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是什么东西?钟敏言一怔,旁边的若玉却早已气定神闲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朱红色的小牌子,递过去。钟敏言有样学样,也掏出令牌递上,耳边听那两人问:“中午让你们传话给师父,要些伤药绷带,可带了吗?”

若玉点头道:“带了,还是最好的呢。”

那人叹道:“那便好......真是可怜啊,被拷打成那样......依我看分明是个人,可容谷主他......”

另一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别多话,让他们进去送饭吧。”

钟敏言提心吊胆地跟着若玉朝阴暗的地牢里走,抬眼见他气定神闲,手都不抖一下,心中不由佩服。

浮玉岛地牢潮湿而且阴暗。大约是靠海的缘故。越往里走,地上积水越深。到了顶里面一道铁门处,漆黑发臭的积水已经没过两人的脚面了。看门的弟子把铁门打开,放他们进去送饭,钟敏言只觉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呛得几乎要呕吐。

定睛一看,里面一条极窄的走廊,漆黑的积水眼看是要没过小腿,旁边是一个个鸽子笼一般的牢房,大多是空的。

钟敏言只觉心跳的厉害。脚下的积水冰冷恶臭,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折腾出来,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愤怒。旁边一个牢房里忽然传出铁链轻轻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死寂的地牢里骤然响起,钟敏言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猛然回头。眼羊的景象令他喉咙在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再也站不住。慢慢跪在了积水中。

“大……大哥?”他喃喃叫着被重重铁索钉在墙上的那个人。或许,他此刻也不算是个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两个膝盖骨更是白森森地突了出来。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滴,很快又结成新的干涸的血珠。

他微微动了一下。抬头望过来----或者不能说望。因为他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都被人缝合了。钟敏言手里的饭盒再也抓不住,砸在积水里。他狠狠抓住铁栏杆,眼睛里一阵火辣。肚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烧,每一寸皮肤都感到了那种剧烈的疼痛。

“我……我马上救你!”他颤抖着从袖子里取出钥匙,一根根地试,可是手抖的太厉害,那钥匙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又落进了水里。钟敏言恶狠狠地咒骂一声,额上青筋暴露,胡乱用手去摸索。总是不得要领。

若玉叹了一口气,弯腰将那串钥匙捞上来,轻道:“不要这样,让他心里也难受。”

钟敏言背过身去,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若玉将牢门打开,他立即冲了进去,掏出宝剑朝那些铁索上狠狠砍,只砍得火星四溅,那铁索上也只留下几道杂乱的白色痕迹,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鬼铁索!”他边砍边骂,最后几乎脱力,也没砍断一根铁索。

“大哥!是我!我来了!你……你能听见吗?我是敏言!你再忍忍,我明天借了崩玉来救你!”

钟敏言满眼泪水,抓住他的肩膀,只盼他能给一点回应。触手的地方满是血污,其实钟敏言自己也知道,他根本撑不住,很快就会死掉。他只是个普通人,还得了重病,为什么平白无故会被关进地牢这样折磨?

欧阳大哥动了动脖子,鲜血淋漓的唇间喃喃念着什么,钟敏言急忙把耳朵凑过去,哽咽道:“大哥……我是敏言……你大些声音……”

他却只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眼皮上的血落在钟敏言脸上,烫的他浑身汗毛倒立,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容谷主怎么能这样对你!我……我马上去向他求情!求他放了你!”

钟敏言转身就走,若玉死命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咱们是偷偷进来的!要是让别人知道,十个欧阳大哥也死了!”

钟敏言两眼赤红,声音嘶哑:“我……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人……不是妖……明明是人……谁知能看出来的……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们这些修仙的,不是说要照顾百姓,不让他们受苦么……”

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息:“此事过于复杂,不好说……要犯被人抢走,对内对外都不好交代,容谷主和东方岛主……也有他们的苦衷吧……”

钟敏言紧紧盯着他,喃喃道:“你、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打算拿大哥做替罪羊了?在他身上迁怒?”

