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师父知道她今天这样出风头,只怕会乐得跳起来,她总算也出息了一回,虽然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出息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

“你在笑?”躺在地上的禹司凤忽然轻轻开口了。

璇玑一愣,赶紧凑过去,问道:“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能动吗?”

他摇了摇头,忽然打个喷嚏,叹道:“我只觉得好冷……”

璇玑这才发觉他连外套也没穿,自己居然就这样任他躺在地上,忘了照顾。她大是惭愧,赶紧给他披上血迹斑斑的外套,一面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自己不多的真气传过去一些。

“现在好些了吗?”

她问。

禹司凤却轻轻一笑,揶揄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如果没人和你说,你就绝不会去做。”

什么意思?她茫然地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这样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她秀美的轮廓,少女莹润的肌肤在月色下犹如羊脂玉一般洁白细腻。她其实一点也没变,那双眼睛,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样,你永远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专注地看着你,还是只在发呆。

“你……”他忽然低声开口,竟然带着一丝魅惑,“你不像看看我不戴面具的样子吗?”

她又是一愣,紧跟着点了点头:“我想看,可以吗?”

他的声音忽而含了笑:“现在……不可以。”

司凤今天晚上好奇怪啊……璇玑茫然地咬着指甲,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你可以趁我不能动的时候揭开来,我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揭呢?”

那是因为……

“我……我怕你生气。”还有,她压根没想到要去揭面具。

他在心中苦涩地一笑,“我对你发过脾气吗?”

璇玑赶紧从善如流:“那……那我揭了!”说罢抬手就要去摘面具。

“不要揭。”他说。

到底要不要揭啊?璇玑完全被搞糊涂了,他今天果然很奇怪!难道被瞿如把脑袋撞坏了?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禹司凤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轻道:“你真是个傻瓜。”

好吧,她或许本来就是个傻瓜……璇玑无语地看着他,两人一时都无话。

“璇玑。”他忽然动了动,头顶在她膝盖上轻轻蹭了一下,好像一只受伤的大猫,“你为什么……会忘了我呢?”

她又哽住。今天晚上让她无言的时候太多了,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复杂的局面。睡在脚边的这个少年,明明很熟悉,可是,为什么又觉得他这样陌生,甚至,有一些悲哀。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忘了。”她只有给出保证。

“还会有以后吗?”他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褚璇玑,你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她还能说什么呢?

他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那样紧,甚至让她觉得疼痛。璇玑骇然地看着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不要再忘了我。你若是……我……”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大错特错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似乎差点就要失去他。她想起四年前那个下午,他用那么专注的眼睛看着她,凝视她,只有她一个。她却轻而易举地忘了那个眼神。

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阵颤栗,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竟然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辜负了这个看着她的少年。

“你……我……”她喃喃地,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他的眼睛在面具后亮的出奇,好像两颗星星。

她抿了抿唇,轻道:“我、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不说这些了,你能扶我坐起来吗?”

璇玑急忙轻轻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扶起靠在树干上,见他浑身都软绵绵,居然真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由奇道:“你……方才跳的是什么舞?”好像还念着什么古怪的口诀,司凤总是懂很多她从来没听过见过的东西。

他低声一笑,“我不告诉你。”

坏人。她委屈地看着他。

禹司凤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仰头靠在树上,轻轻吹了几声口哨,听起来似乎是他们那边的民谣,调子轻快缠绵。没吹一会,他袖里的小银花就憋不住钻了出来,在地上婆娑起舞,银光闪闪,甚是神气。

璇玑见它跳的好看,早就忘了刚才的古怪,忍不住拍手欢笑。

禹司凤静静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他喃喃说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第十七章 瞿如的真相(四)

两人靠着树干坐了一会,体力也渐渐恢复了。

禹司凤试着动了动胳膊,将外套穿起来,一面道:“你这四年好像学了不少东西。方才的御火术,很漂亮。”

璇玑突然被夸,忍不住得意洋洋,嘿嘿笑道:“那……那是!”

