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山穴一日游,进去的时候是四个,出来了五个。

木椿真人的目光在一张起床气脸的大徒弟、低头打哈欠的二徒弟、神色迷茫的三徒弟、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的四徒弟身上扫视了一圈,末了叹道:“为师比那紫鹏真人年轻三百岁,看起来却像她的爹,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几个人回答,木椿便直直地看着韩渊道:“因为她没有收徒弟。”

韩渊的下巴已经快要杵到自己胸口了。

严争鸣仿佛没听出他话音里晦涩的指责,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道:“师父,你和那老母鸡说什么了?她没挠你吧?”

木椿真人向天翻了个白眼:“我自然是同她说了道理——争鸣,修行中人应当谨言慎行,注意以德服人,你时时对前辈出言无状是个什么道理?”

严争鸣:“她差点挠了我!总有一天我要拔干净她的毛,绑个鸡毛掸子扫传道堂用!”

木椿:“…”

严争鸣过了嘴瘾,感觉心情舒畅多了,这才想起正事。

“对了,师父,”他用“顺便一提”的语气对木椿真人道,“我们还给你捡了个徒弟呢!”

木椿真人看着那肉胳膊肉腿的小天妖,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了望无限夜空,沧桑无限地叹道:“徒儿们哪,你们就让为师多活几年吧!”

在师父的无限愁苦中,韩潭成了他们的小师妹。

无数民间传说中,仙门里的“小师妹”都让人浮想联翩,有如冰似雪的绝代佳人,有笑靥如花的小解语花…但想必不会有人想听这些仙子们兜着尿布阶段的故事。

刚开始,木椿真人打算安排严争鸣身边几个侍女轮番去照顾她,可惜照顾了没有一天半,那天妖已经哭塌了三间房。

她吊起嗓子,连紫鹏真人的洞府都不在话下,何况几间砖瓦破房呢?

木椿真人无法,只得将小水坑转移到了山腰一处洞府处,据说那洞府是个老祖宗闭关修行的地方,能禁得住九天神雷。

可是这样一来,严争鸣那几个娇滴滴的梳头姑娘们不干了。

她们在严争鸣的温柔乡里干的最重的活,也就是梳头弄香侍弄花草,哪耐得住这么个小东西折腾?何况那位老前辈恐怕是个苦修之人,洞府中毛都没有,床是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椅子是一块硬邦邦的小石头…这是人待的地方吗?

几个美人梨花带雨、哭哭啼啼跑到掌门面前,宣布自己宁死不往。

木椿真人一怒之下,令几个徒弟轮流带他们这位天生有大灵通的师妹——谁让他们闯祸捅娄子将人带回来的?

徒弟们任罚,只好轮流祸害…不,照顾小水坑。

韩渊不必说,自己就是个叫花子出身的混不吝,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将他出身不凡的水坑师妹变成了一个准叫花,让她从头到脚包着模样奇诡的尿布,滚得一身灰头土脸。

由于她馋嘴的四师兄“好奇”地将她的奶糊尝完了大半,师父晚上前去观察的时候,发现没吃饱的水坑姑娘正张着一张无齿的嘴,准备咬上一只肉呼呼的大青虫。

连看起来比较稳重的程潜也很靠不住,轮到他的时候,程潜将自己的功课一起搬到了洞府中,做完功课,他又发现此处有前辈留下的一些手记,虽然十有八九看不懂,但他依然十分有钻研精神地研究了一整晚。程潜认真起来雷打不动、 心无旁骛,完全忘了小师妹的存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小师妹已经顶着一脸干涸的奶糊和可怜兮兮的泪痕睡着了。

最能折腾的就是严争鸣,他领着十七八个道童,寻仇一样地来到小水坑洞府,自己站在门口将道童们指挥得团团转,不肯走进半步。每次倒霉孩子便溺完毕,她的大师兄都一脸要死的模样离开八丈远,命令道童们将她从头到脚洗上个三五遍,水坑姑娘一整天都被泡在水里,身上足有三斤熏香,成功地熏晕了一只过路的蜜蜂。

