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听话地操起了另一个,叫嚷起来:“英村!还我老公!美帝!还我闺蜜!澳岛!还我死党!还有岛国!还我室友!”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啊”“啊”地尖叫,一如高考查分那天,白驹过隙。

路心和回到家,第一件事,打开电脑,上MSN,上SKYPE。

自打沈流默到了英国,除了第一天在网上聊了一个小时,之后一直就是断断续续的联络,每天至多只能见个五分钟,有时几天才能联系上。

“对不起,心和。”他同样心怀歉疚。

隔着近半个地球,两个大洲,八小时时差,视频窗口中的他看着异常疲惫,比在C大时更甚。

“很累么?”她关切地询问。

“嗯,”他答,“大概是年纪大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哪里年纪大了。”她说笑着为他宽心。

“今天做了些什么?”他埋首翻看书籍,边奋笔疾书,随意抬头望向她,问。

“上课,做实验,医院见习,晚上和成最最吃饭,然后唱歌。”路心和报了一通流水账。

“最最要去美国了,Georgia Tech。”她的情绪有些低落,“算了一下,非医科的同学起码半数的人已经申请出国,到明年我们毕业的时候,医学院的同学们再一走,明明我留在上海,却成了最举目无亲的一个。”

他许久没有开口,正在她以为他思考得过于专注,没有听到,准备去洗澡的时候,他却又说话了。

他说:“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

“额?”

他轻笑,“以前的学生们都出人头地了,老师我很欣慰。”

她傻傻地“嗯”了一声,跟着感慨,又不削地撇撇嘴,说:“这句话有倚老卖老的嫌疑哦。”

“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她问他。

“最近不行。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我也是。”他诉说着,定定看着视窗里的她,视线略往下一瞥,声音宠溺,“电脑桌面都要被我看穿了。”

“额?为什么?”

“是你的照片。”

“哦?哪张?我怎么不知道?”

“临走前一天我偷拍的,你看着戒指。”

丝丝甜意渗入心田,她说:“我也要看。”

接收文件,打开,果然是张路心和单人侧影的相片。

应该是他们从墓园离开时拍的,远处云朵笼上柠檬黄,天色尚未大亮。她低头,抬手,凝视着戒指,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挺漂亮的。”她臭美地自夸。

沈流默闻言笑了,伸手抚上摄像头,像在轻触她的脸庞。

“那是,我眼光可好了。”

之后,他继续看书,路心和去洗了个澡,先躺到了床上。

“明天周末,有什么打算不?”他问。

“哦。和季老师去逛街。”把笔记本电脑也抱上了床,她答。

这答案似乎有些出人意料,沈流默微蹙剑眉。

“季妍妃?”

“是,我跟季老师最近走得蛮近的。”

“为什么?”眉头折得更深。

“因为某个契机,变成朋友了呗。”她笑着调侃他,“接触下来季老师真的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沈流默没回答,瞄了眼时钟,留下一句“我有事出去,再聊。早点睡,别乱想,乖。”,头像就灰了。

日子过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快。

由于大四上的元旦前需完成在校所有专业课考试以及岗前培训,时间紧紧巴巴。沈流默亦寸秒寸金地做着课题,连圣诞假期都没回国。也因此,他们的联络愈发变少。

偶尔同时在线,她在这头死记活背,他在那头沉默思考。她从书中抬起头,看到的永远只是他的前额和黑发。

寝室里也发生了变动。应着上头创设“上海药谷”的号召,舒笑和满可盈随着C大药学院大部队搬迁去了浦东。据说新校区是块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地,幸好她们早进入了实习期,不用再充军垦荒。

时至年末,舒笑闭关考研,满可盈准备出国,再聚首嘻嘻哈哈已是难上加难。

原本的516寝室,只剩下没几日也要搬离的路心和和黎糯了。几乎是日隔一日的考试,或操作,或技能,或实验,两个人顿时有了种相依为命的阶级情感。

日日苦读间,黎糯有天问她:“你和沈老师的异国恋确定没事?”

“怎么了?”她反问。

“我看你们都不怎么视频,也不打电话…”

路心和摩挲着戒指自言自语道:“应该没事吧?不是说只要心里有对方,即使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么?”

