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你先告诉我,面具还有离泽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意欢叹道:“也难怪,那小子一向高傲,肯定不会把事实说给你听。自己一个人咬牙忍着。我告诉你,离泽宫有个死规定,一旦进了他家的门,就不许出去,更不许嫁娶。为了表示遵守这个死规定,所以人人戴上面具,只有在宫中才允许摘下来。也就是说,能看到真面容的,代表是自己人。对离泽宫来说,自己人只能是同门。”

璇玑想起四年前司凤的面具被妖魔弄坏,沮丧惊恐的模样,当时她还不能理解,与那个大宫主争辩了很久。最后他说不会责罚司凤……结果。并不是那样的,他还是受到了责罚,被下了什么情人咒。

“所以说,当年他被你们这几个小鬼看到了面具下的脸,等于是把外人当作自己人了。不管是谁的过失,总之他都要受罚。本来嘛,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最多关个禁闭,骂两句,或者打两下。大宫主喜欢他,肯定为他着想,哪个晓得你这不省事的丫头非要和人家吵,结果吵得大宫主狠了心,定了永生不给他回故土的责罚。那是最重的惩罚,你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吗?”

璇玑心口怦怦乱跳,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代表,他从那一刻起就把一切都舍弃了。再也没有家乡可以回,从此就是一个飘零孤独的浮萍之人。”

她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先时不痛,可是慢慢地,那痛就开始噬心蚀骨,痛的几乎要弯下腰去。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说。他总是淡淡地微笑,满不在乎地陪着自己,她也曾任性地一位理所应当,仿佛他生来就应该陪着她,不可以离开。他当日,下了这样的决心,需要多少勇气?永远地舍弃故土,舍弃曾经拥有的一切……那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所以他在那天晚上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着她,所以他说要的是绝对,所以他说以后自己后悔也不行,所以他……开着苦涩的玩笑,说自己不是浮萍。

她后悔得无以复加,用手紧紧捂着脸,不知是该把自己的木头脑袋锤烂了好,还是一剑捅死自己。

柳意欢见她的泪水聪指缝里溢出来,心中也有些不忍,轻叹道:“你要是觉得对不住他……有这份感念的心,也不枉他相思一场了。”

亭奴忽然低声道:“有情还似无情……感情的事情,怎么能从表面上看。你一个大老粗,又知道多少。”

柳意欢把眼睛一瞪,佯怒道:“我怎么不知道!好歹我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半仙大人!我上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女人还多,我怎么不知道!”

荒谬!亭奴摇了摇头,不屑与他说这些无聊的事情。

“璇玑,所谓的情人咒,就是为了这些抛弃故土也要抗命的离泽宫弟子准备的。”亭奴幽幽说道,“其实这个咒语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告诉那些选择了外人的弟子,你既然觉得外面比家里好,那么就要经历考验。倘若外面的人对你也如家人对你一般好,甚至更好,那咒语自然就开了,面具也成了无所谓的东西。倘若外面的人对你不好,你心中难受,自然而然就会反应在面具上,所以面具会呈哭相。那是内心的反映,自己无法控制的,哪怕自欺欺人也不行。”

璇玑放下手,脸上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怔怔看着亭奴,哽咽着说道:“那……司凤是后悔了?他、他觉得我们对他不好……他心里难受?可是,我已经把那个面具摘下了……为什么……”

柳意欢皱眉道:“笨啊!昆仑神木虽然是神木,威力怎么比得过真正的神仙!你要去摘,就算是天庭里面金刚玉做的面具也随手摘了,何况一个小小的神木!被谁摘都可以解开咒语,就是被你摘不行!你根本不是真心待他,光凭了自身的优势,咒语怎么能开?!要我说,小凤凰不如回头向离泽宫认错,还有个挽回的余地,不然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情人咒给咒得衰竭而死!”

