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司凤嗯哼一声,恶劣地笑道:“果然兽就是兽,没办法用人的法子来对待。”

他见璇玑刚才在桌子下钻出钻进,弄得满头灰,不由道:“整理一下吧,等那四个捕快大哥收拾好,咱们就出发了。”

她依言洗了把脸,拿着铜镜一照,看到那惨不忍睹的脸蛋,两根眉毛被烧得乱七八糟。左边的整条都没了,右边的只留着一小截,难看之极,登时垮了脸,哭丧道:“好丑……眉毛还灰再长出来吗?”

禹司凤凑过去一看,忍不住要笑。但看她凄凉惨淡的眼神,只得强行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别急,我替你画。”

璇玑眼睛登时一亮,喜道:“司凤还会画眉?我都不会呢!”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想起小时候柳意欢每天在他面前大谈女人经,别说眉毛,就连发簪、珠钗、服饰等等,都说得津津有味。后来见司凤听不明白,他便缠着要他送笔墨,亲自画给他看。他这样一个大好少年,清清白白,无缘无故被他灌输了一肚子无聊的玩意。

他见璇玑一脸期待的表情,便轻轻一笑,取了水,将那螺翠泡开。现在,似乎要感谢柳大哥之前的灌输,居然能派上用场。他用笔小心蘸了一些螺翠,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她是瓜子脸,短粗的眉毛并不适合她。她眉间开阔,额头饱满,是心胸宽广的象征。那么,弯弯的新月眉最合适。他也是第一次实践在女子身上,忍不住有些紧张,手腕微颤。笔尖轻轻划过她光秃秃的眉毛上,勾出一抹漂亮的弧线。

“好痒啊,司凤。”璇玑不敢动,然而那笔尖画在脸上,痒得要命,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嘘,快好了,别动。”他左右对比了半天,又补了几笔。

璇玑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有一回我一大早去找爹爹和娘,也见到爹爹帮娘画眉呢!不过他可没你这般熟练。”

原来画眉本事夫妻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璇玑在这些细节上并不通,说得天真。

禹司凤脸上一红,急道:“我……我只是——我只是帮忙罢了,下次你可得自己画!”这一急,手腕抖了一下,顿时在她脸上画了一道古怪的长线,赶紧又用棉布蘸了水来擦。

“你会画,我干吗还要自己动手。”璇玑在他脸上摸了一下,笑道:“好烫,你在害羞?”

禹司凤轻轻把她的爪子拍下去,重新替她画好眉毛,这一次两边对称,弯弯的新月眉,完美无瑕。他左右看了半天,终于满意地将笔搁下,笑道:“看看怎么样。”

璇玑朝铜镜里望去,果然是画得天衣无缝,和自己以前的眉形几乎一模一样。她喜得抱住他的胳膊,一个劲说道:“你好厉害!比爹爹给娘画得好多了!娘总说爹爹手脚笨拙呢!”

“我是说……别再说这个了……”禹司凤脸红得似要炸开,正要说点什么别的岔开话题,却听房门被人敲了两下,两人一齐回头。就见腾蛇歪着脑袋,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倚在门边,哼哼笑道:“亲热够了?那几个捕快等得很急呢。要是还没亲热够,就记得关上房门哈。非礼勿视也没听过?”

两人赶紧红着脸起身,提了包袱下楼去。

虽说璇玑和禹司凤是将怪火的事情解决了,但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总不能把腾蛇推到总捕头面前,告诉他:“这个就是纵火元凶”吧?就算总捕头愿意相信,对腾蛇来说,在犯贱暴露身份,总不是好事。

看起来那六百两银子的酬劳是泡汤了,顺带着五十两订金也要还给人家。

璇玑一想到马上又要身无分文,整张脸就忍不住垮了下来。捕快甲见他二人郁郁不乐,知道是为了赏金的事情,便安抚道:“姑娘和公子莫要担心,我等愿意为两位作证,是两位将怪火时间平息的。何况这位公子……”他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腾蛇,“这位公子也是人证,那晚亲眼目睹两位的神威。总捕头也绝非不近人情之人,就算他不相信,我们也力保那订金归属二位。”

禹司凤笑道:“多谢诸位大哥,那就有劳了。”

那几个捕快早已对他们腾云驾雾的本事佩服不已,见禹司凤又这般和善文雅,都忍不住要和他亲近交谈。璇玑过去扯了扯腾蛇的银发,不顾他恼火的反击,低声道:“你好歹也弄点证据,证明是我们平息了腾蛇之火啊!”

