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妍低头把顺之抱在怀里,调整角度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沉默并未顺着话头接那女人的话,孙建国坐一旁剥花生瓜子,挑了挑眉淡淡道:“以前是以前了,现在有计划生育这项政策,今后家家都只能生一个,超生可是要罚款的。都是国家的一份子,当然要少生孩子多种树,响应国家的号召。”

女人的脸色瞬间就难堪了起来,计划生育这事已经开始全国性推广,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哪里会不知道这事的。想到她跟丈夫结婚快五年了,就只生了一个女儿…倒不是女人不想生,可生过女儿以后她就一直没有在怀孕,中间也看过医生吃过不少药,可就是没有消息。想到之前顺嘴说的那句子嗣不旺,现在就像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更让人憋屈的是,这巴掌还是自己扇自己的…

就是那女人的丈夫,想到计划生育这事,心里都不舒服,没有计划生育时吃药看病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可有计划生育这项政策,就是能生也不一定敢生了。他们夫妻可都是大学生,毕业后自然有国家分配工作。想多生两个儿子,那更是难上加难了。没有儿子就意味着绝后,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死你全家,断子绝孙,绝后,没有比这几句更恶毒的骂人用词了。

对方那两口子没了说话的兴致,各自在铺位上躺好盖上被子,闭着眼睛装睡了。馨妍。孙建国见状,看着馨妍得意的挑了挑眉。馨妍无声浅笑,她也真没想到,孙建国还会动这个小心眼。不过,馨妍喜欢。那对夫妻不说话,耳根子也总算能清静了。

孙建国估摸了大概时间,他们九点上的火车,九点半才发的车。这轰隆隆的也开了一个多小时,瞅瞅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他们带的点心多,都是不怕冷又耐饿的东西,可三个孩子却不能光吃这些。好在馨妍想的周到,做的还有花生黑芝麻糊,只要用开水冲泡就行。这个时候热水间里应该已经有开水,就拿了军用壶和装了几勺芝麻糊的搪瓷缸去开水间。

馨妍留下来照看三个儿子,乐之跟康之趴在孙建国起身后的位置上,相互抵着小脑袋叽叽咕咕的兄弟三个说坐车好玩呢。小孩子好奇心中,但也耐心短。下午见还没到地方,能活动的空间被爹娘限制在两张床铺左右,就蔫蔫的觉得无趣了,索性他们也玩累了。孙建国让馨妍带着顺之睡右边的下铺,康之和乐之并排睡在左边的下铺。

小孩子身高有限,剩下的一半空铺孙建国半靠着闭目养神,却没放松力警惕,但凡有脚步声和动静,就睁开清醒的双眼探看。他以前出任务时,两三天不吃不睡都是常事,坐车是时间越久人就越疲惫,更加要好好休息。守在妻儿身边保护他们,做他们最安全的依靠,孙建国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一点都不会觉得累。

馨妍也是关心孙建国,再者孙建国身体的伤还没有全部康复。两天一夜的路程,馨妍自知撑不住晚上,就跟着孩子们一起睡了,不过白天时,馨妍就会自己照顾孩子。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都尽量让孙建国躺床铺上休息。好在两天一夜的时间并不算长,等火车在h省暂停时,馨妍拉着顺之康之,孙建国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乐之,在那搭话的女人惊讶的目光中,也在这一站下火车。

到h省的火车站时已经晚上十点左右,这时候肯定是不能转车回县城,巴车可没有这么晚回县城的,要在省城里住上一晚明天才能坐车。孙建国对省城火车站附近很熟,知道不远的地方就有个招待所,他们正好可以去那个招待所。这么晚了出站口外面有二三十个人,大致观察就会发现,其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是来接亲朋的,反而更像是黄牛。

孙建国看了情况,他们带的孩子多,为了安全起见,把行李往没受伤的胳膊上一挎,伸手把康之抱起来也用没受伤的手臂搂抱住,受伤的手臂虽然不能用重力,可环着馨妍的肩膀,护着她别被有意的推散开还是可以的,身体也贴着紧紧拉住乐之顺之的馨妍后背,一家人动作不紧不慢,总算排队出了出站口。

刚出出站口,就有五六个各种年龄段的男女围了上来,有推销三轮车的车夫,也有推销吃饭住宿的地方。当然这些事他们都不敢摆在明明上,个个都压低着嗓门跟孙建国和馨妍推销,而这时一个响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女人问道:

“你们是建国哥和馨妍嘛?”

第115章

馨妍跟孙建国闻言,能喊出他们的名字就肯定是认识的人。脚步顿住回身望去,就见一个女人在他们身后几步远。上身穿着黑紫色棉袄,下身红色裤子的女人,脖子上裹着条大红围巾遮挡住脸,只露一双不算大的单眼皮眼睛在外面,看不清具体的长相。见馨妍跟孙建国停下脚步,赶忙上前两步把脸上的围巾往下拉,露出自己的脸来。

普通的五官,馨妍跟孙建国都没认出对方是谁,馨妍心里正仔细回想这张脸的印象,对方就熟络的笑着开口道:“真是太巧了,没想到竟然碰到你们回来,刚才看到馨妍妹妹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馨妍妹妹跟小时候没多少变化,反而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说罢眼睛看向被两人拉着抱着的三个孩子,略带羡慕继续道:“这是你们的孩子吧,长的真俊真可爱。真的没想到,你们结婚也才三四年,竟然就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我还比你大十天八天,到现在还没结婚呢,连个合适的都还没碰到,跟馨妍妹妹一比真的差太多了。你们这么晚回来也没法回新和县了,我在这附近开了旅店,今晚去我那里住吧,歇几天在回去。”

馨妍想起来对方是谁了,孙妮儿。以前的孙妮儿又黑又瘦,他们当初离开新和县随军时,那时在县城找了活的孙妮儿,还是黑瘦发育不良的样子。眼前的孙妮儿,虽然称不上胖,却也能称得上圆润。至于孙妮儿在这几年里。怎么从新和县来到h省火车站旁边开旅馆,馨妍没有探知的欲望,也没有叙旧拉旧情份的心思。跟孙敏是。孙妮儿就算没有撕破脸,却也没有的能继续来往的情份了。

