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旧日的壮语还在耳畔回荡,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再见了,阮小二。”袁瀚低语,慢慢地走出门,一圈,两圈,将防盗门的锁旋转至第三圈的时候,袁瀚足足用了一分钟。

阮小二此时正在路上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底已经湿透了。

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她在一处红灯下喘着粗气,挽起早已贴在身上的衣袖,一秒一秒默数着,红灯转绿时,飞跑了出去,跑得小腹一痛,岔了气,只得在小雨中大口喘息着前行,走到下一处红绿灯的时候,远远地望见小区门口有个高大清瘦的男子单肩背一只大旅行包,在向一辆出租车挥手。

阮馨急忙掏出手机,拨过去。

正在这时候,对面一辆出租车经过,高大清瘦的男子扔包,上车。

“虹桥机场二号航站楼。”袁瀚说。

铃声在响,伴着《秒速五厘米》的忧伤旋律,音乐中,似乎有樱花以时速五厘米的速度飘落。不知道,雨滴落下的速度是多少。

“先生你方向坐反了。”

“没关系,绕道直接上延安高架,省的堵车。”

出租车发动起来,公里计时器开始哒哒运作。

《秒速五厘米》的旋律继续在车中回荡,这是他特意为她设置的音乐。

我一直在找寻你的踪迹

对面的房子小巷深处的门边

虽然明知你不可能在那里

若能实现愿望的话 我想马上飞到你身边

已经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了

我会放下一切抱紧你

如果还有来生我无论如何都要来到你身边

我已经没有了其他想要追求的东西

因为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了

很快,出租车就消失在阮馨的视野中,雨越下越大,雨水、汗水中,她的眼睛是干涩的,她知道,自己的眼泪暂时性干涸了。

她站在远地,怔怔地望着一辆又一辆车飞驰过。

他们都开向哪里?

他们都有等待的人,错过的人,和他们逃避的人吗?

或者,他们开往自己的梦想,或者开往灭亡?

他们都被谁人控制?

阮馨忽然觉得,周围像是一个巨大的矩阵,一如《黑客帝国》中所描述,周围的力量全是矩阵中的虚拟物,她无法控制,无法改变,周围的巨大能量源,正在一步步摧毁她的人生。可惜,那个相貌像救世主的男人,抛弃了她。

小雨依旧在下。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脚下的帆布鞋黏着脚底。

她微笑着,走在马路上,路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她已经没了颜色的意识。

呼啸的车鸣声。

小雨砸在头发上的水声。

自己的呼吸声。

此刻,她全能听得到。

每一种声音,都像是一种宣判。

她就这样接受着所有声音的宣判,直到一声“喂,小妞儿!”

原来是申婕。

只见她买了碗面泡面、火腿肠和三只茶叶蛋抱了满怀 。

阮馨强打起精神,笑问:“你没吃饱么小婕?”

申婕一脸神秘地在她耳边小声说:“这是给薛冰的。”

阮馨黯然一笑:“好甜蜜啊!”

说着,两人走进电梯,阮馨倚着电梯,蹲下身来。

“馨馨。你怎么了?”申婕问。

“没什么啊,有点累。”阮馨说。

回到公司之后,申婕就径直奔到薛冰的办公室,阮馨不经意透过镜子一瞥,却见薛冰神情倨傲,一脸冷冰,申婕却是满目含笑。

阮馨摇摇头,机械滴打开WORD,开始写文案。

三组的文案以标题和软文为主,今天只要写规划,阮馨规划完毕,战战兢兢地让薛冰过目,申婕进来送酸奶,薛冰冷冷地冲申婕骂道:“刚吃饱了饭喝个毛酸奶啊。”

阮馨没有听到,一个劲地打字。

薛冰指着电脑屏幕上的错别字,瞪了阮馨一眼:“这是什么?”

阮馨出于对这位爷的敬畏,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改。”

薛冰继续指着一个标题质问:“这里呢?什么意思?”

阮馨便问:“不好么?”

薛冰冷冷地抄起桌上的一瓶白酒,大灌一口:“我是让你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不好,请自信些…”

申婕已走过来,将手臂搭载薛冰的肩膀上,柔声道:“看,幸亏你解救她,你看她都被一组的那些人给欺负傻了。”

薛冰随意地改了几个字之后,指着阮馨和申婕说:“馨馨再回去检查下,申婕你收一下邮件,没事的都出去。”

阮馨说:“好的。”便要掉头走人,薛冰却喊道:“等会,话还没说完。”

阮馨急忙问:“还有什么要改么?”

