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少阳峰之后,璇玑还不敢相信,判官和后土天帝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还把她准确地送回少阳派大门前,一分一毫也不差。

他们让她杀了无支祁。了结这段因缘,她非但没做到,还和他成了朋友,约好了等他出来一起喝酒。这事现在想想,简直荒唐。她连无支祁当年为什么要造反闹事的具体理由都没搞清楚,可就是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他。

为了这份信任,她甚至做好了和后土帝他们力争一番的打算,可他们却什么也没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这一去不周山,就是两天,少阳派上下已经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何丹萍天天在峰顶盼着她回来,眼睛都哭红了,终于见到璇玑冉冉降落。她激动得将她死死抱在怀里,璇玑最记挂玲珑和钟敏言的伤势,由于钟敏言吃了不死果的汁水,所受重伤居然比玲珑好得还快。上午已经能睁睛说话,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玲珑。

这一遭虽然少阳上下并没有大损伤。然而在人心上却印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妖魔的强劲,凡人面对妖魔时毫无抵抗能力的软弱,令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惨痛的事实。修仙者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得那么厉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时候收拾起曾经地骄慢傲气,重新悟道了。

柳意欢说过,做神就要有神仙样,做妖怪呢,也要有妖怪的样子。于是做人也法有做人的模样。连人也做不好,怎么修仙?禇磊对这句话深有感触,回首少阳派数百年的基业,竟全与这句话背道而弛,因一点成就而沾沾自喜。进而忘本,今次的打击不光是他一人的,也是对少阳派数百年的根基做了一个大震撼,有些观念,是时候更改了。

少阳派上下如何破旧出新,并不是璇玑关心的事情,她眼下最关心玲珑的作势,每天都守在她床边,等她醒过来。哪怕她还不能说话,两个人用眼神看着,互相微笑,也是极好的事情。

不过自从钟敏言能下床走动之后,璇玑便不再每天陪着玲珑,他们两人从生到死一瞬间齐齐经历过,自然有无数话要说,只可惜玲珑抹脖子那一剑太狠了,大约是伤到喉咙。说话声不复从前的甜脆。变得沙哑粗嘎。她自己觉得难听,常常落泪自怨自艾。钟敏言少不行温言抚慰一番,只将她哄得破涕为笑才行。若放在从前,玲珑使些小性子,他欢喜的同时也会觉得厌烦,但现在当真是甘之如饴,巴不得她多使性子。要他捞月亮也好,摘星星也好,只要她活着,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当睦要他摘星星也是没问题的。

这日璇玑又去玲珑诱房里看她,走到门口,只听见里面的有人在说话,亿是钟敏言的声音,她微微一怔,一时倒不好进去。只怕打扰他们,正转身要走,却听钟敏言说道:“你别总操心璇玑和司风的事,璇玑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心里很有数。你只管安心养伤,伤好之后,她才能放心离开。”

璇玑心中一动,只听玲珑低声接道:“其实好的也差不多了,就是这嗓子。。。。。你说。咱们和她一起去找司凤好不好?”

钟敏言笑道:“他们两人的事情。咱们不好插手,要是一帮子人都跟着去,让他俩怎么说话呀?我看司凤是个闷闷的性子。说不准就又惹恼了他,不肯见璇玑呢。”

璇玑听他们絮絮叨叨低声说话。说得都是她和司凤的事。不由有些脸红,然而想到万一禹司凤真的不肯见她,躲起来,那可怎生是好?正想的焦头烂额,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吃了一惊,却见楚影红和亭奴柳意欢他们几个人站在后面,对她呵呵笑。

“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偷听他们说话?”楚影红吟吟地打趣,“是不是看人家两个小情人甜甜蜜蜜,自己难受?”

璇玑急忙辩解:“我才不是。。。。”

“好啦好啦,你们那点小心思,红姑姑怎么不清楚。”楚影红拍拍她的脑袋,道:“司凤那孩子傲气十足,只是年纪还小,难免有些事想不通,以后就会想通了。”

璇玑怔了一会以,叹道:“他。。。。是妖怪,爹爹和娘一定不会喜欢。”

楚影红笑道:“这孩子越发没长进了!你自己喜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妖怪怎么了?人就比妖怪好吗?我看那乌童比妖怪还可恶一千倍呢!你爹娘要是反对,红姑姑就帮着你!”

