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道:“晚上没动静,看来暂时是不敢逃的了。”

卫昭接过他手中的人皮面具戴上,又扣上青纱宽帽,道:“盈盈她们怕是等急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说着推开房门,大步走到炕前,正欲俯身将江慈揪起,手却停在了半空。

土炕上,江慈与两名幼童并头而卧,三张面庞一般的纯净无邪,她被烫伤的右手搭在被外,握着身边男童被子一角,显是怕夜间被子滑落。

卫昭双眼微眯,头微低,长久地凝望着炕上三人,平叔进来:“少爷,得上路了。”

卫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俯身将江慈提起来。江慈睡眼惺松,被卫昭青纱下的假面吓了一跳,半晌才恢复清醒,知要赶路,忙将外袄软靴穿好,跟了出去。

寒风扑面,江慈缩了一下双肩,见卫昭身形飘逸,已与平叔行出很远,忙提起全部真气,跟在二人身后。

她轻功虽佳,但练的都是在小空间内腾挪转移之法,要这般提气在雪地中奔行,非得内力绵长不可,不多久,她便被拉下很远,情急下险些跌了一跤。

卫昭听得清楚,眼睛一眯,脚步便有些放缓,待江慈喘着气追上,他又发力。江慈追得极为吃力,数次想趁他们遥遥在前,干脆溜之大吉,但卫昭说过的话又让她终不敢冒这个险。这只没脸猫太过厉害,说不定真有着猎豹般的鼻子,自己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万一出逃不成,被他抓回来,可就会受大罪。

念及此,她只得再度咬紧牙关勉力跟上,卫昭忽快忽慢,平叔始终跟在他身后半丈处。雪地中,三个身影如黑点般飘忽移动。待晴阳冲破厚厚的云层,洒在茫茫雪野,江慈大汗淋漓,双脚酸软,卫昭终在一处峡谷边的山道前停住脚步。

远处的谷内,隐有青烟升起。

雪后放晴下的山峰,闪烁着银辉,圣洁中带着妩媚。漫山的雪松银妆素裹,寒风呼啸过山峦,冷冽刺骨。

江慈喘着粗气,立于卫昭身后,望着峡谷下的一片洁白,不停用未烫伤的左手拍打着被寒风吹得冰凉的面颊。

卫昭冷冷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平叔:“让苏俊他们来见我。”说着转身向峡谷一侧走去。江慈见平叔往相反的方向而行,想了想,仍跟在了卫昭身后。

二人沿狭窄湿滑的山道而行,约莫半里路后,卫昭折向路边的树林,林内积雪深及膝,江慈勉力跟出这么远,早已力竭,便摔了一跤。再抬起头时,已不见了卫昭身影。

她心中嘀咕,终是不敢趁这个机会开溜,只得大声呼道:“三爷!三爷!”

一粒松子射来,江慈经过与卫昭多次交锋,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早有准备,低头避过,却脚下无力,扑倒于雪地之中。

她爬了起来,抹去面上的积雪,抬头见卫昭正双手环胸立于自己面前,隐约可见轻纱下他的眼神满是嘲弄与戏谑之意,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卫昭也不说话,脚步放缓,带着江慈行到一棵参天古松前,“呛”地抽出身后长剑,用剑柄在树干上敲了数下。江慈用心听来,敲击声极有规律,遂暗记于心。

过得一阵,轻微的“咯嗒”声响起,那棵古松竟缓缓向左移动,积雪纷纷掉入树下露出的一个地洞内。卫昭当先跳下,江慈看不清这地洞有多深,却也一闭眼,跟着跳入。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眼前一片漆黑,江慈大呼糟糕,这地洞看来甚深,若是落下去没人接住,岂不是会摔个粉身碎骨,正胡思乱想,身形一顿,已被一人抱住。

黑暗中,隐约可见那双闪亮的双眸,江慈笑道:“三爷,多谢您了。”