还有最离谱的李筠——李筠觉得小师妹短胳膊短腿、走路不稳实在很可怜,于是往她身上滴了几滴金蛤神水,在她脖子上栓了跟绳,牵着蛤蟆师妹绕山走了半圈…

经此一役,木椿真人再不敢将水坑交给任何一个徒弟了——那毕竟也是一条性命啊。

只好找人编了个筐,每天背着天妖,用千奇百怪的经文荼毒她的视听。

第19章

一般一起长大的少年人们,会自然而然地混在一起,成为发小,可是扶摇山上的几个小崽明显都不是一般少年,有出格事儿多的,出格会冒坏水的,出格不爱搭理人的,出格不修边幅的…然而一趟妖谷之行,师兄弟四人之间的冰冷与隔阂却不知不觉地消融了,逐渐露出各自的真性情来。

对此,木椿真人先是倍感欣慰,但他很快就发现,徒弟们其实还是像以前那样相敬如冰比较好。

一个倒霉孩子就只是个孩子,两个凑在一起就能成就一千只鸭子,三个凑成一堆就能翻江倒海,至于四个…

扶摇山上就此没了宁日——

有一天,越发放肆的严争鸣突发奇想,在师弟们的桌子底下各塞了一个大香炉,将传道堂烧得整天云山雾绕,活似一口大汤锅,他自己则化身成了一只飘在汤锅上的白饺子,每天晨课在一片白茫茫里睡得人事不知,不知道有多惬意。

蔫坏的李筠见不得他这么臭美,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了“凝神香”的配方。

凝神香是一种毫无疑问的旁门左道,并且根本不像它的名字那么清白无辜,据说在睡着的人枕边点一撮,能让人做一宿春梦,其乐无穷。

李筠搞出了秘方,韩渊自告奋勇地去配。

众所周知,韩渊是个颠三倒四的人,他至今也没把门规完整地背下来,一个连张菜谱都看不明白的货色,他能配出点什么呢?

何况这小叫花还热爱创新,大手大脚地融入了自己的想法——擅自在其中加了两味厨房的调味料,活生生地将“凝神香”配成了一剂半吊子的迷幻香,然后满怀期待地在大师兄开始“晨睡”的时候,塞进了自己的香炉里。

当天,传道堂附近的花鸟鱼虫就全都疯了。

两只蝴蝶在师父头顶上翩翩起舞,赶都赶不走,一颤一颤的翅膀好像他戴了一副女人家的钗子,还是最花里胡哨的那种。

而李筠的新宠——一只大肚子蝈蝈,像喝醉了一样地爬了出来,晃悠几步,踩着某种奇诡的轻身功法一头栽进了程潜的砚台,程潜提笔欲蘸墨的手一时僵硬地悬在了半空,袖子上斑斑墨迹好像一团黑梅花。

师父这辈子未曾这样招蜂引蝶过,经都念不下去了,将爬到自己头上抓蝴蝶的水坑塞回背篓里,气急败坏地拖起他的老旦腔,将训斥唱成了一出戏,令韩渊熄了香炉。

韩渊嬉皮笑脸地将桌子底下的大香炉拿上来,拿起一碗茶水要往上浇,在李筠对着师父新形象窃笑的时候,程潜要笑不笑地用两根笔杆灵巧地将那蝈蝈夹了出来,一抬手丢进了香炉中:“师弟,我帮帮你。”

李筠:“啊哟,别!”

