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回答老师了,该老师回答我的问题了。”少年已经没有耐性,如果再得不到答案,他就要走了。如此大好时光,他宁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何知之微笑,按住歌舒亚的手。

少年冷眼看了看自己黝黑手背上白净的女子的手,不耐烦地挥手,想要挥开。

不料,那只白净的手,却似有千钧之力,让他不能如愿。

歌舒亚一愣。

这只平日里拿着教鞭粉笔的手,现在在他眼里,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

少年忽然翻腕撤肩抽手,毫不拖泥带水。

沉静的女子嘴角保持温婉的笑容,肩向前一送,柔软的手臂仿佛灵蛇,贴着少年的小臂,五指扣住少年,竟如影随形,甩之不动。

歌舒亚这次是真的意外了。

“能打赢任海嘲的孩子,我不介意陪你走几招。”何知之笑得极云淡风轻,但偏偏教人不敢轻忽。

“老师究竟是谁?”歌舒亚冷下眼来。

“什么时候,你能打败我,什么时候,揭晓答案。”何知之在歌舒亚的曲池穴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少年顿时整个肩臂一片酥麻。

何知之微微一笑,放下自己的手,转身,缓步离去。

留下一个膀子暂时废掉的少年,满腹疑惑。

正文 第六章 联手

“你最近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两个少女并肩坐在*场边的台阶上,两人的面孔都因运动而显现出红润的颜色,红扑扑的,仿佛两个红苹果。

月绝情捏了捏流浪明显紧实的手臂,给予同情的一瞥。

流浪低头看了看包裹着运动衣手臂,漾起一丝苦笑,转而看见月绝情手腕上,用遮暇膏覆盖着的淤青,忍不住回了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流浪,绝情,说什么悄悄话?笑得这么开心。”有人走过来,打断两人默契的相处。

流浪眼底掠过淡而又淡的抗拒颜色。

这个汤葭靓,始终不死心。

“我们在说日子难捱呢。”月绝情明媚的大眼看看流浪,又看看汤葭靓,心下了然。

汤葭靓以一种不可置信的口气问:“开玩笑?!如果你们的日子难捱,那我们岂不是统统要去跳楼?”

“是啦,玩笑,玩笑而已。”月绝情耸了耸肩膀,朝流浪眨眨眼睛,“你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我们日子难捱,都当我们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钟鼎美馔不食人间烟火呢。”

流浪受教。

明明讲的是真话,偏偏一副玩笑口吻,教人真假难辨,统统当戏言处理,反而漏过了重要的信息。

“不知道你们本周六有没有空?我想请你们参加我的生日晚会。” 汤葭靓其实并不想请月绝情,但是月绝情基本上总是会和流浪在一起,不得以,只能把她也算进去。

流浪摇了摇头,且不论她自己身上有很重的功课要做,单凭她对汤葭靓的印象,她就不想和汤葭靓搅和这一起。

“好的,我们一定到场。”耳边却听见月绝情笑吟吟地回复。

“那么说定了,周六晚上六点,地点在朗梵大酒店阿提密丝厅。恭候两位大驾。”

说完,汤葭靓似一朵粉蝶,翩然而去。

流浪望着汤葭靓窈窕的背影,深觉不可思议。

阿提密丝是希腊的狩猎女神,阿拉伯人称她Lat,埃及人称她依西斯(Isis),而罗马人则称她为黛安娜(Diana),在古代的希腊,阿提密丝女神深受敬仰,因此兴建了七大奇观之一——阿提密丝神殿。

朗梵大酒店的宴会厅,起名阿提密丝,想必一定恢弘磅礴如阿提密丝神殿。

汤葭靓定在那里举办生日晚会,首先超出了她家的经济承受能力,其次,她的野心不言而喻。

流浪不明白何以汤葭靓为了追逐她的目标,能全然不顾自己的家庭是否承受得起?出人头地有那么重要?

月绝情轻拍流浪的肩头。

“她后面有人替她付帐,你不用替她担心,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担心?担心什么?流浪眯眼。

“她请你去,自然是要在你身上得到好处。我指的不是物质上的。她很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你是她竞选班子的一员,甚至是她的副手。”

流浪挑眉毛。汤葭靓不会破釜沉舟至此吧?

