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作者:容九

文案:

又名《穿到民国当学霸的清朝格格》《我的前夫是校长》《校长请遵守校规》《五格格的团宠日常》

妘婛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五格格。

风光大嫁之日羡煞了紫禁城的姑娘家。

却也是在那一年风光大葬。

再次睁眼,大清已亡,她穿成了苏州首富流落乡下的孙女。

只是这十里洋场,纸醉金迷,好似谁也瞧不上她。

无妨,第二回 人生,总不至于过得比第一回更糟。

***

“你看这里歌舞缤纷,俊男美女酒酣耳熟,若常处于此间,便不用感知那些人间疾苦了。”

“人间疾苦,哪里都一样。”

“嗬,那你那说说看,人间诸般苦,哪种最苦?”

“见不到你。”

【阅读指南】:

1、非典型穿越,有循序渐进(划重点)的成长,一贯是作者喜爱的中后期推翻前期的反转风

2、娇气又矜持却误入土丫头躯壳的两面派女主vs儒雅多金只想为人师表却被拉着一起皮的沉稳男主

3、追妻火葬场、裹了稍许玻璃渣、走向甜、HE

4、之所以让“受宠”的女主穿越,旨在认清腐朽,文案的“风光大葬”对应的是“万千宠爱”是为此用意。

5、女主是迈入新时代的“眼睛”,不是“一朝失足醍醐灌顶一飞冲天迈向巅峰”的画风,不合心意感谢收看。

【文案也有后续】:“那么久远的事都能挖出来与我掰扯,还说你不记仇?”

“久远的事,哪能桩桩记得,只是我日日温故不得新,这才耿耿于怀。”

——从清朝穿到民国。

时代更迭,爱你如初。

*****

一句话简介:穿到民国当学霸

立意:科技救国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民国旧影 年代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知(妘婛),沈一拂 ┃ 配角:祝枝兰,宁适,伯昀,沈一隅,苏庆松 ┃ 其它:林楚仙,林幼歆,许音时

第一章 风花如悔

北京城入了仲春,正是暖风习习,绿柳映河岸。

蟠园之内花木扶疏,过了那缠枝藤萝的小径,再前行,一眼便能瞧见一池碧湖上悬着的琉璃亭。

小亭子的瓦顶嵌着多彩琉璃,透过阳光映在水上,宛如飘着彩虹一般别致。

亲王府哪处不藏着点名堂,像这样妙趣横生的玲珑景物,并不只此一处。不过妘婛今日选在了这里见客,也是瞧着够僻静,省得回头叫些嘴碎的瞧见了,又是一番不入流的掰扯。

纵使等的是她的未婚夫婿,大婚之前私会,也确有些不太合礼数。

丫鬟见妘婛又要去端杯子,忙劝说,“格格,这才坐下没一会儿呢,您就把这一壶茶给喝空了,别等沈公子来了,您想要‘方便’就不方便了。”

旁边几个服侍的小姑娘听了,禁不住抿嘴笑起来。

都是一般大的花季少女,妘婛自不会计较这种俏皮话,她低头间瞥见杯沿边的红印子,“哎呀”一声,“茜儿,快来瞧瞧,我的唇脂有没有花了。”

那个叫茜儿的小丫鬟俯身细看了几眼,笑了,“没花没花,临出门前涂厚了些,现在看着颜色正正好呢。”

妘婛忙唤人呈上镜子,非要自己照一照才安心。

茜儿掩唇笑说:“主子平日里不装扮就是顶顶的美人儿,今儿施了点粉黛,就跟月上仙子似的,等沈公子来了,保准眼睛都得看直了。”

“尽胡说,一拂哥哥可是从小就走南闯北留过洋的,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妘婛把镜子递了下去,“等人来了,你们谁要是再乱说话,留神晚上饿肚子。”

丫鬟们笑嘻嘻地应了下来,这几句闲聊功夫,回廊处顿时出现两道身影。

前头领路的是门房小厮,行在后头的则是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一身简约的西装,梳着干净的背头短发,顺着长廊身量笔挺的走来。

