知道全部实情,会为了自己错失这样一个美好的女生而惋惜吗?凭借聂双对他的了解,似乎,不会的。

多半会叹口气,或者连叹气都没有,轻描淡写中夹带少许惭愧的语气,“是这样吗?”

——他不爱你。

就是不爱你,不论你为他做过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诚如小说中所说,“当我爱上了一个人,就赋予了他伤害我的权利。”

但是白木珊,如今这样的权利,你应该已经收回了吧。

聂双在这篇小说的末尾,写了一句话:“不论现在的你对白木珊有着多么大的误解和偏见,她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为人,我最了解。纵然你不曾感激过她,至少,不应该让她独自背负那么大的伤痛。”然后,把杂志寄给了周浅易。

但是周浅易,一直没有任何回应。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聊QQ,他对此事一字不提。这些对聂双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不论周浅易作出怎样的决定,那都是他的事情。

眼下,大家各有各的前程要奔赴,环境变得自是不一样了,当然也包括周围相处的人。

聂双曾经听人说,在每个人成长的过程当中,受家庭环境、成长环境、性格不同等因素,大家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等等,是不一样的。具体到生活细节,包括穿衣打扮、为人处世、口才技巧等,小时候受父母的影响最大,他们是我们学习的主要对象。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同龄人开始取代父母,成为了我们学习的主要对象,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聂双已经难以想象,多年以后,不不不,不需要那么久,单单是假期里,暑假、寒假,或者五一、国庆,大家若在兰城中再相见,还会认得出彼此吗?

聂双曾见识过,某同学的哥哥读大一时,寒假回家,原来朴实、内向的男生,突然染了橙色的爆炸头,牛仔裤几个月不洗,据说是在“养牛仔裤的沧桑感”,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见了农村的亲戚也是一副“大爷我混出来了”的模样,家乡话忘光不说,连个招呼也懒得跟人打。

高考前,她曾经偷偷拜托周浅易打听过季橙的高考志愿,不是没幻想过或许可以考入同一所大学,再续前缘。但是话刚出口,就被周浅易狠狠骂了一通,甚至骂她在犯贱。

她记得周浅易的原话,“犯贱这件事,要双方都犯贱,才能双贱合璧,人家的态度明摆着,甩了你了,还做什么白日梦。”

放在从前,周浅易再欺负自己,是断然不敢用这样伤人的话,来刺激她的。聂双明白,或许周浅易,只是想让她清醒。

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彻底地、长久地保持清醒,周浅易把“双方都犯贱,才能双贱合璧”这句话,用二号黑体字打印出来,贴在聂双写字台前,以为警示。

——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季橙。

事后,是蒋小光说漏了嘴,抱怨大家各奔东西,不小心说出了季橙去澳大利亚留学的事情,彻底断了聂双重修旧好的念头。

周浅易早就知道,却不屑于说,单单用这种方式来骂醒她,可谓用心良苦。

天天看到,岂能不醒。

以后的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和天地。

那么,季橙,以及有关和季橙在一起的时光,这下,我们真的,要彻底拜拜了。

升入大学前的第一小插曲,来自季橙。

已经有多久没有联系季橙,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有多久没有靠在他的怀里感受他温热的气息……那一场曾经让她失去了女生矜持的爱情,当时有多欣喜,彼时就有多痛苦。

在聂双以为自己几乎要彻底忘记他的时候,他却偏偏选择这个时机,给聂双打来一通电话。

聂双犹豫了几秒,猜测对方是不是按错了键,以免自己无趣。

手机铃声执着地响了一阵,过了几分钟,又打过来,聂双这才按了接听。

“还好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居然真的是他。

“哦,”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还好。”

“呃,聂双,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

见一面?做什么?

和好?这不像是季橙的风格吧?若和好,早就可以提出,何必要等到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周?聂双啊,聂双,你一定是昏了头脑,到现在还有这种幻想?人家马上就要远赴澳大利亚,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为之前提出分手,再道歉?何必多此一举呢?他一向没有往别人的伤口撒盐的习惯。

……以上的种种,哪种结果是你期待的?哪种又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聂双有些摇摆不定,脑子里冒出一个个念头,似有无数只手撕扯着她的思维,让她无法理智正常的思考。

“有些话,我想和你说。”像是鼓足勇气,季橙的声音有些低沉,或许是聂双多了心,居然有些底气不足,你也会怕么。

她有些不忍,正要回答,眼神瞥过墙上周浅易在高考前贴上的“双方都犯贱,才能双贱合璧”,蓦地一愣,无端哪里泼过来一瓢冷水,想起季橙提出分手的种种,当下冷冷回道:“季同学,我最近比较忙,马上就要去大学报到了,实在是没时间。”

电话那端很久都没有声音。

在聂双等得不耐烦,想要挂电话时,突然听到长长的一声叹息,“哦,那没什么了。”接着是几乎有些负气的语气,“祝你前程似锦。”

嘟嘟的忙音。

之后的聂双,不是不后悔的,甚至去了大学后的很多个夜晚,都在懊悔,为什么不去呢?

为什么不去呢。

或许他真的有话要对自己说。

要知道,对于稍微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季橙来说,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会选择在出国前主动打来这样一通电话。热恋时,季橙有时候会失约,虽然事后每次都花费了更多的心思进行弥补,但从不肯认错。

他的人生字典里,是没有“认错”、“主动”这两个词的。

每每做什么,即便是他求你,他也会转着弯地变换说话的方式,一定要搞成“是你在求他”。

譬如两人在酒店吃饭。

季橙想喝水,对聂双说:“聂双,坐了这么久,渴不渴?”