先不说两人各自的奇遇,单说孙妮儿的性格,她们就注定不会有交际。馨妍的性格冷漠,除了正常的交际之外,想做知心好友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就算当出在吉省军区,馨妍对戴春妞的喜欢,一半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另一半也是对前世衷心一辈子的大丫头的移情。孙妮儿的个性说实在的跟孙建国的亲娘很像,都是那种自私自利心里只把自己看的最重要。

养大孙妮儿的孙老二婆娘也有很多缺点,但那大多也是因为穷闹的,孙老二婆娘对外人诸多不好,对儿媳再多的挑剔苛责,可那女人对孙老二和她的儿子们,那是掏心掏肺的好。世上无完人,世人皆有私,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对老人儿童心存一丝善念,也会因这一丝善念得到旁人的感激,而人人口中的大好人,也会因为一次的错事,被人人厌弃。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孙建国看向孙妮儿,淡淡道:“是孙妮儿吧?几年没见都认不出了,今天能遇到是挺巧的,你一个姑娘家能在省城里开旅馆,很了不起,不是人人都有这份魄力。不过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回新和县,这里离招待所也不远,你挣钱也不容易,有住招待所也花不了几个钱。”

孙妮儿显然跟以往一样性格,理所当然的把疏远当做客套,对她的旅店也是很有底气和自信,带着翻身做主的扬眉吐气的炫耀感,笑眯眯道:

“咱们都是亲人,你是我堂哥,算起来馨妍虽然比我小也是我堂嫂呢,今后我还要改口,不能在跟以前一样喊馨妍妹妹了,要喊嫂子了,咱们都是自己人。已经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招待所还要走二里路呢,里面的被褥都脏不说,上个厕所也要染一身的味。去我旅馆我给你们找间大套间,屋里就有干净的卫生间,在给你们换上新被褥住的也舒服,孩子也能早些睡觉,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馨妍心里有些犹豫,她干净习惯了,住招待所里的被褥肯定干净不到哪去,孙妮儿的招待所因为她的奇遇,肯定要超出这个年代人们习以为常的认知。私有和国营的都是利弊皆半,私营的想继续经营,在服务的实质方面就要比国营的更精心。孙妮儿的旅社肯定比招待所要干净,虽然不想跟孙妮儿有来往,不过对方是商人身份就不同了,能明码标价的算清。

现在已经是深夜,夜深寒气重,康之趴在孙建国的肩膀上直打哈欠了,显然是已经困了。馨妍冲看向她的孙建国点了点头,孙建国才冲孙妮儿笑着谢道:“那就多谢你了,给我们安排个大点的房间,孩子多也占地方。妍儿跟孩子坐车都累的很了,能住的宽敞干净也能睡个好觉,就是多花一倍的钱也划算。”

孙妮儿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笑容更深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我带你们回去,旅店就在前面不远的那栋三层楼。我跟一个朋友合伙。直接把房子买下来了,房子地皮攥在手里,就是一辈子都稳赚不赔的事。现在房子便宜,等二三十年后,说不定一平方就能要几万块钱才能买到。”

说罢就扭身往身后的出站口,冲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喊道:“小六,你自己在这边招呼客人,我带我堂哥堂嫂回去休息,还有一列车路过,揽不揽到客人都别死心眼的干等了,回去我给你留夜宵吃。”

那少年裹着大衣,看了孙建国和馨妍两眼,才双眼闪亮着冲孙妮儿摆手说知道了。孙妮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旅店也就招了两个人,除了一个负责打扫卫生洗被单被套的女人外,这个叫小六的少年以前家里成分不好,家里人被折腾的死的死散的散,小六人机警有眼色又重义气,孙妮儿对小六很信任也很放心。

说罢伸手帮孙建国提行李,孙建国躲开没让她帮,带的吃食在路上就吃光了,剩下的衣服鞋子也不重。孙妮儿也没勉强,旅店离得也不远,笑着伸手牵住馨妍右手里的乐之,笑着带着他们就往火车站前的广场左走。广场左右有不少的店面,不过这个时候基本就关着门,只有不远处的一个门口,亮着一个电灯,把店门口前的地面照的亮堂,门口挂着满意旅店的牌子。

孙妮儿带人神态自若的进了旅店,那神态表情怎么都带着一股自豪之情。三层楼很大的范围不小,一层怎么也要有两百六十左右平方,一楼隔开的有几间屋子,直对大门的是一个木长桌围成的吧台,吧台后面靠墙的是个木雕的店招牌,瞧着还是很气派,右边六七十平方的地方摆满了圆桌靠背椅,整洁又不凌乱,显然是吃饭的地方。

孙妮儿从进旅店后,跟馨妍和孙建国介绍格局,隔开的三间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放东西的仓库,还有一间是孙妮儿自己住的屋子,二楼三楼全部都是客房了。说完她的旅店,从仓库里抱了两床没用过的新棉被单,厚实也干净。带人上二楼的大客房,嘴里开始说她自己的事,以及怎么开起来旅店的经历。

当初凤天幸在新和县的医院给她找了个临时工,孙妮儿干了半年,就用她攒的工资,走后门在新和县办了个身份证,还是姓孙不过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孙淑芳。一个月工资还没二十块钱,在省吃俭用,四年多的时间里也攒不了买下三层楼的钱,孙妮儿没说钱是怎么来的,也没细说跟她合伙的人,只把自己的辛苦特别点出。

孙妮儿…不对,是孙淑芳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不错,房间四五十平方,进门左手边就是一个单独隔开的小卫生间,里面有水管和水泥做的水池,上厕所的蹲坑也干净没什么意味。屋里一张一米五的大床,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两张床的床头一张桌子,放置的有搪瓷缸和开水瓶,后墙的一个玻璃窗,窗边还有个小巧的双门柜子。

屋里上厕所梳洗都方便,床上的棉被也套着白色棉布做的被单被套,棉被厚实软和不说八成新,也是被芯没回头重压的。孙妮儿也没把屋里的棉被拿走,直接伸当垫子,铺上新床单后把新被子放到床上。馨妍看着心里也觉得舒服些,洁癖这玩意放在这年代,十个人能有二十个人说瞎折腾,但馨妍对别人用过的东西,除了家人之外都有厌恶感。