腾蛇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怒道:“没有!这等无聊事不要找老子!”

璇玑眉头一皱,道:“那好,到时候怀里的银子都还给人家,咱们身无分文,可买不起美味佳肴吃了,你别抱怨!”

腾蛇头疼地瞪着她,凡间那美味的饭菜就是他跟着璇玑最大的理由了,如今连这点理由都没有,他还跟着她干嘛?

“你不是战神将军吗?”他又开始不怀好意地笑,“召唤点风雨甘露,滋润一下烧焦的土地,应当是很容易的事吧?”

璇玑奇道:“我怎么知道要如何召唤?再说……行云布雨好像是云童雨师的事,我怎么会!”

“你不是将军吗?这点小事都不会?”

“这点小事你都要叫我,神兽原来就是吃白食的啊?”

“呸!你才是吃白食的!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腾蛇的厉害!随我去!”

腾蛇的火爆脾气立即被点燃了,跳起来转身就走。一面冷道:“扶好下巴,省得待会掉下来!”

“呃?这位公子?”那几个捕快见腾蛇快步离开,一会就没了踪影,不由大是诧异。

“不用理他,闹脾气而已。”璇玑咳了两声。走过去,摆出一副“我是货真价实的大仙”模样,说道:“怪火虽然平息,但这一带土地焦枯,损伤不小,所以我待会唤来雨露滋润,来年这里还可以植树长草,不至于成为荒山。”

那几个捕快听她居然有这等本事,更是仰慕得恨不得五体投地。连声道:“这是大恩德!女仙人这就要施法吗?需要狗血香烛吗?”

璇玑摇头,“狗血香烛不过是民间的法术罢了,我不用这个。心随意动间,甘露自然而至,等待就好。”

禹司凤晓得她根本没那个本事,当下悄悄拉她到一旁,轻声道:“谁能唤来风雨?小心不要把牛皮吹破。”

璇玑笑道:“不是我啦,是腾蛇。他要我们扶好下巴,看他怎么呼风唤雨。”

禹司凤将信将疑。腾蛇性属火,呼风唤雨这等事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就算在天界再怎么有人脉,召唤来风伯雨师都不是小事。万一惊动了天帝,发火将腾蛇收回去,可是大大的不妙。

正思忖间,忽见黄鸟坡子上腾起一团巨大的云雾,渐渐地越飞越高,直将整个天穹都遮掩住。周围顿时暗了下来,雷声隐隐。那几个捕快见到这等神迹,激动得差点跪下磕头。就连禹司凤和璇玑两人都很吃惊,没想到他真能办成。

倾盆大雨顷刻而至,方圆百里都是白花花密密麻麻的雨帘,众人浑身尽湿,只觉暑气全消,从脚趾头都感到舒畅之极的凉爽。璇玑正高兴得咯咯笑,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摸了满手的墨。她哭丧道:“啊,我的眉毛……”禹司凤帮她画的眉,一下子就被雨水给冲干净了。

禹司凤见她没有眉毛的滑稽模样,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轻道:“没关系,待会雨停了我再帮你画。”

暴雨足下了有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收住势。雨霁云开,渐渐露出晴朗的天空。璇玑用袖子擦了擦脸,不过其实没什么用,袖子上的水比脸上的还多。腾蛇摇摇晃晃从黄鸟坡子上下来,脸上似有不虞的神色,走到跟前,才冷笑道:“如何?下巴扶好了吗?”

璇玑见他这么大的本事,不由有些改观,真诚地说道:“腾蛇,你真的很厉害,你怎么唤来大雨的?”

他脸色一暗,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子……老子的本事大着呢,呼风唤雨哪里轮的到老子……不过是……请了个帮手……”

“你请了风伯雨师?”禹司凤有些吃惊。

腾蛇厌恶地别开脸:“谁会叫他们!都是一群马屁精!叫了以前一个兄弟啦!问那么多干嘛!”