起码,当时的她的确是如此笃信的。

说是韩剧日剧毒害的也好,说是她天真单纯也好,反正路心和当时确实深信不疑她和沈流默,既然并不风调雨顺地一路走来,就定能相安无事的携手老去。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节收到噩耗 本月末出发援边。。。援边。。。边。。。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新坑怎么办,而不是基金论文课题考试神马的,果然,码字魅力大啊TT

2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临床。

路心和轮的第一个科就是心内科,年末交班,元旦值班。行事同样拖沓的学校和附院意外效率奇高。

之前的学姐听说了她的排班,叹气表示同情,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准备通宵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事人前一天晚上仍忐忑不安地辗转反侧了半宿。医嘱打不来,病历写不来,用药看不来,抢救弄不来。怎么办?

翻来覆去了半晌,她干脆起身再去看看书本。

瞄了一眼闹钟,0:12分,伦敦时间16:12分。她自动自觉地转换完了时差,顺手打开了电脑,沈流默,依旧不在线。

他的头像,还是她扎着公主头,绑着宝蓝色蝴蝶结的背影。想当初,他新头像一公布,就引起好友列表的强烈围观,纷纷八卦不近女色的沈老师是否迎来了春天。

看着看着,路心和不由眼睛发酸。

此时此刻,她想找人说说话排解不安,可是最理想的倾听者却不在身边。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对话框,敲键盘留言。

“明天我值班,第一个班,有些怕。”

留完言,也失了看书的兴致,想到七个小时后就得到岗,匆匆回床睡觉。

节假日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在岗的一线医生只有一名住院带着一个实习,和满满当当的病房形成强烈对比。总算相安无事了一白天,吃过晚饭,事情渐渐多了起来。

夜查房毕,路心和刚坐定,登入实验室查询系统,就听护士姐姐叫:“同学!X床胸痛!”

过一会儿,“同学!X床发热!”

“同学!X床呼吸困难!”

她来来回回地看病人,拿CHART,打医嘱,开急诊化验,新手上任,更显手忙脚乱。

测完夜间九点最后一批血糖,正摸索着补完自己所管床位的病历,护士台警报铃狂作,带教老师从床上一跃而起,往外直冲,不忘回头对她喊了声:“准备抢救!”

她木然地“哦”了一声。然后呢?她要做什么?

待她慌慌张张赶到病房,抢救车早已到位,带教老师正在查看患者生命体征。

“去看下CHART里有没有放弃抢救同意书,没有的话告知家属,征询意见。”老师头都不抬地发话。

“好。”她忙应和。

关键时候,她连话都讲不利索,罗嗦了老半天才向家属解释清楚。

“家属不放弃,尽力抢救。”好半晌,才沟通完毕。

“去开紧急医嘱,多巴胺、心三联两套、呼二联一套!”老师一边试着和患者对话,一边指挥护士将氧气流量调至最大。

路心和杵在办公室里,发难了。心三联是什么?呼二联是什么?多巴胺又是什么?

硬着头皮又跑回病房欲请教老师,突闻患者喘息音消失,呼之不应。

“先用药,口头医嘱事后再补。”一名护士姐姐无语地瞅了她一眼。

二线值班医生到场不久后,心电监护上的心电图波形愈发混乱,血压也无法测出。

带教老师立马开始心肺复苏,边让路心和手工量血压、拉心电图。

她平生第一次在真人身上做心电图,就是一条趋向规整的直线。

两分钟后,宣布临床死亡。

看着仪器一件件被撤走,家属痛不欲生地一拥而上,带教老师拍拍她的肩,让她离开。

患者走了,工作才刚开始。死亡证明、信息登记、死亡三联单、抢救记录、死亡小结、死亡病例讨论…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多少字,直到在老师指导下写完最后一份交班记录:3时25分,患者意识丧失,呼之不应,压眶反射消失,瞳孔散大至边,大动脉搏动消失,心电图呈一直线,血压测不出,宣告临床死亡。

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医生的博文,题为“你还记得第一个亲手送走的病人吗?”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60岁的男性,死于完全性左束支传导阻滞突发Adams-Stokes综合征。

第二天,天很阴沉,飘着零星小雨,身在白昼,犹似黑夜。老师体谅她折腾了一晚上没合眼,遂提前准了她的夜休。

反正闲着,她决定坐公交车回家。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将疲惫的头颅靠上玻璃窗户,一摇一晃间,注视着外面的行人、车辆以及不断交换着的信号灯。雨水打在玻璃上,又默默向下滑,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坠落。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是因为感同身受的悲痛,也不是因为怜悯生命的无常,她只是在自责,为什么自己在面对死神时束手无策,连一丝挣扎的方法也不会。

回到家,她匆匆洗了把澡,便上了床。

不带希望地打开了MSN,沈流默果然不在,虽然回了她的留言。

“别怕,有我在。”

有你在?你在哪里?

