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文瀚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瞪着葛天籁,目眦欲裂。

葛天籁扯过一边儿软瘫成一团的葛天瑞,推着这个棉花团一样的小青年到了秦欢面前,对她说道:“婶婶,我那个小弟弟——哦不对,什么弟弟,从瑞哥这里算起来,那孩子应该算是我侄儿…”

葛天籁话都没有说完,葛文瀚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嘴里咆哮着放屁假的胡说八道栽赃污蔑,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葛天籁不理会葛文瀚,只是看着秦欢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自己跟他讲?”

秦欢仰着脖颈,不肯低下,心里明白大势已去,当年得来这份家业,不过也就仗着大哥一家对亲弟弟两口子毫无防备之心罢了,也并不是自己两口子多厉害。她想到三女一子,尤其是九死一生得的小儿子,目光转向面前站着的葛天瑞,看他吓得瘫软成一团,心里不知道怎地,溃败一团的心又不甘起来,而这不甘竟然不是为了自己。活了四十多年,她第一次单单地出于关心一个人,费尽心思地开口说话:“放了他吧,跟他没关系,他就是个小孩子,是我威胁他要是他不答应,就不要他爸爸和他帮忙做事。”

“他二十五了吧,这世界上有二十五岁的小孩子?”葛天籁问,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瘫在座位上的葛文瀚,只见他这个叔叔已经震惊莫名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身旁的秦欢,似乎不懂她说的话。

“他从小没有妈妈,在我眼里,他就跟个孩子…”

秦欢的话没有说完,葛文瀚猛然大声打断她说道:“别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秦欢听了这话,低了头,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地,她竟然笑了,笑得无遮无掩满是轻蔑,然后对葛文瀚说道:“咱们俩半辈子的家产都要没了,我说几句话又能怎样啊?”

葛文瀚脸上挣扎了一下,有些困惑地说道:“家产不家产的,以后再说。你现在不要再说了。”

秦欢又抿嘴笑了一下,她貌不惊人,自嫁进葛家以来,就从不显山露水,这会儿直起腰环顾了一圈儿周围看热闹的本家,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子赌气,像是非要在整洁的屋子里把细瓷器摔个稀巴烂,还要踹上两脚才解恨,她偏继续说道:“家产没了,我还费力气哄你干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谁啊?”

葛文瀚震惊地看着她,跟大活人突然在他面前脱了画皮,变成了个怪物一样。

“孩子就是小瑞哥的,你在外面跟那些个二三四五六的女人过日子的时候,我跟小瑞哥也挺好的,我那阵子还真…”

“妈!”

秦欢突然收了声,循声看过去,见女儿天美天丽站在人群中间,震惊地看着自己,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秦欢用忍耐了一辈子的涵养,为了女儿,吞掉了所有嘴边的话,沉默地扭开了头。

葛天籁根本不理会天美天丽,此刻他现在眼睛里只有葛文瀚和秦欢,他韬光养晦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公众号网络直播的镜头始终对准了这一家子,并没有停顿,这俩败类已经身败名裂了,他看着眼前这对儿夫妻,在心里想着。可是为什么没有大仇得雪的解脱呢?难道恨了太多年,单单是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让仇人永世不得翻身,已经不够了吗?

是的,他眼前闪过一抹红,原本清澈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血雾,看上去十分陌生。葛晴在几步之外见他如此,心头闪过一抹不安,她想要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但众目睽睽之下,又觉得这样做可能非他所愿,心头犹豫,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一毫不肯放松。

耳中听见葛天籁轻笑着说道:“天华真是用心良苦,看在她很懂事的份上,就暂时放过她那么看重的小弟弟吧。”他说得仿佛给了天华多大的善心似的,但是今天在场的人人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出,天华抱走的那个新出生的孩子,原本葛家所有财产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以后怕是一辈子都要在别人的异样眼光下生活了。

一个原本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所有的东西都被夺走了,还变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这就是他嘴里说的饶了那个孩子?

秦欢身子晃了晃,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绝望,她抬起眼睛盯着葛天籁,对他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葛天籁笑了笑,眼睛转向酒店舞台的大屏幕,唇角微微地勾起,斜着看了一眼葛文瀚,低声说道:“叔叔,给你看点儿好的,你想不想看?”

