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行说:“我就在这里洗脸刷牙啊!”

“老天爷,那你厕所里呢?”

“只有一个坐便器和一个喷头。”

许若大笑,“至于吗?”

林天行兴致高涨,拉着她说:“来,到楼上来!”

楼梯还没装栏杆,许诺提心吊胆。到了二楼,终于看到一面木门,门里是一间三十平方米有余的大卧室。床和衣柜只占了小小的一脚,其他地方整齐安放着简易书架,但是架子上放的不是书,而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模型。

许诺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有船,有车,有飞机,有建筑,从古到今,从中到西,似乎应有尽有。无一不精致,灵巧,徐徐如生。这里简直就像一个模型博物馆。

“这,都是你做的?”许诺想去碰一艘精致的轮船模型,又觉得唐突,赶紧缩回手。

“当然都是我做的!”林天行自豪地说着,取下那艘船递给许诺,“托着它的下面,就这样!”

许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我以为,这只你的兴趣爱好。”

“这的确是我的兴趣爱好啊。”林天行说,“虽然粘纸花我比不过你,但是做模型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你过来看这个。”

许诺仔细端详着林天行送到手上的一艘洁白渡轮,“这船头怎么还站着两个小人儿?哈,泰坦尼克号?”

她把船翻过来看,“居然连破的没都有?”

林天行得意地嘎嘎笑,“这其中很多模型都是我自己设计的,你看到的木制的模型大部分都是我手工加工的。”

许诺服了他了,“你还开什么公司?干脆去做模型设计好了。”

“这门手艺,放在古代,就叫奇技淫巧。”

“放在现在,那叫才华。”

林天行笑容略微暗淡,“我家里人可不这么认为。”

许诺说;“他们始终认为做生意才是正道?”

“要不读书,读成一大学者或者科学家,要不不好好做生意。”

“我还以为你们家的家族责任,已经有你大哥承担了。”

林天行无奈地说:“我爸,我后爸,总担心家里大权由我大哥一把抓,我会受欺负。所以他希望我起码能接受一部分产业。这样我妈也放心。”

“等于说,你爸其实也是想取悦你妈而已?”许诺分析。

“是可以这么说。”

“那你是怎么想的?”许诺问,“我和你公事几个月,我觉得你还是有能力管理好公司的,你继续这样做下去,不保障发大财,但是做个优良企事家问题不大。但是,你开心吗?”

林天行笑首斜眼看她:“怎么?鼓动老板辞职?”

许诺挤眼,“我是以朋友的立场来为你考虑的。你这样快乐吗?”

林天行轻轻叹息,用小拂掸扫着模型上的灰尘,没有回答。

许诺坐在他的身边,仔细端详着手里的船模,“从当年你离家跑去青石镇,到现在你离开美国回来工作,我感觉你总是匆匆忙忙,却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天行,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这句话问住了林天行。他张开嘴,愣了半响,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许诺似乎很明白他的心思。她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给她无声的安慰。

林天行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对许诺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那里?”

“去见一个人。”

“谁?”

林天行拉着许诺往外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恐怕不行。”许诺看了看表,“我今天家里有客人来吃晚饭。”

"我保证晚饭前把你送回家,还不行?"

许诺见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便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五十七

四十分钟后,林天行把车开到了海边。

本市虽然是沿海城市,可是沙滩并不结白美丽,并且大部分地方都被庞大的货轮占据。许诺当初来上学的时候听说有海,兴致勃勃冲过来看,看到的是暗沉沉的海水和造型厚重的轮船,还有满是垃圾的沙滩,失望而归,再也没来。

林天行带她来的这片海滩比较偏远,附近没有港口,只有一家高级宾馆和一家度假村,沙滩倒是干净整洁,棕榈树长得还算茂盛。

暑假已经结束,沙滩上的游客比以往少了一半,可还算如撒了芝麻一般。林天行熟门熟路,带着学诺左拐右拐,穿过一片林子,来到有处清静的小海湾。

许诺看着碧蓝海水,心情舒畅,脱了鞋子踩进水里。

林天行坐在旁边的礁石上,望着海水默默出神。

“你要我见的人呢?”许诺问。

“哦,他就在海里。”

许诺站住,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往上冒,“什么?”

林天行看到x吓着她了,立刻正经地解释:“今天是我生父忌日。他骨灰撒在海里的。”

许诺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她站在那里仔细算。林天行的亲爹死得很早了,那个时候的人死后还能想到把骨灰撒到五湖四海,为祖国省下一块地,是在是思想伟大。而且林爸爸显然走得比伟大领导邓爷爷要早,他那个时候可能也没想到这一撒骨灰的行为会被提升到如此高度吧?

林天行耐心等她发完呆,才说:“你一下笑一下忧伤的,想什么呢?”

