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也是“砰砰”乱跳,挤到跟前,才发现颍水里什么都没有了!马新社的尸体固然不见了,那些不计其数的泥鳅也一条不剩。

弘德傻了眼。

“瞅瞅你,都怨你磨蹭!”弘德埋怨我道:“这啥球都没啦!”

“没啦才好,你要是来早了瞅见那场面,乖乖,吓死你个兔崽子!”人群里突然传出个大嗓门,我和弘德循声看的时候,只见正是蒋赫地,在众村民的簇拥丛中,坐在地上,吐沫横飞的给众人喷:“你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哪里像老子?老子上知鸟语,下知兽言!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猪圈里拱的,只要叫唤,老子都知道它们说啥!那泥鳅就告诉我说:‘老蒋啊,我死的冤啊,你知道我是谁不?我是马新跃啊!我活着的时候腿瘸脸歪,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谁知道娶的是潘金莲,嫁进来要谋害亲夫啊!可恨我那兄弟不是武二郎,竟是个黑心烂肚肠的西门庆,害了我命,谋了嫂身……”

蒋赫地那像是唱戏词似的,偏偏村民们还听得入神,吓得一愣一愣的。有人还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汪亚看着怪静的,谁知道是这么恶毒个娘儿们!死了也真不亏!”

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那汪亚竟然也已经死了!

可是汪亚是怎么死的?

尸体又去了哪里?

我有心想问蒋赫地,蒋赫地却喷上了瘾,道:“……那泥鳅说哇,我死了以后,苦啊,一缕冤魂无处容身,飘啊飘啊,飘到了阴曹地府,撞见了牛头马面,他们就带着我去见了十殿阎君,第五殿的阎王爷见我可怜,就说,马新跃啊,我知道你生的可怜,死得冤枉,所以叫你变成泥鳅回去,吃你兄弟的肉报仇,你可愿意……”

我听得汗流浃背,生怕这老爷子吹牛上瘾,说多了穿帮,连忙道:“蒋大伯,该回家吃饭了!”

“滚蛋!”蒋赫地毫不客气的骂我一句。

众人哄笑。我正觉得脸惭,恰瞧见蒋明义挤了进来,喊道:“爹,回家吃饭!明瑶说你再不回去,就别回去了!”

蒋赫地听见,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冲众村民挥手道:“散了,散了!”

有人嚷道:“蒋先生怕闺女啊!”

“放你娘的拐弯抹角屁!”蒋赫地骂道:“老子是心疼闺女!”

“哈哈……”听蒋赫地骂的粗俗,众人都笑。

蒋赫地伸手指指村民,道:“都记好啊,以后别干点子丧天良的事儿!人在干,天在看!那些**的,不孝的,偷偷摸摸打砸抢的,泥鳅都敢吃你们!谁要是告我老封建,死迷信就去告我去!老子可不怕,你们今儿都亲眼瞅见那泥鳅是咋吃人的!”

众村民见蒋赫地满脸严肃,都唯唯诺诺。蒋家父子走了,众村民仍旧是围着河边,久久不散。

第188章 怨来如此(六)

见蒋家父子要走远了,我和弘德连忙跟上。

蒋赫地翻了翻白眼道:“你们俩跟着老子弄啥哩?老子现在看见陈家的小兔崽子们就他娘的烦!”

蒋明义回头朝我们俩挤眉弄眼,示意我和弘德别把这话放在心上。

弘德脸皮厚,赔笑道:“蒋大伯,我娘得罪您了,我可没得罪您呐!您烦我啥?”

蒋赫地道:“你不是曾子娥生的啊?”

弘德“嘿嘿”道:“好男不跟女斗,蒋大伯要是一直跟俺娘一般见识,那不就跟妇女一样了?”

“就你这兔崽子嘴滑!”蒋赫地也不是真的烦我和弘德,不过是骂几句发发牢骚而已。嘴瘾过了之后,便正经起来,道:“陈弘道来干啥哩我知道,你陈弘德跟着干啥?”