禹司凤心思玲珑,一点即透。笑道:“是叫了应龙吧?”

应龙属水,唤来风雨自然是小事一桩。腾蛇说请了个兄弟,自然当是平辈之交。那十有八九是应龙。

腾蛇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他,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这个小鬼,简直会读心术的,什么都瞒不过他,真教人郁闷。他黑着脸,忽而想到方才喊来应龙帮忙,却被他大肆嘲笑一番,笑他做了凡人的灵兽,不由得更郁闷了。

“不过嘛,你也算个有福的,那丫头以前是战神呢!天帝和后土大帝对她都纵容得很。犯下那种滔天大嘴,本来是要神魂俱灭的,结果她却安然无恙,足见上面对她的重视。等她这次轮回完结,回归天庭,你这个灵兽也要沾光哟!”

应龙阴恻恻的语气还留在耳边,虽说他一直以来都是这种语气,但听起来就是让人不爽。

“对了,你这次私自下界,上面倒也没打算怪你。白帝要我带话给你,既然你那么想去阴间,那查看定海铁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事事都要和朱雀争,这次不服气他能下界去调查定海铁索,自己居然偷跑出来,若不是朱雀懒得和你争,上面人又宠着你,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好啦,现在任务归你了,你却成了什么灵兽,我看看你的运气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应龙的话虽然有点酸味在里面,倒也不无道理。他虽然是气不服朱雀能动不动下界玩,所以这次抢了他的任务,但更深层的原因他谁也没告诉。

那只被关在阴间的妖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次下来,应当可以再见吧?这两个小鬼,似乎也和不周山有点联系,不如跟着他们行动,最后总可以得偿所愿。

“腾蛇!走啦,不要发呆!”璇玑一面在前面叫他,一面小心翼翼套上斗篷,护住禹司凤刚帮她画好的眉毛,省得再来个风吹雨打,露出原形。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她是那个威风凛凛杀人如麻的战神将军,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真能让他“沾光”?腾蛇在肚子里翻个白眼,否定这个想法。

“我知道鹿台镇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哦,你再不过来,我就不请你吃了。”

这句话立即打动了他冷若铁石的心,两眼闪闪发亮,很爽快地追了上去。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九章 魂魄(一)

毫无悬念,六百两白花花的银票顺利到手,璇玑和禹司凤的荷包再次被塞得满满的。总捕头大人的脸不再是阴雨天,灿烂明亮犹如六月骄阳,看他二人的眼神简直就是看活神仙。

璇玑他们三人被热情的总捕头留在鹿台镇,天天摆宴庆功,逛是果子黄就喝了十几坛。腾蛇自然是吃美食吃得不亦乐乎,恨不得就留在鹿台镇,什么不周山都丢到了脑后。

就这样,足足在这里盘桓了一个多月,天天被人款待,连璇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正好这天禹司凤出门办事,腾蛇忙着在衙门里找好吃的,她无事可做,就跟着禹司凤偷偷出去玩。原来禹司凤的佩剑那天被腾蛇烧坏了,他要找工匠重新配个剑鞘和剑柄。

这两人得了赏银,吃喝住又不用花钱,俨然成了小富翁,出手大方得很。禹司凤先去了珠宝店买了五颗夜明珠,又订了象牙手柄,光是这两样就花了二百两银子,加上剑鞘上的黄金分量要足,雕花的细致程度——等重新配好的宝剑拿到手上的时候,六百两银子花得就剩下三百两不到了。

禹司凤自己也觉得太奢侈了一些,不过他在离泽宫长大,那里明珠宝石一抓一大把,谁也不当一回事。出手奢侈惯了,眼下见到新配好的剑鞘剑柄十分好看,心里也高兴。

俗话说,好剑好鞍好衣装,少年鲜衣怒马,仗剑江湖,这才叫派头。不过他们不需要骑马,所以只能从衣服上下功夫。这下真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璇玑连腾蛇的份都买好了。这一番狂买,又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六百两的赏银,一天之内就被他们花了四百两。不过禹司凤是从小奢侈惯的,璇玑对钱财的事情也没什么概念,自小也是衣食无忧的类型,故而心疼浪费也只是一念之间,回头就忘了。