薛冰骂道:“改你大爷!写得不错。”

阮馨苦笑,转身离开的时候,深深的打一个呵欠,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天内经历了一年。

时间,刚好是晚九点。

申婕依旧在加班,薛冰在自己的办公室听摇滚。

阮馨等电梯的时候,才觉得四肢百骸像是被全部拆开又全部重新装起来似的,腿疼,胳膊疼,后背都在疼。她倚着电梯门一旁的大理石墙上,闭目打着呵欠,心道回家一定要好好休息,正想着,就听“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启,大嗓门的男音吼得她声一声大吼:“大猩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阮馨吓得浑身一激灵,只见齐家琪从电梯口蹦出来,怀里还抱着他的那只“安吉丽娜茱莉”小狗,一双秀气的小眼睛瞪大了,指着阮馨的鼻子道:“哈哈,大猩猩,我逮住你啦!吃香蕉吗?不对,吃夜宵吗?你被谁蹂躏过吗?怎么肿得像个牛蛙!”

阮馨被这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的,忽又想起袁瀚的河童段子,苦笑道:“对不起,我吃过了,我昨晚通宵工作很累,您让我回家好好休息下行不?”

齐家琪变戏法似的腾出一只抱狗的手,从身后一摸,大笑道:“哈哈!大猩猩,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去,好吧,不难为你,我给你带的便当,你拿回去吃吧!”

说着,将“安吉丽娜茱莉”放下来,将他的便当掏出来,挡在她的面前:“你看!这是你们女生都喜欢的hello Kitty 便当,好看不!”

便当里有hello Kitty模样的饭团,紫菜做Kitty的眼睛胡子,火腿肠做蝴蝶结,便当里有hello Kitty形状的胡萝卜,黄瓜做的Kitty裙子,还有Kitty形状的蛋卷。

阮馨望着齐家琪略青春稚气的脸,打量着他花里胡哨的T恤,想起那个瘦削的男人,不停地摇头。

“怎么了?大猩猩你不喜欢?”齐家琪见阮馨一脸疲惫的漠然,十分疑惑地盯着那漂亮的菜式:“没有理由的!”说着,从大袋子里摸出一个漂亮的纸盒子:“还有!从加拿大带回来的枫叶饼!嗯,还有水果!”说着,他慌乱地从袋子里摸出剔透小盒子盛着的鲜红大颗草莓。

阮馨眼眶有些热。

不是不喜欢hello Kitty,可是,她更喜欢宫崎骏和热血动漫,不是不喜欢甜食和水果,也不是他齐家琪不好,只是,从大学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是她躲也躲不开的小恶魔,他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弟弟,无处不在地吓她、恼她,可他只是她心中的顽童。

她狠狠挠着身后的白墙,一簇一簇的粉末纷沓而下。

她以为,她会因为失恋的伤痛而接过便当,要求他送她回家,她以为,她会笑着涌入他的怀中,让他带她飚车,吹风,她统统没有。

她认真地望着家琪,凝重地道:“谢谢你,可是,请你把这些东西送给别的女孩子,好吗?”

齐家琪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你个大猩猩!以前你生气我张口闭口就问你多少钱,现在我不这样了啊!怎么好好的也不行!”

说着,齐家琪若有所思地挥臂挡住电梯门:“知道啦!大猩猩你是拉拉!你是蕾丝边你是女同性恋!”

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阮馨急忙堵住他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薛冰背着羽毛球拍从公司里大步走出,走到两人跟前:“闪开,谢谢,走了,馨馨,你不是说要打羽毛球的?”

阮馨一愣。

齐家琪一愣,挡着电梯门道:“我为什么要让开!”

薛冰一脸漠然:“你不让开就站在这儿卖蜡烛吧,馨馨,我们去下一层电梯。”

阮馨只得道:“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剩下家琪站在电梯口,忽然发现“安吉丽娜茱莉”不见了,便东张西望地找起来。

阮馨和薛冰并排去楼下的等电梯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申婕失望的眼神。

阮馨回家就倒头睡去,这一觉特别长,她梦见自己被两条恶狗穷追不舍,一直在狂奔,一直在跑,跑到一碧蓝的大海边,跳上一艘大船之后,恶狗继续追,她不得不跳下海,使劲游,可是,海太大,太深,她怎么也游不到岸…

游着游着,她觉得眼前金光一片,揉揉眼睛,醒来时候,清晨的艳阳照在身上,她蒙住头,再无睡意,却迟迟不肯起床。

醒来就要面对自己被抛弃的事实,醒来就要面对色狼老板和如狼似虎的同事。

醒来,就意味着,她将继续加班。

她在被窝里先是小狗似的蜷缩成一团,继而,麻花似的拧着,再像猪一样拱着枕头,人却越来越清醒。

“坚持下去。”阮馨咬牙说:“漫画素材将越来越丰富。”说着,她唰地掀开被子,走进浴室。

先是一阵透心凉的水洒在手心上,慢慢的,水热起来,如热舌滑过脖颈,锁骨,神经也更加敏锐起来。水雾升腾起时,袁瀚在她脑海里的影象就越清晰。

“你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彼得潘,而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没有时间让你一刀又一刀被捅,你现在的公司,就像是一瓶鹤顶红,如果你能在短时间内抗住这种剧毒,你就百毒不侵了。”

“穿上我送你的晚礼服,你会找到一些你想知道的答案,然后,勇敢起来。”

在袁瀚的臂弯里,他曾如是说。

晚礼服?

