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男子,身形要矮小些,穿了一身翠绿色锦缎衣衫,皮肤雪白,油光水滑,似乎很年轻,又似乎也并不年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粉腻腻的。

洛涓心里生出了绝望。

怎么偏偏又在萧瑜晕厥的时候来了?

萧瑜说这阵法大师一旦来了,他们的隐匿阵定然藏不住。.

随着那二人渐渐走近,洛涓头皮发麻。

她已经悄悄招出了两只金灵蜘蛛,手中也握紧了新得的树叶法器。

只是对于故技能否重施心中全无把握。

那阵法大师一指棋盘,棋盘没有收起来,反而飞到一人多高的空中,悬在那里,然后从棋盘上发射出经纬交织的光线,将整个山头笼罩其中。

洛涓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震颤,可明明连一块小石头一片草叶都没有动弹,难道是幻觉?

可洛涓知道这必然不是幻觉。

她甚至觉得他们的阵盘似乎也在发生什么变化…

她咬咬嘴唇,决定把蜘蛛放出去,试试能不能起点作用。

正待行动,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萧瑜睁开了眼睛。

他是被这些动静弄醒的,但实际上他体内的异火还没有被降伏,强忍着痛苦,浑身都在簌簌发抖,因为痛苦,嘴唇也被咬破了,沁出血来。

“不可…”他低低地艰难地说,“他身后那人,是个擅使毒虫的行家…”

想来是为了救那胖子修士和阵法大师一起被派来的,洛涓懊恼地想。

萧瑜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缓缓坐起身来,伸出一只手臂,将洛涓揽到身后。

一边慢慢地摸出一张符来。

可他这会儿连异火都控制不了,又怎能用灵力驱使此符?

第39章 一气呵成

洛涓看他此刻分明连坐起来都极为费劲,又哪来的能力使用他的传送符?

她咬着唇,还想再试一试她的玉坠空间。

到底是划他一刀取一些他的血呢?还是要把他打晕?

阵外,那戴着高冠的阵法大师,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阵盘,径直走了过来,冷笑道:“雕虫小技耳。”

只见他伸手虚指,便有一大片围棋子飞到半空中,共有三十六颗白子,七十二颗黑子,在半空中盘旋飞舞不落,看似杂乱,却隐隐有极为玄妙的规律。

洛涓仰头呆呆看着,不过几眼,就头痛欲裂,胸烦欲吐。

“别看”,萧瑜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那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是他独门的以阵破阵之法。”

那位大师的看家绝技,既可伤人又可破阵,如洛涓这般修为浅薄的,看几眼都可能被伤到神魂。

他们的隐匿阵已经震荡不已,萧瑜白玉般的面庞露出绝望之色。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三天之内把体内被禁的异火抽取出一半来驯服,然后便将母亲设下的灵力壁障冲开,再服下正火烈阳散解毒,火总是恋火种的,若是壁障外面被他收服的火种能达到总量的一半,那么冲开壁障之后,剩余的异火也有很大的可能会直奔火种而至,不至于遍体焚烧…

如此一来,他虽然会受重伤,但应该能够保住性命无忧,灵力因此能恢复循环,也就能忍着伤势,动用灵力,勉强使用传送符了。

可他没有三天的时间,不过两天,对头就找上门来了。

意识到可能有这种情况,所以他今天格外地拼命,一下子引出了大量的异火,加上之前两天的,异火引出来的也差不多有一半了。

若是能多哪怕半个时辰,让他能够把这次引出来的异火收服,他都敢拼命去冲击灵力壁障。

可此刻萧瑜体内引出来的那缕异火根本还没有完全收服。

他也顾不上了,哪怕后果严重,依然努力尝试了一下去冲击那灵力壁障。

可他此刻灵力紊乱,遍体火焚,竟拿它丝毫没有办法…

根本冲击不动…

“…一会儿看到有第一面阵旗碎裂,你就躲进你的玉坠空间里去。”萧瑜低声嘱咐洛涓,声音虽然低,却斩钉截铁,极为果断。

洛涓皱眉,低声道:“那你怎么办?”

