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迟慧来到教室开始早自习。秦盛还未到,教室一切照旧,白娇娇正在做数学题。

尽管迟慧明白这类事情不要问,到时自然知道,但实在按捺不住,悄悄问白娇娇道:“你看昨天的报纸了吗?”

白娇娇轻轻地嗯了一声,嗯声从嗓子里发出,自始至终没看迟慧,没停钢笔,好像迟慧问的是“你早餐吃过了吗?”

迟慧看白娇娇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纵使心潮起伏万千,也得生生按下。

不一会儿,班上人陆续到齐,秦盛坐进位子,一切如常,他依然有着最帅的背影。

第一节 是大家最怕的数学课。自进入高中部后,迟慧发现一个不可理喻的事:数学课即使上课都听懂,回家做习题,仍能一题不会。有听闻,精华部分施老师在他的补课班上讲。补课班按小时收费,不少外校外班的同学纷纷到施老师家补课。据传,因为施老师的儿子要出国留学。

原本迟慧指望向课堂要效率,不想课后炒夹生饭,但整个高二快过完,迟慧最薄弱的科目就是数学。一切为了高考,英雄也为五斗米折腰,进入这个夏季,迟慧周末开始去施老师的补课班。

补课班办在湖中分给施老师的宿舍里,施老师另有豪宅。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脸色蜡黄,衣着黯淡,一只手拿着一本破旧的、翻得乌漆麻黑的记账本,挨个问补课的同学:“钱交了吗?钱交了吗?钱交了吗?”

她的另一只手攥着一叠红红的百元大钞,单手点钞飞快。这个女人的个头比施老师高出不少,在他面前显得人高马大,看到施老师衣服没穿戴整齐,一把将他拽过去,呵斥道:“你看你窝窝囊囊,裤子都提不上去!”被整理好衣服的施老师,再被她一把推入房里,踉踉跄跄,她不耐烦道:“快给小孩们讲课!”

迟慧看到此景完全惊呆,这哪里是老公,根本是老奴!

在一间十来平米的房间里,挤了大概二十个学生,面孔有生有熟,大家手肘挨着手肘,伏在简易的拼接桌上。高个男生最可怜,几乎个个都是蜷缩状。

盛夏时节,二十多个人全指望一台时而工作时而休息的破空调,迟慧觉得衣服永远粘着皮肤,皮肤永远黏腻。空气中弥漫的是令人作呕的夏季人体气味,房间昏暗。

施老师印了一些手写的试卷,字迹丑陋,印刷劣质,需要费力辨认。迟慧不敢喝水,因为更不敢去惨不忍睹的洗手间,就这么忍渴忍尿,终于忍到两小时结束,结果对数学更加厌恶。

在白扔了几次钱之后,迟慧觉得快到高三时间宝贵,哪能陪施老师浪费,果断舍离施老师的补课班,从此学数学对他再不指望。

这节课要讲的《高考必胜》习题集内容,迟慧三道大题两道不会。习题集的答案也极度简陋,看着就像提示给顶级高手,而不是给刚学小朋友,据说为了符合上面“学生减负”的要求。

在大家等施老师讲解题目时,施老师玩起了新花样:他让同学们到黑板上做题,顿时大家一阵紧张。

施老师道:“秦盛,第一大题你去黑板上做。”

秦盛心里虚虚地站起来道:“这题……我……没有思路。”

施老师正色道:“没有思路还天天打篮球,考不上好大学,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然后道:“石厚朴,这题你来做。”

石厚朴上黑板做习题,秦盛被晾在一边,施老师没说坐下,他站了一会儿后,感到杵在那儿有些碍事,于是横了心坐下。

刚坐下不久,施老师指着某个解题步骤,突然道:“秦盛,你说这步到这步为什么这么解?”