若玉苦笑两声,没有说话。

钟敏言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很重,很重,重得他无法站立,只能缓缓蹲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脑子里嗡嗡乱响。

若玉看了一眼外面的铁门,催促道:“咱们呆的太久了,得赶紧离开。明天再找机会进来吧!”

“不行……”钟敏言轻轻说着,“我……我不能丢下他……”

若玉大急,正要再劝,忽听上面那人低声道“敏言……”

钟敏言暴跳起来。死死扣住欧阳大哥的肩膀。颤声道:“是我……大哥你再忍忍……我、我太没用了,今天没办法救你出去!”

***********

欧阳大哥嘴唇动了动,轻道:“不用了……欧阳……我弟弟他,走了吗?”

钟敏言死死咬牙,“他、他自己一人人逃了!丢下你不管!猪狗不如!”

欧阳大哥喃喃道:“他走了……也好。娘生前最挂念的就是他生死未卜……虽然,我……一直觉得他变了不少,不再……像以以前那个活泼的弟弟,但……他总是我的血亲……”

钟敏言忍不住道:“大哥!他是妖!他亲口承认的!他怎么……会是你弟弟?”

欧阳大哥怔了很久,才轻道:“他……怎么会是妖……啊,十二年前那次……难道。那时候他已经死了?被妖物附身?所以……他才变了那么多……才要离开家乡……”

钟敏言见他虚弱不堪,不适合再说话,便低声道:“大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你再忍忍,明天晚上我一定把你救出去。现在我得走了……你……你保重!”

说罢他又是泪如泉涌,抱着他不肯放手。只觉自己要一离开,世上唯一的牵挂便要断了。他好不容易打到了亲人的感觉。可一转眼便要失去它。

欧阳大哥喃喃道:“别救我,若是真为我好,便杀了我……不用再受罪……”

“大哥!”钟敏言急得几乎冒火,“不要随便说死!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他只是摇头,“你不知……那老者的手段……敏言。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大哥……求你这一次……”

钟敏言还要再劝,忽听铁门被人飞快打开,外面的看守弟子冲进来。一见他俩与要犯说话,立即拔剑厉声道:“原来是奸细!快去通报掌门!”

后面立即有人答应着掉脸就走,若玉知道这一闹开,哪里都不好看,当下取出弹弓,对准那些弟子的膝盖,一串铁弹珠嗖嗖弹出,痛呼声登时响起一片,总算把他们缓了一缓。

“快走!不要啰嗦!”若玉反手过来抓钟敏言,不防那些弟子攻了上来,他只得勉强招架,一面又要防着有人出去报信,直从牢门这里一直斗到大门,死死守住门口,水让一个人通过。

钟敏言满头是汗,急道:“大哥!我……你……”

他再也劝不得什么,这次过来救他被人发现,看守必然严厉十倍,那容谷主也必然认定了他有同谋,拷打一定更加严厉。

他依依不舍地抓着欧阳大哥的手,只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分裂厉两半。那边若玉在勉强招架着看守弟子,催他快走,这边大哥只是静静看着他,轻道:“杀了我,敏言……不要让大哥继续生不如死……”

他痛吼一声,手里的剑举起,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颠倒缭乱,他完全适应不过来。

“敏言……”那人柔声说着,“以后又是你一个人了,大哥……担心的很。”

钟敏言闭上眼,狠狠地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喷了他一身。那一瞬间,浑身的毛孔都缩紧,毛骨悚然的滋味。他只觉这一切像是个噩梦,或许醒过来什么也不曾发生。他没有把欧阳大哥带来浮玉岛,也不曾亲手把他带往死亡之路。

很久很久,他才茫然地睁开眼,对面这个血肉模糊的血人,早已断气了,唇边还挂着一抹安心的笑。他给了人也一个痛快的死,没有痛苦的,一眨眼就到了奈何桥。

他好像也跟着死了大半,浑身僵硬,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水污染咣当一声掉进水里。

冷,很冷。他想自己紧紧缩起来,又想抱着大哥的尸体大哭一场。他说的没错,从此又只是他一个人了。

若玉渐渐招架不住那些弟子的攻势,只得回头急叫:“你……你别发呆!快走啊!”