可是已经晚了,品种不详的蝈蝈和韩渊的半碗茶一同劈头盖脸地浇在了香炉上,严少爷拿来的香炉上都有避水符咒,就算真要浇水,也得顺着特殊的渠道和孔洞才行。避水符咒遭到挑衅,立刻反击,烧出了一团一巴掌高的火苗,李筠的蝈蝈不知从何而来,竟是真金不怕火炼,带着一身烈火飞奔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犀利的火光,直冲向师父的两撇小胡子。

香里的几味调味料就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了作用——那火蝈蝈将师父的胡子烧成了两把酱香浓郁的焦丝。

当天,韩渊与李筠被罚抄写经书二十遍,严争鸣作为始作俑者,且晨课时堂而皇之地睡大觉实在太不像话,无法姑息,连坐十遍,唯有程潜虽然起了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但念在并非故意,且事后及时认错,幸免于难。

为此,严争鸣端着架子、厚着脸皮,在晚间程潜回清安居的半路上截住了他,道貌岸然地说道:“小铜钱,今日我正好得空,指点指点你剑法怎么样?”

多日相处,程潜已经看透了此人的尿性——只要是吃喝玩乐,严少爷必然会勇往直前,而一旦让他老老实实地坐下学点什么,他立刻就能变成一个捧心的病西施,唧唧歪歪地能从脚趾甲疼到头发丝。

就在刚才,严争鸣练剑练了一半,还声称自己中暑了呢。

他主动要指点自己剑法?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

果然,下一刻,他的大师兄就仪态万方地说出了本来目的:“哎呀,我想起来了,今天师父还罚了我抄经,呃…这个,看来为兄是没有时间了,不过你要是能帮我抄几遍…”

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于是程潜头也不抬地将他撅了回去:“师兄还是抄经去吧,练剑这种粗活我可不敢劳动您,怕您老人家闪了腰。”

严争鸣:“…”

人生为什么不能只如初见呢?他那虽然假惺惺,但客客气气的三师弟再也找不回来了。

“慢着!”严争鸣仍然不肯放弃,他眼珠一转,瞥见四下无人,于是一抬胳膊勾住程潜脖子,将他拽过来,悄声道,“替我写几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程潜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大师兄,‘衣带怎么系才能飘起来’这种大秘密就不必告知小弟了。”

严争鸣二话不说,利用身体高大之便,一路将程潜夹在胳膊底下挟持走了——走得脚下生风,一点也不像刚中完暑的。

程潜很少在山头乱逛,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地从清安居到传道堂,再从传道堂回清安居。

他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心,只是自制力极强,认为自己学艺未成,四处乱跑不像话,因此虽然知道扶摇山上有很多前辈留下来的洞府,却基本上没有探访过。

严争鸣一路将他挟持到了山顶,在猎猎的风中,把程潜带到了一块长得很像猴子的奇石旁:“就是这。”

程潜瞥了一眼,疑惑道:“这…莫非是师兄给小师弟立的雕像?”

严争鸣得意洋洋:“小东西,不要逞口舌之利,有你求我的时候。”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手绢,沿着石头外围擦去了尘土,只见那里竟有一条门形的缝隙。

严争鸣将手附在了那石门上,低头敛目片刻,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后,石猴腹上的门被他推开了,里面是个逼仄的小山洞,洞口能看见直通往地下的一排石阶,黑呼呼的。

严争鸣:“这道门只有能引气入体的人才可以推开,这山上除非你去求师父,否则也就只有我能带你进来了——跟我来。”

说完,他一矮身钻了进去。

程潜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刚开始并不是分感兴趣,敷衍着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严争鸣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说道:“没人给它起过名,不过师父管这里叫经楼。”

程潜一愣。

左右两侧的石壁上刻录的明符仿佛能感觉到有人进来,原本幽暗的墙壁在两个人走进来后,立刻发出了幽幽的白光,不刺眼,却刚好照明。

“里面收录了我派数千年来无数典籍,除了师父挚爱的那些个百家经文以外,还有前辈们四处搜罗的心法剑法,”严争鸣如果有尾巴,此时应该已经翘起来了,“小铜钱,以后碰上师父再让抄什么经书门规的,要是你能给我分摊一部分…我就可以每十天来给你开一次门,怎么样?”

说话间,石阶已经要走到尽头,一阵故纸堆的墨香扑面而来,程潜忍不住有点怀疑地问道:“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我从来没见师兄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