“还好吧,刚喝了一瓶可乐,不渴。”

季橙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天这么热,喝点茶水好。去跟服务员说一声,沏壶茶。”

聂双想也没想跑出去,拎了一壶水进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一边,并没有喝。见季橙盯着自己还傻乎乎地问:“你喝吗?”

季橙有些为难的样子,“既然你这么主动,那就来一杯吧。”

……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聂双每次都是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明白季橙的本意,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对他的喜欢,相比较季橙曾经对自己的好,这算什么嘛,忽略不计,不不不,太可爱了!这是多么优秀的甚至是闪光的品格啊!

现在想来,内心更多的是涩涩的痛。

何必再让他掀起自己本来已经平静的心湖呢?每每懊悔没有和季橙见面,聂双又会反复安慰自己,他会奔赴他的前程,有着更为光明的未来,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会有另外一个姑娘,温柔地靠在他的怀里,望向他的时候,同她一样,只看到优秀的品格。

季橙的电话,后来,再没有打过来。

升入大学前的第二个小插曲,有关秦冬冬。

暑假里,聂双和蒋小光喝冷饮时,秦冬冬刚好给蒋小光发了一条短信。

蒋小光看完后大笑,把手机递给聂双看:

“小光,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吗?即将面对复读的日子,不知道如何度过。你愿意做我的航向灯,在大学里等我吗?”

聂双大口地吃着冰激凌,暧昧地笑,不说话。

蒋小光收回手机,输了几个字,按了发送键。

聂双吃完一个冰激凌,觉得不尽兴,又点了两份,继续埋头吃。

蒋小光忍不住了,“哎,你就不能主动问下我,给秦冬冬回了什么吗?”

聂双有些茫然,“这,干我什么事啊?”

“你就不能有点八卦精神吗?好歹我也是G中四大帅哥之一啊,不知道多少人半夜里排队等着第一时间听我八卦呢,你太过分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蒋小光说话,她总是想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什么时候他又给自己封了个“G中四大帅哥之一”?

“好吧,”她问,“你回了什么?”

蒋小光眯着眼,“我回‘咱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你不怕我把这条短信转发给你未来的班主任吗?’”

“哎,小肚鸡肠。”聂双诚心刺激他,“做人干吗这么刻薄。”

蒋小光急了,“我这不叫刻薄,她怎么不想想当初怎么对我的,班主任找我的时候,我一直想着怎么保护她。可是人家呢,早把咱卖了。就算是这样,任何一句对她不利的话,我也没说。我对她够意思了。哦,现在觉得复读深似海,又觉得我有用了,想重新利用?对不起,晚了。大爷我不伺候了。”

聂双又吞了几口冰激凌,露出一丝坏笑,“你知道如果换做是我,会回什么吗?”

“回什么?将来还是朋友?祝你明年高中状元?”蒋小光摸着脑袋,“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不不不,这些话太虚情假意了。你的又太刻薄,换做是我,就宽容地回一句,字也不多,就四个字——‘你丫哪位?’”

蒋小光:“……你够狠。”

这句绝对可以把秦冬冬秒杀的话,也把蒋小光秒杀了。

否认曾经在一起过。

比否认认识的杀伤力,实在是小太多了。

——不过,这些,实在是你自找的。

李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对他有恩,他忘恩;人对他有仇,他忘仇。这样的人,不可交。”当时的聂双超喜欢这句话,甚至把它作为自己人生的座右铭。

当然,蒋小光和秦冬冬,不过是校园青春时光的一段小恋曲,多年过去之后,谁还会记得,甚至,连“付之一笑”的条件都不够,自然上升不到“恩”和“仇”的高度,但是对于曾经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若有机会可以反击,却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连出一口胸中恶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做人岂不是太可悲。

所以记仇,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刘欢唱“该出手时就出手”,在聂双这里,是“该出口时就出口。闷死自己没人救”。

蒋家父母对于自己儿子和聂双考入同一座城市异常满意。打量聂双的眼神,充满了喜悦,恨不得在聂双的身上贴上“准儿媳”的标签,如果再能加上一句“其他男生勿近,君子自重”,那就更为圆满了。

聂双的爸妈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但又不敢逼女儿太紧,一来因为是女生,面子薄。二来,他们之前一直担心聂双连个专科都考不上,全家甚至做好了砸锅卖铁的准备,收到女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聂双的父母就跟还清了地主家几十年的高利贷一般,喜悦的心情,同周浅易被保送名牌重点大学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所谓,希望越小,收获的喜悦越大。

聂双不知道是要感谢自己父母的开明,还是要为顽劣的自己这么多年让父母操心而感到羞愧。

反倒是蒋小光,经历了高考前后的一些事情,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即便和聂双考入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对两人关系的突破依然没有太大的信心。当然,开心,还是很开心的。

至少有一样,有了聂双,哪怕是成为他最不希望成为的哥们儿关系,至少他四年的大学生涯,都不会孤单了。

——若真的成为有情人,便当做中了五百万彩票。

若不能,把你所认识的人,放大几千倍几万倍,你可曾见过一个幸运儿中得五百万?

你喜欢的人,哪项法律条文规定了人家就有责任有义务地一定、肯定、必须地同样喜欢你?

若是这样,人人都可中得五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