乍看那么一眼,妘婛已是怔住,虽然近来朝廷里有人提出剪辫的动议,也得闻南方有学生兴起剪辫风潮,但如她这样常拘闺阁中的王府格格,还真没见谁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剪辫易服”。

待人走到近处,她望着眼前这个自幼就定过娃娃亲的未婚夫,浑身上下流溢着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气质,一时有些无措,乃至于忘了站起身。

对方倒恭恭谨谨地躬了一礼,“进府时遇上了王爷,一拂陪着喝了一盏茶,这才耽搁了会儿,可让五格格久等了。”

犹记上回相见,这位沈小少爷即将远渡美利坚,两家便摆了几桌酒,也算是安排他们告个别,彼时两人都才十三四岁,想不到这一别竟是四年。

妘婛按捺住心下忐忑,起身福了一礼,道:“一拂哥哥从前都唤我五妹妹的,多年不见,竟是生疏了。”

倘若是记忆中的沈一拂,当会顺势接住这暖和场面的话,然而此时他只是客气笑了一下,微微仰头看了一眼亭子顶,“几年没来,这儿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今日之约,本来也是沈少爷先差人送来了拜帖,为此她特意穿上了最喜爱的蓝锦旗装,唯恐被嫌臃肿,搭了件不太保暖的坎肩,结果吹了好半晌的风,一句中听的话都没听着。

妘婛心中难免蹿起一丝不悦,“一拂哥哥约我,不会是来观景的吧?”

“不是。”沈一拂的眼神重新落回到她的身上,“我是为谈我们的婚事而来的。”

丫鬟们奉上茶点后乖乖退下,两人相对而坐,沈一拂没开话,妘婛也不好先问,她低着头转了两圈杯子,终于听到他道:“这门亲,五妹妹是怎么看的?”

“什么?”

妘婛没会意,一抬眼,看他正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望来:“老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该有此一问,但这些年天地在变,人也在变,如今外头已不少‘自行择配’的新声音,若然五妹妹心有踌躇,这门婚事,也不急于一时。”

她听到了自己“咚咚”心跳声,“自行择配”这样“忤逆”的话语,她哪怕听过也不曾想过,“一拂哥哥为何认为我心有踌躇?”

沈一拂稍稍清了一下嗓子:“你我虽是从小定亲,但从我七岁后离京治病,不曾见过几面,互相……也都不甚了解,本来我也是回国不久,没料爹这么早就和王爷提起了成亲……”

再迟钝,她也闻出了他话里的退却之意,几乎是下意识脱口问:“你,可是在外面有人了?”

他好似被这话问得一愣,“啊?”

“你是不是在外边读书、有女子了?”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其他的。

沈一拂的脸微微一红,难得露出属于少年人的局促,“当然没有。我既有婚约在身,怎可不洁身自好?”

她目光偏了偏,“那你为什么要提出延迟婚期?”

“我希望,我们彼此之间,能多一些了解……不会太久,”沈一拂说:“一年,一年可好?”

妘婛只觉得心中一阵涩然,她慌不择言道:“婚后来日方长,难道不能慢慢了解?”

沈一拂以为起的头算是表述清晰了,见她依旧一脸的困顿,原先打过的腹稿不得已作废,想来王府规矩森严,外头的新兴风向也吹不进这深宅大院,许多老思想还根深蒂固的扎着。

“五妹妹。我知晓,皇城中的王宫贵胄,多是及笄之后就行的大婚,随同祖辈住在一起,生儿育女,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但如今,时下已经发生改变了。”沈一拂顿了一下,拣了个稍微浅显的说法,“我怕……我们还没有想好自己要的是什么,就稀里糊涂的走上一条不属于我们的道路。”

她听出来了。

原来,不是变心,只是嫌她的唱腔走了板,追不上他的起承转合了。

琉璃亭一时陷入死寂。

半晌,她凉凉道:“既然,沈少爷认为娶我是一条不属于你的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沈少爷不过是想求一个两情相悦。”她低下头,看着地上色彩斑斓的倒影,“很好,退婚吧。”

沈一拂错愕了,“五妹妹,我并非想……”

她负气,“若是过个一两年,你方知我非良配,又该如何打算?”