可他却像个木头人,动也不动。若玉实在无法,正要抽身回去拖着他一起逃,不防门外忽然冲进一人,快若闪电,那些守卫弟子也没料到他们还有援军,一时不备,被他一手点今借倒一个一瞬间就对付了大半。

若玉急急定睛,却禹司凤气喘吁吁地站在对面,低声道:“怎么这样慢!快出去!”

“你……”若玉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回头望望钟敏言,他还跪在欧阳大哥的尸体前,一动不动。

“那人……抵不过折磨,求敏言给了他一个痛快。”若玉叹了一声,“他只是个普通人,奈何……”

禹司凤走过去,一把拎起钟敏言,道:“你发呆有什么用?快走!莫要让别人发现是你们做的!”

他见钟敏言还是怔怔地流泪,便叹道:“你心里难过,可以回去慢慢哭!现在马上走!玲珑回来了!”

玲珑回来了!这五个字简直是晴天霹雳,立即把钟敏言激荡的神智给震了回来。他抬手抹去泪水,急道:“当真回来了?!”

禹司凤从水里将他的剑捞 起,抬手抛给他,一面又道:“只是有些不对劲,你快看看!”

钟敏言强忍悲痛,回头又看了看欧阳大哥的尸体,禁不住泪盈于眶,颤抖着对他拜了三拜,喃喃道:“大哥……黄泉路上走好!小弟不能相送了!”

说完咬了咬牙,收剑回鞘,转身便走,再也不回头。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九章 变(九)

玲珑回来了。而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奄奄一息的杜敏行,和少阳派的端平端正两个弟子。

所有人都聚集在正厅,每个人的脸上神情都十分凝重。端正站在厅中,正叙述一路过来发生的事情。

“师娘见师父去了浮玉岛久久不归,又听闻浮玉岛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派弟子二人前来相助。在高氏山遇到了敏行和玲珑师妹。敏行不知被何人打成了重伤,玲珑师妹也……有些不对劲。我二人在高氏山搜索了一番,不见有他人,不敢耽误行程,所以便急急过来了。”

禇磊眉头紧锁,半蹲在一个红衣少女面前。她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简直像个木头人,正是失踪许久的玲珑!璇玑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叫她,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偶尔眨眨眼,她几乎就像是石头做的。

“爹爹……玲珑她?”璇玑见禇磊替她诊脉完毕,不由急急开口相问。

禇磊默然无语,抬手在玲珑眼前挥了挥,低声道:“玲珑,听得见爹爹的声音吗?”

她还是不动,面容死板。

璇玑忍不住要哭,死死抓着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禇磊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一旁的容谷主过来看了看玲珑,在她头上摸了两下,微微一惊:“好厉害的手段!”

禇磊急道:“谷主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谷主点头,正要解释,忽然门外急冲冲跑进三个人,正是禹司凤他们。钟敏言和若玉刚刚换下浮玉岛弟子的衣服。随便洗了把脸将血迹冲走。顾不得仪容整齐就过来了。

钟敏言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椅子上穿着红衣的玲珑,心中不由一颤,急忙跑过去,“玲珑!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他连问好几声,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睫毛也不动一下。

他惊诧莫名,望向璇玑,她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喃喃道:“玲珑她……她不知道怎么了……又不动又不说话……”

钟敏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能抬手在玲珑面前不停地挥着,急道:“玲珑!你不要吓人!这是怎么了?!”

禇磊沉声道:“敏言不要说话!听容谷主说!”