卫昭轻哼一声,将江慈放落。江慈觉四周漆黑阴森,隐有暗风吹来,心中有些害怕,摸索着拽住卫昭的右手,轻声道:“三爷,我看不见。”

卫昭下意识想将她甩开,江慈却再伸右手,紧拽住他。她被烫伤的右手伤痕斑斑,卫昭犹豫片刻,终牵着她沿暗道慢慢而行。

一炷香过后,江慈眼前渐亮,遂松开双手,跟在卫昭身后步入一个小小石室。

石室内空空荡荡,唯有四个墙角悬挂着四盏宫灯。灯内并无烛火,隐有珠华流转,竟是四颗硕大的珍珠。江慈逐一走近细看,啧啧摇头。

卫昭眼中闪过不屑之意,哂笑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江慈撇了撇嘴:“我倒是想拿,可又怕没这个命。”她转过身来:“师父说过,一个人的福气是老天爷给的,而且是命中注定,该你多少就是多少。我江慈呢,就不配享有这荣华富贵、金银珠宝,就象前日,因为拿了三爷的银票没还,所以没能出逃成功,若是今日贪心拿了三爷的珍珠,说不定明天就一命呜呼了!”

“你倒挺爱惜你那条小命的。”卫昭缓缓走到一盏宫灯前。

“那是自然,谁不怕死?我才十七岁,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没吃过,好玩的没玩过,若是过早夭折,岂不可惜?”江慈口中胡扯,眼睛却盯着卫昭的一举一动。

卫昭伸手将那盏宫灯向右扳移,片刻后,机关声响,宫灯旁的石壁向右缓缓移动,露出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

沿甬道而上,行出数百步,卫昭运力将一扇石门推开,豁然开朗,呈现在江慈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宫殿。殿内陈设精美,砖铺锦罽,锦遮绣映,花岩作柱,碧玉为栏。殿堂高三丈有余,沿北面数级玉石台阶而上,陈设着紫檀木长案和高椅,透着贵重奢华气象。

江慈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这是哪里?”

卫昭双手负于身后,长久地凝望着高台上的那把紫檀大椅,眼神闪烁。良久暗叹一声,缓缓步上石阶,抚着紫檀大椅的椅背,耳边仿佛听到师父的声音:“无瑕,你要记住这里,记住这个‘星月殿’,记住这把椅子,当你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你就是我们星月教的神祗,是我们月落族人的英雄。”

他的目光凝在椅子的扶手上,那处雕着数朵玉迦花。紫檀木的细纹仿若玉迦花上的隐痕,花梗下的枝蔓栩栩如生,盘桓缠绕。宛如遥远的幼年往事,永远盘踞在心,缠绕于胸,一寸寸蔓延,一分分纠结,十多年来,挥之不去,无法忘怀。

紫檀木椅中有一软垫,陈旧发黄。软垫上绣着一丛玉迦花,玉迦花旁,用青线绣着一个小小的“迦”字。卫昭眼前一阵模糊,缓缓跪于椅前,将那软垫抱于怀中,宽帽的青纱轻轻颤动。

“姐姐,为什么我叫无瑕,你的名字却是玉迦?”

“无瑕,因为你是块美玉,是我们月落山最珍贵的一块宝玉,纯净洁白。而姐姐出生在玉迦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就叫玉迦。”

“那是玉好些,还是花好些?”

“无瑕,咱们月落族人,男儿都是美玉,女子都如鲜花。那桓华两国之人,虽将我们视为贱奴野夷,但你要记住,我月落族人才是这世上最高贵纯净之人,星月之神的庇佑,定会让我族人脱离困境,永享安宁。”

卫昭将头埋于软垫中,姐姐,无瑕又回到这里来了,你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无瑕在玉迦花盛开的季节,拯救我月落族人,报那血海深仇吧。

轻碎的脚步声响起,卫昭抬起头来。江慈见他的蒙面青纱上似被泪水洇湿一块,虽不明是何原因,却也觉这没脸猫有些可怜,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半晌方憋出一句:“三爷,这是哪里?”