沈一拂好像被问住了。

他的神情仿佛给了答案,她冷笑,“到时你大可轻描淡写说一句‘不合适’潇洒离开,再悍然无畏去追求别的幸福,然后,把嘲笑都留给我……”

沈一拂站起身来,有些急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哪知你是哪种人?”她冷冷盯向他,“你前一刻不还说你我之间互相不甚了解么?”

“好……是我失言惹五妹妹不快了,我道歉。”沈一拂鞠了一个躬,“但退婚之说,还请五妹妹谨言,更不可因一时意气就妄下决定,稍有不慎……”

妘婛别过头,并无接受歉意的意思:“我不是一时意气!沈少爷,请吧。”

沈一拂却立在原地不动,看她油盐不进,只好道:“我今日来,确是真心实意想与你相商,现今时局不稳,一年之期,本非……”

妘婛“嗬”了一声,强行拧住他的话头,“沈一拂,你不觉得你很虚伪么?”

他愣住:“你说什么?”

“想悔婚,却不敢同长辈提,故意来到这儿激怒我,让我主动提出来,这不就是你此行的目的么?”她站起身来,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如今我遂了你的愿,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沈一拂咬紧牙关,像是在竭力忍耐,不让自己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我再说一次,我不是来退婚的。”

“可现在我想了。”她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真心实意,不想与你成亲,请你回去原话转达令尊。”

他盯着她默了几秒,终于道:“好,就算五格格真想退婚,也需从长计议,否则,只怕事与愿违,还有可能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谁知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看来沈少爷做什么都喜欢慢慢来,可我没有这样好的耐心。”于是,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烦请你现在就离开。”

几个丫鬟收到了主子递来的眼神,纷纷步入亭边,做出了赶客的姿态。

终究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他没能说出什么挽回局面的话,出了王府,目光投向那气势恢宏的大门,神色却无半分松快之意。

妘婛素来心气高,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当夜便说出了自己的决意。

就算是亲王最宠爱的格格,退婚二字刚一出口,小小的脸蛋仍是结结实实受了个巴掌。

福晋拦在她身前,又是心疼又是无措,亲王抖着手指着她们娘俩,急红了眼:“看看你纵容出来的好女儿,往日的荒唐事不说,今日竟连这样的话也敢说,简直……大逆不道!”

妘婛想到阿玛会反对,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动怒:“二姐不也退过婚,同样是瞧不上眼,怎么轮到我身上就是大逆不道了?”

这下就连福晋也顾不上袒护了:“婛儿,你不是小孩子了,眼下朝廷是个什么处境,我们和沈家结亲的用意,你心中难道没有数么?自然,若沈少爷是个不堪托付的,额娘也不会看着你进火坑,但你阿玛早就托人打听过了,他既是个懂事上进的好孩子,你、你之前看过他的文章,不也夸他才华卓绝么?”

亲王嗅出了不对,“不,什么悔婚,之前从没听你说过,莫不是他和你见面说了什么?”

妘婛当然不承认,可如他阿玛那样见惯风雨的,哪是这样小丫头片子能糊弄的?

丫鬟们没挨几下板子,就把傍晚亭子的所见抖落了出来,多抵还是存了护主的心思,添油加醋的说成是沈少爷主动上门退婚,气得亲王连夜就气势汹汹地杀到沈府讨说法。

事态的发展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一去无复返。

妘婛就被拘在小小的院落中,既传不去消息,外头的动静也听不着。

只是在沈将军亲自登门时听说沈一拂狠狠挨了一顿家法,皮开肉绽的走不了路,才没法来致歉。

老将军保证自己那一时糊涂的逆子已然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婚期不变,一切照旧。

何其讽刺。

两家就仿佛什么没有发生过一般,喜庆洋洋地挂起了灯笼,广撒了请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如期而至。

出嫁那日,骄阳似火,半个北京城的闲人都上赶着来瞧热闹。

大红花轿热的像个蒸笼,连空气都是黏糊糊的,下了轿,厚厚的盖头挡住了视线,路看不全,周遭的人也瞧不着。

沈一拂就在她身畔处。

这些被圈束的日子中,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没有想到再见已是此地此景。

妘婛不知,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与自己的拜的天地,正如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境等在洞房花烛中。

是忐忑,是期待,还是害怕?