他话说得太直,惹得亭奴一个劲朝他丢眼色,他却只当作看不到。这对小孩儿,折腾来折腾去,谁也折腾不出个结果,是时候给推一把了。不然闷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是之前他和自己说这些话,璇玑只会当作一派胡言,有听没懂,可是去了一趟不周山,见了神荼郁垒,她依稀回忆起了一些什么,也明白自己前世必定身份特殊。

但是司凤说过,前世是前世,不能因为前世而影响了今生的心情。只要眼下过得快乐,那便是最最重要的。所以,前世,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并不想探究,更不想因此受到任何困扰。

“谁说我不是真心的?”她突然开口,仿佛被抢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恼,脸上还带着泪水,“我是真心的!我喜欢司凤,我不想和他分开!这种心情怎么会是假的?”

柳意欢冷笑道:“好!你是真心的!那我问你,钟敏言算什么?”

璇玑脑中仿佛响了个闷雷,劈得她头晕眼花,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柳意欢道:“怎么,我突然提到他,你心虚?我问问你,钟敏言和禹司凤,哪个对你更重要?”

这是她从来也没想过的古怪问题。就比如有人问:你母亲和父亲哪个对你更重要一样。她急道:“这个怎么比!两个都重要!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意欢笑了笑,“是啊,你有那么多退路,他却为你舍弃了所有退路,你还说自己是真心的?”

亭奴见璇玑脸上的申请,知道她被扰乱了。她心中空明,于情欲一事更无天分,此时强行要她承认什么,无疑是强人所难。他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小儿女的事情,你掺和那么多,很自豪么?”

柳意欢嘟哝道:“好好!算我多事!小凤凰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他半个父亲了。哪个父亲会希望儿子为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女人神魂颠倒?!”

“事实到底怎么样,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司凤?难道非得闹得头破血流惊天动地才叫喜欢?”

亭奴犀利起来很要人命,他虽然说话有些别扭,口才居然了得,柳意欢被他说得摸摸鼻子,嘀咕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现在的年轻人啊……”

“各人自有缘法,你与其过度操心别人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以后天界的捉拿。当真一位他们不追究天眼的事情吗?”

柳意欢被他说得面如土色,最后只得摆摆手,认输:“算你厉害!老子闭嘴,再也不说话了!”

璇玑忽然轻道:“我会替他解开情人咒,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他死。如果……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两人看看她,都没有再说话。

感情的事,各人自有缘法……其实这话也不假。柳意欢摸摸鼻子,专心御剑,再也不打岔了。

很快三人便赶到了格尔木,璇玑见柳意欢先前御着那么大的一柄石剑,也不知下来之后他会怎么携带,谁知他在剑身上拍了两下,那玩意居然又自己飞走了。

他回头,见璇玑看着发呆,便得意洋洋地一笑,指着天空狂言道:“这是我专有的马,没事就等在天上,只要我一吹口哨,它就跑过来。”

璇玑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此人身上有天眼,加上好像和离泽宫有那么些干系,有些古怪的举动也不值得惊讶。

柳意欢推着亭奴,放开了脚步往前走,一面回头:“你再发呆,司凤被副宫主抢走,就等着哭吧!”

璇玑赶紧追上去,奇道:“为什么你认定是副宫主?难道大宫主不会怪罪司凤吗?”

柳意欢“切”了一声,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道:“那还不简单,我一看那副宫主的怪样,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原来是没根据的瞎猜……璇玑想起在浮玉岛上,自己和副宫主发生的冲突。他身上确实有杀气,凌厉凶狠,与大宫主的平和完全不同。后来不知为何相让,放了司凤一马。柳意欢虽然是胡说八道,但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定就是副宫主吩咐若玉暗中杀了司凤。

“他要是敢动司凤一根寒毛,我就……我就……”

“就什么?”柳意欢唯恐天下不乱地接口问。

璇玑厉声道:“我就把他碎尸万段!”