弘德道:“大伯啊,你讲讲泥鳅吃人的事儿呗!”

蒋赫地道:“陈弘道没跟你讲?”

“就说了马新社,我巴巴的来瞅稀奇,结果啥都没有了!”弘德道:“泥鳅呢?”

“就你那胆子?”蒋赫地道:“说了怕吓着你!”

弘德道:“有您在,我怕啥?”

蒋赫地道:“明义,你跟他讲。”

蒋明义走路甚急,说话也快,嘴里道:“有啥好说的……就是前半晌,水边聚了一群人,都吓得不轻,有人来叫我爹了,有人去叫马新社他爹了。我们到的时候,马新社一家也都到齐了,那时候刚刚晌午头。吓人的事儿出了!那个汪亚,就马新社现在的媳妇儿,在水边站得好好的,那水里的泥鳅原本也游的好好的,突然就都蹿了起来,乖乖,那是有好几百条啊,呼啦一下全糊在汪亚身上了!好家伙,谁见过泥鳅从水里跳出来扑人咬的?!大家伙发一声喊,全都往后面跑!只剩那汪亚尖叫起来:“是我对不住马新跃,是我把他哄到水边,是我把他推下了水,淹死了他!是我逼着马新社娶了我!报应!报应!嗬嗬……‘那娘儿们神经病似的笑着喊着哭着叫唤着,人噗通就掉水里了,一眨眼的功夫,她的人,连带马新社的尸骨,全被泥鳅啃光了!俩人连渣滓都不剩!吃完了他们俩,那些泥鳅就都散了……岸边的人啊,眼睁睁的瞅着,可全都吓颓了!马新社的爹娘,当场都厥过去了!”

此时天色渐渐发昏,已经是傍晚了,四周黑沉沉的,叶落风凉。

蒋明义的话说得可怕,弘德吓得哆嗦,我心中也是颤动:人心竟如此可怕!那个汪亚,我是没见过一面,可蒋明义和今天的村民都说她静,但谁能料到,这样一个女人,心却毒如蛇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汪亚今天说的话,该是她临死前吐露的真言。老爹相过马新社,断言他手上没有人命,看来不差。那马新跃是被汪亚骗到水边又推下河里害死的,马新社是知**,不但隐忍不发,还娶了汪亚,最终也得了个惨死的结果!可见为兄弟者不义,为人者不仁,为男人者**是个什么下场。

蒋赫地道:“那个汪亚不愿意嫁给一个脸上有胎记的瘸子,可又像嫁到舒坦户里,所以故意**马新社,俩人弄了那龌龊事儿,然后又用那事儿要挟马新社,逼得马新社不得不娶她进门!马新社应了她,她才敢动手去害马新跃,虽说马新跃不是马新社亲手杀的,可也差不离。唉……这马新社也是脑子里进屎了……”

我心中暗想:马新社结了婚之后,一直不愿意回家,天天在外面浪荡,与其说是讨厌汪亚,不如说是也怕汪亚害了他自己?那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睡在枕边,谁不害怕?

弘德突然打了个寒噤,紧了紧衣领子,道:“***,我还跟那个马新社睡了一个**!早知道他能死真早,打死我都不和他玩儿!真是晦气!都怨老爹!”

蒋明义道:“老二啊,马新社死得惨啊,冤魂还没走远呢,你这么说他,他要是回来找你……”

“别,别!”弘德连忙截住蒋明义的话,道:“哥啊,老二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

“不是我吓唬你!”蒋明义道:“就你那成天色眯眯的样子,不改一改,说不定哪天就跟马新社一个下场了!”

“咋可能,我——哎,不对啊!”弘德诧异道:“我啥时候色眯眯了?”

蒋明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人家可都对我说了!”

“谁啊!?”弘德看向了我,我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

蒋明义突然得意起来,道:“阿罗啊,还记得不?”