自从璇玑认识禹司凤以来,他一直都穿着绣着离泽宫标记花纹的青袍。知道今天才脱下这身旧衣,换上了一身藏青色头的长袍,下配包腿长靴。他身量修长,肩宽腿长。这一身服饰若是在旁人身上,便觉得累赘,偏在他身上就是不同,这一路会衙门,不知多少女子的眼睛钉在他身上下不来,只有这两个傻子浑然不觉,只顾着笑嘻嘻地说话。

“你换下那个青袍,以后不会有人来归罪你吧?”璇玑想起离泽宫那些恶霸一样的人,忍不住担心。

禹司凤笑道:“我已经不是离泽宫的人了,一个小小弟子,谁来为难,说不定师父他们早就忘了我。”

璇玑摇了摇头,虽然司凤是小小弟子,无足轻重。但离泽宫正副两个宫主的反应完全不是如此。大宫主更是宁可牺牲了罗长老也要把他抢回去,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想起这些,她就心慌得很。

禹司凤和她聊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根翠玉的簪子,上面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生动别致,栩栩如生。

“喜欢这个吗?”他笑吟吟地问着。

璇玑接过来,放在手心里,但见那碧玉犹如一泓绿水,深不可测,委实是上好的佳品。更兼簪头的凤凰精致细腻,工艺了得,心知这是极昂贵的物事,说道:“喜欢……不过,是你买的吗?”

他只是笑,将她头上原本那根白银簪子抽出来,熟练地替她挽了个新发髻。将凤凰碧玉簪细细插在其上。左右端详一番,才道:“不是现在买的,很早以前就有了。一直装在身上,今天换衣服才发现。你喜欢,便送给你好了。”

很早以前?璇玑忽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喃喃道:“你、你不是男的吗?怎么会有女子用的簪子……”在认识她之前,他还认识什么女孩子?他不是说从来没见过女人吗?

禹司凤咳了两声,面上忽然一红,低声道:“我小时候……身体虚弱,师父把我当作女孩养到六岁。他说簪子是我娘的遗物,按理说女子应该过了及第的年纪才开始挽发髻,但由于这簪子是遗物,所以我到六岁的时候都戴着它……”

当作女孩?璇玑愣愣地看着他,脑海种突然浮现他涂脂抹粉,别别扭扭的女子模样,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禹司凤愠道:“有什么好笑,你难道没穿过男装?”

璇玑笑得话都不会说了,只是摇头,半天,才哎唷哎唷地叫肚子疼了。说道:“不是……我、我是想起那次在高氏山,你又穿上嫁衣的样子……哈哈哈!原来是积年扮女人了!”

禹司凤无话可说,只得红着脸往前走,一面咕哝:“早知道不告诉你……”

璇玑赶紧抱住他的胳膊,笑道:“别,”想来在他眼里,自己也是个讨厌的黄毛丫头,理都懒得理的。

出乎意料,外间空空的,腾蛇并不在那里睡觉。璇玑奇怪地推开房门,却见楼下大堂灯火微晃,似乎传来说话声。她扶着栏杆一看,却是禹司凤和腾蛇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在下面喝酒。

“你们喝酒怎么不叫我?”璇玑赶紧跑下去,笑吟吟地问道。

两人见她来了,当即住口不说。腾蛇冷冷道:“身为一个女人,成天喊打喊杀已经是罪过,还要喝酒,简直就是天怒人怨,可恶之极。”

璇玑根本懒得理他,装作没听见,禹司凤替她拿了个杯子,斟了一杯酒,笑道:“早早见你房里熄灯,以为你睡了,所以没叫你。我们刚才在说去不周山的事。腾蛇也要去那边办事,正好等簪花大会结束,便可以一起去了。”

“哦?你怎么没和我说过呀?你也要去不周山?做什么?”璇玑很好奇地看着腾蛇,他打丹凤眼微微一眯,厌恶地扫了她一眼,道:“和你无关,问那么多干嘛?”

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急急探手入怀,“哗”的一下,揪出个东西。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银光灿灿,居然是小银花。

“这小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腾蛇把眉头恶狠狠地拧起来。“不呆在你家主人的袖子里,成天往老子这里钻!钻个屁啊!”