他猛然住口,绝望地望向那个花甲老人,忽而想起地牢中欧阳大哥的惨状,心中对他不由自主起了一些恐惧和避讳。

容谷主自然是没在意这个小弟子有什么异状,接着说道:“这个叫做摄魂术。是极高深的一种法术,通常为巫蛊之士所用来诅咒或者暗杀。你们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所以能言能舞,有七情六欲。但倘若将其中二魂六魄都抽走,只留下一魂一魄,人是不会死的。但不能说话。没有知觉,也和死人差不多了。”

众人听说都是骇然。钟敏言急道:“那……可有解救的办法?!”

容谷主沉吟道:“办法倒是有,但找不到会如此高深巫术的人。只要将这孩子的二魂六魄取回来。用同样的法子放回身体里,自然就能恢复了……虽然不知是谁这样做,人为了什么目的,但是会这种法术的人少之又少,施法的人自然不会解救她,所以……”

这一下连禇磊也有些撑不住了,微微一晃,一旁的禹司凤急忙将他扶住。钟敏言眼怔怔地看着玲珑,她完全没有变,乌黑的眼睛,殷红的嘴唇,可是,没有一点生气。那眼睛再也不会恶狠狠地瞪他,那美丽的嘴唇再也不会吐出让他心驰神摇的话语。

他不能承受这一连串的变故,先是欧阳大哥,接着是玲珑。他现在只想放声大吼,没命地奔跑,奔跑,然后把自己深深埋在地里,永远也不要出来,这样就永远也不会痛苦了。

“我、去找!”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众人急忙回头,却见璇玑定定地站在那里,低声道:“我去找回玲珑的二魂六魄!我去找人救回她!我一定会把她救回来!”

众人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时懒懒地,看上去还有些呆板的少女居然有这样大的勇气。禇磊有些动容,最后却摇了摇头,“璇玑,这不是儿戏。天下之大,你从哪里找?”

璇玑咬了咬唇,认真地说道:“只要慢慢找,一定能找到!不管多少年,我一定要把玲珑救回来!”

禹司凤点了点头,“我也一起。”

璇玑感激地看着他,他回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就是这样的微笑,让她觉得,无论什么样的困难,有司凤在身边,就一定能过去。他简直就是她仰仗倚赖的神。

钟敏言嘴唇微微一动,起身道:“我也去。不管多少年,就算死了,也要找到。”

禇磊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阵呻吟,一人喃喃道:“师兄……这里是……?”

正是方才一直重伤昏迷的杜敏行,他醒了过来。禇磊急忙蹲下身子,低声道:“敏行,是我。不要动,你的作品刚刚包扎好。”

杜敏行被端平端正带回来的时候,几乎是个血人,浑身上下有无数道伤痕,都是又细又薄,像是被什么纤细的武器所伤的。

他眨了眨眼,终于有些回神,忽然一把抓住禇磊的手,急道:“师父!高氏山……那帮妖魔……把敏觉抓走……玲珑师妹她失了魂!”

禇磊心中一凛,沉声道:“莫急,慢慢说!”

杜敏行大口喘气,紧跟着剧烈咳嗽起来,璇玑急忙把茶水端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两口,只觉他目光融融,定定看着自己,里面似有什么情感在纠结缠绕。她虽然有些懵懂,却也禁不住手腕一颤,茶水泼了大半在他胸口。

好容易顺了气。他才轻道:“师父派我和敏觉回少阳派。我们经过高氏山的时候,本想四处找找有没有玲珑师妹,谁知……遇上了那伙妖魔,好生厉害,弟子斗他们不过,险些丧命。然后玲珑师妹……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她似乎与那为首的妖认识,大声斥责他一番,让他放了我和敏觉。谁知……那人只是冷笑,说了一句:是时候了。随后不知对玲珑师妹用了什么法。她顿时变得……好像个木头人。那人把敏觉抓走,又将弟子重伤,让我带话给师父你,就说……旧日恩怨只当一笔勾销,他迟早会踏平少阳派……毁了定海铁索……”

众人听说 这一番曲折,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人说旧日恩怨。莫非是禇磊的仇敌不成?但禇磊身为少阳派掌门,生性严谨。外事一向公正磊落,甚少与人结怨,到底是什么人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少阳派?无论如何,对方与那些企图破坏定海铁索的妖魔是一伙的,知道了敌方是谁,要救玲珑和陈敏觉,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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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忽然向容谷主,浓淡说道:“谷主,你上回和那只妖说。他们的老巢是在不周山,对不对?”