卫昭缓缓站起,眼神闪烁,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江慈:“喝了。”

江慈心呼糟糕,却知此人令出必行,无力抗拒,只得闭上眼睛,仰头一饮而尽。片刻后,她眼前一片模糊,心中兀自暗咒这没脸猫,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上。

卫昭低头凝望着她酡红的面颊:“小丫头,你若是知道太多,即使看在少君面上,我也不好留你性命。”

轻轻的铜铃声响起,卫昭俯身将江慈抱起,放至紫檀椅后,在椅上坐定,冷声道:“进来吧。”

平叔领着四人进来,齐齐拜倒:“拜见教主。”

卫昭的声音冷峻而威严:“都坐下吧,不用这些虚礼。”

苏俊与苏颜面容相似,身量却稍高些。他在最先一把椅中坐定,却不敢抬头望向紫檀椅中那个散发着冷冽气息的身影,眼观鼻,鼻观心,恭声道:“属下等恭迎教主重返圣殿,星月之神定能庇佑我等,在教主的―――”

卫昭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少说这些废话,以后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

苏俊心中一凛,与苏颜、程盈盈、程潇潇齐声道:“是。”

卫昭声音中不起一丝波澜:“苏俊先说。”

苏俊脑中快速整理了一番,道:“属下那夜在宝清泉与裴琰交手,觉他内力绵长,并无曾受重伤的迹象,属下觉得,他那日受伤只怕大有蹊跷。之后属下收到幽州有变的消息,赶至幽州,发现裴子放有奇怪的举动。”

他顿了一下,见卫昭并无反应,只得继续说下去:“咱们的人被抓住,服毒自尽之后,裴子放便将铜矿关闭,矿工们不知去向。裴子放再未出北庄一步,咱们的人只打探到,他似患了风症,卧床不起。属下本欲亲自进庄一探,苏颜赶到,传了教主的命令,属下就赶回来了。”

“苏颜。”卫昭坐在椅中,身形挺直,令人不敢直视。

苏颜微微垂头,道:“左护法的人这几天频繁出谷,据属下跟踪,确与王朗手下副将谷祥有联络,谷祥手下约八千人正向星月谷进发,估计今晚会包围星月谷。”

“盈盈。”

“是。”程盈盈面颊酒窝隐现,声音娇柔:“属下利用议事堂堂主身份将那丫头运出南安府,交给乌堂主后,便去了梦泽谷。大都司说请教主放心,明日定会及时率部出现,配合教主行动。”

“潇潇。”

程潇潇偷眼看了卫昭一眼,纵使隔着青纱,也觉那眼神慑人心魂,声音便有些微的颤抖:“是,教主。收到苏颜传信后,属下已命令云纱将药分次下到族长的饮食之中,族长这几日功力已有所衰退,云纱明晚将会下最后一次药。乌雅已借探亲为名,将少族主带离了山海谷。属下已命她将少族主带到澜石渡,以便迷惑族长,并稳定大局。”

卫昭点点头:“都做得不错,既是如此,今晚就按原计划行动,苏俊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卫昭缓缓步下台阶,苏俊早已站起,双手垂下,感觉到那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近,纵是向来桀骜不驯,也觉有些惶恐。

卫昭在他身边停住脚步,盯着他看了片刻,和声道:“苏俊,我们,有十三年未见面了吧。”

苏俊微微躬腰:“是,教主。”

“当年苏颜和盈盈潇潇还小,可能记不清我的模样,你比他们长上几岁,应该是有印象的。”

苏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半晌方道:“属下十五岁那年生过一场重病,之前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卫昭缓缓道:“是吗?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和你叙叙旧,看来是没办法了。也罢,忘了的好,我倒是想忘,可偏偏忘不了。”他慢慢摘下宽帽,取下面具,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玉印,与面具一起递给苏俊:“今晚,就全看你的了。”