小女孩地气话,原本做不得真,但她身份特殊这两人都知道,故此听她这样咬牙切齿地发狠,心中都有些凛然。亭奴微微蹙眉,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四十四章 离泽宫(一)

虽然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回到客栈见禹司凤不在屋子里,璇玑还是大受打击。

床上的被子还半拢着,他的包袱还放在床头边,帐子刚钩了一半。没有凌乱,也没有斗殴的痕迹,他好像就那样凭空消失了。璇玑慢慢走到床边,忽然抬手,将被子掀翻——余温还在,只是人不见了。

“嗳呀,还是来迟一步!”柳意欢无奈地敲了敲脑袋,在房内四处搜索,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东西都还在……小子连佩剑都没带走!哗,衣服也没穿!难道光溜溜的被人架走?!”

语音未落,璇玑早已踢门下楼。两人知道她脾气上来,会翻天覆地,急忙追下去。只见她一路跑到后厨房那里,似是在找人,最后在熬药的炉子旁揪住一个灰衣老汉,厉声喝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让你照顾禹公子,你怎么不看住他?!”

那老汉被他一吼,吓得把刚端起来的药罐给砸了,泼了一地的热汤水,苦味四溢。

“姑娘……吩咐小的好生照看禹公子……小的正……给他熬药……”

那撒了一地的药水材料,果然正是给禹司凤的药。璇玑怔了一下,声音涩然,问道:“你……熬了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吧……刚熬好,姑娘你就……呃……”

柳意欢见他一个老人家被璇玑提着抓在手里,很是狼狈,急忙上前解围,安抚了受惊的老人家一通,才回头道:“你不要冲动!事情和老人家也没关系!”一面将那老人劝着送出去,又问周围的人:“可有见过戴面具着青袍的人进来?”

众人都摇头,亭奴沉吟半晌,道:“他们真要行事,必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看起来司凤十之八九是被离泽宫的人接走了,兴许还有胁迫,所以佩剑都不许带走。”

柳意欢怪叫道:“何止佩剑!外衣都没给他穿!光溜溜地被他们劫走!”

璇玑心中烦乱,不愿听他们闲扯,掉脸跑出厨房,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只盼能看到一点踪影。

柳意欢跟过去,叹道:“怎么办,丫头,你是要追到离泽宫吗?”

璇玑没说话。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管是四年前在小阳峰,还是四年后在浮玉岛。她的承诺都绝不会改变,谁也不能强迫禹司凤的意向,无论是离泽宫,还是其他人,否则她就是追到离泽宫,也要把人抢回来。

“总有这么一天的。”亭奴低声道,“只身过千万劫,方明是非曲直。我等这些,也等了很久了。”

柳意欢叹了一口气,蹲地上拨了拨乱蓬蓬的头发,似是在下什么决心。良久,才狠狠对着地面锤上一拳,叫道:“好!就去一次,当是回老家看看,又有何妨!”

他见璇玑突然回头看着自己,不由讪讪笑道:“呃……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罢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璇玑轻道:“柳大哥,你有天眼,能看到司凤现在的情况吗?”

柳意欢苦笑道:“哪里还能用天眼!那次对付蛇妖,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最近这段时间都用不起来了。抱歉,没办法看。”

废话,他现在要是能用天眼看到将要发生什么事,还用这么着急吗?小丫头脑子不会转弯,真是个笨蛋。

璇玑长长出了一口气,轻道:“我现在要去离泽宫,当面问司凤,他要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离泽宫。如果他愿意离开那里,那么,不管是谁出来阻拦,我都不会想让。今日立誓于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说罢抬手在灶台上一拍,转身便走。亭奴和柳意欢二人见那被拍过的灶台慢慢凹进去一块,像是用无形的火焰烧软了塌下来,一个模糊的手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骇然的神色。

苏醒,兴许就在不远的将来。那真是一个……让人兴奋又战栗的期待。

******

西方山峦连绵,望不到尽头。很少有人知道,在山的那一边,是无穷无尽的大海。海中有一个孤岛,终年是阴雨天气,只有极少数的日子,才能见到一丝灿烂阳光。

今日正是一年之中难得的晴朗好日子,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整个孤岛,岛上一座巨大华美的宫殿,延绵几十里,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景色端妙。