许诺撇了撇嘴,“那个,现在就和你说节哀顺变,似乎已经晚了。你需要啤酒吗?”

林天行叹了一口气,脱了鞋子也踩进水里来,“都这么多年了,我现在过来喝酒哭丧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带你来见见他。我一直都这么想。”

许诺又觉得背上发凉,“那个,为什么要我来见见他?他给你托过梦了吗?”

林天行呵呵一笑,“我喜欢你,带你来见见他,有什么不可?”

许诺呆了两秒,然后看到林天行依旧无所谓地踢着水说,便确定那句话也许只是一个友好的表示。

林天行踢了一阵水,抬头对许诺说:“我在国外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念在青石镇的日子的。我怀念那米粉的味道,还有你们家自己煮的豆浆。晚上我们可以去河里游泳。现在我游泳很厉害了,你不能再嘲笑我了。”

“我在你家混得挺风生水起的嘛。”林天行笑,“外婆的腰怎么样了?”

“去年闹得挺严重的,今天去省城看了一个老大夫,开了一剂方子,吃后倒好得多了。”

林天行说:“我后来总是不停地想,我那次真的是太幸运了。这么偶然遇到一家人,真诚友善地待我,就好像我是亲人一样。”

许诺说:“小镇上的人都比较纯朴。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老实人,这才放心大胆带你回家。”

林天行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她,“有句话,我一直没说。”

“哦?”许诺被他这样注视着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你,带我回家。”

海风轻轻吹过,头顶的棕榈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两只海鸥鸣叫着从他们头上空飞过,脚下,清凉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

许诺低下头,“我还能怎么做?真让你淹死在小河沟里吗?”

林天行无声地微笑,朝许诺招手,“来,我们走走。”

两人沿着沙滩继续往南走。游人越来越少,沙滩也越来越窄,景色却是别有一番美丽。

海堤下生长着茂盛的植物,正开着鲜红粉白的花朵,眼里夺目。棕榈树被海风吹得低低伏在海面上。绿羽红嘴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在灌木上跳来跳去,人一走近,它们就呼啦一声飞散了。

许诺发出由衷感叹:“我从来不知道市里居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当然,这片沙滩已经属于我们刚才经过的酒店,只有酒店的客人才能来。”

“那我们算什么?”

林天行冲她挤眼睛,“非法入侵人员。”

许诺惊笑,被他勾起了童心,“我们要去哪里?”

林天行把伸出食指按在唇上,“跟着我走就是。”

两人拉着手,沿着沙滩继续走,上了一个小沙丘。眼前景色逐渐开朗,只见接天连云的蔚蓝铺满了整个视野,看不到城市,看不到货轮,只有未雕琢过的沙滩和棕榈树做点缀。波浪温柔起伏,海鸟翱翔。西斜的太阳已是暖暖的橘黄色,将海水染得一半蓝,一半紫。

林天行和许诺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欢呼着争先恐后地朝着这片海奔了下去。

沙滩上筑有防浪堤,硕大的裸露的岩石经历日晒雨淋,呈现出青黑色。浅水出的岩石上,生长着无数颗野生海蛎子。如今正是它们的旺季,个个都很大。

林天行脱下衬衫,扎起袖子和领口,同许诺两一起在岩石里摘起了海蛎子。细软的傻子钻进许诺的脚缝里,流滑而冰凉。她欢笑着,望向林天行。林天行脱去了衣服露出来的上半身修长精干,宽阔的肩膀,麦色的肌肤,胸膛和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

她看着他的汗水滑下胸膛,脸不由一烫,忙掏了一捧水扑在脸上。

两人最后采了起码十斤海蛎子,然后就如何处理这些东西上犯了愁。如果是弄来吃,如今污染这么严重,这野生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如果不吃它们,丢了又怪可惜的。

许诺出主意:“你家里有游泳池啊,带回去放池子里养起来吧。”

林天行抱起这么一大袋子海鲜,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当然不可能把这腥臭玩意儿放进他香喷喷的宝马车里,所以最后还是把它们全放归了大自然了事。

五十八

夜幕已经降临,城市里一片璀璨的灯火,繁华绚烂。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许诺有些累了,闭着眼睛听音乐。林天行已经换了衣服。他开着车,转过头去看她。车外的路灯照在她清秀的脸上,让她柔和的五官稍显深刻。她的睡衣领子开得很宽,他可以看到她优美的锁骨。上面还沾着一点沙子,似乎她自己也没发觉。

红灯停下来的时候,许诺张开眼,就看到林天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模样。年轻男子的眼神陌生的深邃,表情专注而温柔。

“怎么了?”她反射性地摸了摸脸。

林天行收回视线,握着方向盘,“没什么。仔细看你,觉得你现在这样真漂亮。”

许诺脸上一热,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怎么突然想着赞美我?”