萧瑜不答,他还在努力冲击灵力壁垒,但希望已经极为渺茫,他的打算是等阵破了就把体内的异火放出来和对方拼了。

洛涓见他不回答,知道他不是没办法就是在打着什么两败俱伤的主意,心里一沉,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心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把他带到玉坠里去。

洛涓手头没有合适的刀刃,正想要咬他一口,放点血在玉坠上,眼前已经一花,她和萧瑜已经都进了玉坠空间去了。

洛涓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玉坠怎么又那么好说话了?既不用萧瑜失去意识,也不用他大量的血…

萧瑜也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进入玉坠空间中,忍不住四下打量。

其实,他不是没见过空间法宝,父亲的随身洞府虽然是他幼时进去的,却还清楚记得,比起这个小小斗室是要大得多了。

但总有哪里让他觉得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抓紧时间,”洛涓对他说,“上次一起进来的时候,咱们没能呆多久。”

萧瑜秒懂。

眼下的安全,只是极为暂时的。

说不定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到他们就会被玉坠空间扔出去,到时候依然落在敌人手中。

萧瑜二话不说,立即原地在那白色长毛地毯上坐下,盘腿打坐,努力把异火收束起来。

进入这里其实并没有立刻感觉到灵气特别浓郁,可不知道为什么,收束异火的时候却感觉格外顺畅,连烈火焚身的痛苦也减少了许多。

火种合一之后,他睁开眼睛对洛涓说:“一会儿若看到我中毒症状严重,立时把正火烈阳散喂给我…千万莫要喂得早了。”

正火烈阳散能解他身上的剧毒,但也能极大地助长他身上的火势,这毒虽然厉害,却不会立时毙命,可异火若是没有收束好,就被大涨火势,却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这个原理洛涓也知道,她顿时急了:“哎,那我到底在什么时机喂你合适啊?”

到底怎样算是中毒症状严重?

这时机一个把握不好就会送了他的命,责任实在太过重大了,他怎么也得说清楚些呀?

萧瑜却道:“就看我快丧命的时候吧。”还朝她微微笑了笑。

洛涓更加头皮发麻,急道:“别开玩笑啊!”

她是真的着急,萧瑜这样嘱咐她,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总得说一些具体特征吧。

看她着急,萧瑜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毒发作到何等地步就是…你凭感觉吧。”他深深地看了洛涓一眼,低声道:“我相信你。”

说完就闭目,开始冲击灵力壁障,不再理她了。

这…这真是逼上梁山!

这种事情怎么能凭感觉?

人命关天啊…

洛涓烦躁不已,愁得都要去拉扯自己头发了。但是萧瑜最后那凝注的眼神,那轻而肯定的四个字“我相信你”一直在脑海中,清晰如刀刻,.她终究是渐渐安静下来。

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瑜,所有感官都调动起来,眼睛,耳朵,鼻子,神识…密切地关注着他。

拈出正火烈阳散的手渐渐停止了颤抖,变得越来越稳定。

她看着他端然打坐的身影渐渐开始颤抖,急急用上了灵目术。

接着便仿佛看到他的丹田周围一圈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坍塌。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明明眼睛看不到,可却又似乎是亲眼所见。

然后他的身体就被火焰猛然席卷。

洛涓揉揉眼睛,火焰看不见了,眼前只能看到萧瑜无法维持打坐的坐姿,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她急忙跑过去,用身体内仅剩的一点老阴之气帮他略微缓解痛苦。

但真的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老阴之气全部渡给他了,她再也无能为力,只得撤回手,继续用灵目术观察他的状态。

萧瑜抽搐着,浑身赤红,比刚才,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但是他还在努力着,将这些火焰压入筋脉,最终汇聚到一处。

还有一股黑气从他的丹田缓缓向全身弥漫,速度比火焰要慢得多,但是在他收束那些火焰时,这些黑气却全然不受影响。

洛涓福至心灵,她只要在这些黑气即将到达他心脏的时候给他服下正火烈阳散就行了!