拍了拍垫了两床棉被的床,孙淑芳挑眉望着馨妍,呵呵一笑,道:“你从小就爱干净,衣服鞋子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床单棉被都是新的,你绝对能睡个好觉。床头开水瓶里有热水,都是每天早上冲的,要是热水不够用,楼下厨房有专门的开水锅,你们先烫烫脚洗洗,我下楼给你们下点面条吃。”

孙淑芳很周到,旅店比招待所档次高了很多,能住的舒服谁愿意住邋遢的地方。至于价钱方面,住的舒服就好,馨妍能豪爽表示钱不是问题。望着孙淑芳客气一笑,淡淡表示道:

“谢谢,房间布置的不错,安静也干净,你旅店生意想来肯定不错。做饭的事就算了,在火车上我们吃过晚饭,带的零食也为了方便带行李,下车前都吃光了,现在肚子还不饿,明早在吃也不迟,就不耽搁你休息了。”

这时顺之伸手拉了拉馨妍的衣服,揉着眼睛闷闷道:“娘我困了,想睡觉。”

就是乐之也不甚有精神,馨妍冲孙淑芳点了点头,见床底下有两个盆,想用热水烫一下洗脚,洗脸只要把毛巾打湿在涚些热水勉强就好。不等馨妍汤盆子,孙妮儿拍了拍额头,才道:

“瞧我这记性,楼下仓库里有新的盆毛巾和拖鞋,牙膏牙刷也有,我这就去给你们拿一套上来,房间里的就放在那里吧。”

说完就转身要出屋子要下楼,馨妍冲孙建国说了两句,孙建国就让他关好门,自己跟上孙淑芳一起下楼,拿了两个新盆和棉布拖着,把两双拖鞋夹在腋下,两个盆拿到厨房用热水先烫过后,又端了一盆热水上楼。馨妍听到脚步声赶紧开门,接过新拖着兑了热水,用毛巾给孩子们洗脸,其中康之已经脱下衣服鞋子躺床上睡着。

馨妍带着康之顺之睡大床,孙建国带着乐之睡那张小床,躺在小床上看着大床上躺着的妻儿,孙建国心里闷闷的嫌弃房间的床太小,他们一家人还要的开睡,越想越不是意味,索性把两张床中间的桌子搬到床脚的墙边,在把两张床推到一起并排而放,看着馨妍冲他温柔的笑了笑,也跟着咧嘴笑了。

馨妍轻声道:“关灯睡觉吧,咱们明天先休息一天在回新和县吧,坐了两天的车在旅店住的舒服,孩子也能休息休息。”

馨妍的决定孙建国从来就不会反对,给乐之压了压棉被,看了看馨妍和她身边的顺之康之后,才伸手把床头上的电灯绳子拉息。

第116章

在孙淑芳的旅店多住了一天,房间也算宽敞,睡的也还成,有孙淑芳给行方便,能借厨房里饭,乐之康之吃饭没太多将就,顺之就不行了,吃习惯了馨妍给他做的饭,外人做的饭菜就不太爱吃。给家人洗手作羹馨妍也喜欢,休息了一天两夜歇过了周车劳碌,第三天一大早馨妍借了厨房炖了鸡蛋熬了粥,吃饱后身体暖洋洋的才去坐巴车回新和县。

从省城到新和县要三四个小时的巴车路途,越靠近新和县的地方,路过的房屋和闪过的人群衣貌都能看出贫穷。新和县只是一个小县城,跟富裕的城市还是相差很远,但要跟村乡镇比起来是好的。馨妍这辈子可以说在新和县住的最久,从三岁跟着爹娘一起搬到县城里,直到十七岁结婚才跟着孙建国一起离开。

对新和县这个地方,馨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甚至是厌恶的。曾经有多少悠然快乐的过往,在离开的当年就在有多厌恶。世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理智的明白这是现实,但感情上就要有多厌弃。巴车一路进了新和县,看着曾经跟小伙伴走过的熟悉街道,心里无悲无喜的沉默看着。车窗外偶尔闪过的面孔,更多的也只觉陌生。她的心太小,只装的下在意的人。

从车站下车,已经上午十点多,在孙淑芳旅店里的房间并没退,他们在新和县甚至是大石村都没打算久待。给老人上了坟就折返回省城坐火车,带来的行李衣服也放在那边的客房,他们一家人更方便出行。去大石村光靠走可不行,何况还有三个孩子在,要去买拜祭用的鞭炮黄纸,好在祭拜用的糕点鸡鱼,昨天在孙淑芳的旅店就里,馨妍就借了厨房准备好了。

一甜一咸两个糕点,鸡和鱼方便携带,就腌制好后用油炸上。馨妍也不白用孙淑芳的厨房,菜都是馨妍自己买的,等回去后付房租自然会补回来。孙建国提着装拜祭品的东西,低头看了看三个好奇张望的儿子,道:

“要不你跟儿子们先回家等我吧,家里有凳子你们也能歇歇,还能在邻居家说说话。我先买了鞭炮黄纸后在去找车,花点钱让人送我们去大石村,给爹上完坟就顺路回来,还不耽误回省城里。”

从县城到大石村一个来回,在掉头回省城,来回太过仓促,可能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回一趟大石村,就算不住在村里,却也连个招呼都不打总归不合适。自家只是不想多添麻烦事,村里人看来何尝不是看不起人的嚣张,能骂他们家几代人。再说公爹的坟墓在村里长眠着,他们家有机会就会回来拜祭。现在的社会没有宗族一说,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却也没法形同路人。不管孙建国认不认,他亲娘亲叔叔都在大石村,他也生养在大石村。

“建国哥用不着这么着急,买东西需要时间,找人雇车子也要花时间,这来来回回的也不能太匆促,今天不急着往省城赶,回大石村拜祭后回村里看看,到时看情形住上几天也不妨事。爹的坟在村里,以后也会常回来拜祭,咱家不经常回来,爹的坟也要有人上心照看一二,所以人情方面就不能太独。”