离泽宫的弟子们都很珍惜难得的晴天,很多人都趁着风和日丽,下海捞鱼嬉水,此时的岸边是最热闹的。都是少年人,嘻嘻哈哈,开着各种或大或小的玩笑。更有调皮胆大的孩子,攀上宫前最高的两根白玉阙,眺望遥远的大海,那里海天一线,深蓝浅蓝渐渐融合在一起,令人遐想。也有人会转头望向后面无尽的山峦,想象着山后人世间的繁华红尘景象,心猿意马。

禹司凤站在窗台那里,怔怔地望着外面嬉闹的少年们,不知在想什么。他重伤初愈,脸色还是很难看,明明已经很暖和了,身上还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大氅,冰冷的双手是不是搓两下,惹得大氅上的黑色流苏微微颤动。

大约是站得久了,吃不住,他扶着墙,缓缓坐回椅子上。良久,突然开口:“师父,这件事弟子不能答应。”

他对面的长凳上坐靠着一个年约四旬的青袍男子,长眉星目,甚是俊伟。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长眉一挑,笑道:“司凤呀,这件事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必须的。纵然你是我的爱徒,却也不能因你一人坏了离泽宫多年的规矩,否则如何服众?”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禹司凤的师父,离泽宫的大宫主。禹司凤脸色越发苍白,秀睫微颤,低声道:“可是……弟子的面具确是由她摘下……弟子绝不敢说谎……”

宫主摆了摆手,从怀里取出那枚哭丧着脸的面具,端详一番,道:“天下间不能料算到的事情十有八九,更何况这样一张小小面具。更何况,面具被摘下,咒语还在,又有何意义呢?”

他见禹司凤低眉不语,晓得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当即柔声道:“天下人多负心薄义,你年轻未经世事,被骗也是无法。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此刻你还是要固执,宁可抛弃一切去追随那个女孩子,岂不是成了蠢人?”

禹司凤微微一动,低声道:“弟子……没有被骗。”

宫主笑道:“没有被骗,那咒语为何还在?”

他无言以对。

宫主又道:“死不悔改。也罢,你不承认面具一事,我也不来难你。那封印的事情怎么说?私自在外开两个印,你知道是何等大罪?”

禹司凤颤声道:“弟子当日……身受重创,不得已而为之……”

“呵呵,今日你不得已,明日他不得已,离泽宫的规矩立了是做什么的呢?”

禹司凤又一次无言以对。

宫主柔声道:“司凤,我看着你长大,你这个孩子心高气傲,从来不甘落于人后,更不该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你要知道,她是你的魔,一个人要是入了魔,那是无药可救的。听师傅的话,忘了她,好生回来。这里是你的家,人怎么能不要家?你回来,我保你平安,只要在水牢里呆上几天,吃些皮肉苦,先前的忤逆我都可当作没发生过。那情人咒,我也会设法替你解开。”

他见禹司凤垂头不语,似乎不为所动,便微微冷了声音,道:“你再固执下去,难道不怕众叛亲离?”

禹司凤闭上眼,忽然扑倒在地,对他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弟子辜负师父厚望!但弟子此身……已无后退之路!求师父责罚,弟子不敢有任何怨言!”

宫主冷笑道:“你很好!很好!”

禹司凤又道:“师父有任何责罚,弟子心甘情愿!但弟子尚有一事不明,求师父听弟子说明!”

宫主冷道:“你说。”

“弟子的伤乃是同门若玉所刺……弟子斗胆,请问师父知道此事吗?”

那宫主猛然起身,又是吃惊又是震怒。厉声道:“是若玉刺伤了你?!”

语音刚落,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首位弟子急道:“启禀宫主!有三个外人擅闯离泽宫,与正门弟子发生了冲突!”

