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早就过了平时约定的下午两点,他却连个影都没有。

她泱泱地坐回书桌边做起了题。

几张卷子过后,已过晚饭时间。路心和起身关掉了小火炖着的红烧肉。

她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他:沈老师,你在忙吗?

信息一去杳无音讯。

又做掉了张物理卷子,依然人信全无,路心和失望地留了个字条,准备离开。

房门突然“嘭”地被推开,沈流默踉跄地走进屋里,身体东倒西歪。

路心和惊慌地跑过去,忙扶住他,焦急地问:“沈老师,你怎么了?”

沈流默闻声整了整身形,显然是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她还在。

满屋子的饭菜香遮盖不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酒气。

路心和缩了缩鼻子,有些心疼地小声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拉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

上海的六月气温已高,两人的身上皆是一阵骚动后的汗湿。

她目瞪口呆地贴在他的胸前,双手无措地垂在两侧,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该抱紧他。他的头垂在她的耳边,醉后紊乱的呼吸一阵阵拂动着她的耳廓,臂膀却把她围得紧紧的,像箍着个宝物般把她压在身前。皮肤的灼热透过单薄的白衬衣扰乱了她的心跳。

他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然后推开不知所措的路心和,兀自倒在沙发上。

她呆呆地望着他,原地冷静了许久,然后跑去厨房冲了一保温杯的蜂蜜水放在茶几上,又从卧室拿来毯子盖在他身上。

一直等到沈流默的呼吸平稳下来,似乎已入睡,她才离开。

临行前,她还没忘了把没动过的饭菜放进冰箱。

睡梦中的沈流默清晰地呢喃道:“心和,别喜欢我,我不能喜欢你。”

路心和手里的一盘番茄炒蛋“啪”地摔在地上,盘碎蛋飞,番茄四溅。

和她相熟的人都叫她心和,她没想到沈流默也会这么叫她,更没想到昵称后面紧跟着如此心伤的话语。

她木然蹲下,收拾着一地红黄白相兼的残局。

碎裂声并没有吵醒沈流默,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喜欢我,我不能喜欢你”。

她将手擦干净,背起书包,跨出房门。

脚步忽然一滞,带着哽咽道:“我知道了,你不用重复。”

路心和回到家,书包没放下,鞋也没换,就在玄关颓然而坐,眼泪不停地涌上又流下。

他说,别喜欢他,他不能喜欢她。

如果是他不喜欢她,她还有信心扭转局面。

可是,他不能喜欢她。

为什么不能,她无从而知,但是一个不能,已经牵涉出了原则问题。

她苦涩地笑笑,路心和,你为什么单单就要喜欢上自己的老师呢?

抱紧双臂,似乎仍能感觉到他方才的热度。

她比自己想象的更留恋那个意外的拥抱,这种留恋渐渐转变成了一个小女生的赌气。

她擦干眼泪,抿紧双唇,从书包里拿出随笔本,思索片刻,提笔。

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爱我,我不怪你。——《秒速五厘米》

作者有话要说:情节到了关节点,但是作者接下来真的会很忙很忙,忙到14号为止。

下一节写了一点,可能会不定更吧?╮(╯▽╰)╭

4

周日的早上,路心和在手机铃声中醒来。红肿的眼睛出卖了她半宿的转辗纠结,最终在天泛鱼肚白时才含泪睡去。

“喂。”

她没有看来电显示,反正打她手机的人除了爸爸妈妈也就只有成最最了。

“我是沈流默。”

路心和一时以为是幻听,拉开手机,一看来电人姓名,懵了。睡意顿时飞到外太空,一翻被子跳到了地上。

“沈…沈老师好。”

“昨天系里有学术会议,结束后有应酬,没有提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没…没关系…”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哆嗦。

“下次绝对不会忘了。”他强调。

“没关系,真的。”

没关系是假的,但她没胆量哼哼唧唧。

两个人谁也没有提昨晚的意外,仿佛那只是南柯一梦。但想必他依稀记得,而她更不可能忘记。

久久的沉默,却没有人结束通话。

最后还是路心和打破了无言。

她问:“沈老师,你今天有空吗?”