“阿罗?!”弘德吃了一惊,道:“你见过阿罗?!”

蒋明义更加得意,道:“何止见过,现在就在俺家里待着呢!我们言语投机,性情相近,那可真是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她啊,就说你是色眯眯的样子!”

弘德愤愤道:“哎,这个阿罗,背后说人闲话——不是,她啥时候来禹都了?我咋不知道?”

蒋明义道:“昨儿个夜里来的,先见的你哥和你爹。咋?弘道没跟你说?”

弘德拿眼看我,我说:“是来了,忘了告诉你了。”

弘德道:“哥你就成心!”

我确实是成心不告诉弘德的,这家伙心思太活络,在太湖的时候就打阿罗的主意,如果告诉他阿罗到了禹都,不定这家伙想什么歪主意。阿罗不是一般的女人,跟弘德并非一路,还是少有些交集为好。

不过弘德此时听说,已经泛了醋意,当下朝蒋明义嘲讽道:“我的蒋哥哥啊,瞧你那样子,是喜欢人家阿罗?”

“胡说!”蒋明义一下子涨红了脸。

弘德冷笑道:“那你热的跟泥儿似的?”

蒋明义结结巴巴道:“阿,阿罗是我家的客人,我,我能不热心?她,她跟明瑶是好朋友……”

“热就热呗!咋了?”蒋赫地突然插言道:“我看那妮子不错,明义你要是有本事,就娶了她!”

“……”弘德和蒋明义一起瞠目结舌,连我也吓了一跳。

我隐隐感觉到,蒋明义是有喜欢阿罗的迹象,可是没想到蒋赫地也这般热乎!

这可真是……想起阿罗那古怪刁横的样子,再想想蒋明义这老实滑稽的样子,他们两个……我在心中不由得暗笑起来。

“这河里的泥鳅,以后估计是没人吃了……”蒋赫地意味深长的嘟囔了这么一句话。

已到了蒋家大门跟前,蒋赫地止住脚步,回过身来,道:“俩兔崽子,事儿都听完了,还不赶紧滚蛋回家去?”

弘德看了我一眼,又笑嘻嘻的对蒋赫地说道:“大伯,都到门前了,还不让到家里喝口汤去?”

“想里美!”蒋赫地道:“家里筷子少,碗也不够!”

弘德道:“那我们看着你们喝汤,我们自己不喝。”

“那也不中。”蒋赫地道:“有你们在,倒胃口!赶紧滚蛋!”

弘德道:“我见见老朋友总行?”

“更不中了!”蒋赫地道:“阿罗以后就是蒋家的儿媳妇,那是你的嫂子。”

弘德气急:“你这也忒……”

我忍不住说道:“蒋伯父,我想见见明瑶。”

蒋赫地道:“她一脸疤,没啥好见的。”

我心中暗恼,不由得提高了强调,道:“我又没说过她!我也没嫌过她!你做长辈的,不能这么老刁难我!”

蒋赫地瞪眼道:“你性啥哩?你再冲我叫唤一句试试!?”

我怒气也上来了,大声道:“我再说两句怎么着?!你不能老刁难我!你就是不能刁难我!”

蒋家父子和弘德都愣住了,弘德赶紧拉拉我衣服,低声道:“哥……”蒋明义也连忙冲我使眼色,道:“弘道啊,你赶紧回家,明瑶正忙着哩。”

蒋赫地使劲儿的瞪着我,我也瞪着他,眼睛连眨都不眨,毫不退让。

我听见老黑已经在院子里叫唤起来,明瑶应该也听见了我的声音,她肯定会出来的。

“好小子。”蒋赫地的脸上突然堆了笑意,说道:“你还真不是个孬种,是个犟筋啊!不过老子就喜欢犟筋!老子不生你的气了,你回家去。”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骨子里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见蒋赫地如此,我也软了下来,道:“大伯,我是有东西要明瑶看看。”

“我也不是故意刁难你。”蒋赫地道:“明瑶自己说了不再见你。”

我吃了一惊,道:“你,你坑人!明瑶不会的!”

