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这一日的集训结束,所有营员陆续走出训练营所在的大厦时,金银叫住了与月绝情并肩而行的流浪。

“任流浪。”

流浪停下脚步,看向这个住在她心底秘密花园里的男孩子。

“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男孩子脸色依旧苍白,可是眼底的火焰却有毁天灭地之势。

流浪看了看月绝情,绝情伸手在流浪背后推了一把。

“去吧。”

流浪点点头,而月绝情则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能麻烦你上车再说吗?”金银将流浪延至一辆低调的银灰色汽车边上。

流浪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上了车。

待两人坐定,汽车快速驶离。

“原谅我的冒昧,流浪,我希望你能为我引见你的外公,白老先生。”金银并没有转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

流浪挑眉,不是不诧异的。

金银微笑,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得意,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即刻又苍白下来。可是流浪,还是看见了那一笑的风情。

“你很奇怪,我知道你外公是白先生?”金银问。

流浪点了点头,的确十分奇怪,任家,包括她自己,都未曾向外提起她的真正身世。

“你被任家收养前的档案,不算是秘密,只要有心,总是能查到的。而且,白家最近放出风声来,承认任家的六小姐是白家的孙小姐,如果有人与任六小姐作对,就是公然同白家作对。看,这是多么强而有力的背书?”金银为流浪解惑,“看起来,他们是急于想要让你人祖归宗呵。”

流浪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都是温润优雅如银般存在的男孩子,心不觉有些疼。

是什么,让他的言语,近似于攻击?

“家姐,近日在意大利失踪。”金银倏忽颓然地,用双手撸了一把脸。“她是很有分寸的女孩子,不会无故与家人失去联系。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见白老先生一面,只有他,能在最快的时间取得我想要的消息。如果单纯等待警方的回音…”

金银没有说下去,可是流浪知道他的意思,失踪的前二十四小时,是最关键的。时间拖得越久,失踪者被找到的希望就越渺茫。

流浪沉静地点头,“好的,我立刻带你去见他。”

顿了一下,流浪轻轻拍了拍男孩子肩膀。

“相信令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男孩子,或者说,男人慢慢地,直起腰来。

转头看进流浪的眼睛里,然后,润雅地笑了笑。

“谢谢你,流浪,借你吉言。”

汽车抵达目的地,流浪同金银下车。

流浪抬头,看见繁华闹市里,一片安然静谧的宅院。红漆木门,兽嘴铜环,小斗拱,短出檐。一眼看去,只觉得斗拱交错、重檐飞翘。惟有檐下隐蔽处设置的数个探头,略微破坏了这座明清时期风格建筑的古雅感觉。

流浪与金银一同踏上门前的汉白玉台阶,齐齐转头,看向正对大门的的监视器。

里头监控室里,早有人注意到他们,通过对讲器询问。

“请问哪两位?可有预约?”

“没有预约,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晚辈金银偕同任六小姐联袂来访。”金银略上前一步,说。

没过多久,巨大宅院的红漆木门缓缓地,毫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一名褐衣玄襟,长发绞成辫子搭在肩膀上的俊美男子迎来出来。

“心悔来了,怎么不事先告诉舅舅同外公?我们也好准备。”来人正是白礼白子谌。说完,只是微朝金银看了一眼,“心悔带朋友来家里玩,欢迎欢迎。”

流浪心知现在不应拘泥于虚礼,而延误时机,刚想开口说她是有求而来,金银却伸手,轻轻按住流浪的手臂。

“小侄冒昧前来叨扰,还望白叔叔和老爷子勿怪才好。”

“跟我来罢,父亲听说你来了,十分高兴,嚷着要带你看看这座园子呢。”白礼对金银的态度,近似于忽视般无礼。

然则金银有求于人,且是晚辈,说什么也不便计较。

反是流浪微不可觉地皱眉,觉得自家舅舅态度有些恶劣,只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礼领着两人走入这座有着三百余年历史的七进五门楼,占地一千多平方米的古老宅院,沿着两旁载满了青松绿柳的青石板小径,穿廊过院,终于来到白老爷子居住的院子。