禹司凤浑身一震,急急冲到窗边,只见那巨大的白玉双阙下,立着一个白衣少女,红颜乌发,正是禇璇玑。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四十五章 离泽宫(二)

离泽宫坐落在海外孤岛上,地势险要而且隐蔽,就是几百年也未必有一个访客,更是举办簪花大会的五大派之中,唯一一个不提供自家演武场的派别。其他四派知道他家规矩多,又是戴面具又是不能和女子接触,那簪花大会开起来,参加的女弟子众多,不给女子进入,大会还怎么开?

故此离泽宫的年轻弟子们几乎就没在自家门口见过外人,派中有规定,出门在外需要戴面具,在宫里则不必拘泥这些,所以在海边嬉水玩闹的那些弟子们都是真容示人,只把面具挂腰上。

璇玑他们三人是御剑直接闯进来的,速度奇快,待看清的时候,人已经立在白玉双阙下了。那些弟子一见大头的是个年轻女子,后面还跟着一个猥琐又脏兮兮的大叔,大叔手里推着轮椅,椅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青年人。三个都是外人,他们第一次见到有外人这样毫不客气闯进来,个个都唬得呆住,也有那乖觉的赶紧先把面具戴上。

璇玑一落地,半分也不客气,直接拔出剑来,对这那些光溜溜嬉水的年轻弟子们厉声道:“把禹司凤放出来!”

有些年轻弟子从来没出过宫门,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女人长什么样,见璇玑虽然满面杀气,举剑威胁,然而面容娇美,身形窈窕,早已看呆了。她连问几声,都没人回答,心中烦乱异常,干脆一剑甩出去,溅起大片的水花,泼在他们身上,终于惊得他们回了神,有的怪叫有的掉脸就跑有的手忙脚乱地戴上面具,还是没一个人回答她的话。

柳意欢见璇玑气得快没了理智,当即叹道:“嗳呀,慢慢来慢慢来!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不是?你也要按照人家的规矩,客随主便地道理都不懂?”

说罢自己整整乱七八糟耷拉下来的衣领,理理十年没梳理过的乱蓬蓬的头发,很潇洒地走过去,对守在门口的几名发呆的守门弟子说道:“外来的客人,求见离泽宫宫主,还烦请小哥们通报一下。”

那几个守门弟子见他形容不出的猥琐,心中不由自主起了恶感。加上璇玑一来就杀气腾腾的,更是不愿通报,当即说道:“宫主出门了,不在宫中,诸位请回,改日再来。”

柳意欢嘿嘿笑道:“要骗我?宫主不在宫中?这双阙上的灯怎么会亮着?”

他指着那左边白玉阙。果然高高地玉阙顶上安置着一个极小的阁楼,阁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盏长明灯,灯光闪亮,灼灼跳跃。那些弟子见他居然知道离泽宫的规矩,不由动容。须知这双阙一左一右,便代表了正副两个宫主。左边灯亮,表示大宫主在宫里,右边灯亮,代表副宫主在宫里。一般来说,只有离泽宫的人才知道这个没有明文规定的规矩。而柳意欢是个外人,居然一清二楚,不能不让人惊疑。

果然他这话一问,众人都警惕起来,用一种看奸细地眼神看着他们三人。其中一人沉声道:“宫主吩咐过,不论何人来请,都说不在宫中。还请三位速回!不要在离泽宫前放肆!”

说罢看了看璇玑,又道:“女子更是不得进入离泽宫半步!这是铁律!速速回去!”

璇玑正憋着一肚子邪火,强忍不发,见那人如此不客气,更不多话,手中的崩玉嗡嗡鸣叫,剑气充盈,只待主人剑招发出,便要将那人刺个稀巴烂。

众弟子见她要动手,纷纷抽出兵器,一时间双方在场上互相对峙,都不肯让步。柳意欢苦笑道:“喂喂!离泽宫最近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一个宫主,又不是皇帝,哪里这么难见!我瞧瞧……哦,你们腰上系着紫牌子,是七代弟子了,那宫主也不过是个二代弟子,算来还不如我辈分大呢,没让他迎接出来都算客气的了!”