孙建国怎么会不知道,犹豫片刻才叹气道:“都听你的,不过晚上回还是尽量回县城,没车回省城的话就在县城住一晚。至于村里…那个女人跟我二叔家都一个德行,咱家想太平的过日子,就不能让他们缠上。到时跟村长打声招呼吧。咱家在村里也没住的地方,拜祭老人在聊几句闲话家常也就成了,外人想说闲话也堵不住他们的嘴。”

馨妍闻言就浅笑点头,孙建国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抬手揉了揉他腿边康之的小脑袋,疼宠之情溢于言表。都说严父慈母,馨妍是慈母没错,孙建国却称不上严父。对三个儿子孙建国一向好脾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馨妍也牵着乐之顺之,笑看了搂着孙建国腿的康之,冲孙建国笑道:

“嗯,都听你的。咱们一起去买东西吧,也带着孩子们转转,坐了这么久的车也没动弹,下车走走活动活动腿脚舒服些。咱们

直接去供销社吧,那里买的东西全,也省得咱们在外面瞎转悠了。”

孙建国也没意见,馨妍牵着顺之的手,孙建国拉着康之,乐之小跑在他们前面几步远,出了县城的车站往县城主街的供销社走去。毕竟在县城里长大,馨妍就算很少出门,可算起来也是认识不少人。从小学到初中的老师和同学,爹娘医院和供销社里的熟人,还有住了十几年的街坊。离开了车站转弯才走在主街没多久,就遇到三两个人惊诧好奇的跟她打招呼。

县城也就这么大一点,四五年没回来也没什么大变化。当年凤家跟董家和潘家的事,可以说闹的县城里不知道的人很少,凤家曾经也结下不少的善缘,当年的事不管真真假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罢,大部分人都觉得凤家把花一样的闺女嫁给一个老光棍,那真是被逼的没办法,真心为凤家觉得惋惜的人不不在少数。

董家和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凤家虽然是后来搬来的,可不管是凤天幸那一手医术,还是馨妍那出挑的容貌和念书成绩,在县城里都是有名的。就是今时今日县城里的人闲话家常,提起当年的事也是津津乐道。凤家离开了,董家和潘家可没走,只要提起这两家,就跑不掉跟凤家的恩怨纠缠。人们的脑洞都是无限的,当年的旧事也被脑补成各种版本。

馨妍对那些不好奇,遇到熟人就客套几句,可对方显然都特别热络。潘家和董家的事,馨妍也知道了一些。比如董国强去当兵几年就没见回来过,比如潘国明在工厂里上了两年班,在高考重开那年满头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结果潘家两口子心偏的没法说了,竟打算让三儿子让出名额给小儿子,却被三儿子心一横闹了出来,最后离开县城去念书后,就也再没回来过。

在比如董县长的小闺女,生了两年的病好了以后,就被家人安排去省城医院里工作,因为本身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嫁给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比如潘家的小闺女,先不说奇怪的瘫了两年,就是之前跟凤家对阵的泼辣,在县城里就不好找婆家。最后找了个农村户口的男人嫁了,两口子结婚一年多,目前刚被潘家找关系安排进工厂上班没多久。

那些人其实更好奇馨妍目前的生活,不过在看了馨妍的衣着和气色,还有三个儿子的神态,就能猜出她生活如意。得知凤天幸曲红霞都在京都,家里在京都有现成的房子,羡慕的同时又暗笑潘家偷鸡不成蚀把米。结婚几年赶在计划生育前连生三个儿子,这福气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再说孙建国在一旁,虽瞧着比馨妍大了一辈人,可那股子体贴还是很明显的。

这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的观点都不是重要的事,当事人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告别了熟人,见街上的人不少,馨妍也牵住乐之,以防走丢了。而孙建国眼角余光,就偷偷的注意着馨妍,孙建国自觉不明显,馨妍却却很容易就察觉。本来嘴里不停说着话的人,突然就沉默下来,搁谁都能查觉出异样来。

侧脸看向孙建国,馨妍笑道:“建国哥在想什么?外人的事听听就罢了,跟咱们家没有关系。有冤报冤,早就两清的事,都是陌生人罢了。咱家还有不少事要忙呢,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孙建国嘿嘿露出傻笑,他最喜欢听妍儿说咱家的事和外人的事这几个字,他跟妍儿才是一家人,共同孕育了三个儿子呢,这可是铁一般的亲密。姓董姓潘的那两个臭小子都是外人,外人嘛当然跟自家没一毛钱的关系,管他们是好还是坏。想开了的孙建国,又开始话唠一样,跟馨妍讨论着要买什么鞭炮什么样的黄纸了。

县城里能找到的车很少,巴车还没有往镇上个和村里去的,自行车板车都不用说,那么也只有拖拉机这一个选择。好在现在解禁了,县城里能开上拖拉机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现在大正月刚过完年,也不是农忙时节,塞了十块钱给拖拉机手,人家高兴的接了钱,就差没拍着胸口说妥妥的带他们跑一个来回趟。

三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坐拖拉机,刚开始还很好奇,只拖拉机摇动出发没一会,就蔫蔫的往爹娘怀里钻。说实在话,就算拖拉机车斗里垫上了垫子,颠簸的车子和柴油机震耳欲聋的吵杂声,实在算不上舒服。鞭炮黄纸一瓶白酒和带来的贡品都离一家人不远,孙建国搂着乐之康之一人坐他一边腿上,馨妍抱着顺之靠在他身边,要不是手脚不够用。孙建国想把馨妍和顺之也搂进怀里护着。

拖拉机声太吵,路又太颠簸,一家人靠在一起取暖都没说话,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也听不清,还不如养精蓄锐的好。拖拉机手为了不辜负孙建国给的十块钱,就差没把拖拉机开出跑车的速度,总算在过了晌午头到达了大石村。拖拉机在大石村村口停下,孙建国跟拖拉机手客套几句,请他要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离开,回县城后在给他买包烟。

趁着没活时出来一趟,来回也就大半天时间,块把钱的柴油都不用,就挣了他小半个月的工资,这么好的事让拖拉机手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更何况回县城还能多得一包烟,别说只是等一个小时,就是五个小时他也不着急。

那边村里听到动静,就有人好奇的围过来看究竟。在大石村里,除了年轻小伙和后来嫁进村里的小媳妇,基本都是认识孙建国的。此时,一个黝黑苍老的白发老人,年龄大了干不动重活,又在屋里呆不住就在村里溜达,听到动静时刚好在村头溜达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孙建国好一会,才弓着驼背的腰上前两步,有些不太确定道:

“这是不是孙老大家的娃子?俺这眼神不好使,这没认错人吧?”