老爷子听下属报告说任六小姐来访,十分高兴。

虽然说好了,寒假时候,心悔会过来住,可是他总想早一些让心悔看看她妈妈出生长大的地方,希望血浓于水的亲情能使心悔留在白家。

只是,多了个外人,总是不美。

白老爷子坐在南官帽椅上,表面平静地等白礼将流浪和金银带进门来。

“外公。”流浪唤了一声坐在上首的老人。

白老爷子点了点头,随后拿老而弥姜的眼看向金银。

外孙女第一来,就带了这样一个男孩子来,可是别有什么深意?

难道是心悔喜欢这个男孩子,带来叫外公舅舅替她把把关,鉴定鉴定?

老爷子这样想,不免又多看了金银数眼。

不行不行,才刚认回了外孙女,还未来得及享几天儿孙福,倘使有男孩子占据了心悔的全部注意力同时间,教他情何以堪?

思及此,眼神便又冷了几分。

“白老前辈,晚辈金银,冒昧来访,还请见谅。”金银向老人执晚辈礼。

“别站着,都坐吧。”白老爷子挥了挥手,笑着问流浪,“怎么想到外公了?周末不用出去玩?”

“外公,金银是长我一届的学长,他——”

“来,心悔,吃点心。”白老爷子推过来一盘小点心,阻止流浪继续往下说。

流浪抿了抿*,外公和舅舅,都很奇怪。

“外公——”轻唤一声,流浪起身走到老人身边,半蹲在老人膝旁。“外公,金银的姐姐在外游学,无故失踪,他很着急,想借重您的消息渠道。”

白老爷子的眼微微一沉,当年,女儿为了白子衡,也曾经以这样的姿势,委在他的膝边。

如果,他那时候不那么固执,是否,现在女儿女婿和孙女,都会陪在他的左右?

这样的疑问,已经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就仿佛是时光倒流般,让白敬心痛莫名。

“心悔,告诉外公,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那小子——”央你的?

白老爷子的话未能问完,金银先一步站起身来,深深一鞠躬。

“白老前辈,是晚辈请求流浪带我来的。我心知自己没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是,如果我不试一试,无论家姐是否能平安归来,我这一生,心里都将永怀愧疚。”

白老爷子暗暗点头,这孩子,倒是重情重义,有礼有节。

“年轻人,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凭什么要帮你?”有些刻意刁难的意味,却,没有将话说死。“你拿什么来交换这条消息渠道?我白家既不缺钱,也不缺人,更不缺社会地位,你能有什么可以值得我们的这一趟生意?”

流浪紧张地看着金银,这个润雅的男子,已经支撑到极至了吧?快撑不下去了罢?

可是,为了他的家人,他还是全力以赴坚持着。

流浪的眼角,倏忽有些潮湿。

被他爱着人,一定,会很幸福罢?

金银望了一眼流浪,然后正色对白老爷子说:

“我可以帮你们拓展一条消息渠道,以我金家二少爷的身份,想必能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重要的第一手消息,并且,不要求任何回报。”金银微笑,毫不畏惧老人的威严,“我的头脑,是否值得这一趟生意?”

白老爷子看了看从容淡定优雅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捏紧手掌,而不自觉的外孙女,忽而笑了。

看起来,心悔很紧张这个年轻人呵。

当年,他错了,现在,他可以替外孙女达成心愿。

白老爷子轻咳一声。

“可是,我还是找不到理由,一定要帮助你呢,年轻人。除非——”

“除非什么?”流浪几乎同时和金银问出声。

白老爷自伸手*流浪的头顶,“傻孩子,看你比他还急。”

流浪大窘。

白老爷子转而对金银一正颜色。

“除非你做了我白彤举的外孙女婿,那自然就不同了。”

“爹爹!”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只是静静观望一切的白礼叫。

“外公?!”流浪则大骇。外公一言,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金银,却意外地沉默着,看着面前的老人。

白老爷子摆了摆手,制止儿子和流浪,只是坚定地望着金银。

“年轻人,你怎么说?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决心,也十分喜欢你的聪明头脑。如果你做了我的外孙女婿,我不但可以让你使用白家的消息渠道,甚至,可以把整个白家的消息网交给你调派管理。你看如何?”