“怎么不会?”月绝情也挑眉,似足流浪的样子。“她利用你,而且不会感谢你。她会觉得你活该被她利用。”

流浪心头沉重,发现她竟然不能反驳这个观点。

是,她已经知道,这是事实。

流浪怀疑月绝情也知道那天傍晚教室里发生的对话。

“所以,我们一起,祝贺她生日快乐,然后当面告诉她,我们已经联手。”月绝情挑眉,笑得艳若骄阳,“没有什么比当面粉碎对手的企图,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你联手了?”流浪啼笑皆非,这个月绝情。

“难道你不答应?”月绝情用手捂住两个脸颊,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

流浪垂睫,沉吟片刻,然后扬起浓长的眼睫,笑,仿佛昙花绽放。

为什么不呢?

至少月绝情够坦白。

两个少女击掌,定下了联手的约定。

晚上放学时,海啸不在车上。

任三任四不放弃任何机会彼此挖苦,任五在拆一堆仰慕者送给他的信件与礼物。

流浪有些心不在焉。她最近很少想起父母的事。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们,不甚清晰的面容,遥远的身影,并肩立在一处,感觉是如此地相属,再容不下第三个人,哪怕是他们的女儿。

不是流浪凉薄,只是,她现在无能为力。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她满月时将她托付给养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多年来从未探望过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此失去联系再无音信。

也许,只有等到她十八岁,可以选择的时候,她才能从尘封的故纸堆里,找到一些头绪。

仅仅,只是也许。

流浪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把关于父母的情绪,沉潜在心灵最深处。然则,今天放学时,看见公告栏里张贴的,关于家长观摩日的海报,那些被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忽然便甚嚣尘上。

回到家里,父亲竟然在家。

最近任远山十分忙碌,已经许久不曾在晚饭时间出现在家里。

看见儿女们进门,他朗朗然笑。

“怎么都这么乖?我以为今天要自己吃饭的。想不到你们倒都回来了。”他不是老古板,更不会约束自己的孩子,不能参加正常的社交活动,只要他们不会因而荒废了自己的学业功课便好。

“好,今晚爸爸检查你们的功课。”任远山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任三哀叫一声。“早知道我也学*的样子跑去约会。”

流浪堕在哥哥身后微笑。

任四只是打鼻孔里轻哼一声。

任远山招手,“都到爸爸跟前来。”

四个孩子先后走到他身前。

“老三老四最近没有打架罢?”任远山仔细看了看两个儿子的气色,眼底颇有些骄傲颜色。

“他们现在改打嘴皮子官司。”任五笑眯眯地。

“啪!”

“啪!”

两只属于不同主人的手几乎同时招呼上任五的后脑勺。

流浪见状忍笑,忍得肩都抖不停。

“爸——你看他们都欺负我!我不干!任流浪,你就认了吧,谁让你比我小!”任五又想故技重施,“不许逃,任流浪,我是你哥哥,站住!”

流浪脸皮不受控制,越笑越灿烂,边躲闪任五的袭击,边笑着往楼上逃。

整个稍早还静谧的客厅,瞬间已是笑声弥漫。

“我很高兴,你们都是好哥哥。”任远山望着流浪轻快而去的背影片刻,然后对仍留在客厅里的两个少年说。“流浪比以前活泼开朗很多。”

“她是我们的妹妹。”任三长得极高大,身量已经快赶得上父亲任远山。然则对住父亲,仍会流露一个男孩子对父亲的敬仰,讲话也谨慎许多。

任四不做声,这种时候,他往往是最沉默的人。

“都把书包去放了,换衣服洗手下来吃饭。”任远山拍拍两个儿子的肩膀。他们已经在他不知不觉时,长得如此高大。他相信他们将来都会成为有担当的男子汉。

任远山检查完三个男孩的拳脚功夫,换上居家服。

“流浪呢?”