妘婛听着外头的喧闹,愈发觉得时间难熬。

等到夜幕降临,等到窗外人影憧憧,笑闹声着近了,她忙不迭将红盖头垂下。

门一开,酒气就顺着风灌了进来,蔓至整个厢房。

不晓得他说了句什么,把门外那些个插诨打科的人一一驱散了。

听着脚步是虚浮的,时重时轻,生生能将的人心踏了个七上八下,妘婛不自觉屏住呼吸,却看到一双皮鞋止在几步前没有继续向前。

屋中静的出奇。

等了又等,就在她以为沈一拂会这么继续和她空耗下去时,红盖头骤然被掀开,一双深眸猝不及防浮现在眼前。

他往前一步,慢慢弯下腰来,一双眼半开半阖,瞧着是真的醉了,又像是异常清醒。

她被吓着似得将身子往后一倾,只听他说:“你可满意了?”

她心下一沉。

五个字,仿如控诉。

妘婛想,他果然不甘愿。

不甘愿自己的婚姻大事任人摆布,或者说,他不甘愿和他成婚的人是她。

“我没有。”哪怕迟了,她还是想要解释清楚,“我从没有和我阿玛说过你想退婚,如果可以,我并不愿坐在这儿。”

尤其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

“喔?”沈一拂眼睛一瞬不瞬锁着她,“五格格是想说,是我们沈家强人所难了?”

她皱眉,“你为何要曲解我的意思?”

“曲解?”他将手中的喜秤随手丢到一边,“你对我一无所知时,对这门婚事没有异议,而在我提出想要彼此了解时,却称是我虚伪,不给人半点辩白之机就将我逐出王府。到底是谁曲解了谁的意思?”

妘婛双手叠交在一起,指节攥的发白,“十五年的时间,你从来没有想过了解我,事到临头却追起了洋风……你们这些留洋派,不都看不惯我们这样守着院子、足不出户的女子,什么给时间彼此了解,还不是为了寻求退路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闻言,嘴角勾了一下,眼中无半点笑意。

又是这个眼神,一种“夏虫不可语冰”、一种“你这样的人又如何明白的了我”的眼神。

她徒然鼻酸,却又不肯示弱,仰头道:“非心仪我者,非我心仪者,当机立断,何错之有?”

少年抿了抿唇,脸上原本好像还有一点儿光亮,听到这句话不禁黯淡了下来,“好,好一句非我心仪者……”

他想要说些什么,又好像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看着她突兀的笑了笑。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拗起来,说了这样刺人的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正想要服个软,忽听他道:“那你,为何还坐在这儿?”

妘婛心房一窒。

他转过身,背着她,冷冷问:“当机立断,何以未断?”

一句话,好似能将一颗心刺穿,捣碎,一瞬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自是一个没有洞房的花烛夜。

红烛的光晕本是酝着美好的使命,可是,滚烫燃烧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涕泪滂沱的见证,满目生辉的短暂。

妘婛一人蜷缩在床边,发着呆,不知什么时候烛火都灭了,天还鸦青着。

屋里空荡荡的,想起出门前额娘的谆谆叮嘱,她的眼眶不觉委屈的红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眼见天色亮了,听到敲门声,忙克制住,把面上痕迹抹了个干净。

