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杨先生别介意。”

魅力大叔客气地笑了笑,“大姐不用客气。”

所有人坐了一大张桌子。林天行坐在许诺身边,像是被现场抓住的盗窃犯,低着头,除了介绍大家认识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许诺还是头一回见他蔫样,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魅力大叔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开始说话:“大姐,我这次上门来,也就一件事:把天行接回去。这孩子闹离家出走,一走大半个月,他妈妈虽然知道他在这里有你们照顾,可是还是惦记得很。而且他留在你们这,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也十分惭愧。”

许诺听了,回头望了林天行一眼,心想你这后爹可要把你领回家了。林天行嘴唇紧抿着,无动于衷。

许妈妈笑着说:“杨先生说的有道理,孩子离家,大人总是不放心的。天行这孩子我们都喜欢,人聪明又能干,一点都不麻烦。我要是生个儿子像这样,晚上做梦都要笑醒哦。”

林天行轻哼一声笑出来,只有许诺听见了,她的脸也板了起来。

魅力大叔继续说:“大姐,我对你们一家,可真是重恩不言谢啊!当初我和他妈疯了似的找他,后来知道他被你们收留了,心里都十分感激。你们一家人好,不嫌弃他,还把他照顾得这么好。我和他妈知道他在你们这里学到了很多——”说着看了一眼许诺,“天行是城里的孩子,能来你们这吃点苦,成熟一点,是件好事。也是天行的运气好,出门遇贵人啊。”

盛赞之下,许妈妈的脸都有点发红了,“杨先生真是过奖了,我们也是看这孩子可怜,伶俐懂礼,肯定是好人家的孩子。杨先生你们找他不容易吧。唉,也是我们疏忽,早该劝着他回家的。”

“也还好。”魅力大叔说,“我朋友帮了个忙,很快就早着他了。不过我们看他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也想这个是个机会,让他多接触点社会,学点东西。”

许诺忍不住又瞄了林天行一眼。魅力大叔说得到简单,中国那么多人,大海捞针还给他捞着了,哪是单单运气可以解释的。

外婆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哟。”

魅力大叔说:“是呀。他妈妈身体不大好,也为他差点愁病了。我今天先过来找他,她妈明天也过来。”

林天行抬头迅速望了后爸一眼,有低下头去。

刘叔说:“小林呀,你得赶紧回去看看你妈,别让父母再担心了。”又对魅力大叔说,“我们也算完璧归赵了,小林就交还给你了。杨先生你也挺不容易的啊。”

几个大人又是彼此客气恭维一通。

许诺凑过去,对林天行说:“你这次是走定了吧?”

林天行低低地恩了一声。

“唉,怪舍不得你的。”许诺叹了一声。

林天行猛地抬头看她,“真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许诺说,“你爸开着大奔来接你呢,多大的面子哟。给抓了也没什么,你出来也够久的了。”

林天行又埋头不说话,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魅力大叔把茶喝得差不多,“天行还要麻烦你们一晚,我和他妈妈明天来接他,机票都已经买好了,直接回北京。那个,许诺是不是?”

许诺忙直起腰杆。

魅力大叔温柔亲切地笑,“听说是你把天行带回来的,我和他妈妈都谢谢你啊。天行跟着你学了不少,碰到你可真是他的运气。”

许诺连声说过奖,背上冒冷汗。杨大叔你知道的可真多,不是干间谍的吧?

大叔又递给林天行一个手机,“你原来给你丢了吧?这个拿好了,赶紧给你妈打个电话去。”

林天行接了过去,还是没说话。大叔也不介意,站起来告辞,众人送红军一样把他送出了门。

林天行握着手机,转身去了阳台。

许诺算着时间,等他打完电话,拿着两瓶啤酒过去找他。

夜空柔和而安静,烟花早就散去,月亮也进了云中,天空里干净地连星星都没有。先前的欢乐也如同空气里的硝烟味一样,消散得只剩淡淡的一缕气息。

许诺说:“有空常联络。我加你QQ了,网上也可以聊聊。”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许多朋友都是分开了就淡了。感情并不是如故事里那般好维持的。

林天行喝完了啤酒,把瓶子放下,转过身去,“许诺。”

“干吗?”许诺茫然地看着他。

林天行张开手,拥抱住了她。

许诺一惊,啤酒撒了出来,拼命挣扎。

“别。临别的拥抱了。”

许诺不再挣扎,可是身子还是僵硬的。

林天行似乎在笑,“真像包大棉花。”

许诺难得没生气。她忽然为林天行的口拙而感动,为这离别而忧伤。她伸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林天行的脑袋埋在她的肩上,许诺闻到他发间带着洗发水味道的汗气,并不觉得难闻。她又想,自己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生这么亲密吧?即使同秦浩歌和欧阳烈,也不过搭肩拉手而已。虽然不知道别的男孩的拥抱如何,不过林天行的拥抱,很是亲切舒服。肢体紧贴原来是这么一种感觉。

许诺轻轻吁出一口气。林天行慢慢放开了她。

“去睡吧,明天要早起。”

许诺问:“要我帮你收拾东西吗?”

