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紧张地瞪大眼睛。

叶森然勾起嘴角,替何平略调整下安全带,然后开车。

何平发誓,看见他眼角含笑。

“去哪里?回家还是…”去喝杯?

“麻烦你送我进公司一趟。”何平当机立断。

被叶森然送回家,估计等着她的将是三堂会审。

一点也不浪漫呵,叶森然在心中叹息,进而失笑,他自己又何尝浪漫呢?

驱车到朗梵大酒店,叶森然陪何平上电梯。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何平想到暂时充做办公室的套房中的八卦男女看见叶森然后的反应,立刻觉得头疼万分。

叶森然垂下眼睫,“我只是想送到门口,如果会给带来不便——”

语气失落,态度谦卑。

何平一时不太适应这样的叶森然,所以没看见他嘴角眉梢的笑纹。

“那谢谢你了。”

电梯停在何平所在套房的VIP楼层,两人从电梯中一前一后走出来。

“…好英俊…阿汤哥算什么?…比基诺•里维斯还帅…”

何平隐隐听见楼层接待在同人讲电话,声音不高,但在静谧的VIP楼层的楼道里,还是能听清楚七八分。

何平忍不住,微微地蹙眉。

这个形容,听起来,恁地耳熟。

只是没来得及细想,楼层接待已经看见何平同身后的叶森然,连忙放下电话。

“何小姐,叶先生。”

何平微笑,“我的同事还在房间里吗?”

“他们都在,何小姐。”楼层接待觑了一眼老板,貌似心情不错的样子,希望不会被老板收拾。

叶森然挑眉,看了一眼胆战心惊的楼层接待,同何平一起往前走。

走到何平租用的套房门前,何平按响门铃,然后对叶森然道谢。

“谢谢你送我上来,我今天…很开心。”抛开那些吻,和他关于“一见钟情”的宣言,的确过得相当愉快。

叶森然轻笑,他当然知道何平言下真意。

套房的门,恰在这时,向内蓦地打开。

“哦…我的女神…我的缪思…我亲爱的和平…”一管好听的,低沉醇厚的男中音,夸张地念道,一个身材颀长健美,穿着英伦风格红白条纹V领紧身毛衣,灰色直管长裤的男子从门内扑出来,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何平,“我可爱的小鸽子,就像朵美丽的,含苞待放的白山茶…”

何平有点噩梦成真的感觉,不得不伸手,努力地,推开一点来人。

叶森然的眼,蓦然暗沉冷鸷。

来人高大俊美,有一头乌黑得近乎发蓝的,微微卷曲的头发,浓眉如墨,眼眸碧蓝如洗,仿佛爱琴海上的空,不含一丝杂质,挺直的鼻梁下,是菲薄然则线条饱满的双唇。整个人看起来,似是活着的,穿上衣服的掷石的大卫。

“Romy,你来了。”何平有些无力地,陈述。

“是的,和平亲爱的,我来了。”俊美的Romy唇边带笑,“你不欢迎我吗,亲爱的和平?”

“何平,我们请客人到房间里话,站在门口,不是待客之道。”叶森然伸出手,握住何平的肩膀,对上Romy的蓝眼。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铮然做响。

29.纯属误会![VIP]

何平有些头疼地埋坐在沙发里,看着以主人自居和以朋友自居的叶森然与Romy两人,姿态绅士,言语含锋地你来我往。

型男同御姐全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作壁上观。

只有全职小妹悄悄潜伏到何平身后,好奇心无可抑制。

“何小姐,透露一下,他们两人里谁胜算大一些?是洋将,还是叶少?”

何平伸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太息,究竟是谁把她现在的住处透露给Romy的?

如果两年前她知道,Romy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当时还会不会那样做?

何平看着Romy刀削斧凿雕刻般的侧面,想起两年前,秋日午后,同罗米•罗森伯格的初见。

那是一个极平常的午后,整个曼哈顿上城在繁华忙碌中,透出一丝淡淡的疲惫。

何平坐在祖父留给的古董店渊夏斋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古董店小小的,面积并不大,雕花木门,刻花小轩窗,光线自格花间透进来,照得铺着青砖的地面班驳绚烂。室内光线柔和,空气中仿佛浮动着来自过去千百年来的轻尘,让人不自禁放轻脚步,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那些依附在古物上的精魂。

如许一间小小古董店,在高楼林立,人潮永远行色匆匆的曼哈顿上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渊夏斋是祖父五十年代辗转从台湾来到纽约时,倾尽其所有积蓄所开。彼时正是二战之后,经济迅速发展,不少华人也移民美国,寻找他们的自由国度之梦。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传家古董需要典当脱手。他们大多不相信洋人开的当铺或者古董店,经人介绍,口耳相传,都喜欢到祖父开的古董店来脱手物什。明清瓷器古董字画珠玉饰品…源源不绝。