秦盛把头从自己的习题册里抬起来,看了看板书,刚站起还未来得及开口,施老师就如同连发炮弹般地道:“你不会了吧,你傻了吧,你怂了吧,你拿本书给我到后面站着去!”语速超快,毫无停顿。

秦盛理了理衣服,拿了书,平平静静地走到教室最后,贴墙站好。

迟慧偷瞄了一眼白娇娇:面色仍依旧,平湖正月秋。

再看一眼华蝶,表情没有看见,只看到她桌子上有本书,书名中有两个字“托福”。

从此之后,数学课上,秦盛的日子都不好过。

只是秦盛永远一张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脸,叫站就站,被罚受罚,骂不作声,随你怎办。

迟慧担心秦盛,却无能为力。所有话都得压在心里,脸上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态度举止一切如常,就像白娇娇那样。

一日,迟慧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照例打开当日的《湖州晚报》。只见头版头条,赫然写道:秦政同志被任命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煤油部副部长。

迟慧反复阅读了标题数遍,笑着想道:“看某人怎么收场。”

第二天一早,迟慧兴冲冲地赶到教室,从未像今天这样期待数学课。然而,等她到了教室,看到白娇娇的那一眼,之前的念头就打消了一半。

白娇娇依然在专心地做着练习题,脸上毫无波澜。待到秦盛进教室,他也一切如同平常模样,且班里气氛未有波浪。迟慧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沮丧,遂也继续做题不再乱想。

数学课上,施老师继续讲解习题的各式花样,只是好像已把秦盛忘,终于有了一节数学课秦盛能上得如此平静顺当。

下课后,施老师主动走到秦盛的座位旁,满脸堆笑道:“秦盛顿也是个聪明孩子,最近数学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秦盛诚恳地点头道:“还是有的,正在一一排查。”

“不懂要问哦,老师一直在你身边为你随时解答。”施老师温情至此,如待初恋,迟慧刹那间觉得上周虐之千百遍都似幻影幻觉。

秦盛非常识抬举地点头道:“谢谢老师的帮助!”

之后,施老师的姿态更低了,几乎是趴在秦盛的课桌上,拍着秦盛的肩膀,推心置腹般地交谈,笑容怒放;秦盛则是一副肚里撑船的模样;场面风生谈笑。

施老师在秦盛的座位上磨蹭到下节课上课铃声起,才勉勉强强离开教室,还一步三回头念念不忘。

第十六章

甄美查晓南陷热恋 尤冠熙巧答面试题

高三终于来到,九月开学的第一天,教室里的高考倒计时牌就已摆好。

不过令迟慧感到意外的是,尽管高考将近,班里另外一些人依旧懒散得不正常。一开始,迟慧觉得是刚刚高三上,有人没进入状态,但等月考已进行了几轮,个别同学依然像只等高三散场。

后得知,原来他们已办好出国留学手续,最先知道消息的是付嘉汝,她已定下去英国读大学。随后,辛高柏和许蓉要准备艺考,文化课开始缺课。后来,祝芙、尤冠熙也经常不来上课。

过完农历新年后,高三进入冲刺,二至五月,将有四次重要的模拟考。二月初,第一次模拟考,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戴诗慕取代石厚朴成为班级第一,在湖中近六年,本班第一次有人打破石厚朴神话。用龚妈的话说,戴诗慕的游戏和学习是一条拔河绳,只要不打游戏,成绩就能上去。

令人刮目的还有钱立,他已是月考中考得第二次数最多的人。而迟慧、白娇娇、秦盛、华蝶则基本在第四至第七之间全排列。按以往经验,全班前三分之一,有望考上全国名牌重点大学。全班前三名,则有望考上双子星大学,那是中国最好的大学。

当然,不到高考考完,谁也不能打包票。

班里的气氛,高三下变得诡异。一方面努力拼搏,一方面又带着颓唐。一日放学,迟慧看到推着自行车的查晓南与甄美在前面并排走,走到一处后,甄美突然坐到查晓南自行车前的横杠上,惊得迟慧迅速找地方躲藏。

迟慧记得自己在高一时帮查晓南递过信,接信时,甄美没什么反应,没想到二人竟如此暗度陈仓。

后来,随着迟慧妈妈升迁,也逐渐听不到关于甄美的消息。而在此时,班里又有甄美和贾葆的绯闻。当然,只要不和秦盛有绯闻,迟慧是乐观其成。

只是有点可惜甄美,湖中前几年她也名列前茅,不知为什么高一以后,成绩越来越走下坡。想到甄美还有那样的母亲,迟慧知道甄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迟慧其实猜对了。甄美自高一第一次考不好以来,母亲严厉谴责,终日数落,让甄美在家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几乎天天跟母亲吵架,每天都是哭累了睡着。甄母嫉妒迟慧妈妈被提拔,嫌弃甄父赚钱不及迟父,以前至少甄美比迟慧成绩好,而现在,甄母心里根本无法平衡,家中气氛空前紧张。