是不是失落的人容易动怒,她忽的一下就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正欲敲字,沈流默的头像亮了。

她顿了顿,依旧把要说的话发了过去。

“你说你在,你在哪儿?”

“怎么了?”他莫名。

“谁让你去英国的?”她彻底混乱了,耍起无赖。

“我想说话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为什么就不能陪在我身边?”

他发送视频请求,被她一股脑儿地全部拒绝。再打SKYPE,同样挂断再挂断。

路心和发了一堆质问过去后,“砰”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关机,蒙头就睡。

缩在被窝里,她才想起现在貌似已是伦敦时间的凌晨,而他,还没睡。

切,他的日子不好过,可自己呢,也没好过到哪儿,她忿忿不平。

让他去英国,也许失误了。

轮转到儿科门诊的时候,她光荣重感冒。

由于患者多实习生少,即使她发着高烧仍不能请假,跟着带教老师一个夜班下来,直接把她折腾进了急诊。

一周后又是毕业考试,该看的书都还没看,路心和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想死的心情”。

躺在输液室里看书,没有食欲,头晕眼花。生病时候的人的确容易脆弱,她一闭眼,也不管他那边还是清晨,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遍又一遍拨打沈流默的英国号。

提示音响了很久才接通。

“心和?”他的音色朦朦胧胧。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犹如大坝决堤,她像个孩子般“哇”地大哭。

“我…我难过,感冒,发烧,淋巴结肿大,吊着点滴,明天还要上班,刚下夜班,一夜没合眼,晚饭没吃,早饭没吃,中饭也没吃,不想吃饭,想吐,不想上班,可是不能请病假,实习医生不够…”

她语无伦次地报着一堆关键词,对那头的人焦急的呼唤恍若未闻。

“下礼拜还有毕业考试,笔试,西综,双语,加拉丁,据说还有中医,临床操作,体格检查,我什么都不会,书也没看,别的同学都去自习室打地铺了,我还要门诊翻班…”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好不好?你陪陪我好不好?不要再呆在英国好不好?我要喝粥你帮我烧粥好不好?…”

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她也不知道,只依稀记得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垂下胳膊睡着了。她甚至不太相信自己竟然在急诊输液室,此等纷纷杂杂的场合下不管不顾的哭诉,可是有通话列表作证。自己从小不是矫情娇滴滴的人,约莫是有了人宠,才会这副模样。

晚上,季妍妃提着一大袋食材到她家探病。

烧退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些。路心和想去厨房帮她的忙,被她挡了回去。

“你都跟流默说了些什么?”厨房里的人问。

“额,”她讪讪笑道:“烧糊了,好像说了堆胡话,不记得了。”

季妍妃拿着勺子从拉门内侧探出脑袋,“他拜托我来照顾你,你没听见那声音哦,都快哭了。”说着抬手作势抹了把眼角。

路心和顿感内疚,呵呵傻笑。

“异地恋么,难就难在不能相互陪伴,特别在需要依靠的时候,对吧?”她说着,佯装叹息地吐了口气,“没想到你们也挺不过这关。”

路心和心下一暗,哭诉的那一瞬间,她一定是恨透了异地的感觉。

季妍妃忙碌了一阵,出品了一锅白粥,就着一碟酱菜,抬到她面前。至于那一袋的食材,其实也没用到多少。

她想起季妍妃的厨艺貌似也不怎么样,不由地笑笑。

白粥上腾的热气灼到了她的眼睛,又或许生病之人易多愁善感,路心和忽的又开始流泪。

“我后悔了,”她说,“我不该打扰他的,可是我真的后悔了。”

3

季妍妃拢了拢她的肩头,安慰道:“再等等,他马上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