阮馨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却想不明白,直到她披一头半湿的长发在肩头,抹胸露背式礼服穿在身上时,她盯着镜中人,一股滚烫的热意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

镜中的女孩子大眼睛,凸凹的锁骨,玲珑的背部曲线,细腰。就连那稍微嫌粗的大腿也掩饰在那裙中。

美。

活了二十五年来,看惯了自己穿T恤、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她第一次想这样形容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配得上他。

阮馨怔怔地望着镜中人,站得木头人,不敢挪步,不敢呼吸,以为是镜子在说谎,可是,镜中人也木讷着,站久了,就忍不住卡腰,仰头,胸部、腰部曲线将她的肢体语言表达到极致,她热血沸腾地左转身,右转身,旋转,转着转着,就觉得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刺得她浑身每一个角落都难以言状的疼。

她无力地跪倒在镜前。

直到手机的闹铃将她从呆滞中生生拽回,她小心翼翼地脱下礼服,穿上自己的帽衫,牛仔裤,将马尾辫扎起来,却又放下那头长发,在众多注目礼中挤上公交,挺起胸,扬起刚硬的头颅。

薛冰没有吹毛求疵的习惯,申婕把她当作公司里唯一的知心人,每到傍晚,两个女生会在附近吃点东西,之后,小逛一下街,继续加班,阮馨许久没有晚八点下班了,下班之后,她一个人走在路上,望着自己孤独的影,心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刚辞职时候的春风得意。

刚在里斯本的半山坡上支起画架的袁瀚亦是如此。

这是他头一次来到这个拥有无数海盗传说的国度,葡萄牙。

望着远处海,他以为自己会有海盗船长一样的疯癫自信,或是有海贼王路飞一样的渴望,结果没有。

打量着色调深浅不一的红瓦顶房屋和丛交相辉的树木,狠狠地嗅着微咸的空气,想到自己几年后也许再也见不到海,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胸骨后,胃里也像这海似的,浪花一迭又一迭。

他垂下长长的睫,凝望着画布的一交,提笔时,竟不知从何处下笔。

微凉的海风吹来,他咳嗽了几声,画布上于是多了几只红梅。他就足足望着这点点红梅三个小时,收起画布,来到海边,静静地望着贝伦塔,直到最后一抹阳光也沉入海底。他终于忍不住,怒号一声。

“夕阳是留给傍晚的,你不该在中午就没收了它的光!“

袁瀚摇摇地站起来,因为贫血的缘故,霎时眼前全是黑的,他一手扶额,一手指着天怒吼,一个浪打过来,凉飕飕地没过他的脚踝,他自嘲地笑笑,待眼前重新出现月光时,朝海水走进几步,任凉飕飕地水没过他的膝,腰,然后是脖颈。

有一个猛浪涌上来,海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固执地闭上眼睛,任海水在他的头顶上涌动,灌入他的鼻,喉,耳,他纹丝不动地站着,海浪翻滚的声音也渐渐地远了。

“这样结束就是,在午后最强烈的日光下。“他心中沉沉地道。

正在这时候,浪却褪了。

他的头顶复出水面。

他开始大口呼吸,然后,掉头上岸。

当晚,袁瀚乘返程飞机离开里斯本,于第二天中午回到上海。

于是,手术签字成了一大难题。

袁瀚的高中同学、他的主治医师佟方霖拒绝为他签字。

佟方霖推一推黑色的金属眼镜,站在病床边,义正言辞地道:“这么大的手术,告诉家里吧,手术后让自己家人照顾下还是放心些。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万一…而且,更何况,我是朋友又不是亲属,而且还是你的主治医生,我不能签字。”

袁瀚则是双手抱着后脑勺,慵懒地笑笑:“你就在妻子那一栏填。”

佟方霖摆一个李小龙的经典姿势,就要出拳:“滚蛋!妈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袁瀚继续笑:“好把,那我随便找个美女填妻子那栏。“

佟方霖冷笑:“老袁你去了趟葡萄牙,脑子就被路飞打了被香吉士踢了是不是?哪个美女敢担这样的责任?要是你真有三长两短的,人家赔得起吗?没有人会给你乱签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