他迟疑了下,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有。”

“陪我去个地方好吗?就当是昨天的补偿好了。”

又是半晌的安静。

最后,他答道:“好的。”

路心和经过一晚的思想斗争,用小小的任性转变为一个暗自的决定。

要她不再喜欢他,她做不到,他亦无权利。或许,她可以借鉴一下别人的方法。

约在客运总站碰头的两人见了面即陷入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尴尬中。

沈流默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跟着路心和登上了开往大观园的车。

她的头一直转向窗外,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没过多久,眼睛就情不自禁地注视起玻璃窗中他的身影。

阳光照射在与她并肩而坐的修长身形上,仿佛正在把他周身的冰冷结界隐藏,然后融化。美好的脸廓散发着熠熠的光辉,却又与窗外明晃晃的太阳不同,透着温暖与和煦。挺拔的身躯随意地靠坐在灰色公交车椅上,素然的黑色针织开衫显得身形有些单薄,搭着简洁的蓝色牛仔裤,把整个空间烘托得精致起来。

她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因为他一直微微拧着剑眉,低头看着交叉而握的手。

沈流默暮然抬起头,同样看向窗外。

透过车窗,四目相对,刚一触到,慌忙避开。

车缓缓行至一个大站,一下子涌上来了很多乘客,原本还算空荡的车厢被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给两名年迈的妇人让座。

然而,站起身后的路心和却发现她的手不知道该拉在哪儿。坐椅的把手上已被占满,试了试头顶的抓环,又够着吃力。正在踌躇间,她察觉到一个熟悉的有力手臂不声不响地把她整个身躯环了起来,在摩肩接踵的车厢内,她的肩膀和半个后背与他的前胸牢牢贴在一起。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沈流默,他站在她的右后方,一手轻松拉着抓环,侧身半包围着她,使她即使因颠簸而跌倒,也会安全地倒在他身上。

路心和微微红了脸,回过神,才发现他们让座的两位奶奶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们。

“你看,这对小情侣长得真俏啊。小姑娘漂亮,男孩子也帅。咂咂咂…”坐在外侧的奶奶八卦地扯了扯坐在里面的奶奶。

“就是,真养眼。哦呦,你看小伙子对女朋友宝贝得多紧,怕她摔跤,都环起来类…”

老人们的声音并不响亮,只是在拥挤但并不喧闹的车厢里凸显得异常掷地有声。

路心和脸上的绯红又更上一层楼。她觉得他们像被拉出去游街的异类,被四面八方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又不得不感慨女人果然是不能离开八卦的生物,都七老八十了还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她忽然感觉身后的人似乎想远离一点的趋势,只是迫于人多的无奈,完全没有拉离距离。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侧过头稍稍看了一眼沈流默,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脸和心同时冷却。

她小声辩驳道:“我们不是情侣,只是…只是朋友。”

她斟酌了一小会儿,她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朋友。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她把“师生”两字说出口的话,肯定会迎来批量增长的射线把给他们千刀万剐了吧。

周日的大观园游客并不是很多,大观楼内也只有小猫两三只。

路心和径自焚了香,买了许愿红丝带,沈流默则自始至终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给了他一根,也不开口,只是将笔递过去,示意他写下愿望,而自己也刷刷刷写了起来。而后,他们把红丝带系上许愿树,又朝微风中红色飘摇的参天大树虔诚地祈祷了片刻。

路心和开口问他:“沈老师,你知道我写了什么愿望吗?”

沈流默摇摇头。

“C大医学院。”

他起初有些惊讶,又很快陷入沉思。

“我知道很难,但就是想打个赌。”

她迎上沈流默深沉不见底的眼眸,说:“我想像茹姣和赵航程他们一样,打个赌。”

“如果我考进C大医学院,你就让我继续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

沈流默原地安静地站了良久后,抬起脚走向身后的大观楼。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停顿了片刻,朝香炉掷去。

香炉被放置在屋内正中央,与投掷的栏杆隔了不近的一段距离。炉上歪扭地凿出密密麻麻的镂空,但缝隙很小。炉底只有薄薄一层银色,而周围却是深深浅浅一大片。

一道银光快速闪入香炉内,仿佛如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般,发出清脆钢亮的声音,随后,落在一片硬币的上方,细碎悦耳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他顿了顿,转过身面对她,说:“好,我们赌一次。”

路心和突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回程的路上,沈流默终于问她:“上海这么多寺庙、教堂,为什么偏偏要到大观园?”

“大观园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因为这是我爸当年向我妈求婚的地方。据说爸爸对妈妈说‘如果我把硬币投进香炉,你就嫁给我’。我果然是我爸的女儿…”

她叹了口气,避开了他变得莫测的目光。

沈流默的眼底似乎涌起了微澜,他回头,望了一眼愈来愈远的入口,说:“如果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就一起来还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4节还有个尾巴,是另开一节呢还是和第5节合并呢?