老人,笑眯眯地,抛出最后筹码。

“外公!”流浪闻言,几乎绝倒。

不是不窘迫的。

外公这是什么意思?

想用我的资源,可以,娶我孙女才行!

这无异于一种威逼要挟。

且,她任流浪固然喜欢金银,喜欢到不能自拔,却也从未有趁火打劫的心思。

被外公这样一说,她本来好心想助金银一臂之力,现在倒变成她籍机自荐枕席了。

金银看了一眼女孩子十分意外窘迫的表情,还有脸上一层艳过胭脂的绯红,还有上首白发老者眼里的狡黠光芒。

金银有片刻迟疑。

是的,迟疑。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结婚。

他的全副身心,在他能自主之前,已经统统牵系在那人身上。

或者只有死亡,才能获得解脱。

“我可以给你二十四小时时间考虑,过了二十四小时,这个提议便自动作废。”白老爷子捻了捻颌下一把胡子,顺手安抚地拍了拍流浪的手背。

“我…”流浪想出声拒绝。

“我同意!”不料,金银却掷地有声地朗然回道。

“哦?”白敬有些意外。

他当然看得出,金银对心悔的眼神,不是男人望向所爱女人的眼神。

“年轻人,你还有时间考虑,我不想将来你因为今日的事,亏待我的心悔。如若你不愿意,决没有人逼你。”

金银微笑,竟不见苦色。

“为了家姐能安然回来,也为了,流浪是个好女孩儿,我并不吃亏。”金银直直望进白老爷子眼里。“我不会亏待流浪。”

“好,好,好!”白敬连说三个好字,他是真的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直言不讳,肩有担当。心悔很有眼光。他也相信,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会爱上他的心悔。

“爹爹!”白礼终于淡淡出声,“您还没问心悔和任家的意思。这么重要的事,不能单凭我们一时喜好。总得几家大人坐下来,交换生辰八字…”

流浪有些感激地看了这个她总有些距离赶的舅舅,大力点头。

“不妨!如此天造地设一双璧人,任远山同金二先生想必都乐见其成。”白敬越看这两个孩子,越觉得喜欢。

金银微微点头,“白老前辈,我已经二十岁,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必再同家人商量。”

流浪已经颓然垮下肩来。

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但,任远山总是她的养父,无论如何,也要养父在场。

“外公,我希望父亲在场。”流浪站起身来,走到金银身旁,“这不是小事,我不能不告诉他。”

白敬点点头,这话合情合理。

“子谌,你去通知任远山,就说心悔在我这里,我有事请他来做见证。”

白礼深深看了流浪一眼,便走出去了。

大约过了四五十分钟的样子,白礼同任远山一齐走进门来。

看见同坐在下首的流浪与金银,任远山浓眉下的眼里掠过一道精光。

“白老先生。”任远山执子侄礼。

“亦诚别同我客气,你好歹同若岚子衡一起长大,这些年你为了若岚托付给你的这个孩子,同我们白家也疏远了。”白敬轻轻太息,复又朗朗一笑,“现在总算一切都过去了。我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做个见证。”

“不知白老要晚辈见证什么?”任远山徐声问。

“喏,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婚事。”白敬一指安坐一旁的流浪和金银。

流浪毕竟同养父生活多年,所以几乎能读懂他眼睛里的那两个字:

荒唐!

可是,流浪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金银。

他看起来镇定如恒,可是他手背上隐隐浮现的青筋出卖了他内心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