她没好意思问什么叫“御火术”,更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平时她最多只能叫出三四条火龙。司凤很少夸人的,她才不要再被他笑话。

他又笑了,忽而抬手在她鼻子上一刮:“瞧你得意的。”

璇玑帮他将衣带结好,伤口上药包扎起来,一切忙完之后,夜色更深了,银白的大月亮已经攀到了苍穹中央,好像个玉盘子扣在头顶。

禹司凤忽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唔,大概……快过子时了吧。”

“敏言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被他这么一说,璇玑才猛然想起钟敏言他们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禁不住跳起来急道:“哎呀!不好!他们说如果过了子时还不回来,就是遇到危险了!我们……我们要怎么……”

“别急。”禹司凤试着站起来,只觉手脚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好容易能站直了,但要御剑却是万万不能的,“他有交代什么吗?”

“好……好像是说,如果遇到危险就放信号,叫我们看到信号就赶紧回赵家庄……”璇玑犹豫地说着。

禹司凤沉吟半晌,“还没任何信号,想来……”

话音未落,却听天空“砰”地一声,炸开一枚艳红的烟花,絮絮落落淌下来,红得像血。他们都认得这种信号爆竹,是遇到危急时刻才会放的预警。

玲珑他们果然在前山遇到了危险!

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当下再也顾不得手脚酥软伤口疼痛,急急朝前山御剑飞去。

****

海碗前山远不如后山那样平缓多树,而是长满了嶙峋的怪石,其间密密麻麻,不知藏了多少山洞。玲珑四人在前山绕了半天,也搞不清禹司凤方才一番怪舞,看到的究竟是哪个,最后都飞的有些累了,只得停在一块大石上暂做休息。

“简直比太阳峰的山洞还多,这样找下去,一年也找不出来。”玲珑捶了捶酸胀的小腿,解下腰间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口。

钟敏言四处观察了一番,沉吟道:“这里有些不寻常。后山闹的那么厉害,这边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未免安静的古怪。想来那幕后操纵者就在附近,还是加把劲继续找吧。”

玲珑听他这样说,便抖擞了精神,再灌一口水,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走吧!咱们继续!今晚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陆嫣然靠在石头上,软软地叹了一声,“这里山洞这么多,怎么找啊……不如今天先回去,明晚再来嘛。”

钟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玲珑嗤笑道:“体力如此不济,还修仙呢!”

陆嫣然哼了一下,悠悠说道:“是呀,我只是小女子,哪里比得上女野人精力旺盛,活蹦乱跳。”

“你说谁是女野人?!”玲珑指着她的鼻子,柳眉倒竖。

陆嫣然又是嫣然一笑,“我是说你吗?干嘛这么敏感。”

玲珑又跳了起来。

这边两个小女子斗气耍嘴皮子,那边钟敏言听得不耐烦,只转头问若玉:“方才司凤是怎么找出幕后操纵者的?”

若玉笑道:“那是巫术的一种,司凤跟着宫主学了几天,只是学的不精,把体力给透支了。”

“他还会巫术?!”钟敏言又讶异又佩服,这个兄弟虽然比自己小那么一岁,但懂的东西还真不少,他满以为自己四年勤勉修行,终于可以超过他,谁知还是被他比了下去。

“若玉也会吗?不如试着找出究竟在哪个山洞?”

若玉急忙摇头,连声道:“惭愧……在下不会这些。司凤天赋异禀,我等寻常离泽宫弟子只有望尘莫及。”

玲珑正和陆嫣然斗嘴斗的累了,听他这样谦虚,不由笑道:“若玉太谦虚,说起来,你的铁弹弓很厉害呢。对了,司凤以前也用过弹弓,他是和你学的吧?”