祖父于生意上,从来光明磊落,固然要从中牟利,却决不刻意压价盘剥,也肯让卖家寄售,只收取少量佣金。

是以祖父在华人乃至整个收藏界的人缘口碑极佳,生意一直颇好。

只是祖父年纪大,生活无忧,无意再管理爿生意,便把何平叫到跟前。

“平平,以后,渊夏斋的事,就全交给你了,你思量着办罢。若真的无意此道,索性就把店关,爷爷的积蓄,养我们老少三人,供吃穿用度,总还绰绰有余。”

丽莲也微笑着鼓励何平,“祖望和我已经立遗嘱,这一切以后都是的你,你早点接手,也是好的。”

何平连连摆手,她始终是一个学文科的女孩子,虽然在祖父的建议下,也辅修了珠宝鉴定与设计,但毕竟不是她的主业——她没有经验。

祖父微笑,“做古玩古董的人,都是花钱买经验的。倘使你没有上当受骗过,你永远也不会区分真正的古物和赝品之间微妙的区别。去去去,放心大胆去做。我和里丽莲要乘王号邮轮环游世界,此地全权交由你处理了,我们相信你。”

两老说完,挥一挥衣袖,潇洒而去,当真再不管渊夏斋的一切事务。

何平硬着头皮,接过整爿生意。

单单看帐本,已经让何平叫苦连,好在有专业会计师每月前来替她作帐,否则何平相信自己绝对会疯掉。

因而当渊夏斋的门,被人由外而内地推开,挂在门上的小小铃铛,发出清脆的“玎玲”声响时,何平正坐在柜台后面,埋头恶补瓷器玉器的知识。

听见门铃响,何平将厚厚的珠宝鉴定书籍放进柜台下的收纳格里,抬起头。

然后,何平浑身一僵。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子,戴着一顶纽约扬基队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能看见一捧浓密得近似杂草的大胡子。穿着件一污浊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长风衣,衣领竖起,挡住两颊,肩上背着一只同样已经辩不出本来颜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背包,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

何平当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没有那么倒霉,被她碰到持枪抢劫罢?

纽约的治安不好,是举世闻名的,然则,抢便利超市,也比抢古董店多油水啊。何平在心里嘀咕。

渊夏斋很少有现金存放,一般交易都以支票支付。只有极个别卖家,要求现金交易,那么才会在交易日去银行提现款。

而这一天,店里并无任何现金交易。

且,店内的古董,多数并不是最值钱的,只是用以吸引游客的。

何平瞥了一眼安装在店内隐蔽处的摄像头,暗暗祈祷,这个人拿乐他要的东西,赶紧离开。

棒球帽环顾小小古董店,仿佛有些不满和难以置信,然后慢慢接近柜台。

何平的手,死死抠在柜台下沿的报警器上,只要这个男人稍微流露出一点歹意,她就会按下报警器,那些在电视电影里威风八面的NYPD,五分钟内就会赶过来。

棒球帽看着柜台里,眼睛大大仿佛如小鹿般的女孩子,有些犹豫不决。

何平觉得棒球帽一定也在人挣扎,究竟是抢还是不抢。

终于,棒球帽把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朝阿迪达斯运动背包伸去。

“我们店里没有现金,没有钻石,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你捞不到什么油水!我劝你还是立刻离开,我已经报警!”何平退后一步,捧起砖头一般又硬又厚的珠宝鉴定专业指导手册,护在胸前。

棒球帽男一愣,然后苦笑,慢慢拉开阿迪达斯运动背包的拉链,向何平展示里头的东西。

“我不是来打劫的,我是来卖古董的。”

阿迪达斯运动背包里,是一只乌木椭圆形珠宝盒,盒盖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变色龙,通身以各色宝石镶嵌而成,在店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烁华彩。

何平错愕地微张着嘴,Oh my God,她做什么?!

“你最好取消警报,警察很快就会来了。”棒球帽男很无奈地提醒何平。

“啊?噢噢——”何平这才恍然醒悟,赶紧摸起电话,打给警察局,取消报警。

“是是是,下次一定会确认之后再报警。”何平再三对着电话道歉,表示不该浪费警力和纳税人的钱。

棒球帽男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何平挂上电话,摘下头上的帽子,抓抓头发。

“我看上去,真的落魄得似一个抢劫犯?”

何平窘得一张脸红似关公,叠声对棒球帽男说对不起。

“没关系,女孩子个人看店,谨慎点总是好的。”棒球帽男倒反过来安慰何平。

何平还是深觉愧疚,她竟然会先入为主。

被好莱坞电影毒害了!