“真的。”蒋明义也说:“我妹子昨儿夜里回来以后说的,我也听见了。”

“我不信!”我急道:“昨天夜里我们还好好的!她,她怎么会突然说不见我了!?”

“那谁知道?女孩子家家跟孩子似的,就是这样,说变就变!”蒋赫地道:“你自己想想,你在门口喊了半天了,明瑶能听不见?听见了她咋不出来?她就是不想见你啦!”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刹那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89章 中山之狼(一)

弘德也急了:“不可能啊!明瑶姐为啥不理我大哥了?就因为我娘?我娘是我娘,我哥是我哥!明瑶姐通情达理,也不是那小性的人啊!”

“走,走!”蒋赫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我闺女啊,那是想通了,不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明瑶!明瑶!”我朝院子里冲了过去,却被蒋赫地一把攥住衣领,我大声喊道:“我是陈弘道!我给你带东西来了,你快出来看看!你肯定会喜欢的!”

蒋赫地勃然变色道:“别叫唤了!没来由在村儿里坏了我闺女的名声!赶紧走,要不我真翻脸了!”

蒋明义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弘道啊,先回去。”

我呆呆的看着蒋明义,蒋明义却已转身打开院门,随蒋赫地进去了。我瞧见院中老黑在欢快的蹦跶,屋子里灯光闪烁,似有人影晃动,我不由自主的要往院中迈步进去,那院子大门却“砰”的一声闭上了。

刹那间,我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凉作一团。

“呸!”弘德朝蒋家大门上吐了口浓痰,道:“鳖样子!”转过身来拉着我道:“哥,咱走。”

我没有吭声。

弘德道:“明瑶姐要是稀罕你,早晚都会再找你,要是不稀罕你,你站在人家门口不是成心膈应人?”

听到这话,我忽然有了些精神,“嗯”了声,跟弘德一道走了。

路上,弘德絮絮叨叨的嘟囔着,一会儿说明瑶的好,一会儿蒋赫地的赖,一会儿又说蒋明义不是东西,一会儿又说阿罗不够义气……突然间闭了嘴,喊道:“爹?!”

我猛然抬头,看见老爹推着自行车正站在大路口。

“背后又说三道四?!”老爹瞪着弘德。

弘德道:“是蒋家太不是东西!”遂把刚才的事情给老爹说了一遍。

老爹沉默了片刻,瞧了我几眼,道:“明瑶那闺女,不是没来由说变就变的人。这其中必有缘故,可能暂时不便说,等等再看看。不过虽然不能专门给你们两个出相,可大眼一瞟,还是能瞅出来你们是有夫妻相的。”

弘德道:“老爹要说有夫妻相,那就肯定有夫妻相了!再说了,曹步廊不还给你们下了和合偶的厌嘛!”

我听得心中稍宽,老爹却诧异道:“和合偶?怎么回事?”

弘德道:“曹步廊给我大哥和明瑶姐做了一对木偶,用了厌胜术,能叫他们俩百年好合的!”

我把和合偶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老爹,老爹一言不发的看了片刻,翻到脚底的时候,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目光锋锐的扫向我,语气生硬道:“他怎么知道你和明瑶的生辰八字!?”

“他问我的,我说了我大哥的。”弘德道:“明瑶姐的肯定是我大哥说的了。”

老爹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他还问谁的了?”

弘德道:“还问您和娘的了,说要给你们下长寿的厌……”

老爹嘶声道:“你也说了?”

弘德“嘿嘿”笑道:“我记得清楚着呢!他还夸我孝——”

“啪!”

弘德的话还没说完,脸上早挨了一巴掌,顿时呆如木鸡!老爹满脸狞色,厉声道:“混账东西,我把你的舌头给剁了!”