小银花讨好地朝他吐吐信子,尾巴一卷,依恋地缠住他的手腕,不管他怎么甩都甩不掉,它硬是赖上他了。

“放火烧你啊!”腾蛇杀气腾腾。他都被这条小蛇缠得烦死了,自从成了臭丫头的灵兽之后,它就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大有惺惺相惜的意思。禹司凤的袖子不再是它依恋的地方,有事没事就溜过来找他。

“大概是把你当作同类了吧。”璇玑笑嘻嘻地,“你是腾蛇,它也是蛇,都是蛇嘛!”

“啊呸!不要把老子和这种低劣的种类相提并论!再说,谁告诉你腾蛇是蛇?!”

禹司凤从他手上把小银花拉过来,它还依依不舍,缠着腾蛇的手腕,大有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味道。禹司凤对它这种叛徒的行为哭笑不得,只得叹道:“你要是喜欢他,就给他做灵兽吧。”

小银花一听主人发话了,赶紧屁颠颠地钻回来,充满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感慨气概,缩在他袖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幽幽地看着腾蛇。那大概就是君生我未生,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哀怨了。

正顾着含情脉脉,忽听窗台那里扑簌簌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小银花登时僵住,死死缩回去,连脑袋也不敢露。众人回头一看,就见窗户外一团红光,是夜巡的红鸾回来了。

褚磊把它派来,就是保护璇玑和禹司凤的,它非常尽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四处巡逻,查看有没有可疑人物。璇玑打开窗户,果然是红鸾,神气十足地站在窗台上,整理艳丽的羽毛,见到璇玑,它傲然清啼,翅膀一拍,飞了进来,停在禹司凤面前。脑袋一歪,热烈地盯着他的袖子——里面是缩成一团的小银花。

小银花根本不敢见红鸾,它是它的天敌。偏偏这只红鸾爱屋及乌,因为喜欢禹司凤,所以连带着也喜欢上小银花,巡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它玩。此刻见它躲起来不见自己,它急得吱吱叫,尖嘴在禹司凤的袖子上一个劲擦着,想把小银花弄出来。

“死鸟,人家不喜欢你!死乞白赖地缠着,不是好汉行径!”腾蛇在红鸾脑袋上弹了一下,恶意嘲讽。他和这只扁毛畜生两看两相生厌,互相都不顺眼,这下他先挑衅,果然红鸾立即发怒了,羽毛张开,扑腾起来没头没脑地来啄他。腾蛇被啄得大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反击,奈何红鸾身体轻巧,动作灵敏,在他脸上啄了好几个洞,立即就飞走睡觉去了。

“一定宰了你做鸡汤!”腾蛇火大,恨不得放火把整个客栈都烧了。

“你安静点嘛。”璇玑无奈地看着他,“每天都是叫叫叫,吵死了。”

腾蛇大怒,正要反驳,忽听栖息宰屋梁上睡觉的红鸾“吱”的一声厉吼,全身的羽毛尽数膨胀开,瞬间就大了两倍。它血红的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窗外,似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翅膀一挥,犹如闪电一般,迅速冲破窗户,飞了出去。

“外面好像有动静。”禹司凤轻轻拉了一下璇玑的衣服,跟在红鸾的后面,翻身跳出窗外。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十章 魂魄(二)

彼时夜色极深,视野昏暗,三人追了出去,之间红鸾身上的红光一闪而逝,朝正北方飞去。那里有一片大湖,因为当地人传闻湖里有神灵,所以平日里人迹绝少。他们这些外来的,更是不给随意过去,如今见红鸾朝那里飞,众人只犹豫了一下,便纷纷御剑追上。

刚追到湖边,就见红鸾浑身羽毛可怖地炸开,在湖面上不断盘旋,喉咙里发出森然的啼声。更为诡异的是,湖面一向平静的水面居然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像是下面藏着什么东西,马上要探头出来。

腾蛇一落地,立即“咦”了一声。左右嗅嗅,道:“这里很古怪。”

小银花缩在禹司凤的袖子里一个劲发抖,无论他怎么安抚也没用。他奇道:“难道湖里真的有神灵?”