“六小姐在自己的书房里做功课。”管家全叔即时将流浪的位置告知。

“她——还开心么?”任远山问。他看着流浪,总会想起那个将流浪托付给他的女子,小白花般干净羞涩,一生最狂野的事,就是随那个人出走,从此再未尝一见。

“六小姐比初来时开朗外向很多,与少爷们相处也极好,亦从不端小姐架子。”全叔微笑,“是个好孩子。”

“我们任家的,哪个不是好孩子?”任远山极骄傲。

“是,我们任家的,哪个不是好孩子。”全叔完全同意。

“吩咐厨房准备一盅冰糖银耳甜汤送上来。”

“是。”全叔衔命而去。

任远山上楼,敲敲流浪的房门。

“请进。”流浪干净清冽的声音传来。

任远山推门而入,让门开着。

流浪见是父亲,连忙站起身来。

任远山摆摆手,示意流浪坐。

“这是自己家,不用跟我拘束。”

流浪静静坐回椅子里。骨子里,她始终是个安静的孩子。

任远山走到书桌边,“功课紧张吗?”

“还好,尚不用开夜车。”流浪没有和父母相处的经验,且已经大了,总有些无措。

“嗯。在学校里,交了朋友没有?”任远山看得出流浪淡淡的无措,也不点破。

流浪闻言,微笑起来。“是,交了朋友。”

“有空带朋友来家里玩,或者,出去玩行。”

“嗯——周六有同学请我去参加生日晚会。”流浪向父亲报备。“还有——”

任远山挑眉,等待流浪说下去。

“十二月二十四日,学校举办家长观摩日…”流浪望着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求父亲到场。

任远山却毫不犹豫地拍拍女儿的肩。“爸爸一定到。这是我任远山的女儿的第一个家长观摩日,我怎么可以缺席?”

顿了一下,他笑得朗然。“和你朋友一起去时装店挑几件衣服,去参加生日晚会,总要隆重点才好。没有预算上限,看你们喜欢的买。”

流浪也笑,不是为了隆重的衣服,而是,他是那么的重视家长观摩日。

这让她终于觉得,她是他的女儿。

“不会吧?”听见流浪说,从未参加过同龄人的聚会,月绝情皱起了好看的眉。“流浪你是外星人?!”

流浪浅笑,露出好看的虎牙。“也许我真是外星人,从小被抛弃在地球上。”

月绝情几乎跌倒。“流浪你在开玩笑?”

流浪侧头想了一想,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我在开玩笑。”

月绝情几乎想仰天长啸,以示郁闷。怎么流浪跟她相处了这么久,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啊?

“流浪。”月绝情郑重地扳住流浪的肩膀,神色严肃。

“?”流浪眼中闪过问号。

月绝情缓缓地,仿佛慢动作般,展开一个极致绚丽灿烂的笑来,连天边的艳阳都似为之失色。

流浪困惑地望着月绝情,她知道绝情笑起来美丽,男女通杀,老弱妇孺无一幸免,然则如此有针对性地一笑,杀伤力还是大到叫她吃不消。

“这样的笑,流浪,你会不会?”月绝情笑着,问。

流浪头痛。她以前很少有笑的时候,现在已经比那时候多了很多笑容了,只是仍很少会无故笑得似绝情般,灿若骄阳,婉如夏花。

“亲爱的小流…”绝情改挽流浪的手臂。

小流?流浪忍不住挑眉,这是什么称呼?

绝情看见流浪的小动作,笑得更开心。“不喜欢我叫你小流?那我叫你小浪?”

更加难听。流浪腹诽。“还是小流吧。”

“亲爱的小流,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哪怕有,也有限得可怜。特别不容许的,就是七情上面。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都不能教人摸着头脑,循着规律。再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也得耐着性子应酬;偏偏有时候认真喜欢一个人,却得狠下心里冷硬对待,甚至推得远远的。流浪,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月绝情脸上带笑,轻轻对流浪说道。

流浪有片刻错愕,然后握住绝情的手,绝情和她一样,仅仅只有十五岁而已,可是绝情所经历的…

“如果这样,人生还有什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