容谷主猛然一怔。他当日的话,近乎耳语,除了那只妖本不该有任何人听见。那副宫主兴许有什么别致的法子可以偷听到,也罢了,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也听见了,不能不让他吃惊。

她这话一出,诸磊也忍不住望向他,很显然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群妖的老巢是在不周山。

“你……”他竟然无话可说。

璇玑问道:“是不是真的?”

容谷主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点头,“不错……我也是听说的。至于事实如何,那只有去了才知道。”

璇玑道:“我就是要去不周山,把二师兄和玲珑的魂魄带回来!”

钟敏言他们纷纷响应,个个磨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不周山把妖魔的老巢捣个稀巴烂。

禇磊皱眉道:“胡闹!凭你们几个的本事,如何能斗得过妖魔?莫忘了东方岛主都重伤在妖魔的剑下!你们几个孩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说得自然也有道理,一想到重伤卧床不能动弹的东方岛主,先前那股豪情好像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去了也是送死,可是不去,玲珑和陈敏觉又怎么办?

禇磊又道:“此事从长计议,不可鲁莽!眼下守住少阳派,不让妖魔猖狂是首等大事。那不周山,谁也不许去!”

璇玑定定看着他,轻道:“在爹爹心里,女儿和弟子的命,竟然绝然比不上少阳的面子?”

禇磊登时大怒,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然而见到她丝毫不畏惧的眼神,灼灼闪亮,那巴掌却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了。他缓缓放下手,沉声道:“不是面子!而是生死存亡的事情!你想少阳派也变得像轩辕派那样,被灭门?数百人的性命,与两人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你想不明白吗?”

璇玑低声道:“我是不明白。定海铁索的事情你们明明知道,却从来不说。事情发生了,又遮遮掩掩,迁怒在别人身上……我是不知那被关押的妖魔有多厉害,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死守着定海铁索不放。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是破坏铁索,不是灭门。”

禇磊忍无可忍,铁青着脸,一掌拍向旁边的红木烛台,那烛台碎成一片一片地,散了一地。

“你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厉声道:“你不那妖魔若是被放出来,生灵涂炭会死多少人!更不明白五大派同气连枝,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懂,却在这里与我争辩,璇玑!你太让我失望了!”

语罢,场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望着璇玑,盼她服输,说两句软话,将这场尴尬化解掉。谁知她只是淡淡一笑,轻道:“妖魔若是杀人了,再将它杀了就好。它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杀?我不愿意用玲珑和二师兄两条命,去换那些不确定的东西。总之,我一定要救他们。”

“你……”禇磊恨不得将她踢出去,永远不要再见。

容谷主赶紧过来打圆场 ,“好了,禇老弟息怒,小丫头你也少说两句!兹事体大,不是你们小孩子胡闹的时候。你也见识过那些妖魔的手段,总不能为了赌气,就将整个少阳派弃之不顾。更何况,你们这些弟子当前的任务不是这个,而是簪花大会。在此之前,谁也不要捣乱。夜深了,都赶紧回去休息。让你们大师兄也好好养伤。”

璇玑自己也知道说得过分了,走到门口,才回头轻道:“爹爹,我不是要放弃整个少阳派。我是想……大家都能以前那样,在一直开开心心。所以……玲珑的事我不放弃,少阳派,我也绝对不放弃。”

禇磊脸色铁青,一时间只觉无比疲惫,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颓然坐了下来。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十章 变(十)

在璇玑心里,玲珑一直是个好姐姐。虽然经常大呼小叫,争强好胜,但这样的她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最喜欢玲珑神采飞扬的模样。