她想起小时候的荒唐事,那会因为司凤给她做了个弹弓,她就芳心大动,谁知他居然是个坏脾气,把自己气个半死,那突然冒出来的好感,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小时候的事还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若玉点头道:“不错,司凤一直是个好学的人,他那天见我弹弓做的漂亮,便央着要拿去玩。谁知他玩了没几天,自己便也会做了。想来宫主和副宫主他们对司凤青眼有加,也不是没缘故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感慨。陆嫣然更是喜形于色,她本来就对那个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禹司凤大有好感,眼下又听说他这么些厉害事迹,只喜得心头甜丝丝,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和他说两句话。

玲珑最见不得她这等春心勃发的模样,当即冷笑道:“也不知司凤和妹妹现在在做什么呀……喔,他们四年没见,一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哼哼,某些人就不要再妄想了。”

“关你什么事!”陆嫣然恼羞成怒。

“切,你激动什么,又不是说你!”

“你……”

钟敏言只听得一个脑袋三个大,正要叫她们不要再吵,忽听东南边传来一阵翅膀的拍打声,似是有什么大群的鸟在飞动。众人顿时噤声不再吵闹,纷纷躲在大石后面望去,只见先前逃窜而走的几十只瞿如鸟,这会聚在了一起,在一片嶙峋怪石下盘旋徘徊,似乎是想进去,又不敢,只在那里熙熙攘攘,到处乱飞。

“我记得那边是有个山洞的!”玲珑猛然想起那片尖利的岩石下藏着一个小小的山洞,只因它过于窄小,寻常人要弯腰吸腹才能勉强进入,他们便放弃了在其中的搜索,“坏人肯定是躲在那个洞里!”

钟敏言上下看了看,沉声道:“玲珑,你和我去洞前挑衅。若玉你带着陆姑娘绕到后面,看有没有别的洞口连通,不要让他逃了!”

众人一齐答应,当即便分头行动。

玲珑早已忍不得,抢在钟敏言身前,身形如电,直飞了过去。在洞口徘徊的那些瞿如没料到旁边忽然杀出一人,纷纷乱了阵脚,被她手里的断金三两下挥出,登时死伤大半。

钟敏言紧紧跟在她身后,将剩下的十几只正要往洞内逃的瞿如斩于剑下,两人在空中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换了个方位,钟敏言停在洞口,从怀中取出一串爆竹,点燃之后用力丢进洞里。

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声,青烟弥漫,一道黑影从洞口猛然窜出,动作快若闪电,眨眼间就要往旁边的山洞里钻。

第十八章 瞿如的真相(五)

钟敏言怎会让他逃走,剑光在手中一挑,卒地射了出去,钉在那黑影身前的岩石上——那人硬生生停住,片刻也不犹豫,身体一纵,便往山后跃去。

两人在那一瞬大略看清了他的轮廓,只觉矮小佝偻,竟生的不成人样,像猴子多一些,手脚并用地,猴子都没他灵活,在弥漫的青烟里飞快跳跃,弹指间就翻过了岩石。

“若玉!”钟敏言高叫一声,与玲珑急急追了上去,只盼守在后面的两人能把那人拦住。

若玉和陆嫣然早已严阵以待,一见到黑影朝这里逃来,若玉立即抓了一把铁弹珠,灌足真气,尽数射出。那人听得身前利风响动,晓得厉害,不敢硬撞,只好放弃下面的山洞,转头朝左边逃去。脚下刚一动,只听“簇簇”几声闷响,那一把铁弹珠,居然弹无虚发,全部钉入了坚硬的岩石里。

那人知晓今天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只怕情急间是逃不掉,干脆停了下来,转头目光灼灼,朝他们那里看去。

钟敏言和玲珑正好赶了过来,双方汇合,见那人攀在岩石上,不再动弹,不由奇道:“如何?将他拿下了?”

若玉摇了摇头:“谨慎!只怕是有诈!”

说话间青烟已然散去,那人的面容样貌也在月光下变得清晰。却见他凸额凹嘴,两眼大如铜铃,黑少白多,整张脸上似乎还布满了伤疤,猛地一看简直和鬼怪无异,尤其现在还是深夜,他这一张脸,足把玲珑与陆嫣然两个少女吓得花容失色。

钟敏言也是心中一颤,却捏了个剑诀,直指着他,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操纵妖魔作乱,危害附近居民?!”