璇玑低声道:“我也不是介意这些啦,就是怕他们不开心。”

楚影红正色道:“你爹娘可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因,儿女都大了,他们自己的想法才重要。做父母的人,岂能擅自用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以后过日子的可是你们自己。”

璇玑笑了笑,没说话在,柳意欢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反正就是对不起小凤凰,遇到你这种女人,算他倒霉。。。。”他始终觉得是璇玑把禹凤给气走的。

亭奴柔声道:“璇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倒有些问住了她,乌童也死了。无支祁她也过了,前世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追究,接下来。。。接下来她要做什么?璇玑想了想,才道:“等玲珑的伤好了,我就下山去找同凤。这次不管离泽宫的人怎么挑衅。我也不生气了,绝不打架,和和气气的和他们谈。”

柳意欢笑道:“傻子!你肯和和气气地,人家肯吗?再说了,小凤凰肯吗?”

璇玑淡道:“他不肯。我就一直等着,等他肯为止。离泽宫也挺大的,我就在那岛上住下,他一年不出来,我就等一年,一辈子不出来,我就等一辈子。”

柳意欢“嗤”地一声笑出来,道:“他也未必在离泽宫,你干等着有什么意思?不过似你这橛千里追夫。倒也算个佳话。”

璇玑孩子气顿发,笑道:“不是千里追夫。。。。。嗯,这是我一个人的行动,我给它取名追凤行动!天涯海角,总是要把他追到才甘心!”

话音一落。玲珑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钟敏言笑道:“什么行动?就听你在外面说话声最大。”他见楚影红他们也在,急忙行礼,将他们请进屋子。玲珑脖子上缠着一圈白布,还有些虚弱,撑着起来要下来行礼,早被楚影红拦住。

“我们来得可不巧了。”她打趣,“早知道有他在,咱们应当晚些再过来。”

说得两个年轻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玲天娇嗔道:“红姑姑你就喜欢打趣这些!”楚影红哈哈笑道:“这可不是打趣了。有人动作比我说的还快呢!你不信问问他,昨天晚上是谁在掌门房前跪了大半夜,求他把女儿嫁给自己?”

原来钟敏言是个急性子,等不得玲珑和自己伤势痊愈,早早就跑去和禇磊提亲,又怕他不同意,毕竟自己是少阳弃徒,所以干脆跪在禇磊房前等他回来,谁知道昨天禇磊偏偏忙于事务,与何丹萍回屋的时候才发现他,彼时他已经跪了大半夜,差点站不起来,结果又被禇磊大骂一通不爱惜身体。

幸运的是,骂归骂,两人还是同意了玲珑的婚事。钟敏言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像半个亲生儿子,虽然他行事莽撞,不太稳重。但毕竟还只是个少年人。未经历过大风大浪。这次事情一过,相信他也成长了不少,加上他和玲珑青梅竹马。从小就情深义重,两人也早有玉成之意,今次钟敏方自己诚恳相求,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只等玲珑伤愈之后选择一个吉日,先行文定之礼。

钟敏言还没和玲珑说提亲的事,眼下被楚影红戳破了,不由闹了个大脸红,偷偷朝玲珑那里看去,只怕她脸皮薄,发脾气。谁知道她只是愣了一下,紧跟着却晕红满面,啐了一口,喃喃低声道:“别。。。。别说啦!大白天的,说这些干嘛。。。。”

众人忍不住都乐了,笑了一通他俩的小儿女情态,又说起定海铁索的事情。璇玑将在阴间遇到无支祁的经过大概说了一下,至于无支祁和离泽宫那些人曾经有什么恩怨纠葛,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钟敏言听她提到离泽宫,便说道:“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师父说,那天若玉杀我之前,说了许多离泽宫的事情。”他将若玉的话一一重重出来,最后说道:“司凤是大宫主的儿子,所以我想他绝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这一族的目的就是破坏铁索,放出无支祁。先前不知道无支祁是什么妖魔,做了什么恶事。但听璇玑说他不像是坏人,我想这事也有不用过于担心。大宫主想灭了修仙门派,光凭他一人之力,也掀不起大风浪。”