众人见他又能通过腰牌的颜色来判断辈分,更是怀疑。原来离泽宫不像其他门派,用字来算辈分。比如少阳,分了真字辈敏字辈之类,而离泽宫则是用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牌子来代表辈分,七代一循环。这些首位弟子腰挂紫牌,那就是七代弟子,下面的八九二代则另用新的赤橙色牌。

“你……你是什么人?!”守门的弟子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问,同时对旁人使眼色,将他们三人包抄起来,只要一言不合,便将他们拿下交给责罚堂的人处置。

柳意欢不甚在意地嘿嘿笑,在身上抓一把痒,这才从脏兮兮的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牌子,“喏,看看,这是什么?”

他掌心摊着一块牌子,色如朱砂,鲜艳夺目,而牌子上更用烫金鎏了字:甲子乙亥。那些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红色的牌子便表示他是离泽宫一代弟子,也就是比现在宫主还要老资格的离泽宫人。当年那些执红牌的前辈,早已隐世的隐世,做长老的做长老,连宫主都要对他们恭恭敬敬,此人从来没在离泽宫见过,如何拥有牌子?

那些首位弟子有些动摇,说话声四起,一些说干脆通报宫主,另一些坚决不认同,认为那牌子是他投来的,建议直接将他们拿下。双方争执起来,倒也顾不得他们三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切,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柳意欢撇撇嘴角,“迂腐的人教出来的弟子也都是迂腐不堪,啧啧~~果然当年离开这里好哇!妙哇!”

璇玑忍不住奇道:“柳大哥……那个牌子难道是真的?你以前是离泽宫的人?”

“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柳意欢把眼睛一瞪,气呼呼地说道:“我当然是离泽宫的人,不过那是以前啦!不然怎么认识小凤凰?我和他的渊源深着呐!”

璇玑很想问问他当年是怎么逃出离泽宫而没被惩罚的,不过还没问出口,之间大门那里一阵喧嚣,紧跟着一个粗噶的声音厉声喝道:“什么人在离泽宫门前放肆?!”

那些还在乱糟糟争执的守卫弟子们立即变色,回身跪下,齐声道:“见过罗长老!”

柳意欢定睛看去,只见大门内涌出十几个青袍弟子,当头一人戴着火红的修罗面具,身材瘦弱,姿态却摆得极高,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傲然模样。璇玑一见他,不由“啊”了一声,柳意欢立即道:“怎么,你认识他?”

璇玑低声道:“上回在小阳峰,就是他跟在那个宫主后面,很凶的,一个劲嚷嚷着要处罚司凤。”

柳意欢笑道:“那是自然,他身为赏罚堂的长老,自燃要赏罚分明。你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可是非常厉害的哟!拿红牌子的老家伙了,两个宫主都要让他三分。他待会认出我来,必然要大发雷霆,肯定有好戏看,你等着吧。”

他大发雷霆又是什么好戏了?搞不好就要大打出手,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那罗长老走上前来,先看了看璇玑,当即冷道:“离泽宫不许女子入内!这位姑娘赶紧离开,不然休怪我们不给少阳派禇掌门面子!”

璇玑心中一惊,急道:“你记得我是谁!”

罗长老冷笑道:“禇掌门的千金,口才了得,在下怎么会不认得!”

他原来这么小气记仇!璇玑不由骇然,那次在小阳峰,也不过匆匆数语。那时候自己还是小孩儿的样子,过了四年面容全变他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可见那事他一直记在心里,真是睚眦必报的典型。

罗长老又道:“禹司凤是本派弟子,他的事自有本派做决定,轮不到外人过问。如今他外出历练时间已满,自然回归离泽宫,诸位若是想见,就等以后有缘吧!”

柳意欢见他唧唧咕咕说了半天,还是没认出自己,不由傻眼。本来他都摆好造型等他认出自己大吃一惊的模样了,谁知他居然没认出来。他只好长叹一声,道:“老罗啊,多年不见,你的嘴还是一点也不讨喜。”

罗长老听他这样称呼,微微一震,目光在他身上紧紧绕了一圈,从头看到脚,这才失声道:“是你!你……你居然还敢回来!”