葛文瀚眼睁睁地看着葛天籁,脸上肌肉慢慢地向下垮,像是预感到了他所说的“看点儿好的”是什么,在座位上用力地挣扎,仿佛困住不得施展的野兽一样,对葛天籁用力喊道:“你个畜生!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不就是想让你看看好玩的吗?怎么不是人了?叔叔你这就骂得重了吧?”葛天籁毫不在意地说,抬起手,像是打算吩咐人开放精彩的节目。轮椅上坐着的葛文浩,突然一改沉默,对葛天籁说道:“算了,天籁,到底为止吧。”

葛天籁看了一眼父亲,紧闭着双唇沉默,一时没有动。

“我本来就没死,你叔叔拿走的财产,也全都不作数,我们拿回来就是了。我也答应你,按照你妈妈当初的心愿,将这些来路不正的财产,全都捐赠出去,一分钱都不会留。至于别的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毕竟我跟他一奶同胞,他对我不义,我对他却不能无情,不要计较了。”葛文浩声音很是沉痛,这仇显然报得让他痛苦,瘦削的脸上全是难过,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

葛天籁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说道:“我不这么想,落水狗不一下子打死,哪天上岸就要回咬一口。对不对,叔叔?这些年我跟我爸东躲西藏,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就是因为你一天都没有想着放过我们父子,始终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说到这里,他嘴角微笑的线条抹平,眼睛冷冷地看着大屏幕,冷冷地说了一句:“看戏吧。”

他的话音一落,大屏幕就亮了,葛家亲族,还有一些来不及散去的客人,都站在大厅里,看着前方舞台中央。屏幕看上去是个卧室,镜头对着一张略显凌乱的床。众人一看这床,都猜到了这好戏的内容是什么,就有人忍不住发出吃惊的声音,这时有女人在镜头外说话,很多人认出来那是秦欢的声音,嗡嗡的议论声响起,不时地有人看向站立的秦欢,见她脸色如常,似乎并不为所动,这女人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旁观的人不由得都有些讶异。

扑通一下,葛天美冲到葛天籁面前,给她哥哥跪了下去,嘴上说道:“哥,别放了,我求求你,别放了。”

葛天籁只瞅了她一眼,理都不理,仿佛没听见。

天丽见姐姐跪下了,她年纪最小,最没有主意,连忙跟着跑过来,也给葛天籁跪了下去,嘴上说道:“哥,你想怎么样我们全家都依你,不要放了行吗?”

葛天籁眼睛冰冷,对跪在面前的两个妹妹说道:“你们跪下有用的话,我爸这些年的罪不是白受了吗?”

天美猜出了这句话的意思,连忙站起来,走到妈妈面前说道:“妈,你给大伯…”

秦欢二话不说,到了葛文浩面前跪下,对葛文浩说道:“大哥,这些年都是我错了,请你大人大量,饶了我们一家。”

葛文浩叹了口气,挥手让秦欢站起来,看向儿子说道:“天籁,算了,到此为止吧。”

葛天籁目光闪动,看着秦欢,然后出乎所有人预料,他竟然嗯了一声,让秦欢站起来,然后扬声说道:“既然婶婶这么懂事,那我就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不放全套,给大家看点儿余兴节目算了。”他的话音一落,镜头快进,跳过了一段,来到中间,屏幕上是秦欢和葛天瑞二人,秦欢穿着睡衣,葛天瑞则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床铺凌乱,这中间跳过的一段儿,众人不用脑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画面上的秦欢说道:“这次要是能怀上,你以后就不用过来了。”

“为什么?婶子是不再要我了吗?”葛天瑞一脸迷茫地问。

“傻孩子,真能瞎想。”秦欢在屏幕上笑着,伸出手摸了一下葛天瑞的脸蛋,嘴上说道:“孩子要是怀上了,总是避着点儿人好,如果你叔叔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我们不是白忙一场,什么都得不到了吗?”