“有什么好收拾的,我空手来的,东西全是你家的。”

“那,好好休息吧。”

林天行点点头,笑了一下,尖下巴,还是那俊秀斯文的模样。

结果反而是许诺失眠,翻来滚去睡不着,明明觉得眼皮沉重,明明觉得疲倦,可就是无法入睡。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一下是林天行平日里和她打闹的情景,一下是秦浩歌和邱小曼在一起谈笑的画面。她隐约听到早起的鸟叫,然后又听到鸡叫,都准备起床了。可不知怎么的,反而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等醒来,太阳已经走到正午的位置。

许诺拖鞋都来不及穿,冲出去喊:“人呢?林天行呢?”

刘锦程从游戏里抬起头来,“哟!太后终于醒啦?人家一大早就走了,敲你门你都没理,还以为你在闹离别伤感呢。”

许诺倒抽一口气,随便换了件衣服就往外冲。许妈妈在身后喊:“别追了,人家是开车走的,现在都快到县里了!”

许诺猛地站住。

今天是个亮阴天,阳光有气无力的,风带着水气,或许下午,或许晚上,就有一场雨。游客如往常一样川流不息,店里的生意也和平时一样红火。大家各做各的事,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受到影响。

许诺迷茫地站在银杏树下,久久不动。

刘锦程说:“你没见着小林哥的妈妈,真可惜。他妈妈可真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儿子都这么大了,还美得像个仙女似的。”

又说:“林哥也不好受,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哦对了,他要我把这个给你。”说着递过一个纸包。

许诺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对耳环。绿松石耳环。

刘锦程说:“他要我和你说,你原来掉的耳环,他后来有去捞过,可是怎么都捞不到了,就买了这个赔你。”

许诺愣了好久,收好了耳环,“走吧,帮店里做事去。”

二十七

许诺一走进宿舍门就大叫:“老天,这什么味道啊?打翻了醋坛子了?”

沈昕扭头看她,手里还端着一锅醋,压低声音叫:“关门,快关门!让舍管抓到我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许诺连忙合上门,“你又用热得快,真是贼心不死,迟早给抓着。我可说好了,到时候问起来,我学刘胡兰,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逃不脱,咱寝室才你我两个人!”沈昕回头继续煮醋。

许诺抽着鼻子过去看,“你在做什么啊?”

“最近整栋楼都闹流感,我未雨绸缪防范着呢。我的饭呢?”

许诺把饭盒给她,“青椒肉丝已经没了,我给你买了鱼香茄子。”

“你吃什么?”沈昕问。

许诺朝桌子上努了努嘴。饭盒里是稀饭。这碗黑米稀饭十分不辜负它学校食堂出产的美名,清淡稀薄得仿佛秋日天空里的云,镜子一般照出许诺的脸。

“我说,”许诺哀怨地看向沈昕,“我天天吃这个,真的会死的,真的。”

沈昕像个神婆一样端着醋碗满寝室地转,边折腾边说:“是你说要减肥的。像以前那样一顿当我三顿,你还不如直接自杀了投胎来得快。”

“可是吃这个也不行啊。”许诺愁眉苦脸的,“我的胃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今天上课的时候叫得那个凶,我又坐第一排,老李在讲台上都听到了。”

“他怎么听到了?”

“他问,同学们,是不是有鸽子进教室了?”

沈昕笑得前仰后合,许诺赶紧把她手里的醋碗接了过来。

“都笑饿了。”沈昕摸了摸肚子,去找饭吃,“那醋你别倒,咱们晚上还得烧一次。你别嫌烦,总比生病的好。”

许诺看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鱼香茄子,嘴巴里唾液泛滥,险些来不及吞咽。再看看自己的清粥,连叠小菜都没有,又提不起半点食欲。

电脑里跳出一个QQ对话框,龙行天下问:“做啥呢?”

许诺丢下稀饭,兴致勃勃地回他。

五香糯米:“吃饭呢。你呢?”

龙行天下:“睡不着起来上网。”

“美国这时候是大清早吧?”

“可不是?天亮了要考试呢。我讨厌统计学。”

许诺笑了笑,说:“我还讨厌喝稀饭呢。”

龙:“你真开始减肥了?秦浩歌和邱小曼分手了?”

许诺对着电脑暗骂,“我减肥等着嫁你呢!”

“哟姐姐!看得起我呀!早怎么不说?不然我死也不出国了。”

“早也不知道你后爹开奔驰呀!”

网络那边的林天行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哈哈笑,“那你该去追求我后爹呀!”

糯:“这不就要减肥吗?不然你妈那么美,我怎么比得过啊。”

龙:“提醒我了!给你看照片。”

许诺接受了文件,点开来看。美国乡村风光,蓝天白云,麦田如浪。林天行搂着一个中年太太站在田里。阿姨算起来怎么也得五十了,看上去四十不到的模样,柳眉杏目,瓷白皮肤,尖尖下巴,身材匀称,衣着优雅,可是说是许诺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妈妈。

林天行和他妈妈挺像的,一样眉目清秀,下巴尖尖,母子俩站在一处,倒把背后的风景衬托得更美了几分。

龙:“看到了没?”