来的丫鬟都是颇有眼力劲的,看额驸不在屋内,也不多问,一面笑着替新娘子换装,一面差下人去书房喊人,间隙还说了不少宽慰人的话,不自觉也能听入耳几句。

是了,以后在同一个屋檐下,误会也好,隔阂也罢,总有机会慢慢抚平的。

妘婛如是想。

然而,前去寻人的仆从慌慌张张的回来,说翻遍了院子,乃至整个沈府,都没有看到沈一拂的人影。

沈将军不敢声张,只能派出家将先行搜寻京城,好几日过去了,仍是一无所获。

沈家小少爷跑了,在新婚的第一天,宛如插翅般,凭空消失了。

半个月后,沈家收到了沈一拂的来信,方知他登上了去美利坚的轮渡,临行前写了两封家书,托人送回。

一封提到他将会继续未完成的学业,待学成之后,自会负荆请罪。

另一封,是给妘婛的。

只有短短几行字:不告而别,事出有因,前上此函,谅达雅鉴。此前种种,错在于我。如愿等我,三年之内,我必归来。如若不愿,婚书藏于床后方柜,可带回王府,当此婚约无效。待抵达大西洋彼岸,我将寄回信址,盼见复音——如你还在。

望好。

只是妘婛没能等到那一天。

半年后的某个午日,她突然小腹绞痛,彼时沈家老爷和亲王刚好都不在北京,将军夫人差人请来了京中名医,两副药下去,不仅毫不见起色,病情反倒急转直下,入夜后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拖了多久,来了洋大夫给她打了一针,才稍事醒转。

妘婛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昏昏沉沉间听到外头洋人说什么“开刀”、“手术”,又听到婆婆说什么“那可不就是开膛破肚”“给外人看光身子可要毁了清誉”云云。

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她看着床帘被风拂起来,总是在即将飘到窗边时,落了回去。

一霎时,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

那时,她是紫禁城里最漂亮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围着她打转。有一日,皇后娘娘带来了一个男孩儿,半是说笑道:“妘婛呐,你阿玛为你寻了一门亲,他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了。”

小妘婛傻傻看着眼前小小的“夫婿”,哇一声哭了出来。

“他这么小,这么瘦,我不喜欢他……呜呜呜……”

哭着哭着,一块干净的手绢儿递来,小男孩像鼓足勇气对她说:“我……会好好吃饭,长得高高大大的,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她试图张口,想要说话,呢喃两声被吵吵嚷嚷掩了下去,无人察觉。

随后陷入无尽黑暗,再也没有醒来。

1911年冬,宣统三年,雪夜。

爱新觉罗妘婛,因急性阑尾炎,于沈府逝世,年仅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妘婛,念“云京”。

原型取自爱新觉罗·韫媖,醇亲王大女儿,溥仪的妹妹,长大成人后嫁给了(婉容的哥哥)润良。韫媖17岁那年得了阑尾炎,因家中人认为女子不能接触外男拒绝西医,导致韫媖不治身亡。

第二章 重生仙居

人都说,仙居县,乃是天台幽深、人杰地灵之地。

这台州府下一个小小的下辖县,装载着不少令人传唱的典故,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沧海桑田”云云,总归都是沾了这地名儿的光,图人一乐罢了。

说起来倒也讽刺。

大清亡了近十年,紫禁城的皇帝小儿都给人赶跑了,可前朝兴起的烟膏子却如烧不尽的野火,无孔不入的侵蚀着华夏的山河水土,连这山明水秀的“仙人居所”都染上了这层烟霾,挥之不去。

昨夜,西边的桥村生出了一桩怪事——分明是梅雨返潮的季节,有一村户家忽然着起了大火,燃了一整夜,举家烧个精光。

“说是见着火光的时候,房子已经着了大半,西边那十几家的都跑去搭手救人,偏就是压不住,那火啊,还是后半夜下了阵雨才熄的。”

小村落出了这样的灾事,天一亮,就引了不少围观驻足的村民,见有人从火场里出来,一窝蜂拥上去问情况,来人连连叹息说:“没了,云先生夫妇两都没了,烧的不成人形的……”

不少村民听后跟着叹了几声“作孽啊”,仍有人不敢相信问:“都烧成那副模样了,还瞧得出是云先生么?”