孙建国手里先把康之抱在地上,这才伸手去提东西,闻言仔细打量那老人一会,才从五官上辨认出来,道:“是石三爷爷呀,您老眼神好使着呢,我是孙老大的儿子孙建国,这不,怪久没回来给我爹上过坟,趁着有时间就带媳妇和三个儿子回来给我爹上坟。”

被唤做三爷爷的老头,眯着眼睛看看馨妍和他们很少并排站着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男娃娃不说,还一个比一个长的俊。乐呵呵的咧嘴露出一嘴的无齿牙床,道:

“你媳妇不就是凤家的那闺女吗,你个小蛋子有福气,娶了好媳妇,岳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凤家爹娘有没有回来?俺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唉…俺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着几天。”

这老爷子年岁可不小了,凤天幸都七十多的人了,这老爷子比凤天幸还大了十好几岁,具体年龄最少也要□□十岁…这谁也不好说。这人呀,越是到了快死的年纪也就越怕死,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能继续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孙建国开口解释安慰道:

“天冷路途又远,我爹娘可没您老身子骨硬朗呢,他们本来要一起回来看看乡亲们的,被我给拦住了,等下次挑暖和的日子回来,肯定有相见的日子。您老身子骨硬朗,在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老头摆摆手。布满沟壑的消瘦脸孔上满是叹息:“小崽子,甭跟俺说这些好听话,这阎王叫你三更走,谁人敢留人到五更。长春那老小子比我还小十来岁呢,结果去年秋里就走了…唉,长春那老小子当了一辈子的村长,对村里人那是尽心尽力…唉,老了老了…这人的命呀,就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了。”

孙建国跟一旁安静等着的馨妍闻言皆是一愣,这个事情他们都未曾去想过,村长石长春竟然已经死了…

第117章

孙建国摆好油纸包着的贡品,点燃黄纸和鞭炮,馨妍带着三个孩子,跟孙建国并排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孙建国沉默的拧开了白酒,站在坟头前面瓶口往下,半瓶白酒都洒在坟头边上。小小的一个土包坟,就埋葬了他苦命的爹。他爹一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少年时扛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给兄弟娶了媳妇成家后才自己成家。

他爹老实又命苦,累坏了自己的身体,又娶了个狠心的女人,亲兄弟也没良心,在他有难的时候拉他一把。孙建国在他爹过世后无数次的在想,要是他娘跟二叔能把他爹当做亲人,能在他爹病倒后上心帮衬些,他爹都能多活十年八年。可这个世上最多的就是没良心的狗东西,哪管曾经被给予的恩情,把人喝血吃肉干净了就拍拍屁股扭头转身。

要是没有凤家,没有幸运的娶到妍儿,孙建国自觉一辈子都不可能享受家的温暖。妍儿和爹娘一直都是不同的,从他爹死后,他们就占据着他心灵里唯一温暖的地位。而馨妍在他心里,是记忆中的妹妹,是很在意的家人。没想到再相见时,她的柔弱无助引人神魂的美如一道闪电,在他措不及防之下直击心房。那种感觉太陌生,同样的又让人着魔。现在的孙建国娇妻幼子,整个世界的幸福他都拥有了。

“爹,我跟妍儿带您三个孙子来看你了,三个孩子老大叫乐之老二叫顺之老三叫康之,都是聪明的乖孩子,妍儿给咱家生了三个孙子,也把您孙子生的个顶个的俊,咱们老孙家往上数三代往下数三代,怕是也没人有咱家孩子俊呢。我在部队里很好,妍儿把我跟您孙子都照顾的很好,肯定是您地下有知保佑我,才让我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我现在要在京都军区就职了,那可是不少人挤破脑袋往里钻的地方,您儿子现在再算给您长脸了。平时工作忙不能经常回来拜祭您,以您的性子肯定不会计较这些。对了,顺之跟爹娘姓凤,您就是还活着也肯定会说姓什么都是咱家的孩子,都是您孙子。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跟妍儿就带孩子回来给你磕头,等您孙子们长大结婚了,到时您肯定给您添不少重孙,咱们孙家会越来越好的。”

孙建国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馨妍带着孩子在旁边都安静的听他说,孙建国是重情又恩怨分明的人,更何况是对亲爹,馨妍能明白他对公爹的濡慕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痛。三个孩子不明白那座坟意味着什么,却知道那是他们爹的爹,也就是他们爷爷的坟,他们爹肯定是难过的。

在坟前站了半个小时左右,孙建国叹息完,才开始收拾坟前的贡品,把油纸包好装回手提布袋里。一家人刚到地头的小路上,准备还是去村长家里坐一会。石长春当年对孙建国多少也照顾些,知道他去世于情于理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之前听三爷爷讲,现在的村长是石长春的三儿子,做事跟石长春一样很公正,没太多花花肠子,为人也是不错的。

对石家三房馨妍还是有印象的,她记得那家的小儿子跟她差不多大,当年闹饥荒家家缺粮,村里大部分人都去做河工,两人还一起捉过鱼吃呢,那段日子馨妍还真的就靠着鱼果腹。现在再回想当年的过往,有种恍然隔世的久远感,实际算起来也已经很久以前的事,差不多快一二十年了,馨妍不禁有些唏嘘岁月的流逝之快,一转眼已经这么久。

两人都牵着孩子并肩走,还没到村口,就见村边就有两个身穿粗布半旧棉袄的男女站在哪里,那俩个年轻人看着有二十左右,男的皮肤微黑一脸老实木纳,女的也相差无几还要偏瘦些。看到他们一家人走过来,男的搓动着红肿的手掌,一脸紧张的直吞咽着唾沫。等馨妍他们靠近后,年轻女人推了推前面站着的男人一把,那年轻人舔了舔嘴巴,结结巴巴道:

“…大哥…俺是刘大全…咱…咱娘知道你跟嫂子…带侄子回来给俺伯上坟,让俺跟梅子等在这里…咱娘…咱娘在家做饭…也收拾屋子给你备着…”

比孙建国矮了小半头的刘大全结结巴巴说完,见孙建国面无表情的皱着眉头,更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孙建国可能自己不觉得,但在外人看来他一身严肃凌然的气势,就让人不觉会望而生畏。都没怎么出过村子的刘大全兄妹,就算知道这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大哥,在孙建国面前一样是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兄妹是龙凤胎,算起来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吧,外貌却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孙建国跟他娘的心结他们多少听村里人闲言碎语过,可他们娘让他们来喊人,要是不乖乖的来喊,他们娘指定又得发脾气骂人,要是没把人请回家,他们娘指定的又要骂他们跟爹一样没用。可对着孙建国,刘梅子连头都不敢抬,刘大全也是心里敬畏害怕更多。

孙建国看着两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一样,长的虽然随了那个女人多些,不过性格瞧着没随了那女人。这样一想,孙建国心里的厌恶也没迁怒他们。他对那个女人没什么期待,也不把她当做娘,更加不愿意跟他们有什么牵扯。要是今天他们一家跟着去,等同于跟那个女人服软。他爹生前和死后的种种历历在目,孙建国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恨,更不会给那女人动幺蛾子的机会。

“你们回去跟那个女人说,我孙建国就没有娘。”

刘大全兄妹都不敢吭声,更别提反驳这一说,一脸愁容的张了张嘴,刘梅子偷偷看了看馨妍,自卑的低眼看了看自己一身灰不拉叽的旧棉衣,粗糙的手掌…心里升起的自卑感让她难堪,更多的还是羡慕嫉妒。她娘眼里闺女都是赔钱货,请不回去人她哥最多被骂上几句,她指定的要挨上一顿,还要有不少家里地里干不完的活。

刘梅子不想挨打,紧紧攥着棉袄的衣襟,鼓足勇气小声求道:“大哥大嫂回俺家里坐坐,咱娘那脾气急,你们要是不去,俺跟俺哥回家指定要挨被骂一顿。你们回去坐坐吧,咱娘可想俺大哥了,在家里经常提起大哥,操心俺大哥有没有孩子。”

馨妍看向孙建国,她都听孙建国的,去不去对馨妍来说关系并不大,一个再嫁的婆婆,也不在屋里住,心眼再多人品在不齿也拿捏不到她。孙建国要是认那个娘,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寄些钱而已,想跟着去京都一起生活,孙建国脑抽同意,大不了就用孙建国的工资给她们租房,没有婆家人长住娘家的道理。用钱能解决的事,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当然,前提是孙建国愿意跟他娘冰释前嫌。

以馨妍对孙建国的了解,以及婆母那性格跟以往做的事,孙建国这辈子都不会愿意跟她冰释前嫌。果然,刘梅子的话落音,孙建国就冷笑道:“那女人也就这点窝里横的本事,随她怎么闹腾跟我们没关系。”

说完根本不管刘大全兄妹,喊上馨妍带着孩子去石三家。大正月里天寒地冻的,田间地头也没什么活,不是串门子就是在家里敲敲打打的做活。孙建国一路跟碰到的人打招呼,从口袋里拿出刚开封的大前门,递给出来搭话的男人们,他算是村里最早走出去的人,先敬罗衫后敬人,在村里人看来就是头顶出息了三个字,态度更热情的跟着他们一起往石三家走。

村里的房屋都是土胚做的,几年没回来村子虽没什么大变化,可也不是没有变化,年青一辈的人都结婚了,树大分枝。被分出去肯定要添房屋,比起记忆中不太清晰的印象,现在的村子要扩大了很多。等一路被不少人围着说话的送到石三门前时,石三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呢。见孙建国和馨妍拉着孩子过来,憨厚的脸上一脸笑容的迎上来。

“建国回来了,这一去就好几年没回来了,你这去当兵都二十年了,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孙建国给石三递了根烟,笑着慢慢道:“是呀,这也是刚从前线回家养伤,当兵都二十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之前在村口碰到三爷,听他说石伯…唉,本来我爹娘打算一起回来看看,只是他们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天寒地冻的没敢让他们跟着一起…我爹还说多年没见石伯了,没想到…唉!”

石三心有感触,眼圈都湿润了些,不好意思的抬手黝黑粗糙的大掌搓了把脸。道:“是应该多注意,俺凤叔凤婶也七十多的人了,可大意不得。俺爹还活着时。就经常提起凤叔,说对不起俺凤叔,他们现在身体咋样呀?现在在哪住呢?咱村里的房子败了,可宅基都留着呢,要是在城里住不惯就回来,咱们村的老少爷们一起搭手起座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行人都先后进了院子,人太多堂屋肯定坐不下,就在院子里干脆的搬凳子,或蹲或站或坐,农村里也没那么多讲究,端着碗吃饭都能围在一起蹲着说半天话。孙建国跟馨妍带着孩子坐在一张长凳上,一家人被看稀罕一样被围观着,乐之康之都好奇的左看右看,顺之还是乖巧的坐在馨妍怀里。

村里人又不是瞎子,他们一家人除了孙建国这个大老爷们,都是白净细嫩的皮肤,干净整洁的新衣服,举手投足一语一笑都跟村里人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他们心里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区别。就是石三家在镇上干活的儿子石爱国,跟他们一家瞧着也是没法比的,村里人不懂气质不气质的,他们就纯粹觉得说不出的不同。

“他们二老现在都在京都,毕竟是二老生养的家,在那边小半辈子,故土难离,比在村里住的还习惯。妍儿跟孩子们也跟着住,一家人也能有个照应。”

一听到京都,一院子大人小孩都羡慕的直乍舌,京都啊,那可是国家的首都,就是没出过门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百姓,也知道首都意味着什么。几个跟凤天幸认识的老一辈,这时候才想起这事就没听凤天幸提起过,没想到人家竟然是首都来的,在首都主席住的地方还有房子了。