何平平复了一下情绪,为棒球帽倒杯君山银毫,将他延至店里待客的茶几前,两人落座。

“再一次,向您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容我介绍物品自己。我是此间老板,Peace He,何平。请问先生——”

“我是罗米•罗森伯格,目前是无名画家。”棒球帽男笑了笑,大胡子间露出一口白牙。

这解释了他污浊风衣的来历,何平觉得自己将羞愧而亡。

“听说,此间的店主,是一位老先生。”棒球帽男——罗米•罗森伯格。

“啊——那是我的祖父,他现在已经退休,此间现在由我主持。”

罗米•罗森伯格在喉间发出声低沉的叹息。

“真遗憾,听说他为人正直,于古董鉴定极有权威。”

啊,被人嫌弃了呵。何平苦笑。

“罗森伯格先生,虽然我不如祖父那么有经验,但只要可以,我一定全力为您服务。您不妨将您带来的东西先给我过过眼。”何平决定竭尽全力弥补自己刚才的卤莽造成的后果。

“谢谢,麻烦你了。”大胡子罗米再次露出一口白牙,将首饰盒从阿迪达斯运动背包中,取了出来,放在眼前的沉香木卷头长几上。

30.相信我罢[VIP]

“这是我祖母的遗物,放在地下室生前用过的物品中间,超过二十年了。”罗米用手轻轻抚摸首饰盒圆润的边角,“我整理地下室时,发现了它。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堆蠹虫蛀成破布的衣物中间,似乎在等待重见日的一天的到来。”

何平认真聆听。

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之于我,或者毫无意义,然则对于它的拥有者而言,却承载着太多情感同回忆。是故何平愿意当一名安静的听众。

“家父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罗米陷入回忆中,在一丛茂盛的胡子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们在我十一年级时离婚,家母一去不回,只留下我们两父子。日子并不好过。”

何平点了点头,那简直是可以想见的。

“我只是一个艺术学院毕业,找不到正经工作的落魄画家,总觉得怀才不遇,家父则成日耽溺于酒精,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罗米苦笑一声。“本来…还不至于沦落到典卖物品的地步…可是,家父日前被查出患有肝癌…”

罗米的声音微微低下去,似茫然无措。

“我很遗憾。”何平知道,来出售家中古玩首饰,总是有些迫不得已的缘由的。祖父也曾经告诉过,有些卖家,为能获取一个更高的价格,会编造悲惨的故事遭遇,以博得同情,然后抬高底价。这个时候,只有凭自己的直觉做决定。

同情他,或者,不予理会。

何平轻轻叹息,她想起年少时,中学里的一位同学,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清苦,但那位同学学习成绩优秀,老师一直说,如果他一直保持样的成绩,完全可以保送重大学。可是,就在高考来临前夕,那位同学的父亲,被确诊为淋巴癌晚期。对于那位同学,完全就是青霹雳,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家没有钱为他父亲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他既要照顾垂危的父亲,又要保持成绩,整个人都变得消沉,成绩也下滑很快。后来年级和学校发起募捐,也解不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在高考前半个月,毅然辍学,外出打工,替父亲筹措医疗费用。至此之后,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何平在新闻里看见类似的新闻,常常会想起那位同学,不知道他现在可好。如果当年,或者任何人有能力帮助那位同学,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何平看着眼前的罗米,他言谈举止有礼,决不粗鄙,即使被误认为抢匪,也没有乘机提出任何不合理要求。

“请问,能否让我看看首饰盒?”何平轻声问。

“当然。”罗米•罗森伯格将首饰盒推到何平跟前。

何平转身在一旁的楠木镶螺钿梳妆柜的小抽屉里,取出副薄丝手套,戴在手上,然后小心地捧起首饰盒,仔细观看。

这是个既普通,又非同寻常的首饰盒。

盒子本身十分普通,只是一只椭圆形乌木盒子,有一个暗钮,轻轻一推,盒盖就会打开。

非同寻常之处在于,那只趴在盒盖上,以珠宝镶嵌通身的,造型别致,神情懒洋洋的变色龙。

变色龙造型逼真,镶嵌技艺一流,宝石的切割更是严谨完美,在每个角度都折射出梦幻般的华彩,教人为之目眩神迷。

何平轻轻抚上变色龙,隔着薄丝手套感受宝石与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

大胡子罗米有些紧张地看着何平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屏住呼吸。

何平的注意力从变色龙身上转到首饰盒的暗钮上。

暗钮是一朵拇指大小的玫瑰花,花心中央镶嵌着一个镶牙雕刻而成的头像剪影,轻按头像,盒盖就会开启。

看得出,首饰盒的主人生前,十分喜爱它,时常抚摩开启,是以整个盒盖边缘十分圆润光滑,象牙头像也极光润,只是被弃置地下室过久,又些泛黄。

打开盒盖,露出里头满满一盒首饰,累累赘赘,耀人眼目。

珍珠项链,宝石戒指,硕大美丽的胸针,造型别致的贵金属臂镯…几乎是一个女孩子梦想中的首饰盒,一切能想到的首饰,都能在里头找到,甚至有一顶小小的钻石皇冠,晶光闪烁。

只是,当何平取出放大镜,亮专用珠宝鉴定灯,仔细观察些珠宝,就发现其中的问题。

这是一些美丽的手工珍品,然则,其上的珠宝,却不是顶级宝石,只是一些半宝石,石榴石,青金石,绿松石,淡水珍珠…美则美矣,但对于收藏和投资而言,它们的市场前景并不广阔。

“能告诉我这些珠宝的历史吗?”何平轻轻将珠宝盒放回茶几上,抬头问大胡子罗米。

“这是祖母的遗物。”大胡子有些紧张,随后抹了抹满是胡子的下巴,“我是犹太人,祖母却是不折不扣的罗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