“徐郎中亲自去验的尸身,他同云先生也是老交情了,哪会有假的?”

众人听是徐郎中,不疑有他,知情的人道:“好在他家的闺女命大,出事的时候从水沟下边爬了出来,没死,就是撅过去,给带回徐郎中家照看了。啥情况……还得等人醒来再问,哎,看着吃了不少烟灰,能不能治好还两说。”

到底是出了人命,热闹瞧够了人也逐渐散了去。

又过了几日,听闻云家那丫头醒了,却是一问三不知,别说是怎么失的火,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闹不清,净问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昏话。

这样的结果,无非是给村落平添了一阵唏嘘,村民们也不再对失火的原因刨根究底,反正房子都烧空了,捞不着好处,便是额外的关怀也懒得去送。

倒是徐郎中家收了这么个病号,一时就像握着个烫手山芋——留不得甩不得,两公婆为此闹了几次别扭,夜半三更哭哭啼啼,整得邻里都不得安生。

入了夜,徐氏好容易哄睡屋中的三个孩子,将丈夫拉到外院去念叨着,“下午村长来过了,说同县城慈幼院打过招呼了……你要再耽搁,别回头人家反悔了,你想送也没地儿送去!”

徐郎中瞪圆了眼,差些没发作起来:“那慈幼院……光去年都饿死了好几个了,你也敢把云丫头送去?不过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你……你说你,也忒铁石心肠了。”

“我铁石心肠?”徐氏一听,哭腔都急出来了,“家里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昨儿个老幺饿到半夜去翻垃圾你又知道?你对别人家的孩子有心肝,怎么就不懂心疼自家的孩子?”

徐郎中自是明白妻儿受的苦,又偏偏狠不下心肠,只好劝道:“前两年村里收成少,要不是云兄救济,咱家哪里熬得过来?就当是报答他的恩情吧。你也别太愁了,明日起我多出几趟诊,总归还不至于饿死。”说着话音也弱了,俨然是底气不足。

徐氏说不过丈夫,想到家里要多养一个受过惊吓的傻丫头,又实在愁得慌,“之前你不是提过云先生是苏州人么?没准这丫头苏州还有亲人呢……”

徐郎中一愣,尚没回话,忽然听到篱笆后传出一阵窗户微启的响动。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蹑手蹑脚挪到窗棂旁,扒着缝往里屋一瞧——床上的丫头安安分分躺着,呼吸均匀,睡得正熟。

想必是风吹出的动静。

徐郎中松了一口气,安上窗,推着妻子到另一头去,殊不知,没出几步,漆夜中一双黑溜溜的眼倏然睁开。

她缓缓坐起身来,外头说话声隐约又起,夹杂着夜风,听得不大真切。

但是身上的粗布麻裳、被褥的触感,都真实的可怕。

这不是梦。

在妘婛恢复意识的第三日夜里,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无稽的事实。

不论多么荒诞,她确实是死在了将军府里,重生于一个破落的仙居小村。

妘婛不知道老天如此安排的用意,多抵是看她死得太过冤枉,才大发慈悲给多一次活命的机会。

时隔九年,满清政府被推翻,家早就没了,回去是不可能了。

不论是娘家还是……夫家。

前尘往事想来烧心,她没有伤秋悲冬的精力,便不难为自己,转而将重心挪到了这个叫云知的乡野丫头身上。

这几日,她大致从徐氏夫妇口中打听出一些基本状况:云知的父亲名叫云博约,三年前搬到这个村庄,同其他村民一样以耕田为生,但还多了修筑水坝的技能——仙居县几个有名的桥坝皆出自他的手笔,因使当地免受孟溪南侵,村民都尊称他一声云先生。

徐郎中家中祖辈行医,在村子里算是肚子里有墨水的那个,难得来了个志同道合之辈,关系自然近了,是以在云家出了这样的事,才能慷慨收留故友遗孤。

这副躯壳的主人年方十六,因常年混迹庄稼地肤色黝黑,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还生得颇为灵动,其余的实在无可取之处。