5

黑板一角,高考倒计时上的数字每天都在被刷写,越来越小,令人不寒而栗。

路心和正式上交了她的高考志愿表,一本第一志愿工工整整地填着“C大医学院”,专业则写了四个:临床医学五年制,基础医学五年制,药学和预防医学。

替她补习物理的顾老师说,高中阶段学生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为每况愈下,二为一如既往,三为厚积薄发。顾老师看过她高中成绩档案后,把路心和定为厚积薄发类,这令她愧不敢当。

最近的几轮模考,她都发挥正常,名次也稳定在全区100名以内,但她绝对没有胆量去高攀什么八年制,对最想进的临床医学五年制也把握不大,倒是几位任课老师看了她的志愿,都认为她“再拼搏一下还是有希望的”。

至于身边和她关系比较近的几个人,成最最号称要和路心和绑定青春,于是也报了C大,只是成绩优异的她已经被C大预录取,压力轻了不少。宋雅的梦想是做个老师,所以填了D师大。

茹姣不出意料报考C大数学系,为此还引起不小的波澜。她先是被老师拉去谈话,被规劝考C大可以,但数学系就有些牵强。茹家家长也不同意女儿去考什么数学系,读个国贸啊金融啊会计啊法律啊多好。但是暗恋中的女人是颗钉子,削尖了脑袋只为一个地方而去。

相比之下,路心和似乎毫无阻力,她父母对她的要求只有“不离开上海”一条,C大或者其他大学,学不学医,都不是重点。

路心和和沈流默自大观园之后,又回到单纯无比的师生关系,她的暗恋,抑或是他们之间的许诺,都钻进了时光黑洞,似乎从未发生过。

但这并不妨碍她愿意把她心中的最佳园丁奖颁给他。从当初的年级垫底到现在的稳上三位数,不过三年未到,因为沈流默的出现,她的数学成绩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看来这句话不只适用于爱情。

路心和凝视着分析她最近一张模考数学试卷的沈流默,忽然莞尔。

他察觉到了她的轻笑,视线并没有从卷子上离开。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答应成最最,如果因为你,我的数学变好了,我就要出本《跟着帅哥学数学》的书。”

她的双手托着下巴,指间还夹着支圆珠笔,笑眼在柔黄的台灯映照下笼聚起温暖的晶莹。

他抬头,微勾嘴角,“等你高考考完再写也不迟。”

四目相对,她依稀感受到他的眼眸留恋地在她的灰色瞳孔中徘徊。

江南已过清明,雨水稍停,热意未起,虫鸣却在窗外不倦地轻吟。

书房内一时无声,温柔却撒了一室。

沈流默先收回了视线,他静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

“你最近话很少,是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路心和一愣。

其实她在学校里不是话痨担当,只是在相熟的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比如成最最。但是,对于沈流默,仿佛从第一面起,她文静的画皮就被她自己扒了下来,再也没有隐藏过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压力大而已。我压力一大,或者心情不好,就不喜欢说话。”

“剩下的两个月,背负的压力肯定会更大,如果有什么烦恼,就和我说吧。”

他的话冠冕又堂皇,完全一副老师的样子,却在路心和心窝吹起了清风。

五一长假结束后,X区进行高三最后一次模考。与此同时,沈流默因为参加学术交流,离开上海,去香港两个月。

几天后,路心和拿到模考的成绩和排名,瞬间冻住。

412名!怎么会只有412名!

成最最和宋雅都不住地安慰她,可是她们的心里也俱“咯噔”一下:按这成绩,路心和恐怕连上海的三流大学都进不了,就只有考到外省一条路了。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是箭在弦上,神经脆弱不堪,生理心理疲惫无比。路心和最后一次模考的失败,同学们唏嘘之后人人自危,老师们也是劝慰之下心惊肉跳,忐忑不安的远不只路心和一个人。

夜已深,她坐在书桌前,拿着自己的试卷久久端详,如果是数学成绩狂跌她也就认了,偏偏这次问题出在她打从娘胎出来后就没有失败过的文科,语文和英语,双双失手。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袭来,逼得她蜷缩紧身体。

下意识掏出手机,她漫无头绪地翻着联系人名单,手指不断按着向下键,又一个个飞快地跳过。

直到出现了“沈老师”,她暮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