柳意欢脸色有些难看,喃喃道:“那个小子怎么知道这样多!还到处乱说!真要传开了,对小凤凰可没好处。”

钟敏言忙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今天只是在这里提了一下。”

“知道没你的事!”柳意欢翻他一个白眼,“也就是你这样的傻子才会被他给骗了!还兄弟!兄弟会捅你一剑?”

钟敏言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道:“他。。。。自有他的苦衷吧。。。。他妹妹那样。。。”

“还妹妹!你居然还相信他!真是无可救药!你怎么知道他妹妹的事是真的?!再说了,就算真有妹妹如何,也不能改变他骗你,从未真心待你的事实!你的同情心用得未免太不是地方!”

钟敏言干脆不说话了,柳意欢发了一会脾气,腾地站起来,掉脸就走,一面道:“我有急事,先离开少阳派,大妹子你替我和禇掌门说一声,我就不去和他告辞了。”

楚影红急忙答应一声,问道:“柳兄不如吃了晚饭再走吧?”

话才问完,他人已经消失了。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十一章 凤凰于飞(一)

柳意欢气呼呼地走了,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下去,楚影红笑道:“罢了,这位柳先生就是个直脾气,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敏言,防人不可无。你要注意一些。我也得走了,你好好照顾玲珑。”

钟敏言点头称是,将她和亭奴送出去。璇玑正准备走,袖子却被玲珑扯住,她心领神会,当即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什么事要和我说?”

玲珑抿紧唇,半响没有说话。她方才因为喜悦而晕红的脸,如今看来竟有些苍白,眼神更是深得望不到底。璇玑微微心惊,低声道:“玲珑?”

她眨了眨眼睛,才轻声说道:“你说。。。。乌童已经死了,是真的吗?”

璇玑喉头哽了一下,想起她曾补乌童办禁的那段日子。她真傻,虽然玲珑不说,然而看乌童临死时的情态,加上眼下玲珑心神不宁的样子。她立即明白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怎么死的?”玲珑问得很低声。

璇玑叹了一声,轻轻将当时的情况一丝不漏地说给她听。或许她应当编个谎话,告诉她乌童被自己砍死了,不将他最后发狂的样子说出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这样直白地全讲了出来。

玲珑脸色发白,听到后来乌童拽着璇玑的手却叫她玲珑的时候,她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璇玑见她神态有异,立即住嘴不说。玲珑怔了很久。才轻道:“嗯。。。。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也干净。。。。”

璇玑没说话,这是她与他的事情,她根本插不上嘴。

玲珑慢慢抬起手,按在胸口---那里跳得十分激烈。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这一刻到底是感到极度地畅快,还是极度的震惊。又或者那畅快中还夹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伤心。震惊里混杂了一星半点的无奈。

这样复杂的感情,她不知如何作想。她生命中所有强烈的情感只分给了两个人,一个是爱到极致的钟敏言,还有一个是恨到极致的乌童。如今乍然失去一个,她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

“你没事吧?”璇玑低头看着她。她摇了摇头,半响,神色终于渐渐平静,轻道:“没事,虽是突然听到他死那么惨,有点震惊。。。”她忽然微微一笑,笑容虽然依旧明媚耀眼,却不再是以前那般天真无邪,眉宇间竟染上一股清悉。“我没事,就是累了,想睡一会。”

璇玑替她掖好被子,轻轻推门走了出去,没走几步,便在拐角处见到了钟敏言,他靠在柱子上,望着高远的天空,不知想些什么。她慢慢步走过去,只听他叫了一声:“璇玑。”

她停下,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钟敏言低声道:“我应当谢谢你。。。。很多事。”

她淡淡笑道:“六师兄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大家都是同门,你们的仇就是我的仇。”