毒发攻心,即使修士也会死。

未曾到达心脏的前一刻钟,岂不正是时机?

她一秒钟不敢错眼,不敢眨眼睛,死死盯着那黑气和火焰。

黑气持续缓慢且坚定地朝他全身扩散,离心脏越来越近…

萧瑜看似失去了知觉,但收束火焰的速度却非常的快,比平时更要快得多,洛涓知道,他在尽他最大的努力。

那一刻终于到了,黑气距离他的心脏已不足一寸。

洛涓当机立断,一下子捏开他的嘴,将所有的正火烈阳散全部倒入他口中,并且用灵力帮助他吞咽送入腹中。

正火烈阳散到达他腹中时,仿佛一团火球轰然爆炸,这团火焰和他本身体内赤红色的不一样,是金黄色的,一瞬间便将他体内的黑气烧得一干二净。

这些金黄色的火焰也不是真正的火焰,似乎只是虚影,并不伤害他本身的身体,但是,他原来还有几缕残火,没有收入筋脉的,在这金黄色火焰的助长之下,骤然之间成长为几条火龙,再度焚烧萧瑜的身体。

萧瑜痛得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脸色惨白下去。

洛涓不禁暗恨,自己刚才仅存的那一点老阴之气,不应该那么轻率就用出来,应该留到现在使用的。

现在看着萧瑜如此痛苦,她却全无办法。

她只能抓着他的手,用灵力把声音送入他耳朵:“萧瑜,萧瑜,再加把劲,快了,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她怕他真的痛得晕过去,失去意识,情况会更加糟糕。

而恰恰在这个时候,玉坠空间突然就把他们俩给扔了出去。

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来的隐匿阵盘里…

不,已经没有什么隐匿阵盘了…

那使用棋盘棋子的高冠修士已经把阵盘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面阵旗孤零零地支撑着…

而高冠修士和绿衣男子还在,攻击也没有完全停止…

高冠修士一脸烦躁,用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攻击着,显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阵已经破了,却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的行踪…

萧瑜和洛涓二人突然闪现,被那绿衣男子一眼看见,他大喜道:“这里,这里,在这里了…咦?我怎么看到好像是两个小孩?”

他没有看清楚,因为在他看到的那一瞬间,萧瑜睁开了眼睛,一边将抓着他的手的洛涓的手紧紧扣住,一边发动了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传送符。

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

那绿衣男子的那句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孩子已经凭空消失了。

第40章 通远镖局

蒲邑的通远镖局在城中算是一个二流镖局,他们不像几个一流的镖局那样声名显赫,往来皆是权势之辈,接下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委托。

但作为一个二流镖局,它们在一定范围内也有名气,并且有稳定的顾客源,规模虽然没有一流镖局那么大,却极其重视声誉。

通远镖局的顾客主要是一些中等的商人,他们和通远镖局合作多年,彼此满意,宾主尽欢。

通远镖局的镖师大约有六七十人,主要是一些武者,也有一些极为低级的修仙者,但数量也极少。不像那些一流的大镖局,一半以上的镖师都是修仙者,甚至不全是低级的,地位高的镖头有些甚至是化炁修士。

通远镖局的主人姓罗,同时也是镖局的总镖头,他们是家族经营,镖师里有将近一半姓罗,其余不姓罗的,里头也大都是他们的门人弟子,感情和睦,很是抱团。

因要安置这么多镖师及其家眷,还有数量不少的仆人们,通远镖局是一个五进大院,两边的侧院也特别大。每一进之间的院子几乎没有任何花木摆设,全是平整的大块青石铺就,宽敞轩朗,适合每日练武之用。

罗老镖头一家三代住在大院的第四进和第五进,镖师们当中成了家的大半不在此处住,有一些在此居住的和一些单身的镖师,居住在东侧大院里,仆人们住在西侧院里,第一进是招待客人的地方,第二进是大家伙儿用餐议事之处,第三进则是客房。