她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玲珑会变成木头娃娃一样,乖乖地被人牵着走,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论对她说什么,她的眼神都不再有变化。容谷主说过,被抽走两魂六魄的人,其实与死人无异。

璇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也不知怎么相信。玲珑还活着,会呼吸,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不眨着,仿佛随时会跳起来大喊她的名字,然后紧紧拥抱她,扭成麻花一样问她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我找过的……”她喃喃说着,想摸摸玲珑红润的脸颊,可是眼前的那个人如同青烟一样散了开来,那只是个幻象,真正的玲珑还躺在原地,眼皮也不曾动一下。

璇玑眼睛里一阵疼痛,泪水不由自主落了下来,滴在玲珑苍白的脸上。她用手指轻轻擦干,低声说道:“玲珑……你不要死……我一定把你救活……”

窗外晨光微蓝,这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夜,终于慢悠悠地过去了。璇玑眼怔怔地望着晨光中玲珑玉白的脸,终于抬手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吸了一口气,起身推开门--不管爹爹他们怎么说,她一定要去不周山把玲珑的魂魄带回来。

门口堵着四名浮玉岛弟子,见也推门出来,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有些神色尴尬,纷纷抱拳行礼。当中一人道:“禇小姐是要去哪里?我等可以为你带路。”

璇玑瞪圆了一双哭红的眼睛。像只小兔子,摸不着头脑,“我……我认识路啊,为什么要带路?”

那几个弟子都有些为难,只得笑道:“掌门吩咐下来,这几日不管禇小姐要去哪里,我们都得作陪。眼下也快点卯了,禇小姐是要去吃早饭吗?”

璇玑不是笨蛋,这时候再反应不过来就真的是个呆瓜了。她涨红了脸,低声道:“这算什么?是来监视我吗?我是犯人吗?”

那些弟子见她有恼怒的意思。急忙笑道:“禇小姐言重了。只不过昨天岛上又有奸细混进来,将地牢看守弟子打伤,又杀了要犯,现在还没调查清楚究竟何人所为。禇小姐远来是客,所以掌门便命我等前来照应……”

璇玑淡道:“都是借口。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要什么照应。我去什么地方后面都有四个人跟着。很好玩吗?那我去茅房你们也要跟着?”

那四个弟子里有男弟子,听她这样反驳。脸都红了,奈何掌门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眼见璇玑大步踏出房门,就算真是要却茅厕,他们也不得不跟着了。

璇玑见他们真的像牛皮糖一样跟上来。心中又恼又郁闷。想到他们说的昨晚奸细混进来刺杀要犯,她顿时联想到了钟敏言他们的“伤口崩裂”问题。难怪司怪昨天晚上说话支支吾吾,原来是他们做的。居然把欧阳大哥给杀了……又是这样,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这种被排斥在外面的滋味,很多年前她就尝过了,很不好受,想不到如今又要再次体验。

她忽然停下脚步,后面四个浮玉岛弟子也急忙停下。璇玑回头瞪着他们,只觉气恼得不行,真想拔剑将他们赶走。

正想得杀气腾腾,却听后面有人叫他:“璇玑,你在做什么?”

原来是钟敏言他们,璇玑正要过去和禹司凤诉苦,却见他们每人向后也跟着好几个浮玉岛弟子,大家都尴尬地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你这里也……”钟敏言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声音中带着浓厚的鼻音,听下来疲惫无比。他也是一夜没睡,眼中布满血丝,不知有没有偷偷哭过。

禹司凤叹了一声,“大概是怕我们一时冲动跑到不周山,居然派人来看管……真没想到。”

若玉见一堆人在庭院里发呆也不是个办法,便道:“我们进去看看玲珑,可以吗?”