苏俊依旧不敢抬头,双手接过:“教主,属下先告退。”

“去吧,记住,你这条命是师父留给我的,你可是咱们月落国未来的大都司。今晚再凶险,你也要平安到达澜石渡。”

卫昭的声音在殿内长久回响,苏俊拜伏于地,哽咽道:“教主,也请您珍重,属下纵是粉身碎骨,难报老教主和教主的恩德。属下拼却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将逆贼和仇敌们引往澜石渡。”

望着苏俊退去的身影,卫昭眸中精光一闪,拉了拉铜铃。

平叔进来,卫昭转到紫檀木椅后,将江慈抱出,递给平叔:“让潇潇把她带往山海谷,我得赶去澜石渡。你看着苏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五二、月落风云

星月谷,冰寒雪重。

圣殿内,灯烛通明,映得整个殿堂亮如白昼。数百教众鱼贯而入,人人在心中揣测,多年来神龙隐现的教主,此番召开教众大会,不知所为何事。

星月教素来教规森严,殿堂内虽挤入了数百人,却仍肃穆庄严,并无嘈杂之音。左右护法立于列前,待铜钟敲响,率着上千人齐齐躬腰:“恭迎教主!”

帷幕轻掀,故教主的贴身侍从平无伤当先走了出来。教众们均露出敬畏的神色,谁都听过这位平无伤的大名,均知他的武功在教内仅次于故教主,当年桐枫河一战,若不是他死守黑风渡,只怕星月教早已倾覆于桓国人的铁蹄之下。老一点的教众更是对他当年如煞神般的形象记忆深刻,左护法霍宣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嫉恨之色。

平无伤侧身弯腰道:“请教主!”

白色的高大身影由幕后转出,殿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人人屏气敛神,却听不到脚步声,均在心中想道:教主轻功如此高明,看来我教振兴有望。

白色身影在紫檀椅中坐定,冷肃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都抬起头吧,难得这么齐,让我也认认大家。”

左护法霍宣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那张人皮面具,精巧细致,正是故教主经常使用的。

见他有些愣怔,假扮教主的苏俊从袖中掏出一方玉印,平无伤弯腰接过,持着玉印递至左右护法面前,右护法萧荪忙磕下头去:“神印再现,我等誓死相随!”

霍宣确定无疑,右手放于身后做了个细微的手势,队列最末,一人悄悄退出大殿。

苏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肃威严,缓缓道:“这次召集大家来,是想和大家商讨一下关于我月落一族立国的事情。经过多年筹谋,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已与族长多次沟通,族长也有意立国,只是如何立,立国后如何面对强大的华朝与桓国的夹击,我星月教又将在未来的月落国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右护法萧荪神色渐显激动,叩下头去:“教主英明。故教主夙愿实现在望,月落一族振兴有期,我等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殿内,大多数人随之叩下头去,左护法霍宣却沉默不语。

苏俊冷冷看着霍宣:“左护法有什么意见吗?”

霍宣抬起头,正视苏俊:“教主,属下认为,现在我月落族立国的时机还不成熟,我教也不宜强行出面,暴露实力,而且属下尚有几点疑问,想请问教主。”

苏俊冷哼一声:“左护法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霍宣听到殿外传来数声鸟鸣,心中底气大盛,口气便有些咄咄逼人:“属下对当年故教主的死,有些疑惑,还请教主释疑。”

他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故教主当年召开教众大会,宣布新任教主乃弟子萧无瑕,其人将持玉印为证,执掌教务,遗命平无伤辅佐,并留下数面令牌后,便闭于密室。数日后平无伤将教主遗体请出,并言道新教主在别处静修,一切教务由其持令牌代理,这才没有令教内大乱。

多年以来,一直是平无伤传萧教主之命,左右护法分率教众服从指令,萧教主则神龙隐现,从不以真容示众。教众们心中隐有疑惑,却因近年来星月教势力渐盛,可见教主指挥有方,便也没敢细细思量,更无人敢提出异议。此时经霍宣这一提出,便有人轻声议论,殿内一片嗡嗡之声。

苏俊冷声道:“不知左护法是对故教主的死有疑问,还是对本教主的身份有疑问?”