“赞美是发自肺腑的,有感而发,还用分什么时间吗?”

“哦,只是觉得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林天行被浇了一头冷水,拉长了脸,“好话不爱听,倒喜欢听坏话。你心理变态。”

许诺笑道:“是,我心理变态。你开不开车,交警叔叔真要来了。”

绿灯早亮了,后面的车狂按喇叭,司机在骂人。林天行一脸晦气,踩下油门。

过了十字路口。许诺才说:“谢谢你。”

“哦?“

“我知道你和你哥说了,新锐的事完了后,要把我留下来。”

林天行浅笑,“应该的。我离不开你。”

许诺说:“没有谁离不开谁的吧?我就算有你撑腰,以后在公司里还是难走。及时你放我去设计部—徐敏闹着要走吧?你们肯定不放他走的。他走了,公司设计部就没有人领导了。别说我,我可撑不起这摊子事。”

林天行说:“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许诺看他一眼,“给你做助理,做到经理,也不是我想做的。”

“你还是喜欢干专业。”

“更加单纯,更加宁静的一个世界。”许诺轻呼一口气,“我这人很笨,搞不好人际关系。”

“的确,当初我们俩天天从早吵到晚。”

许诺呵呵笑,“你那时候又懒,脾气又臭。好吧,就算一半一半。不过……我的确没再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林天行慢慢减缓车速,他侧头看了看许诺,“我怎么样的人?”

许诺没好气,“你今天真是十万个为什么!”

林天行大声笑起来:“那你可要做好准备了,我今天的问题可多了。我问你,为什么不愿留在我身边?”

许诺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你身边??”

两人倒没发现这话题已经变了味。

林天行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

许诺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个透,“你正经点!”

“我怎么不正经了?”林天行叫道,“你聪明又能干,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的心思。你走了,我上哪里找这么了解我的人?”

许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气道:“你是缺个机灵一点的人打下手,可是我一直想进设计部,不想永远伺候你。”

“可你就是一直伺候人的命嘛。”林天行不怕死地说,“以前你在家的时候,虽然霸道,可是还不是当小丫鬟使,忙里忙外的,收拾我和你弟的烂摊子,我看你也忙得挺开心的。”

许诺气得想揍他,又怕出车祸。“碰到你这种太子,我倒了八辈子霉,停车!”

林天行笑得浑身发抖,“早停了啊!”

许诺一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路边。

“到了?”许诺望出去,“正东路?还远着呢,怎么停了?”

林天行熄了火,拔了钥匙,转过头来凝视着她。

“诺诺,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他这语气神情,几乎可以用笑语嫣然四个字来形容。他本来就生的俊,这两年锻炼出了不少男人味,没有了那股少年奶油气。可是如今这个月朦胧,鸟朦胧的境界下,他的眼睛里像是沉着一旺水,鼻梁被阴影衬托得更加挺直,嘴角的笑,像钩子一样钩住了许诺的心。

许诺深深呼吸一口,没由来有些紧张,“什……什么事?”

“车没油了。”

“啊?”许诺似乎听到了乌鸦在叫。

林天行把手一摊,“不逗你,真的没油了,不信你看表。”

两人气急败坏地下了车。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连路灯都不亮,别说人,鬼都没一个。就在已经入了秋,晚风一吹,许诺的衣服还半湿的,立刻打喷嚏。

许诺暴躁地跳,“都是你!车没油了不去加,还拐我出来!看,现在我怎么回去?”

林天行安抚她,“没那么绝望,不是还有电话吗?”

结果打给蓝洁,她没接。打给杨延之,他手机长时间占线。手机本来就只有一格电了,这下正发出充电提示音,林天行也不敢乱拨了。

许诺看不下去,夺了过来,拨通了欧阳烈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欧阳烈的奔驰从昏暗的街那头缓缓驶了过来。

许诺的心跳得格外厉害,这感觉,只有以前逃课去玩被许妈妈抓回家时才有过。那种胆怯,愧疚,还有一点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兴奋的期待。

欧阳烈走下车,白衣黑裤,简洁利落,身材高大,萧索的街头更衬得他气质不凡。这个男人身上,由衷游走社会的不羁和无归宿的落寞。

欧阳烈走近了,许诺看清了他平淡无波的面容,心里的那一份期待,就如冒出了睡眠的气泡,啪地一下没了影。

许诺问道他身上一股浓烈的烟味。

欧阳烈语气平静地听不出半点情绪,“上车吧。车放这里,明天再过来取好了。”

林天行和许诺老实地上了车,许诺抢先一步坐在后座上。林天行看着打开的前门,只好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