其实禇磊还未重新收钟敏言回少阳派,然而在璇玑心里,他始终是那个从来不给她好脸色,急躁却很善良的六师兄。

钟敏言也笑了。忽然回头看着她。认真说道:“还有---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没给你没好脸色。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与你无关。你是个好姑娘。”

璇玑冷不防他突然这样和自己说话,不由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地瞪着他。钟敏言继续说道:“我只想告诉你,其实我没有讨厌过你。”

璇玑“啊”了一声,垂下头,小声道:“真的吗?我以为。。。。”她一直以为钟敏言很讨厌自己,恨不得她赶紧消失。原来不是这样吗?那他为什么。。。。

“真的。因为。。。。。我是个傻瓜。”他笑了一声,见她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自己,便拍拍她的肩膀,道:“嗯,没事了,你是不是要下山去找司凤?等我和玲珑文定之后再去吧。我们也帮你找。”

璇玑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蜀犬吠日事,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放下什么心事一般。一身轻松,吹着口哨转身走了。他倒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只是郁闷了璇玑。苦苦思索了一晚上,不是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虽说众人都挽留璇玑等玲珑和钟敏言的文定之礼办过之后再走,然而她还是找了一天晚上,带着腾蛇,静悄悄地下山了。

柳意欢离开了少阳派。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亭奴似乎很喜欢少阳派的气氛,加上妖魔突袭,少阳派死了两位长老,伤了一个和阳,目前急需一个能人指点迷津。长老们对亭奴都是十分佩服,他便留在了少阳派。

璇玑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们一起去找司凤,对于她来说,这是她和禹司凤两个人的事情,不想牵扯许多人,她要一个人找到他。唯一可惜的是,她看不到玲珑的文定,不过也没关系,爹爹说要等于玲珑到了十八岁,才能正式成婚。到时候她会带着司凤一起看看穿着嫁衣的玲珑。

彼时月色如水。璇玑带着腾蛇御静悄悄飞下山。从后山小路走出去,树林里安静无比,偶尔有夜枭叫几声,凉风飒飒,树叶树枝都为月色镀上一层暗暗的银色。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看到这熟悉的景致了。璇玑有些感慨,抬手轻抚树干,顺头见腾蛇静静站在旁边,一反常态,并没有嚷嚷。事实上这几天他都特别,也不知有什么心事。

璇玑知道:“难得,你肯这么安静和我走。不是舍不得那些美食吗?”

腾蛇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说:“你烦不烦!男人的事,你这个女人懂什么!”

璇玑取笑他:“你算什么男人了,充其量是个雄性野兽。你是不是在想和无支祁约定打事情啊?”

腾蛇被她说中心事。更是烦躁,急道:“和你没关系!我可告诉你,不许你插手!”他像个好容易抢到宝贝的小孩,生怕再给别人抢走了,如今这别人不是谁,正是璇玑。他恶巴巴地瞪着她。充满了一种你要敢和我抢我就和你誓不两立的气势。

璇玑懒得理他,哼了一声,悠然道:“我才懒得插手,两个臭男人打成一团,很好玩么?”她转身往山下走去。腾蛇见她这种悠哉哉的样子,倒好奇起来,赶紧追上去,连声道:“打架很好玩,你真的不想来?要不和他打之前,咱俩先练练?”

“才不要。”璇玑摆摆手,笑道:“我才不知野兽打架。”

腾蛇使劲诱惑:“很好玩的,来吧!来嘛来嘛!”

璇玑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拍,“来你个头啦!快走!成天不是打架就是吃饭,以后出去不要说你是我的地灵兽!”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腾蛇说过。要她答应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他要求撒销契约,她都必须听从,不由说道:“对了,你以前不是说要撒销契约吗?这契约到底怎么撒销才能成功?”

腾蛇愣了一下。脸色突然铁青,冷道:“干嘛,你要撒销契约?好啊,老子求之不得!撒销就是了!”