霍宣呵呵一笑:“教主倒是爽快。不错,故教主的死,咱们不敢妄自揣测,但是萧教主您,从不以真容示人,倒是令属下有些迷惑。一直都是平无伤传您的命令,教众们却从未见过教主真容,未免令人不服。”

平无伤踏前一步:“故教主遗命,命我辅佐教主,你有何不服?”

“属下曾听故教主说过,他收了一个资质超群、容颜绝佳的弟子萧无瑕继承大业,但这么多年来,教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是不是怕人发现你容貌普通,是平无伤找来顶替冒充的?”

平无伤怒道:“左护法是指我平无伤废真立伪,把持教务吗?!”

霍宣大喇喇道:“不敢,但请教主给教众们一个交待,也好安众心。”

苏俊缓缓站起,眼神扫过殿内诸人:“还有人要本教主给一个交待的吗?有的话,就都站到左护法身后去。”

殿内之人不由纷纷互望,身形移动间,霍宣身后聚集了二百余人,其余人均站在右护法萧荪身后。

霍宣缓缓道:“教主如果不敢以真容示人,那么就请教主演示几招‘星月剑法’或是‘逐星追月’的轻功身法,我等也好心服。”

平无伤立于阶前,语气森严:“大胆!教主威严岂是你能冒犯的!”

霍宣身形慢慢后退,拔出身后长剑:“教主一不敢以真容示人,二不能演示只有历代教主才会的绝学,那就休怪属下生疑,不服从号令了!”

苏俊冷冷一笑:“你待怎样?!”

霍宣转身面向教众,大声道:“各位,此人冒充教主,被平无伤所挟持,还请各位听霍某一言,不要受平无伤的迷惑,还真正的萧教主一个公道!”说罢,他猛然长啸一声,随着他的声音,殿外忽涌入上千人,呼喝之声大作:“平无伤谋逆作乱,速纳命来!”“擒拿假教主!”

殿内之人来不及反应,涌入的人越来越多,平无伤面色剧变,闪于苏俊身前:“霍宣,你要犯上作乱吗?!”

霍宣冷笑道:“犯上作乱的是你吧,平无伤!”

二人这番对话的功夫,殿内形势大乱。霍宣身后之人与涌进来的数千人手持兵刃,与右护法萧荪身后数百人激战在了一起。

平无伤似是有些紧张,回头道:“教主,形势不妙,咱们先撤。”

苏俊点了点头,迅速奔下石阶,与平无伤一起向殿后奔去。霍宣大声道:“逆贼哪里走?!”与涌入殿中一人互望一眼,剑气闪烁,将右护法萧荪等人步步逼退。数千人边呐喊,边往殿后追去。

苏俊与平叔奔出圣殿后堂,右护法萧荪追了上来:“教主,你先走,我们顶住,霍宣只怕是勾结了官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俊正待说话,霍宣已领着数千人追了出来。苏俊将萧荪一拉:“一起走!”三人迅速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寒冬的夜晚,冰气袭骨。

卫昭戴着人皮面具,默默静坐,闭目不语。观心静气间,一双眼眸浮现在心灵深处,那般澄静,那般温柔。

他在心中默念:姐姐,你保佑无瑕,肃清内贼,得定大局,接掌族内大权,来年天下大乱,我族能借机立国,从此摆脱屈辱命运,再不做贱奴野夷!

苏颜立于他身侧,大气都不敢出,眼前这人,仿若地狱中步出的幽灵,散发着森森杀气,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拜伏于他的脚底,心甘情愿被他奴役,受他驱使。

卫昭缓缓睁开双眼:“来了!”