糯:“看到了,阿姨真漂亮,又有气质。林公子好福气哟。”

“别叫我林公子了,叫得我就郁闷。”

“怎么了?”

“我要改名了。”

“啊?”

“该姓杨了。”

许诺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跟你后爹姓呀?”

“是呀。说是这样一来,产业好给我。先是早早把我整出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念书,现在又和我妈联合起来给我改了祖宗。”

“这说明你后爹是很认真的打算把你当亲生儿子了吧?”

“我知道。我爸他本来就待我和亲生儿子一样。小时候我还怀疑过自己是他和我妈出轨的产物。”

许诺笑,“这多好啊,多少孩子盼不来的事呢。名字也改了吗?等等,别是改叫杨康了吧?”

打完字,自己又被自己这突发奇想的念头拍手叫好,真是觉得说得精妙绝伦,只恨没视频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得意表情。

林天行在那头抓狂三十秒。

许诺连声问:“怎么了?回我!掉线了?疯了?自焚了?”

龙行天下:“我是杨康,你是谁?”

许诺条件反射想打“穆念慈”三字,忽然想这未免有占人家便宜的嫌疑。

犹豫间,林天行的消息已先发了过来:“嘿嘿,你肯定就是傻姑了!”

于是许诺也抓狂,将数张暴力表情丢了过去。

沈昕在旁边看了半响,终于开口:“我说,你这一下皱眉一下笑的,又在和那个美国小白脸聊天?”

许诺不服气,“这厮说我是傻姑呢!”

沈昕嗤笑,“你还能是黄蓉不成?”

许诺哼道:“你就不信我真减肥,麻雀变凤凰给你看。”

“那再好不过呀!”沈昕摇着脑袋,“你别光说不练。明儿咱们姐妹俩就去学校健身房办张卡,姐姐我舍命陪着你,看你能坚持到啥时候!”

许诺气得猛喝粥,居然把这不咸不甜的清粥全灌下了肚子。

林天行把暴力表情都看了,不屑地回了一句:“这些动作对于你这吨位的人来说,都是高难度。”

许诺还想发狂,林天行,或许该叫他杨天行,抢先说:“不和你闹了,补觉去了。”头像立刻就黑了。

许诺看着电脑屏幕苦笑。

林天行去美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那天错过了送别,一连大半个月都在联系上他。许诺那时候也对自己说,不过是个路过的朋友,这辈子都联系不上也是正常的。后来开学,她回了学校,一日开QQ,只见一个叫龙行天下的人呼叫她,迎头就是一句:“你网名叫糯米?你挺有自知之明的。本来就是一个白胖的糯米团子嘛。”

许诺愣了三秒,反应过来,狠狠打字,“林天行?”

林天行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许诺翻白眼,“只有你说话这么讨厌。”

“不是吧,我觉得糯米很可爱呢!”

“心口不一。你最近怎么样?”

林天行便告诉她,他人已经在美利坚的土地上,喝着资本主义的水,吃着美帝国的面包,上着华人补习班,准备春季入学,学习发达国家的先进知识。许诺便感叹,你这一走背井离乡十万里,真是从此明月故乡明。

二十八

林天行说他被抓回去后,他娘对他进行了眼泪攻势,他后爹整日一副家有不孝子痛心疾首的模样,他一时立场不坚定,才同意随着父母来了美国。他说他一下飞机就后悔了,恨不能劫持一架飞机飞回去。然后又是没完没了地抱怨英语难学外国女人粗壮腿毛长等等。

许诺就这么才和他恢复了联系,两人隔三岔五聊几句。今天你开学了,明天你加入篮球队了,日常话题,聊得倒是挺欢的。

沈昕看过林天行的照片,先是直呼好漂亮的男生,又很不屑,“眼带桃花,不安于室。”

许诺啼笑皆非,“我又不和他谈恋爱。”

沈昕连许诺一起嘲笑。

沈昕是生物系的学生,和许诺同级。两人运气好,大一入校时整栋楼只有一间由管理员休息室改的双人间,被两人瞎猫撞着死耗子给抽到了。不用像别人一样六个人轮一个厕所,两人心情都很好。所以第一次见面,虽然许诺觉得沈昕这人高傲又做作,沈昕觉得许诺又胖又傻,可还是对对方挺满意的。

其实两人性格十分合得来。沈昕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讲义气,又豪爽;许诺看着憨厚老实其实精明干练,担任学生会干事工作起来果断利落,是出了名的大姐大。

而且许诺这人有点轻微的强迫症,爱收拾屋子,看到杂乱脏,如果不去打理,就和生了跳蚤一样不舒服。沈昕真当自己捡到宝,乐得把家务丢给许诺。两人学会用热得快和水瓶煮东西吃后,许诺时常弄点好菜改善生活。她好吃,更会做,厨艺在宿舍楼里十分有名。沈昕沾她的光,这两年也享了不少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