他的声音本就粗嘎怪异,这样把剑了嗓子嚷嚷,更是令人牙酸。柳意欢哈哈一笑,“可算认出来了!我有什么不敢回来的?我又没做亏心事!”

那罗长老见到他,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厉声道:“原来是你搞的鬼!哼!有没有做亏心事你自己明白!老宫主到底是被谁气死的,你更是明白!你如今……如今是得意了,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说罢他看了看璇玑,再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亭奴,只怒得浑身微微发抖,喝道:“反了!不说你还有脸面回来。这次回来居然还是闹事的!当年没把你这叛徒斩于剑下,今日我要用你血祭老宫主!”

只听"嘡”地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宝剑。那剑居然扭曲犹如蛇形,色泽苍蓝,造型精致而且奇妙。柳意欢回头对璇玑很可恶地一笑,低声道:“看吧,我就说,好戏来了。”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四十六章 离泽宫(三)

什么好戏,根本就是打架!璇玑哀怨地看他一眼。不得不应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跟年轻弟子开战,和与长老动手。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搞不好就大家一起完蛋。

柳意欢自己挑衅的人攻上来,他却很欠扁地躲到璇玑身后,大叫“救命啊!小璇玑!恶人打过来了 !”

啊,有时候真恨不得用剑柄把这人打昏过去。

璇玑眼见罗长老剑光喂到眼前。当即咬牙接住。崩玉和那剑甫一接触,发出清脆的鸣声,光华大盛 ,竞有将对方的剑比下去的气势。罗长老也是第一次见到崩玉这种神器,不由愣了一下,不防她左手拍出,劈向自己的肩膀。

他不得不退开让过去。罗长老自恃为离泽宫长老,岂会愿意和一个小丫头动手,那是有失身份的事情。他背着双手站在对面,怒视柳意欢,喝道:“无耻之徒!还不速速出来!躲在小丫头背后。成什么体统!”

柳意欢本身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只把他的话当作耳屎,笑道:“大男人是人,小丫头就不是人了 ?我就爱躲在她背后。我就不出来。有本事你来抓我血祭老宫主吧!”

罗长老气得手腕都在抖,然而他当真老了脸躲在璇玑后面,自己也确实不能对小丫头做什么,于是冷道:“也罢,你这种卑鄙小人,也不配由我亲自动手。还记得你当年最怕什么吗?今日好教你知道, 它们已经长得很大了!”

他将剑一挥,猛然插进沙地里,手掌在剑柄上一拍。那剑居然被他一拍之力刺溜一声钻进了沙中。 柳意欢脸色一变,低声道:“不会吧!她把那玩意当作灵兽来养?!”话音未落。只见前面众多弟子大惊失色地朝大门处跑去。似是海里突然出现了什么怪物。

大海里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隆声。巨大的浪花拍打有声,海滩上的砂粒也像放在铁锅里的米粒子。被筛过来筛过去。三人骇然回头,只见先前平静的海面犹如沸腾一般,翻卷不休,白沫飞溅,也不知底下藏着什么怪物。似是要冲破而出。

璇玑胳膊忽然一紧,却是被柳意欢狠狠抓住了。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原来不是装出来地。而是真地在恐惧!

“你……你们要小心!那玩意……可怕的很!”

璇玑见他说话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不由轻道:“柳大哥……你那么害怕吗?”

柳意欢怒道:“废话!要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小鬼把天眼给开了害老子现在没有还手之力老子怎么会怕!都是你们不好!都是你们的错!”

他一口念下来。都不带喘气的。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亭奴忽然“咦”了一声。“是化蛇?”那是一种生活在湖泊里的妖,海里也会有吗?