高三,甄美提出想走艺考生的途径,又遭甄母激烈反对。理由是,唱歌跳舞的圈子都是乌七八糟,做那行的人都是脑子不行成绩不好,你一正经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干那些聒噪。

甄美想学的东西不让搞,同学竞争激烈,家庭关系又跌至冰点,而此时,查晓南和贾葆都对甄美强烈示好,于是,只好往男生的怀里逃。

迟慧也压抑,谁不是把牙关紧咬,逆水行舟。

一日,家里小阿姨的父亲来省城办事顺便看望她,迟慧妈妈于是邀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只见这位老人脸上皱纹成深深沟壑,穿的是斑驳不堪、遍布磨出道道白色折痕的黑色皮夹克,坐在家中沙发上,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无法调和。

这位看上去比自己爷爷都老的老人,问年龄竟然还比父亲小。母亲嘱咐迟慧给客人盛饭倒酒。听妈妈讲,他们一家是妈妈下放时的故交,在妈妈下放时给予很多关照,让妈妈当年有时间复习高考。因而,妈妈对他们家一直心怀感激,即使后来上大学回城还一直与之有联系,因此才把小阿姨找来帮忙,毕竟知根知底。

大家一顿饭先寒暄,后叙旧,最后讲到迟慧马上面临的高考。这时,这位老人说到自己小学考初中的经历,走进教室,监考老师像审贼,很紧张但告诉自己要镇定,最后自己是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初中的人。只是后来,由于家里成分不好,依当时的政策,没有机会再考,因此没能继续读高中。

喝到酒酣之际,老人反反复复念叨:“不让考,一辈子只能在土地上刨。”神情黯淡悲凉。

听妈妈讲,这位老人年轻时,字写得很漂亮,是村子里的文化人。迟慧想,如果这位老人当年有机会考,或许今天完全不一样。自己痛恨的考试,原来是别人一生的渴望。考好不是为了谁的目光,而是获得掌握命运的希望。

五月初,最后一次月考结束。龚妈已把所有的考前事宜交代清楚,并在百货商场为每个人买好了货真的2B铅笔,且亲自把铅笔头削成扁方体,为涂答题卡节省时间。

为了方便大家自己查缺补漏,学校决定后三周由学生自行决定在校复习还是在家,老师则仍来学校。

白娇娇为了节省通勤时间,在家复习,并由家中小秘书监督。戴诗慕坚定来校复习,因为家中的电脑,根本是金屋的藏娇。迟慧为了一直保持生物钟以及能和同学讨论,也去学校,当然,秦盛也在。只是,考前两周秦盛决定回家。其余的同学有时在,有时不在。

六月初,一锤定音。

在经历了考前失眠,考前吃不下饭的情况下,迟慧还算发挥正常。她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专业,于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学英语。反正是个必要工具,且需要花很多时间;加之迟慧不喜数学,学金融太过勉强;于是迟慧报考了京外大的英语专业。

那段时间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关于高考,出成绩当日的《湖州晚报》头版头条的标题是:“今年高考谁是最高分?”并且看到了石厚朴的大幅照片,旁边还有龚妈笑得合不拢嘴的脸。石厚朴以状元之姿再现英雄本色,迟慧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高兴。

之后,录取工作开始进行,后来在网上可以查询录取结果。网上显示,迟慧已被京外大英语专业录取。在迟慧去学校取录取通知书时,正好碰到华蝶,她被京外大法语专业录取。当迟慧正想开口说,真巧,我们又可以做同学了。华蝶道:“我8月将去ULA美国洛杉矶大学读历史,参加高考是为了做两手打算。”

迟慧有点失落,但立刻恭喜,并暗地里想:“果然是尤冠熙的女神。”