璇玑默默打开门,钟敏言在门口怔了良久,终于慢慢走了进去。其他三人都很有默契,把门关上,三人站在门口和其他弟子两两相望,大眼瞪小眼。

钟敏言这两日遭受的颠覆,比以往十几年来的都多,他有些无法承受,肩上仿佛被人一层层加了许多东西,压得他气也喘不过来。

他一直深深信赖的,引以为豪的某种东西在那个晚上,被轻轻打碎了。他一直深深爱恋的,舍不得伤害的宝贝,在无意间丢失了。

现在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自己的存在好像也变得毫无意义。

屋子里有些阴暗,床上躺着一个红衣少女,半旧的绸被搭在她的身上,漆黑长发散了一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钟敏言慢慢走过去,眼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好像被人用刀锋狠狠擦刮着,痛得他缓缓跪了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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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他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玲珑……都是我的错……”

他不该在高氏山丢下她一个人,更不该最后放弃搜索跑来浮玉岛。

记忆里那个如花少女,乌溜溜的眼珠,似嗔似喜看着他,面上红晕乍现,最后一咬牙,嗔道:“钟敏言,你倒是给我一个交代!”

是的,他还没有告诉也,自己是多么喜欢她,很早以前他就在幻想,以后一辈子都与她一起过。他应当早早就告诉她,抓着她的手,不管她如何挣扎,也要轻声而且坚定地说给她听,他喜欢她,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她。以后成婚,他们要生很多孩子,他喜欢女孩儿,要长得和她一样。

修长的手指拂过少女木然的脸庞,有几滴水落在她衣服上,很快就晕染开来。

“玲珑,你等着我。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钟敏言吸了一口气,起身拉来大门,璇玑三人还在门口等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进来说。”他低声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浮玉岛弟子。

四人一起走进屋子,将门关上,禹司凤见他脸上还有泪痕,便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说什么是好。

钟敏言沉声道:“这样不行,每天都有人跟着,一直到离开浮玉岛。想必师父也不会让咱们再继续历练了,必然押着一起回少阳峰。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人甩开。”

璇玑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当即道:“直接杀出去吧!”

禹司凤按住她,“冷静点,这时候不能暴躁。无论如何,这也是各位掌门的好意,怕咱们白白送死,闹僵了反而不好。我想,这些人也不可能一整天都跟着咱们,总有换班疏忽的时候。咱们等到夜深人静,他们都乏了,再偷偷溜出岛。”

“那他们要是一直不疏忽呢?咱们就一直等着?”璇玑近来被这些事弄得脾气很大,倒有点玲珑那种不顾一切的鲁莽劲了。

“璇玑。”禹司凤叫了她一声,没说别的,只静静看着她。

她垂下头,半天,才低声道:“我……我知道了。我忍着就是。”

禹司凤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孩子。很多事情急躁了反而办不好。咱们在屋呆久了,他们肯定也会加强提防,不如出去走走。”

若玉点头道:“确实,省的让他们知觉咱们商量着逃跑的法子。对了,说起来……谁知道不周山在哪里?我只听过,却从来没去过。”

众人都摇头,看来谁都是听过不周山的大名,但没事谁会往那个地方跑。

“我有地图。”璇玑赶紧取出地图铺在地上,谁知四人看了半天,几乎看成了斗鸡眼,也没在地图上找到不周山三个字。

若玉揉揉额角,叹道:“上古神话里,水神共工不敌火神祝融,撞倒了不周山,所以人间兴起灭顶洪灾。那不周山既然能顶天,想必是极巍峨的山脉,怎么地图居然没有。”

“你……说的是神话啊。会不会……其实根本没有不周山?或者……它现在不叫不周山了?”璇玑还在地图上一点一点搜索着。

禹司凤沉吟道:“听说那地方和阴间连通,更有神荼郁垒两员神将守护阴间大门。传说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以前听师父说,不周山是在西方大荒地附近,咱们不如一路西行,到时候再打听吧。”

众人商议完毕,这才开门出去,那些浮玉岛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笑道:“世兄们要用早饭么?”

钟敏言老气横秋地嗯了一声,还补上一句:“上回吃的那个紫米粥不错,麻烦世兄们帮忙说一声,哦,还有,浮玉岛腌制的那个什么小菜味道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