可羡慕又能怎么样,当年凤天幸搬到县后,就跟村里人关系就慢慢淡了。现在人家一家三五年回来一趟,就是想拉关系都没机会。孙建国跟赵菊花和孙老二都不亲近,在大石村也就孙老大的坟头这一个念想…石三张嘴想说点什么,不妨门口来了人,大些尖利的嗓门就哭嚎道:

“俺滴儿呀,你回来一趟咋不带着你媳妇娃子回家给娘看看呦,这几年你一走就没啥音信,当真是剜俺的心噢。以前的事是俺对不起你爹,可那也是穷日子给逼的,俺一个女人能有啥本事,哪里能有钱给你爹治病。你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俺敢指着老天爷发誓,俺咋会不顾你呀。俺知道你气俺改嫁又是上门,可你咋不替俺想一下,俺没娘家能依靠,不指着男人难道就等着饿死吗。俺让刘三上门。不也是想着在咱村里住着,又有一个村的老少爷们照看着,借刘三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亏待你…你个狠心的孬娃子,这是要恨俺一辈子不成…”

第118章

赵菊花五十多不到六十的年岁,身型不算瘦,看她进门的脚步身体还是很硬朗。不过已经头发花白大半,黝黑的脸上也皱纹满满,跟村里其他农村老太太没什么区别。这些年她老了不少。农村里劳作风吹日晒,吃食方面也跟城里比不上,跟馨妍精心照顾的二老更是比不上。明明比曲红霞要小十岁左右,看外表的话却要比在京都的曲红霞要大十岁的样子。

看着进了院子就嚎啕大哭的婆母,毕竟是生养了孙建国的亲娘,人品在怎么糟糕,遇事再自私自利的心性,但对她生养的儿女,肯定都还是会有几分在意的。真正冷血无情的人很少,不论婆母这份在意有多少其他成分掺杂在里面,她对孙建国在不是毫不在意的,孙建国对她的恨,在她心里或者也有难过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每个人经历的痛苦悲欢,基本都是大同小异可在经历之后面对生活的态度会有很多不同。且不论前世,这辈子馨妍也是幸运的,真正的苦她并没经历过,无法体会她们的苦,也无法理解她们的思维…这却不代表他们就都是恶人。好吧,直白一点解释,就是馨妍有些心软了。

她一向认为,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馨妍不在意这点钱,她在意的是孙建国。显然孙建国对赵菊花厌恶到了极致,听到赵菊花那一番含糊推卸的话,话里话外更多的是在博同情,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面无表情看都没看赵菊花一眼。片刻抱着康之站起身,对石三和院里其他村民淡淡笑道:

“天也不早了,回县城还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跟着来的拖拉机还在村口等我们,咱们村也也没通车,家里孩子多只能跟着车子走,等以后有时间我在带爹娘和孩子们回来。”

一院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视线在孙建国和赵菊花身上转悠。年轻一辈的人不清楚原因,老一辈的人倒是知道,亲娘俩的恩怨,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嘴多管闲事。关键是跟孙建国都没有那个能说知己话的交情呀。而且赵菊花在村里一直都掐尖好强,跟村里的老娘们相处的并不怎么样,掐腰骂娘也不在少次数,真没几家跟她合得来。

孙建国在外面混出息了,他好歹也是大石村走出去的,村里人想着跟他攀攀交情,多一条人脉跟出路,本来还有说有笑的,赵菊花一进门嚎嚎,孙建国就直接要离开。他们不能说孙建国错,当年的事老一辈的都看在眼里,赵菊花那女人是够没人情味,可赵菊花再没人情味,可貌似也没说错,那时候都是穷日子给逼的。

想当年村里本来就穷,又有那些人闹腾着搜口粮,他们大石村还算好些只饿死几个人,离他们最近的刘家村可是饿死一半。现在村里的日子依旧穷,自给自足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可人哪有不想过好日子的。整个大石村,这些年能走出去的除了根不在村里的凤家,也就孙建国和石三家里的大儿子石爱国两个。

穷怕了的老一辈人,早在石爱国初中毕业后,在镇上小学教书,村里人就羡慕嫉妒的悔不当初了。要知道当初石爱国跑镇上念书时,那会还健在的石长春可是一直游说村里其他孩子一起…现在,虽说现在不少人把儿孙送去镇上念书,还有石爱国照应着,可没钱没关系,镇上的工作可不是好找的。

石爱国当年能在镇上当教师,说起来还是亏了凤家留下的关系,石长春也是因为凤天幸的关系,跟镇上那个黄社员多有来往,平时自家吃不饱肚子也要大包小包的往黄家送,等石爱国初中毕业后借些香火情,送东西托人情才安排下来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填饱肚子外也就没什么出息。

就是石三也有自己的心思,本来还想着留人吃晚饭住上两天,没人的时候在说事,现在因为赵菊花的关系,孙建国立刻就要走。虽说等以后有空还回来,孙老大的坟还在村里,石三肯定他们家不会一去不复返,可这回来的时间可就不确定了,这次距离上次回来可是搁了四五年呢,下次还不知道会是那年那月呢。

石三急忙道:“在家里住几天吧,俺都让你嫂子杀鸡准备饭了,你们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孩子来回的折腾也吃不消,在俺家住一晚明个俺送你们去镇上,咱们镇上现在有车往县城去。”

不等孙建国拒绝,被众人忽视的赵菊花抹着眼泪,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铁菜刀往前面没人的空地上一扔。菜刀落在地面的闷响声让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孙建国咽下嘴里的拒绝,扭头冲她冷冷道:

“怎么,拿刀子吓唬我?想让我割肉还你的生恩?就你也配吗。我从记事就跟着我爹,我爹更是自己不吃也要往家里扒拉吃的。我能干动活挣得口粮也一样都被你藏起来,然后在偷偷背着我们爷俩吃。后来我爹病重起不来床,我们爷俩没饿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觉得一句生了我就能抹消你干的事。”

赵菊花被孙建国脸上夹杂着狠意的冷冽吓愣住,不在嚎啕大哭,只是愣然呆滞的看着孙建国哭,连赵菊花自己都不清楚,孙建国嘴里说的事是她真的干过,还是孙建国故意骗她。赵菊花承认自己一身的小毛病,也承认她心狠,可孙建国是她亲生儿子,可对她这个亲娘比那些在她手里吃过亏的老娘们更恨她。赵菊花甚至觉得那是真恨不得她死,恨不得从来没有她这个娘哇。