璇玑被他冲得哭笑不得,“我。。。。就问问而已,何况明明上次是你自己说。。。。”

“怎么了?老子这么尽心尽力帮你,你真不识好歹!”他简直强词夺理。

璇玑干脆闭嘴不说话,安安静静走路。腾蛇却憋不住开始唠叨。一会说她冷酷无情,一会说撒销契约他是求之不得,反过来倒过去不知说了多少遍。听得璇玑耳朵里几乎要生出老茧。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回头一笑,道:“好啦,别唠叨了。我可不会撒销契约。”

腾蛇怒道:“谁管你撒不撒销!反正我。。。。。”

“好啦,是我舍不得撒销,可以吗?腾蛇你这么能干,我怎么舍得撒销契约呢?”

力辨不成,她开始温柔撒网。腾蛇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被她这样一番温言软语,立即不平衡脾气,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哼哼,是你舍不得我哦,我勉为其难再帮你一阵子吧。”

璇现偷偷笑了起来,拽着他的手,走下山坡。

前路虽然茫茫,不过,司凤,你等着,我一定很快把你找回来!

。。。。。。。。。。。。。。

已经一连下了五六天的雨,风从海上吹来,带着缠绵湿润的凉意。这种连续地阴雨是离泽宫弟子们最常见。也最不喜欢的。海岸上只有雾零星星几个弟子,也都是被凛冽的海风吹得瑟瑟发抖,跑了几步就往回赶。

远远地,仿佛是有人在弹七弦琴,琤琤琮琮的声音,错落有致。像是随手谈就,没有章法,然而那七弦声缠绵宛转,似要勾起无限愁肠,相思浓得化不开,曾经听过许多美妙的曲子,他也会由衷地赞叹是天上仙曲,凡间听不见。可是,错了,错了,那分明是红尘中的乐曲,只因曲中有情。

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七弦,低婉的宫调,像她一垂着的瞬间,粉荷滴露;高亢的羽调,是她舞剑时纤腰楚楚,风回雪舞;错落分致的微调。是风拂起她柔软的黑发,一根根流光溢彩;平和中正的角调,是她微笑时黑白分明的双眸,静静看着自己;忽隐忽隐地商调,是她唇角隐约的梨涡,那样俏皮可喜。

宫商角徽羽,他将她一整个人在指间细细摩娑。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他已经在窗前坐了很久,细细的雨点从外面撒进来。打湿他垂在胸前的长发,他秀长的睫毛也沾染了一些水气,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蝴蝶翅膀。

他还在回想---或许也不是回想,她的一颦一笑,闭上眼就十分清晰,就好像她活生生站在眼前一样。他似乎想到什么喜悦的地方,手腕微颤,世弦琴发出极为缠绵的音色,似水而波纹微澜。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这一刻的婉约,紧跟着,门被人推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司凤,在离泽宫里不要弹奏靡靡之乐!”话音未落,只听“噌”地一声,断了一要根弦。禹司凤起身,将七弦琴放在一旁,回头淡道:“是,师父。”

来人正是大宫主,他面色铁青,双眉紧蹙,显然心情极其不好。走到案边,将手里的一叠纸往上面狠狠一砸,厉声道:“这乌童,好大的胆子!不周山贩兵马是专门为他驱使的吗?!”

禹司凤一声不响,将那叠纸拿起来,上面的东西让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原来不周山藏着离泽宫准备的许多人马,打算日后时机成熟,攻进进府,救出无支祁。而让大宫主发怒的原因,是乌童擅自调用了这些人马去攻打少阳派,然后全军覆没,根据留守不周山的手下线报,乌童畏罪逃走,中途遇到了前来报仇的少阳派弟子,双方一起杀入阴间大门之内,至此不知所踪。

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所谓来报仇的弟子是谁,有谁能轻而易举来到不周山?将乌童逼进阴间?

璇玑!他手上一颤,纸张散落在案上。禹司凤不动声色地重新收拾好,只听大宫主说道:“损了那么多人马,却连人家的皮毛都没伤到,这乌童,他死了倒是便宜,若还活着,非得让他尝尝了泽宫的手段。”

禹司凤道:“人既然已经死了,师父也不用过于挂心。我一直有个问题,当年五大派通缉乌童,他后来怎会为了离泽宫反用?”