从龚妈那里,迟慧得知,除了石厚朴以外,戴诗慕和钱立均考入双子星大学,其中戴诗慕的成绩位列全省第八。白娇娇去了位于尚摩市的复大读金融,蓝奖因“省级优秀学生干部”加10分,顺利进入京工大,而叶鑫佳则因“全国科创竞赛一等奖”加分20,被京政大录取。

这时,迟慧才突然想起,在高一,叶鑫佳准备科创竞赛不被很多人理解,因为没有前人做过。在叶鑫佳获奖之后,曾私下跟迟慧道:“我研究过科学文部出台的高考加分政策,然后决定在这个方面尽力一搏。”即使当时叶鑫佳告知这个奖项有加分的可能,迟慧仍半信半疑。现想来,这官迷不仅了解官场人事,还懂研究政策,不算眼高手低。

班里两个艺术生:辛高柏被南方传媒学院播音系录取,许蓉则将在湖洲艺大读编导。其余罗安楠、甄美、梅响道、查晓南、劳适、贾葆、左颖德则都在湖州省内读一二三本科。龚妈看着录取结果表,对贾葆叹气道,这个孩子其实很聪明,就是被打游戏毁掉,当然三本也是本科,但他原本能够做得更好。

迟慧陪着龚妈看录取结果表,突然发现,怎么没有秦盛?

龚妈道:“他在京师考,我这里没有信息。”

“尤冠熙呢?”迟慧问。

“他也不清楚,可能是香港某大学,但我现在还不知道。”

“香港?从没听这厮讲!”迟慧心里嘀咕道。不过,也立刻理解:此类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好讲。现在大局看来已定,回去问问他。

后来得知,尤冠熙被香港理科大学录取。香港的大学在内地招生开始不久,只有京师和尚摩的学生有名额,但尤冠熙的父亲尤可潭尤总从科学文部给湖州省要了一个名额,让尤冠熙去考。

迟慧感到这段经历光QQ讲太不过瘾,于是起了大家聚聚的主意。而此时,祝芙向迟慧发消息道,她将要去伦敦马丁大学读珠宝设计。迟慧为她感到非常开心;也捎带提起左颖德将要去本省的一所三本院校学医。

等聚会开始,尤冠熙、白娇娇、祝芙、迟慧四人到齐,尤冠熙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当时的面试情况。

“面试开始要自我介绍,那些状元们,都在拼了命地说自己第一第一第一,反正就是这也第一那也第一。我是这么说的,‘我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士,平时注重健身,八块腹肌整齐,注意防晒,皮肤白皙。我有真功夫,习过咏春,运动员国家三级。我特别仗义,在打CH电脑游戏时,常常因为跟队友并肩作战,而顾不上吃饭;我很善良,看到正准备过马路的小学生站在马路边瑟瑟发抖,会带他们走;看到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的老奶奶,会递上自己的便当。当然我不完美,我学习不算努力,成绩不够好,但我认为这瑕不掩瑜……”

听尤冠熙讲自我介绍,三个女生已乐不可支。迟慧笑道:“面试问了什么问题?”

尤冠熙道:“问题其实比较泛泛,主要谈你的观点和看法,在我看来都是常识问题。记得有一题问,你要是见到了你们的地方长官,会跟他讲什么?

我就说,那得先知道在哪里见到他啊,是办公室还是会议室还是人家客厅里,旁边有人没人,对吧?而且我为什么要见他啊,是有公事私事找他,还是单单到人家家里做客,还是别的干嘛,目的不同,说的内容肯定不同啊,而且见人家的时候人家在做什么,我总不能看人家正准备去洗手间,然后把人半路截住,跟人猛谈半小时环境保护……”

三个女生已经笑得纷纷捂嘴,尤冠熙接着道:“还有就是group discussion了,问的问题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我英语成绩一般,主要是语法有误,单词拼写记不住,但是基本能做到我口说我心。考完试有一女生在门口就跟她妈妈哭,说很多问题都没有准备到。这准备什么啊,不就聚会吹牛么,如果说准备,我头发理了,穿了Armani,还喷了点巴宝莉……”

“你这是去约会!”祝芙大笑着说道。

“面试和约会没区别,不都是让别人喜欢你么。”尤冠熙道。

迟慧笑着插话道:“华蝶去洛杉矶读书了。”

尤冠熙立刻脸红笑道:“华蝶是他们全家都移民美国了。”