那人却不说话,只咯咯冷笑两声,声音尖利枯涩,仿佛夜枭。

那两个女孩听见他的笑声都是一抖,冷不防他忽然高高跃起,直直朝陆嫣然扑了上来!她一见这怪人猛然凑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扭曲着,在月色下分外诡异,不由惊得浑身僵住,手里的剑无论如何也挥不出去。

那人张开双手,十根指甲漆黑如墨,根根都有两三寸长,也不知是不是喂了毒,一把朝她脸上抓过去。这一抓要是中了,不死也是毁容。

陆嫣然吓得僵了,钟敏言和若玉离得远,待要救急却已来不及。耳边只听得“当”地一声脆响,璀璨的金光在眼前乍然一亮,却是玲珑斜下里插进来一剑,替她挡住了那十根可怕的指甲。

“这种时候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她大吼,反手一剑将那人逼开,刚好钟敏言和若玉急急赶到,与他斗在了一处。那人身形诡异,也不知使的是什么功夫,观其动作,倒更偏向野兽一些,全无章法,却招招简单致命。三人缠斗在一起,片刻间无法脱身,玲珑本想上去相助,回头见陆嫣然脸色苍白,显然还处于惊吓状态,不由过去拖着她离远一些,省的无故被伤。

“……你……”陆嫣然惊魂未定,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半晌,才低声道:“谢……谢谢你。”

玲珑把手一摆:“你别拖后腿就行了,谢什么!”

说罢她纵剑追了上去,和钟敏言他们一起将那怪人困在剑光之下,不容他逃脱。

陆嫣然抿了抿唇,想要恼火地反驳她,就像先前那样,偏又说不出话。她自知理亏,白白被人施舍了一次人情,还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个女人。当下也纵剑飞去,放下先前相争刻薄的心思,再也不闹了。

那怪人见四人上来一起围攻,自知不妙,只怕再过几招迫得他们放仙法,到时候上天入地也逃不走了。正好玲珑手里的断金一挥而出,那道璀璨的金光,比月色还要明亮,偏是杀人不见血的死光。

他见玲珑一剑挥出,肋下便存了个破绽,当即一咬牙,不退反而迎上,一张怪脸急冲冲地凑过去,也把玲珑给吓了一跳,手里的剑差点掉下去。

然而饶是如此,金光还是将那人的右胳膊齐齐切断,骨肉分离的闷响令所有人都感到牙酸。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了出来,那人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将身体猛然一低,趁着玲珑发呆,钻了个破绽居然逃了出去。

“不好!”若玉急叫,扬手发了十几颗铁弹珠,试图阻止他的去路,然而那人受了伤动作却更快,在岩石上几个翻身,兔起鹘落,铁弹珠只打中他身后的岩石,随着岩石碎块的飞溅,他也一闪身钻进了洞里,不见踪影。

“要追吗?”若玉回头问钟敏言。

他皱眉看了看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洞,只怕都是相连的,那人对这里的地形一定比他们熟悉,敌暗我明,只怕不好对付。但若是就此罢手,委实不能,等于前功尽弃了。他一咬牙,沉声道:“追!今天一定要捉住他!”

自从被玲珑救下之后就一直不说话的陆嫣然忽然轻声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不乱跑。”

说罢她也不等别人相问,便举起了手里的剑,闭目念诀,这一念足足念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好容易念完,却见剑身闪闪,发出动人的青色光芒。她手腕一转,将剑尖依次点向周围大小十几个山洞口,凡是被她剑尖点中的,洞口都染上了一层清辉,薄软稀疏,也不知是什么物事。

若玉倒是有些惊奇:“原来陆姑娘会做剑网!浮玉岛的功夫果然厉害!”

陆嫣然自是卯足了劲去做的,这一番消耗极大,额上满是汗水,听他这么说,心中也觉得自豪,笑道:“算不得什么厉害,我只会一些皮毛。但也足够让他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破洞而出。咱们这就追进去,来个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