大宫主笑了一声。悠然道:“不过是凑巧,见到一只快死的狗,救了他,他便缠上来,可惜,狗到底是狗,最后还是被他反咬了一口。”

他看了禹司凤一眼,又道:“你莫担心,那姑娘命大的很,死不了的。”

禹司凤没说话,半响,才道:“师父接下来要怎样做?”大宫主道:“只有我亲自去一趟阴间了。。。”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有人报道:“丹牙台火柱点燃,副宫主回来了。”

大宫主面色一沉,起身便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司凤,你也一起,你也到了该参与这件事的年纪了。”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二章 凤凰于飞(二)

离泽宫分为两重宫阙,一重樨斗宫归副宫主,二重金桂宫由大宫主执掌。两重宫阙之间隔着一座巨大的石台,上下涂满朱砂色,名曰丹牙。每逢有重要事情需要两位宫主一起磋商,丹牙台上火柱便被点燃,作为讯号。

禹司凤和大宫主赶到丹牙台的时候,副宫主早已等在那里,他迎风站着,青袍飒飒作响,若玉垂头站在他身旁,见到大宫主,立即下跪行礼。

“这些日薄西山子你又不知所踪,眼下居然还有脸回来。”大宫主冷冷说着。

副宫主咯咯笑了两声。转头柔声道:“大哥侍我何以这般刻薄,总算大家都是齐心协力办这件事,我可不能一直呆在宫里。”他见禹司凤站在后面,声音忽而放得更柔,笑道:“大哥。你怎么带他来了。当年不是和柳意欢定下誓约......”

“不要说废话。”大宫主眉头微微一蹙,“你点了丹牙台的火,有什么重要事?”

副宫主笑道:“若玉,把钥匙给我。”若玉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丝袋,恭恭敬敬地放在他手里。“这事不但重要,还很好。大哥你可知,这是什么?”他从丝袋中取出了一个物事。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捻着——那是一串八根玄铁钥匙,大约有人的手指那么粗。手掌那么长。在他手里轻轻撞击着,发出闷闷的声响。

大宫主一眼看去,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定海铁索的钥匙?!你从何处弄到的?!”

副宫主微微摇晃着那串毫不起眼的钥匙,呵呵笑道:“大哥你总觉得我什么都不会,就应当在你后面跟着,什么都听你的。我可不愿做这种傻瓜。钥匙怎么弄到的,你可以问问这孩子。他很清楚。”他下巴朝禹司凤那边指了指。

大宫主不无怀疑,定定看了他一会,才将眼光移到禹司凤身上,问道:“司凤,怎么回事?”

禹司凤说道:“是在浮玉岛上得到的。浮玉岛下没有定海铁索,却藏着定海铁索的钥匙,副宫主大约是买通了岛上的欧阳管事。将钥匙偷了出来。那欧阳管事也是妖,由于东方岛主对他有恩,所以留下报恩的。”

副宫主笑道:“不错,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欧阳不是我买通的。他一直都是我的手下。当年他向我告假,说要去报恩,解释了前因后果,我便有此计谋,要求他报恩之后就设法将钥匙偷出来。本来我还怕他不忍,此人倒真是条汉子,恩怨分明,报完恩立即就成了陌生人。连我都有些佩服呢。”

大宫主冷笑道:“是啊,真是条汉子。我竟不知道你手下有这许多能人义士,了不起!什么时候开始搜刮人才地?连我这做大哥地都被蒙在豉里。”

副宫主叹道:“我就知道大哥会疑我,你我是兄弟,又何必如此。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我的手下不也等于你的手下么?我也是为离泽宫办事呀。呵呵,再说了,大哥你也说过,我有什么小心思,你心里都明白着呐,我哪里还敢有妄念?”

大宫主并不说话,只是冷笑。笑声令人浑身毛骨悚然。半响,他才止了笑声。淡道:“既然钥匙已经到手。那便万事俱备,只等到阴间大门敞开,进去救人便好。”

副宫主道:“只是这人选难抉择,要能做大事地,还要稳重、禁得起风浪、身手不凡......最关键的,得是心腹之人。不知大哥可有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