我这才彻底从明瑶的事情中缓过神来,惊道:“爹,怎,怎么了?”

“两个蠢货!”老爹气急败坏的指着我和弘德,道:“我告诉过你们,不能要他的东西,你们两个记到哪儿了?咹!?”

我惊慌道:“他,他,我们以为他是好意……”

“猪!”老爹盛怒道:“还磨蹭什么?!回家!”

老爹双手拧着“和合偶”,作势要将其磋碎,我连忙拦住道:“爹,你干什么?”

老爹道:“怎么,你还要留着这个东西?!”

我道:“曹步廊未必不是好意啊!”

老爹怒道:“亏你还走了趟江湖,连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都没学到!”

我道:“曹步廊被仇人追杀,咱们收留了他,他做一个木偶给我,不算什么?”

老爹道:“那中山狼要吃东郭先生怎么讲?!曹步廊不是秉性良善之辈,他是厌胜门出来的会道门余孽!”

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收留他?这不是引狼入室?”

“你懂什么!?”老爹的吐沫星子几乎溅到我的脸上:“他如果出了陈家村,还有什么好路走么?!要么是随同会道门余孽进了异五行,要么是被异五行所害!我收留他,是保他,也是看管他!”

“您把木偶还我。”我道:“确定了曹步廊真是歹意,您再毁了它不晚。坏人也能变好,反正我觉得曹步廊是好意。”

“你——”老爹伸手就要打我,弘德在旁边小声嘟囔道:“明瑶姐都不见我哥了,您就不能给我哥留个念想啊……”

老爹听见这话,把手放了下来,木偶也塞回我的怀中,“哼”了一声,冷冷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走!”

老爹骑上自行车把轮子蹬得飞快,我收了木偶,拽上弘德跟着跑。

过不多时,弘德体力便已不支,亏得路途并不太远,拖拖拉拉总算是到了家。一进大门,弘德就瘫在地上喘了起来。

老爹停了车子,便进东院,我紧跟着过去。

院子里没人,屋子里无亮,曹步廊显然还没有回来。

弘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叉着腰移了过来,中气不足的喊道:“曹,曹步廊!”

“闭嘴!”老爹喝道:“瞎叫唤什么?!”扭头一眼瞥见了摆放在石桌上的《厌胜经》,脸色稍稍异样,“咦”了声,问我道:“他人呢?!”

我道:“他说在家里闷得慌,后半晌到村子里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老爹满脸狐疑,低声沉吟道:“曹步廊不怕老七么?”

我道:“我特意去跟七叔说了,让他不要限制曹步廊。”

老爹怔了怔,突然间脸色大变,道了声:“不好!”随即伸手指着我道:“你真是,你真是——两个破木偶就能把你给收买了!你居然还特意跟老七去……我——”

老爹气的说不出话来,我又是惶恐又是不解,道:“爹,他只是去转转,这没有什么不妥啊。”

“转转?”老爹大声道:“他已经跑了!”

“跑了?”我惊愕道:“他,他为什么要跑?”

老爹道:“难道一辈子住在你的家里?!”

我道:“他不怕那些追杀他的人了?”

老爹不回答,看着我冷笑不止。

我惶恐无地,道:“爹,您笑什么?”

老爹道:“我笑你浑身上下实在的不透气!我笑你被人了还得给人数钱!你没瞧见桌子上放着《厌胜经》么?!他留书在这里是做什么?!”

“他,他落在这里了。”我心中突然一喜,道:“对啊,他的典籍还在这里,不正说明他没有跑?他肯定还会回来的。”

“回来?”老爹又是一阵冷笑:“这本书是假的!”

我大惊:“假的?!”

老爹道:“你自己去翻翻!”

我急忙上前,伸手拿起那《厌胜经》,从中翻开,里面竟是新纸,纸上空白无一字!我浑身一阵,脊背上凉风飕飕,慌忙又翻了几页,只见其中页页空白!竟然真的是假的!