柳意欢急道:“就是它!这玩意很讨厌的!更别提生活在海里的了!比湖里的大上十倍。不小心碰一下就全身腐烂!“

亭奴轻道:“不用慌。你们过来。”

他轻轻对空拍掌,轻叫:“当康,结界。”话音一落,他脚边立即出现了一只浑身长毛,怪模怪样地小猪。璇玑立即想起当日在周府也见过它。那是亭奴圈养的两只小妖怪之一,还有一只是青耕鸟。

当康听从主人地吩咐,张嘴轻轻叫了一声,三人立即被一层淡薄的清光笼罩住。柳意欢惊恐之情这才稍减,抬手戳了戳那结界,轻薄犹如无物,手指很顺利地穿了过去。

“这玩意管用吗?”他很怀疑。

亭奴淡道:“若是不相信你随时可以出去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我信我信!哎呀,都是老兄弟了,我怎么会不信你!”他赶紧勾住亭奴地脖子装熟。亭奴微微一笑,望向那翻腾不休地大海,轻道:“要出来了。我也没见过长在海里的化蛇,今日算得上大开眼界。 ”

他二人在那里唧唧咕咕说话,璇玑只是眉头紧皱,盯着不平静地海面。忽听一阵刺耳粗嘎的尖叫, 竟像是千成只乌鸦在一瞬间齐齐发声,海面突然窜出三四根粗大的黑线,摇摆不休。那就是化蛇!三人都看得发呆。

它们的身体足有千年大树那样粗,漆黑圆滑。油亮亮地。猛地一看,很像蛇,然而靠近脑袋的部位 生着一对透明的大鳍,背后倒长出三对巨大的翅膀獠牙尖利,面相狰狞。套句柳意欢的话: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那些化蛇受到主人的召唤,从海底觉醒过来,一出水面便直扑结界而来。三人只见化蛇们巨大狰狞的脑袋撞上来。獠牙擦过结界,要将他们一口吞下。那口中密密麻麻也不知生了多少倒刺,蠕动挣扎,令人毛骨悚然。

璇玑只觉背后阵阵发寒,虽说当康的结界挡住了化蛇的攻击,可是挡不住那种恐怖的气势和阴寒腥臭的味道,眼看这样巨大的妖兽近在咫尺,大张嘴巴,谁都会吓个半死的。

柳意欢自己也吓得两腿发软。连声道:“我的妈呀,长这么大了!这玩意能长这么大?!”话没说完,只觉旁边另一只化蛇张大了嘴扑过来,他赶紧连滚带爬跑到亭奴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再也不放手。

那些化蛇攻击了一阵,发现无法将结界摧毁,也只得束手无策地在周围徘徊旋转。它们背后虽然生了翅膀,却飞不高,离地不过三尺左右,飞得一会便支撑不住,自回海里鸣叫不休。

罗长老在后面冷笑道:“不错,有点本事!我倒看看你这结界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的手掌又在沙地上一拍,那些化蛇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在海里翻腾盘卷,整个海面被它们搅得晃荡不停,也不知死了多少鱼虾。亭奴见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大量漆黑的水,腥臭之气顿时笼罩了整个天空。他争忙拍了拍当康的头,轻声吩咐:“再加一层结界。”

那些黑色的水下雨一般落下,落在地上发出“卒卒”的声音,立即腐蚀了沙地,变成一个又一个的黑窟窿。众人虽然被结界护着,看到这种情形还是心惊胆战。如果稍微暴露一点肌肤在外面,那就是没地方躲的事情,只有死路一条了。

离泽宫一个赏罚堂的长老居然能养这种厉害的灵兽,当真令人害怕。璇玑想起父亲养了多年的灵兽红鸾,只怕两个要相争,红鸾也斗不过些化蛇。

那些化蛇不停地喷出黑色的水,竟是一刻停歇也没有。亭奴皱眉道:“这样不行,不把这些化蛇除掉,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他抬头看看璇玑,她正握着剑,凝视那些化蛇,眉头紧蹙。

亭奴忽然低声道:“璇玑,你如今还能唤出三昧真火吗?”

璇玑愣了一下。犹豫道:“御火是没问题……可是三昧真火?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