“国啊…娘…娘…你是俺生的,俺就算对你没有十分的疼,可也是疼你的,俺是你娘…是你亲娘…你是俺儿…你咋能就恁狠的心往俺心里扎刀子…俺就是错了你也给俺弥补的机会呀,俺这心里难受的跟刀割一样…疼啊…老天爷啊,你这是要咋折磨俺…俺…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呀。”

孙建国冷笑:“我们父子饿肚子你躲起来偷吃时,怎么不叫嚎着心里难受,那时候你怎么就不想你儿子心里该有多难受,那时候你怎么不嚎叫着心被扎刀子一样疼。我爹躺在床上,病的只剩一把骨头,你嘴里天天咒骂他怎么不早点死时,怎么不喊心疼。你折腾这些,不过是想借着亲娘的身份名头,用孝义逼着我跟你低头,在好吃好喝的把你当亲娘一样孝顺。我爹死后你也立马改嫁,跟我们孙家就没关系了,现在更是有男人有儿女,我爹过世之后,我孙建国快饿死时不指望你拉一把,现在…哼哼。”

孙建国的话句句如刀,割的赵菊花心口一阵一阵的疼,坐在地上捂着嘴呜呜的摇头直哭,老泪纵横在脸上滑出道道痕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咽着哽道:

“国呀…娘错了…娘知道错了…娘真的后悔…可娘也有娘的苦衷啊…”

孙建国看也不看她,直接冲石三道:“这次回来假期紧,回去还要销假报道,等天气暖和有假期,到时我带着爹娘一块回来看看乡亲们。”

孙建国坚持要离开,石三真心也没留住人,提着的贡品也没带走,就留在了石家。都是实在的好东西,没人会舍得丢,村里人也没人忌讳在意这些。在村里人的围送下到了村口,孙建国先把三个孩子抱上拖拉机,在扶着馨妍上了去,扭身跟村里人再三告别,这时石三靠近,跟他小声要地址说有事寄信时。孙建国也没遮掩,直接跟他说了京都军区。

石三得知地址后的震惊和愕然孙建国也不意外,一国之都对老百姓而言都是神圣的存在,能在京都军区任职在石三看来,那简直是不敢想的事。孙建国拍了拍石三的肩膀,小声嘱咐他自己知道就成别往外说。石三又不是傻的,孙建国表明的那么明显,他立刻心领神会的点头。

拖拉机轰隆隆的离开,带走一片飞扬的尘土,谁都没提赵菊花,赵菊花也没在出现。人都有自知之明,孙建国不待见赵菊花,刘老三跟他的儿女也从来不往跟前凑,不死心的人只有赵菊花一个人罢了。保持距离,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免去了两看相厌。可人总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抓在手里,自以为是的可笑。

拖拉机后斗里,直到大石村的影子彻底消失,馨妍右手紧紧握住孙建国搂着康之的左手。孙建国转而用手包住住馨妍的手,两人无声的相视脉脉而笑,靠在一起把三个孩子拦在怀里,尽量不让他们直接吹到冷风。馨妍清楚,没有期待就不会有恨,孙建国恨他娘,因为曾经对母亲有过期待,而赵菊花辜负了他的期待,甚至于绝情的把他的期待扔在地上狠狠践踏过。

真无悲无恨,根本不会在意赵菊花说什么。在部队里混了二十来年,面子工程就不会玩不转。孙建国对赵菊花的这种恨意,或许会随着时间消失,或许在赵菊花咽气后才会消失,或许一辈子都不能释怀。馨妍能做的,也只有陪伴,要是能开解,孙建国二十年的时间早就想通了,既然二十年都没能走出来,三言两语不疼不痒的话又能起到什么用。

回到县城后已经四点多,日头已经西落,西边天一片霞红,好在县城去省城的班车早晚各一趟。拖拉机手直接送他们去车站,孙建国在车站外的小卖铺,给对方买了一包大前门,拖拉机手高兴的离开后,孙建国在旁边摊子上买了几个热烧饼,又在车站开水间冲了一军用壶开水,坐上去省城的巴车,五点钟准时发车往省城去。

做烧饼的人手艺不错,酥香的烧饼上黏着不少芝麻,价钱卖的也不贵,因为用的是猪板油剁的馅,一块钱能买八个比成年男人手掌略大的烧饼。吃着烧饼喝着开水,馨妍跟顺之娘俩吃了一个,乐之卡兹卡兹的吃了一个半。康之一向爱凑热闹,跟着乐之学吃烧饼的姿势,自己拿着吃了大半个。剩下的七个烧饼,全部对被孙建国一个人解决。

这一来一回很匆忙,三个孩子瞧着精神头都还算不错,倒是馨妍觉得身体说不出的累。见孙建国带着三个孩子有说有聊,索性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休息,没想到眼睛慢慢酸涩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坐车睡觉的人都知道,只要睡着不碰到车子停下来,基本都是睡的很香,连带着路途都在睡梦中不觉间变短。馨妍就觉得一闭眼在一睁眼,他们就已经到了省城。

到了省城火车站不到晚上十点,三个孩子都困的睁不开眼,进了旅店也没时间跟孙淑芳扯闲话,问过她得知店里有现成的大米粥,两人回了二楼的客房后,馨妍弄了热水给三个孩子擦脸擦脚,给他们脱了棉衣放进被窝里睡觉。孙建国去一楼要了一大碗黏糊糊煮烂的米粥,馨妍在孙建国的哄劝下勉强喝了两,身上微微有些暖意就不肯在吃。

结果迷迷糊糊在床上睡到后半夜,馨妍浑身酸疼似睡非睡的额头发烫起了烧,还是早上孙建国生物钟醒了后,侧身扭头好笑的看着大床那边的馨妍母子仨,都睡的脸颊通红。笑了好一会才想起什么,嘴脸的笑容消失,赶紧伸手越过两人中间的乐之康之,手掌在馨妍额头试了试,结果两个孩子都是睡的小脸通红并没什么事,馨妍的额头却早不知什么时候滚烫一片,入手滚烫的温度登时吓得孙建国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