“哥……”弘德走到近前来,也瞧见了空白的书页,惊道:“这个货,还真是个赖种啊!”

这一刹那,我终于醒悟——那曹步廊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昨天夜里,他趁着我和老爹不在家中,从弘德那里套出了我和明瑶的事情,然后连夜做了“和合偶”,在今天白日,老爹上班之时,他把“和合偶”交给了我,并以此讨好,令我放松警惕。而后,他在不经意间对我说起住的憋屈,想在村子里随意走动,我自然同意,并且还心甘情愿的去替他在陈汉礼那里说情,好叫他无拘无束!

而这本假的《厌胜经》也是他故意留在石桌上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看见,并误以为“既然典籍在此,人肯定还会回来”——他断定我不会发现这本假书的秘密,因为他在此之前已经三番五次用言语试探过我,知道我对他的“飞钉术”和“厌胜术”毫无兴趣,根本不会去翻看这本书。

此人心思缜密,用意却龌龊,一步步下好了套,专等我去钻,而我竟愚蠢的全都钻了进去!

我这样信任他,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好似个木偶,被他提着线操纵,那感觉,真真是叫人恼怒至极!

“爹啊……”弘德道:“跑了就跑了,在外面叫人打死弄死去球,管他哩?入了邪教不是也有政府收拾他么。”

“你们两个还里迷着呢!”老爹道:“他如果是单纯要跑,问我和你娘的生辰八字干什么?!真当是要我们长寿呐?!”

弘德惊疑道:“那他是要干啥?”

“干啥?”老爹恨恨道:“一来嫁祸,二来威逼!”

我和弘德面面相觑,弘德道:“这从哪儿说起啊?”

第190章 中山之狼(二)

曹步廊逃便逃了,至多算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可老爹口中的“嫁祸”与“威逼”云云,从何说起?

“他的同门师兄弟如果有《厌胜经》的话,会来求他入伙吗?”老爹道:“厌胜门的余孽追杀他,无非是想夺了《厌胜经》,用其中的法门。”

我和弘德都点头称是。

老爹道:“曹步廊留一本假书在咱们家里,出去之后要是遇到厌胜门的余孽,肯定会说《厌胜经》在陈家村,这就叫嫁祸。而真的《厌胜经》,他应该已经毁掉了,因为没有什么比记在心里更牢靠。厌胜门的余孽找不到《厌胜经》便不会杀他,要找到《厌胜经》则必须与麻衣陈家为敌,从此以后曹步廊安全了,可陈家村的麻烦却无穷无尽了!”

“这不能?”弘德道:“曹步廊说《厌胜经》在咱们家里,别人会信吗?”

老爹道:“正人君子不信,趋利若骛者信。那帮人是什么东西?在曹步廊身上找不到《厌胜经》,又知道曹步廊在陈家村住过,怎么会不信?”

“咱们也有嘴啊!”弘德道:“难道咱们不会说曹步廊留的书是假的么?这本假书就是证据啊!”

老爹道:“他问了我和你娘的生辰八字,又知道你大哥和明瑶的生辰八字,以此便可以暗中动些手脚,给我们下厌做祟!咱们想要安生的话,就得乖乖对别人承认了是咱们吞没了《厌胜经》。这就是威逼!”

“这……”弘德道:“爹,你会不会想多了?”

我也对老爹的话半信半疑,曹步廊应该是真的跑了,可是“嫁祸”、“威逼”应该还不至于?