苏颜用心听了片刻,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叹服间,程盈盈带着数人奔入林间,躬身道:“教主,大都司的人已到了。”

卫昭站起,他森厉的眼神让众人齐齐低头,他望向桐枫河,缓缓道:“等苏俊一到,就都按计划行事吧。”

“是!”

夜色下,苏俊与平叔、萧荪等人发力急奔于山野。

霍宣率众猛追,奔走间,他身边一人道:“霍护法,你确定无疑,此人是真正的萧无瑕?”

霍宣点了点头:“圣印无假,此印是教主随身携带,而且此人以前出来过几次,虽每次都戴着面具,但身形声音均无疑问,谷将军请放心。”

王朗手下副将谷祥微笑道:“如此甚好,此次若能将真的萧无瑕擒到,霍护法得登教主宝座,从此不再与朝廷为敌,我家将军也好向皇上有个交代。”

霍宣得意笑道:“一切还仰仗谷将军。”

二人说话间,脚步并不放缓,率着数千官兵死死缀住前面奔逃的三人。

雪夜中,这数千人追逐呐喊声震破夜空,卫昭嘴角轻勾:“族长也快要到了吧?”

苏颜正待答话,苏俊三人已奔至澜石渡的石碑前,月色下的桐枫河,尚未彻底冰封,河面上碎冰缓缓移动,如同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洞,时刻准备吞噬人的性命。

苏俊三人靠住石碑,转过身来,缓缓抽出兵刃,冷目注视着逐步包围过来的数千人马。

霍宣笑得有些畅然:“萧教主,我劝你还是自行了断罢,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苏俊手中寒光一闪,剑气宛如雷霆般轰然卷过,激起飞雪漫天,霍宣与谷祥有些睁不开眼,齐齐后退数步,苏俊与平无伤、萧荪沿桐枫河急奔。

奔出数百步,河边的树林里涌出上千人,将苏俊三人护住,杀声四起,激战渐烈。

霍宣认得来援之人竟是本族大都司的人马,与谷祥对望一眼,均觉有些不妥。来不及细想,河岸火光大盛,一条火龙蜿蜒而来,竟似有数千之众。当先数人大呼道:“少族长在哪里?贼人休得伤害少族长!”

一五十出头的老者奔于众人之前,满面焦虑之色:“风儿,你在哪里?阿爸救你来了!”

霍宣认出此人是月落族族长木黎,愣神间,只听激斗场中有人高呼:“族长,快来救少族主,我们顶不住了!”

木黎大惊,他子嗣凄凉,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数日前,儿子的生母乌雅要带他回家探望外母,他派了数百人随行保护。不料今日传来恶讯,朝廷派出重兵,欲掳走宝贝儿子,以挟制自己铲除星月教。急怒下,他匆匆带了三千余人追来澜石渡。

此刻听得儿子危在旦夕,依稀听到爱妾乌雅的惊呼声,他心神大乱,脚步踉跄,带着部众杀向河边的数千官兵。

左护法霍宣隐觉形势不妙,谷祥却另有打算。他本意是想借霍宣作乱之机,立下铲除星月教的奇功。此刻见月落族长竟也到场,便起了混水摸鱼、借刀杀人之念,他知月落一族若是族长身亡,少族长年幼,星月教倾覆,将陷入混乱之中,这正是朝廷求之不得的局面。自己若能立下此功,说不定能―――

他嘿嘿一笑:“木族长要干涉我们清剿逆贼,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将手一挥,身后观战的两千余名官兵也压了上去。

木黎在战场中左冲右突,大声呼道:“风儿!乌雅!你们在哪里?!”

火光中,杀声震天,直搅苍穹。刀剑相交之声铺天盖地,木黎越发心焦,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容,忙道:“平兄,你怎么也在这里?见到我儿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