第三进客房西厢房的最末一间,如今住了人。

是罗老镖头的孙子,孙女们逛街时捡回来的一对落难兄妹。

那一日早上,罗老镖头的长房二孙子和二房的大孙女一起去买东西,就在离镖局一条街的拐角处大树底下看到了这兄妹二人,罗家占地方大,这条小巷子除了罗家镖局就没有别人居住了,所以当时也没其他人看到他们兄妹。

兄妹俩似乎十三四岁,从妹妹穿的衣服看家境不差,但也并不特别富贵,哥哥看不出来,他身上衣服大都被烧焦了,人昏迷不醒,口角衣襟上都有血迹,半靠在大树根部,妹妹在照顾他。

罗家兄妹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妹妹站起身来,脸上还蒙了一层面纱,她抬手把面纱取下,只见她半边面颊娇美如花,另外半边面颊上却是一片脓包,有的油亮鼓起,有的已经干瘪结痂,层层叠叠,看上去又恶心又怪异,趁着她那另外半边精致完好的小脸,更加令人扼腕。

那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既不自卑也不畏怯,开口道:“我和哥哥自幼父母双亡,跟随族中一位伯祖母居住,年前伯祖母也去世了,我们兄妹二人就到蒲邑来投奔一位姨母,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她早已搬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昨日到这附近,遇到两三个闲人,因为我的面纱被风吹落,他们看到我的脸就出言嘲笑,言辞颇为不逊…”

说到这里,她微微露出难堪的神色,但一闪即逝,略带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哥哥因此十分生气,就同他们起了冲突,被他们打了一掌,又被扔了一个火球,虽然及时扑灭,受伤却也不轻…”

罗家兄妹吃了一惊,对视一眼,道:“对方是修士。”

看这小姑娘,小小年纪,行事稳妥,口齿伶俐,性格冷静,兄妹二人处境堪怜,罗家兄妹起了恻隐之心,便开口说:“令兄伤得如何?可要替你们请大夫?”

小姑娘却说不用,道:“家兄自幼习武,身体强健,我灵根低弱,但也学了几个法术,虽不能与人动手,照顾兄长却是够了。”

罗家兄妹又吃了一惊,人不可貌相,眼前的小姑娘竟然也是修士。

他们便出言邀请道:“眼下你们投亲不着,无处容身,不如暂时去我家居住,也好养养伤。”

小姑娘似乎颇为意动,但又迟疑说:“不会给你们惹来麻烦吗?”

罗老镖头的孙女就笑道:“蒲邑是天下大城,规矩严谨,修士们在城中不能斗殴,更不能欺凌普通人,欺负你们的人为什么动了一下手就跑了,是因为他们自知犯了规矩,若是被告到城中修士们的执法处,会被处罚,并赶出城去,他们才不敢回头再来找你们晦气,你们尽管可以跟我们回去,不会惹麻烦的。”

这个小姑娘自然就是洛涓,昏迷不醒的“哥哥”是萧瑜,洛涓自称姓杜,哥哥叫杜琼,自己叫杜悦。

罗家兄妹把他们俩带回通远镖局,虽然他们年纪幼小,无家可归,但因为这个妹妹自称自己是低级修士,也不敢太过怠慢了,就把他们安置到第三进的正经客房。

虽然只是最末一间。

因为他们年纪尚小,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哥哥又是这副模样,妹妹要日夜照顾他,所以罗家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

洛涓倒也不甚在意,虽说凡间女子十五六岁便可成亲,但她和萧瑜都还没发育,自觉还是孩子,一路肢体接触本来就不少,这会儿再来避讳男女之别也是无稽。

何况萧瑜受了这样的伤,她也得日夜照顾才能放心,万一有事两人在一起也更安全一些,所以她也并没有意见。

他们传送那天夜里,洛涓被他紧紧抓着手,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在高速旋转,又似乎静止不动,眼前似乎五光十色,又似乎只有一片纯然的黑。洛涓明明听不见耳边风响,却又觉得下一秒自己不知道要被抛到哪个角落,她只敢紧紧地抓住萧瑜的手,不敢放松一下,直觉如果一旦放手就是万劫不复。

萧瑜当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却将她抓得极紧,甩都未必能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