白娇娇笑道:“你知道的很多。”

尤冠熙低头笑着说:“其实我考香港理科,没有太大压力,考得上就去,考不上就准备托福,明年去洛杉矶。只申请洛杉矶的学校,从最好的ULA,到community college,全部申请,怎么着也会被一个录取。”四人皆大笑。

之后,尤冠熙顿了顿道:“难道没有人想知道秦盛去哪儿了?”他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看着迟慧,迟慧眼睛看向别处,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一阵三人皆笑。

后得知,秦盛以京师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顺利考入双子星大学读金融。

尤冠熙道:“又是金融。我老爹也想让我学金融,我一听又要做数学题,就说什么也不答应,他老人家无奈,只好让我学Political Science。”

之后,大家恭喜了祝芙。祝芙怀旧道:“我和白娇娇幼儿园同班,小学跟你俩儿还有查晓南同班,你们俩一直同班。”

尤冠熙笑道:“我跟迟慧同班同学15年,对她早就审丑疲劳……你不要打我!”

这群发小即将天各一方。听尤冠熙讲,对查晓南来说,现在甄美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第十七章

尤冠熙与迟慧对饮 哭诉衷肠冠熙大醉

迟慧来到京外大颇感失望,宿舍的设施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本校名人辈出,在某名人自传里看到他八十年代大学宿舍里的蓝色铁架双人床,现在仍在使用。洗手间就更别提了:迟慧每次想去洗手间都要鼓足所有的勇气。

学生宿舍的如此状况跟刚建好的豪华综合楼,以及京外大的声名远播完全不符。一脚踏进斑驳的宿舍,迟慧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是现在就是毕业的那天该多好。”

因为京外大是语言类院校,美女众多。刚入学不久的一个周末,一位师姐指着东门停的一辆辆豪车道:“看,这都是接我们外大的美女过周末的。”神情中满是自豪,而迟慧却暗暗吃惊:“这些美女的父母都不管吗?”

更令迟慧感到夸张的是,在京外大谈论如何练语言的远远不及交流如何打扮的,更不及密谈如何傍大款的。

外大女生对外貌的重视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不知从何而来,大家纷纷谙熟了一套颜值标准,对每个女生的外表进行打分,说的话竟然都是类似“我有一闺蜜7分女”。彼此的劝告竟然也是:“你一6分女就不要想有7分女的待遇,颜值高一分待遇自然就高一分。”

昨天在龚妈的班上还是“不比吃不比穿只比学习成绩”,还是“白娇娇的自然红唇差点引起误会”,还是“最爱美的许蓉夹夹直发,弄弄卷发还像做贼般害怕龚妈骂”,而今天美貌立刻等同于考分,且能定量评价;在师姐们终日比较世界各种名牌化妆品的孰优孰劣中,迟慧明白了一个词“待价而沽”。

昨天寄予厚望的高考和今日寄予厚望的美貌仿佛都是命运进阶的法宝。

只是,价值观变得太快,令人觉得好像是过了两辈子一般。

等迟慧完全适应大学生活,新鲜劲儿褪去后,等待她的又是一个苦逼岁月:准备GRE。京外大不是传统出国学校,于是迟慧和以前同学组成备考小组。

开始准备GRE作文,大家说好每天两篇issue三篇argument,然后互改。白娇娇那时正在热恋,坚持不了几天就说GRE恐怕不考了,还是准备雅思算了。迟慧的打算是死也得考下来。

但GRE的作文真不好写,小组里每天都能顺利完成进度的只有石厚朴,并且迟慧提交的每一篇文章都帮迟慧认真改,弄得迟慧很是惭愧,觉得自己写得都没有别人改得认真。而尤冠熙则是大多数情况下能完成任务,他因在香港的缘故,去洛杉矶之意已决,且现在英文练得不错。

后来,小组中加入了另一个备考GRE的同学,秦盛。看到秦盛入组,迟慧很是振奋。当然,也知道秦盛有女朋友,不过秦盛的女朋友们长得都差不多,基本都是小模特或小演员之类,来自京城八大艺术院校。