“江湖险恶,风急浪高,处处藏凶,人心也是一样。”老爹道:“你们就等着瞧……”

听老爹说着话,我不觉已经把那本假书翻到最后一页了,突然看见后封皮上满满的都是字迹,连忙跑到屋中取灯照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承蒙收留避祸,万分感激。然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且神断先生多有嫌疑之心,也不乏设防监视之举,故曹某常感若有芒刺在背,须设计脱身。江湖险恶,歹徒猖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曹某有典籍在手,难绝宵小恶念,恐遭毒手,故设计须完全。今已获悉神断夫妇四柱八字,又于屋舍之中取得神断夫妇衣物碎片及脱发若干,午后曹某亦当设法寻隙入陈家村祖坟取土,届时便可以厌胜术造偶人一双傍身。若神断先生与人言说《厌胜经》在陈家村,则此一双偶人只是寻常偶人罢了。以神断先生之能,以麻衣陈家之力,当无惧寻隙宵小者也。弘道小哥,宅心仁厚,为人至诚,曹某此举,多有得罪,心亦不安,所造’和合偶‘乃是好意,恭祝与蒋家情好日密。”

最后一行,只留着三个字——曹步廊!

我的脑海中顿时嗡嗡乱响成一片,彻底的懵了!

刚才,我虽然有些怨恨曹步廊愚弄我,可对他到底还有些体谅,甚至认为是老爹把人想的太坏了,但眼下,这些留言却证明老爹所说全然属实!

曹步廊暗中取了老爹和娘的衣服碎片,又捡取了老爹和娘脱落的头发,从弘德口中套取了生辰八字,以此为材料木偶下厌!他的目的不是弘德所说的为我爹娘增寿,而是要威胁老爹要对外宣称《厌胜经》已经落入麻衣陈家之手,好叫那些厌胜门的余孽对付陈家村,与麻衣陈家拼个死活,他则趁机安身立命!他甚至还要去陈家的祖坟里取土以增加厌胜术的效力!而他能去到陈家村祖坟,却是拜我所赐!因为我特意嘱咐了陈汉礼不要限制曹步廊的行动!我真是天底下最最愚蠢的人!

弘德也凑过来看了假《厌胜经》后封皮上的留言,吓得脸色惨白,作声不得。

老爹取过书,看了一遍,却松了口气,道:“还是不出我所料。”

我“噗通”跪倒,伏地道:“爹,儿子错了,请您责罚!”

弘德见状,也连忙跪下,磕头道:“爹啊,话都是我说的,祸也都是我闯的!我是实在想不到曹步廊是个中山狼啊!他说要给您和娘祈福长寿,我也是想着尽尽孝心,他又说要妥妥的把哥和明瑶姐弄成一对儿,我也是想着能帮我的好哥哥分忧,谁成想他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赖种啊!坑死我了!现在说啥也都晚了,爹啊,您把我的舌头割了!就是割的时候留心点,给我闪一小截,这样吃饭的时候还能稍微尝点味儿……”

我本来是惊怒交加,惶恐内疚兼具,被弘德这一说,弄得心情全无,严肃的气氛也一扫而尽。老爹骂道:“你的舌头上全是膙子,刀割不烂,斧剁不开!滚起来!”

弘德“嘿嘿”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来拉我,我不起来,弘德道:“哥啊,起来,要不然我还得陪你一起跪……”

老爹叹道:“老二啊,你真是个没皮没脸、没心没肺的货材——弘道,你起来,这事情不怪你们。曹步廊是积年的江湖,他设局诓人的时候,不要说你们了,就连我都还在念三字经呐!你们也是想尽尽孝心,一番好意啊——快起来!大错已成,现在要想想对策!”

我本来没脸起来,听老爹说道要想对策,便起来了。我从怀里掏出和合偶,递给老爹,道:“现在我知道曹步廊是坏人了,这东西我不要了,您毁了。”

老爹并没有接,而是道:“曹步廊对你倒是一番好意,这一对和合偶你还是留着。”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瞎话?”弘德道:“你们看,昨儿个明瑶姐和哥还是好好的,今儿就闹分离了!这中间不刚好是曹步廊造了和合偶嘛!要我说啊,那就是曹步廊咒的!”

“都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了,曹步廊没必要说瞎话。”老爹道:“和合偶还是留着,做的挺精细的。明瑶的事情,我看另有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