腾蛇嗤了一声:“哪个神灵会呆在这鬼地方!这东西好像是刚过来的……唔,我看看……是用遁水的法术送过来的。挺大的一只,感觉很蠢的样子……”

话音未落,只听红鸾尖啼一声,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它骤然飞高,竟也有些害怕,不敢再飞向湖中心,只在岸边急躁地啼叫着,不停转圈。湖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剧烈翻滚的白色泡沫,紧跟着“霍拉”一声,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窜出,湖水犹如雨点一般落下,带着腥臭的气息。那东西一出水面,竟陡然拔高百余丈,左右摇晃两下,立即发现湖边艳光莹莹的红鸾,掉头就朝它扑过去。

好在它身体巨大,动作虽然快,却并不敏捷,红鸾一闪身躲过了它的扑击。发疯一样地在它身上不停地啄挠,然而身量差距太大,它这番攻击就像是挠痒痒一样,没办法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那东西掉头又是一口,红鸾拍拍翅膀,发出恐惧的叫声,猛然升高,不敢再与它斗。

璇玑见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条巨大的蛇,然而腹下又生了无数条腿,蠢蠢而动,令人毛骨悚然,倒像是条蜈蚣,但蜈蚣没有这般黝黑光滑的皮。她和禹司凤这一年来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怪物妖魔,却从没见过这么丑怪的,只看一眼就要做噩梦。就算胆大如她,也忍不住打个寒战,后退好几步,不敢仔细看。

“是蛇妖?”禹司凤抽出佩剑,只待它一扑过来,就发招。

腾蛇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地模样,笑道:“算是吧,最愚蠢的底层妖物罢了。你们听说过巴蛇吞象的典故吧?大荒地会生出一种巨蛇,可以一口吞下大象。这玩意,应当就是巴蛇了。生出腿的话,应当年纪不小了。再过个几百年就可以成精变人。”

“变成人?!”璇玑失声,掉过脸大着胆子又看了好几眼,越看越恶心,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东西变成人是什么样子。

腾蛇耸耸肩膀,一脸轻松,居然还打个呵欠,走到岸边的树下,很惬意地坐下来打盹,一面道:“这种东西轮不到老子出手,和它打有失身份,你们自己解决。”

“喂!”璇玑恼火地大叫起来,再也没见过比他更不合作的灵兽了!

那巴蛇似是发觉了岸上还有旁人,一声不吭地倒头朝这里扑过来,璇玑一把抽出崩玉,砍向它光滑紧实的皮肤,谁知竟然出乎意料得柔韧。锋利如崩玉,也只刺进去了一点就被弹了回来。巴蛇毫无所觉,窸窸窣窣地从水里游上岸,密密麻麻的细腿爬动着,从腹底到后背足有十几人垒起来那么高,这种景象令人作呕。

禹司凤从袖中取出短剑,用力插进巴蛇的身体里,借力一蹬,轻飘飘地落在它背上。新配的宝剑,今日第一次派上用场,被他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扎进它脊背中。黑色腥臭的血登时如同泉涌,溅得他身前星星点点。

谁知巴蛇身体大,反应迟钝,竟一无所觉,只顾着摇头晃脑追逐着璇玑。幸好它身体不灵便,否则就是十个璇玑,也被它一口吞了。

禹司凤忽觉手腕上一阵奇痒,低头一看,被巴蛇黑血溅到的地方迅速生出许多小水泡,水泡破开,流出黄水,皮肤竟是被腐蚀了。它心中一惊,急忙扯破衣服死死裹住手腕。耳边听得腾蛇在后面笑:“它的血可是很毒的,要小心。”

璇玑痛骂道:“你少废话!只说不动手的坏蛋!”她急而转身,绕到巴蛇身旁,抓住方才禹司凤插进去的匕首,也跟着翻身跳上去,用崩玉在它身上乱刺,扎得它身上一个一个血洞。

巴蛇此时才感觉到一些疼痛,在地上筛糠一样地打颤翻滚。两个人在它背上一会儿被甩这里,一会撞那里,晕头转向。若不是死死抓住剑柄,剑又深深插进它身体里,只怕早就被甩飞出去了。谁知它力大无穷,狂甩乱晃半天,居然力道渐渐加剧。两人终于支持不住,纷纷松手,从它背上跳了下来。眼见它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岸边竭力扭曲弯转,将后面大片的树林都压平,两人都有些骇然。