妘婛也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作为一个从小美到大、养尊处优的格格,她自知无傍身之技难存于世,照目前的情势,能在徐郎中家留多久是个未知之数,若寻不到一个稳固的栖息之所,等着她的恐怕还是死路一条。

不知是否徐氏提及的“苏州人氏”给了她启示,脑海中无端闪过几幕属于云知的记忆,她心念微动,冒出了一些模糊的猜测,犹豫了大半夜,还是决定走一趟云家看看。

天刚蒙蒙亮,她悄然爬窗而出,一路朝西坡方向而去。

徐氏提过,这条路直抵云家,不过四五里的距离,没走多久就见着了那被火焚的面目全非的屋舍。

妘婛壮起胆子上前,在房子外绕行了一圈,看到窗台下躺着几枚弧形钉,窗缝上隐约可见好几个戳孔,而黑漆漆的门板上本该是挂锁的地方,则空出了一块木白色。

果不其然,有人蓄意纵火。

由于门窗被人从外头封住了,所以云知最后的回忆里,父亲拎起凳子拼了命的砸门砸窗都出不去。

这么看,纵火的人还专程来清理过现场,拔了弧钉带走了锁,以这个村子的局限,看不出端倪也很正常。

妘婛跨门而入。

房舍不算大,梁柱却是讨巧的榫卯结构,不论是采光还是布局都比徐郎中家高明许多,哪怕焦成炭了,仍然看得出家具的摆放、陈设有讲究,全然不像个农户的家。

她心道,这云博约不仅懂得修筑堤坝,连盖房子的手艺都有名匠之风……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愿在这破落的小村庄生活五年之久呢?

不是归园田居,十之八九就是避难了。

妘婛蹙起眉。

如果这场火灾与此有关,那凶徒得知她未死,很有斩草除根的可能啊。

回味过来,她不觉打了个寒噤,就在欲要溜出门的刹那,这个屋子忽然给了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一阵眩晕袭上心头。

恍惚间,坍塌的黑墙褪色归位,仿如场景重塑一般,辗转呈现在眼前的是刺眼的火光。

她看到云博约奋力的在扑火,他的妻子则抱着女儿蜷在角落处,只是火势太大了,云博约眼见逃生无望,就回过身拉着妻儿往后方去躲避。

循着云知的记忆,妘婛“跟着他们”步入厨房,见云博约关上门,走到蓄水池边,将封口的石墩挪开,露出一个洞口来——这渠洞应当是用来汲取外头的水源挖的,成年人爬不出去,孩子却能勉强钻过。

云知母亲看到了女儿的生机,眼睛都亮了,“快……快快,知儿,快从这儿爬出去!”

“不,我不要一个人走,我怕!”

“知儿别怕。”云博约将身上的布兜解下,斜系在云知的肩上,“这儿……有苏州的住址,你去找你祖父,他会庇佑你平安的。”

“我不要!”云知一把抱住了母亲,“我要和阿爸阿妈在一起,我不要走!”

母亲急坏了,将她一把扯开,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吼道:“你走不走!”

云知好似被打懵了,云博约顺势把她推到洞前,蹲下身轻声说:“死不难,等火烧进来,一下子就结束了,阿爸阿妈不怕,但是这里……”他指着女儿身上的布兜,“这里有太多人的心血,要是就这样毁了,那阿爸阿妈才是死不瞑目!只有你好好活着,才不会让我们白白牺牲……”

他郑重望着云知道:“云知,你是阿爸唯一的希望,阿爸,能够相信你么?”

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当云知钻入洞中,周遭的幻象消弭,恢复了原样。

感到眼眶下的湿润,妘婛抬手一抹,怔怔看着指尖上的眼泪。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明明不是同一个人,这死别之痛,她却能清晰感同身受,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自己附上了云知的身,还是云知附入了她的魂。

闭上眼,能身临其境的感知到一个小小的躯体在半是水淹的沟渠中爬行,却在途中不知被什么勾住了布兜,而后一股浓厚的烟雾涌上来,将一切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