迟慧尽管一直以来心里有秦盛,但是看到他的女朋友换如走马灯,又想想自身,觉得还是准备出国读书是自己的本分。

秦盛自打开始谈朋友起,女朋友也就带出来跟同学们起起哄,家里没多讲。母亲盛思薇盛教授,秦盛口中的“虎妈”,似乎隐约知道一些,只道:“这些,最多也就谈谈而已,你自己的学习要紧。”而且竟然每天早晨发短信给秦盛:该起床背单词了。盛教授的教诲是:“一张漂亮脸,如果不读书,只会让人看上去愚蠢得更明显。”

上大学后,盛教授给秦盛立下规矩,“终身四不碰”:吸毒、赌博、嫖娼、打游戏。在盛教授看来,毒品、博彩、游戏都是发人类的原罪财,没有人的意志可以完全戒掉,碰都不能碰。嫖娼要是得了艾滋,那是鬼神都救不了。

秦盛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类似:某某还是父亲当年的老领导,某某儿子没本事,当初就安排去了个工厂,不料面临改制要下岗,那时某某年事已高,也是没招儿:他那些老关系,退的退,老的老,根本派不上用场。然后,孙子又不好好学习,只考上大专,又没有别的技能和才干,毕业后只能去做保安。爷爷是省里老领导配警卫,而孙子只能去商场做保安,现实就是这么惨。所以,自己不强,如来难帮。

秦盛在虎妈的压力下,也得好好备考。自秦盛进组后,迟慧每天的作文任务都能完成,因为……她从来都这样。

等迟慧考完了GRE作文,紧接着是假期,GRE笔试准备开始。尤冠熙此时来京师上新西方,迟慧很是兴奋,特意跟尤冠熙报了同一个班。

尤冠熙长高长帅了,不过三句话一讲还是原来那样。

一日课后,两人一起吃晚饭,尤冠熙非常不在状态,冷不丁道:“今天一早我去机场送别母亲,她移民加拿大。”

迟慧素来隐约知道尤冠熙爸爸尤总和妈妈伍荷似乎不睦,但此类事情,别人不讲自己不问,所以仅轻声道:“哦,就她一个人走?”

尤冠熙道:“是的,就我妈移民加拿大,我将来去美国。”

“嗯,洛杉矶很不错。”迟慧揶揄道,尤冠熙也笑了。

迟慧明显看出他不对劲,只轻轻道:“你最近还好吧?”

尤冠熙沉默很久道:“很不好,上个月姥姥去世了。”

迟慧知道尤冠熙自幼由姥姥带大,与姥姥感情最深,立刻觉得自己唐突了,慌忙道:“对不起。”尤冠熙也不看迟慧,叹了一口气道:“姥姥在,爸妈还能在姥姥面前像那么回事儿,姥姥一走,整个家就散了。”

尤冠熙继续道:“不过我妈去加拿大对彼此也是解脱,说真的,我都不愿意看到他们在一起,根本吵个没完。”

“我恨过父亲,恨了很久,在香港读书乱花钱也有点报复他的意思。但是姥姥去世后父亲跟我长谈了一夜,我也不恨他了。我恨母亲,恨她没有本事,怎么就留不住人。她很爱爸爸,以前一直都非常盼望爸爸回家。可是她就不会好好说话,明明见到爸爸,心里很高兴,但说出来的话永远是:‘你还知道回来啊,干脆长外面得了。’而且,对爸爸送她的礼物永远不满意,不是嫌贵了,就是嫌式样不中她的意。当年流行999朵玫瑰那首歌的时候,爸爸就给妈妈买过999朵玫瑰,妈妈从收到玫瑰那天起,到花儿都谢了,一直在唠叨,花这么多钱买花,还占地方,不如买点实惠的其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唉,我妈说的也对,只是爸爸的心凉了。他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能让妈妈满意。从那以后,爸爸再也没有给妈妈买过花。然后妈妈又抱怨,说爸爸对别人慷慨,对自己葛朗台。”

迟慧无法接话,只是低头吸冻柠茶,尤冠熙则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雪花。他又道:“你现在和叶鑫佳还有联系吗?”

迟慧笑道:“人家现在很忙,混各大部委,没空接见我。”

尤冠熙道:“他打算毕业后去英国,一年差不多30万,这个钱还得我爸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