“眼睛啊,眼睛!刺它眼睛!”腾蛇在后面,俨然一副师傅高人的模样,指点他们两个和巴蛇斗。

璇玑本来要和它翻脸争吵,忽然灵光一闪,转头望向巴蛇,之间它圆圆的脑袋上两只大眼,如同青色琉璃一般,闪闪发光。确实是毫无防备。禹司凤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顿时心领神会,咬牙御剑飞起,直朝它的大脑袋撞去。

巴蛇正为背上的伤口吃痛挣扎,忽然嗅到活人的气息,正在嘴边,不由欣喜若狂,一口咬了下去。禹司凤从它森利的獠牙间闪过,陡然拔高,和璇玑一左一右,对准了它大而无光的眼睛狠狠刺下。

“扑”的一声,两人只觉是扎破的皮球一样,从那伤口中涌出大量的黑水。他们知道厉害,不敢相迎,闪身让过。拔剑再刺,也不知在它可怜的眼睛上刺了多少刺。巴蛇只疼得浑身上下直抖,密密麻麻的腿胡乱蹬踢,嘴边闻到活人的气息,然而他俩比兔子还灵活,怎么也吃不到嘴,最后只得放弃,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知怎么才能消除那剧痛。

璇玑将崩玉提在手中,手指缓缓拂过剑身,其上登时绽放出夺目的火光。她现在似乎可以小小地唤出一些三味真火了,虽然不多,但总比以前时灵时不灵来得好些。

巴蛇感觉到身旁突然窜起的炽热,下意识地躲避,却还是迟了。璇玑纵剑飞上它的后背,将燃烧着三味真火的崩玉狠狠扎入它的背心。犹如斩瓜切菜一般,从头划开到尾。三味真火是何等厉害的天火,加上崩玉又是极厉害的神器。这一下登时将巴蛇从中劈成了凉拌,它只来得及扑腾一下,便轰然倒地,一下子就死透了。

璇玑缓缓落在地上,只觉手心里全是汗,呼吸急促。还不太敢相信他们两人能把这么大的怪物给杀了。正在发呆,忽听后面腾蛇拍手道:“还不错,虽然比我想的要多花了些时间,但还是能把它杀死,真是不错。”

“我……我说你呀!”璇玑回过神,立即转身骂他,“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灵兽!主人在前面和妖怪打架,你就蹲在那里看好戏?”

腾蛇哼道:“你若连个巴蛇都对付不了,凭什么做我主人?”

璇玑气得几欲抓狂,恨不得用崩玉在他脸上也戳几个洞。禹司凤过来拍了拍她的胳膊,轻道:“算了,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灵兽只是辅助主人,真正战斗的时候还是靠咱们自己。眼下能杀了巴蛇,刚好证明咱们有进步。”

璇玑狠狠地瞪了腾蛇一眼,正要说话,忽听岸边的红鸾又开始尖声啼叫,众人都是一惊,以为水里又又什么怪物要钻出来。刚才杀了巴蛇已经是吃力无比,若再来个什么厉害的,真的只有等死了。

红鸾拍翅而其,在湖面上不断盘旋,似是犹豫着要不要钻进水里。只听几声微微的破风响,水里弹出细小的物事,正中红鸾的腹部,将它打得惨叫一声,摔在岸边动弹不得。

璇玑急忙上前相救,只听湖中心有人轻笑着,很熟悉的声音。跟着水面哗啦一声响,又人从水里一跃而出,御剑高高飞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那二人都穿着黑色短打,要件悬挂白铁环。

璇玑一看清那二人的脸,登时如同被天雷劈中,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

若玉!钟敏言!

他二人低头看了一会,若玉忽然笑道:“半年不见,璇玑厉害了很多呀。巴蛇可是副堂主的灵兽,本是带来吓吓你们的,结果没看守好,让你们给杀了。”

璇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钟敏言。他垂着头,谁也不看。朦胧的月光映在他面上,那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的表情,犹如罩了一层冰霜。

禹司凤惊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敏言!若玉!”

钟敏言别过头,一言不发。若玉轻笑两声,又道:“对不住,伤了你们的红鸾。它太不客气,我只好先发制人了。司凤,你的伤怎么样?你可真是命大福大,那一剑居然也没能把你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