“我本来也没想得到什么啊?”葛天瑞说,眼睛看着秦欢,神情有些激动地说:“我只要能跟婶子在一起就行了。”

秦欢听了,像是很高兴,眼睛亮亮地盯着葛天瑞,柔声对他说道:“你有这份心,婶子就高兴了,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大厅中一片哗然,众人想不到秦欢竟然这么心机深远,一时之间人人都忍不住向她看过来。秦欢仿佛无知无觉,从葛文浩面前站起,眼睛看向葛天籁旁边的葛天瑞,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凄然笑了一下,对他说道:“对不起,婶子害了你。”

葛天瑞讶讶地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心中却想起一年多前自己穿着保安制服,站在葛家的国际医院大堂里,第一次被秦欢搭话的情景来。他心里难过,刚要开口说话,围观的人群突然发出惊呼声,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到胳膊一凉,接着一痛,已是受伤了。

他看见葛文瀚手里拿着先前葛天籁丢在桌子上的匕首,伤了自己之后,又向着葛天籁扑过去。或许葛文瀚原本的目标就是葛天籁,他一边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边想到。慌慌张张地他只想躲得远一些,离恼羞成怒气疯了的葛文瀚远一点,围观的人群显然大多是这样想,人人都向后退,偏偏这时候,却有个穿着伴娘服的女子冲上前去,挡在疯狂的葛文瀚面前。

葛晴只来得及用自己的肩膀撞歪了葛文瀚,匕首在她背上划了一道口子,她有些疼,不过相对这匕首扎中葛天籁会造成的致命伤,这点儿皮外伤并不算什么。她感到了葛天籁拉住了自己,向后面躲去,显然不想让她被葛文瀚伤到。葛晴却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对他说道:“快叫人挡住你叔叔。”

葛天籁看见他叔叔冲着旁边的秦欢去了,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残忍得像只野兽,嗜血毫无人情味的野兽,根本动都不动一下。

没有人去阻挡葛文瀚,所有人都被今天过多的信息给轰炸得呆住了,眼睁睁看着众目睽睽之下被戴了绿帽子的葛文瀚手刃奸夫□□,竟然没有人拦住他。甚至天美天丽也被刚才在屏幕上听见的信息给惊得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母亲,仿佛望着一个从未认识的人。

葛晴用力甩开葛天籁,伸手推了一动不动仿佛木偶一般的秦欢一把,嘴上对她喊道:“天华带着孩子等你呢,快跑啊!”

秦欢本打算一了百了的心,被这句话说得一动,看着拿着匕首冲到自己面前的葛文瀚,下意识地向后退。可是她只来得及退开一步,肚子上就一凉,已经被疯狂的葛文瀚刺中,耳中听见他说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他妈的去死吧!”

她楞楞地看着面前这张疯狂的肥脸,一辈子都清明的脑子,有一刹那的糊涂。所以这就是结束了吗?她想着,目光看向两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跟葛文瀚。她看见葛文浩满脸的不忍,看见王文东夫妇一脸的震惊,看见葛天籁嘴角噙着的冷笑,还有天美和天丽,她的女儿,哭得眼泪到处都是…

一个女子冲了过来,秦欢认出是那个女儿天华一意结交的葛晴。她看见因为她冲了过来,葛天籁也跟着冲了过来,几个高大的男人跟在葛天籁身旁,一起把葛文瀚按住了。她脑海中的清明跟着回来了,心想原来是这样,原来葛天籁这小子跟这个叫葛晴的丫头是一伙儿的。天华早就知道了吧,她在心里想,知道了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帮妈妈呢?难道在天华那傻孩子心里,自己这个妈妈不管有什么下场,都罪有应得吗?

她倒在了地上,眼睛睁着,看见那个叫葛晴的女子矮身蹲在自己旁边,她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按着。秦欢迷迷糊糊地想,对了,这女人是个医生,有她在,自己应该死不了了。

她看着葛晴,目光对上,她对她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之前,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曾经这样蹲在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旁边,不过当年,她可没有像这个葛晴一样,好心地给那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人止血呢。

二十来年了,原来她跟葛天籁一样,一直都没有忘。

葛晴满手鲜血,站在当地,看着车子拉走了秦欢。人群已经散了,没有人说话。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葛天籁旁边经过,直到整个大厅只剩下葛天籁葛文浩葛晴葛婷还有孟田宇几个人。

葛天籁走过来,伸手想要拉住葛晴的手,葛晴连忙躲开,不想让双手的鲜血把他染脏了。葛天籁笑了笑,很高兴,他总算报了仇,痛痛快快地,还一点儿都没有脏了自己的手,特别满意,对葛晴笑着说道:“行了,大戏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葛晴扎着血红的手,听着这句话,愣了半天,好半晌她抬起头看着葛天籁,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她想说让我静一静,又想说算了吧,甚至抬起手打面前这个人一拳这样的想法都有,可是最终她只是放下了血迹斑斑的手,垂下头来,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