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令下,黑鸦一样的天衍处修士群起,天上巨鹰同时呼啸而下。

有一个唐轸带头,一开始被玄黄等人镇住的修士们立刻反应过来。

不知是哪个率先断喝道:“呸,是你们拿着除魔令,威逼利诱将我们聚集到这里,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这分明是要借除魔的由头将咱们一网打尽!”

众人哄乱,在场不管正道魔道,谁也不傻,这一行人来势汹汹,分明是不怀好意。

玄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仰头一声长啸,将整个太阴山笼进来的大阵蓦然发威,无数泥土人拔地而起,刀剑不伤,碎了落地,立刻又生成一个新的,扑向场中修士,同时,天空巨鹰仿佛雨点似的奋不顾身而下,将高来高去的修士们牢牢压制在地面上。

已经一分为二的天衍处中人惨烈地战在一处,以命相搏。

那被封死的十方阵外,两根蜡烛就像风暴中的两盏风灯,摇摇欲坠,却始终不灭。

李筠见了此情此景,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得善了了,他将石芥子一收,沉声对水坑道:“那些鹰纵然是凡鸟,却也有了妖丹,你多少继承过一点妖王之力,能不能让它们倒戈?”

水坑也不废话,现出彤鹤真身,随后,着着火一般的神鸟冲天而起,好像一道祥瑞的霞光,凤凰九雏的血统顿时崭露无疑,纵然她妖骨未成,十成妖力未能发挥一两成,总是被人追着打,对上未开智的妖修却格外得天独厚。

彤鹤三声长啼,原本奋不顾身的大鹰们听了,队形竟渐渐散乱,随即,它们一只一只地盘旋而落,缓缓安静下来,围在彤鹤身边,那些刻在它们骨头上的符咒的戾气仿佛一时间被祥瑞化解了。

被压制在地上的修士们立刻得以喘息,战场很快从地面转向了天空。

玄黄一时被大妖的横空出世唬住了,他从飞马上一跃而下,竟亲自向水坑扑了过去。

群鹰反水反得非常彻底,立刻对其群起而攻之。

李筠在这的混乱中,纵身跳上水坑的后背,身如定海神针一般地站在那:“高一点,这个阵法我绝对见过,再高一点,我要推算阵眼。”

水坑越飞越高,李筠将那些漫山遍野的人尽收眼底,疯狂地推算着这阵中之阵。

他自己都没想到过,当年妖谷一行被几只小小耗子精吓得双腿发软的少年,竟也有被逼着这样镇定自若的一天。

地面上,年大大奋力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两根蜡烛上撕下来,他此时一点也不想考虑剩下的两个人是谁。

年大大抹了一把脸,举起自己的剑,与冲到他面前的一个天衍处修士连对了三剑,踉跄着连连退却,他周身各种法宝四处乱飞,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以年大大的修为,在这种乱局中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忽然,他被一把大蒲扇兜头罩住了,蒲扇将几道企图偷袭他的剑气一一弹开,好像保护伞一样地撑在他头上,年大大一回头,见他那圆滚滚的亲爹肃然掐着一个手诀,数把扇子在他催动下上下翻飞,将明明谷一干修士全部护在其中。

年大大:“爹!”

总是乐呵呵的年明明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撅着将军肚,远远地瞥了一眼天上那分外显眼的水坑,说道,“儿子,你既然已经拜入扶摇派门下,现在便回那边去吧。”

年大大摸不着头脑:“什么?”

年明明喝道:“快去!”

年大大想不通他爹的用意,脚下刚一踟蹰,下一刻,他整个人陡然凌空而起,被他爹的大蒲扇一扇扇出了十来丈远。

年大大叽里咕噜地滚了出去,摔了个灰头土脸,险些撞到一个人的脚,他一抬头,居然正是那天衍处的游梁!

年大大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想要离游梁远点,正想嚎叫一声“亲爹啊”,场中却异变陡生——

只见那玄黄一声怒吼,几十只巨鹰在他面前同一时间爆体而亡,水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就在这时,一直没动静的九龙马车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苍白、干净,挽起的袖口上有刺眼的金线刺绣,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的令牌。

车里的人轻声道:“拖太久了,十方阵恐怕有变,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说完,那令牌上忽然射出一把光,极具穿透力,仿佛一瞬间洞穿了成百上千年的夜色——场中数百道人影毫无预兆地暴起,仔细看,那些竟然都是各大门派的人…

玄武堂有五六个,白虎山庄有两三个…甚至包括当初锁仙台上为程潜积极奔走的庄南西,牧岚山恐怕有七八个以上,大门派里多几个,一些小门派乃至于魔修里甚至也有,这些人年龄不同,修为不同,装束更是南辕北辙,却同一时间遵从了那神秘的令牌,同时挥剑斩向了自己的同门。

没有人防备自己昔日同门,一时间各大门派血流成河,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是天衍处,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号称端平世道的那只手。

年大大眼睁睁地看见明明谷中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长老将一根长枪捅进了年明明胸口。

枪杆上无数条符咒炸开,他甚至没能看清年明明脸上最后的表情。

年大大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动作,呆住了。

游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他们…他们都疯了吗?”

巨鹰群转眼被玄黄屠戮一空,水坑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那玄黄目光阴鸷地望了过来,他形容狰狞,周身被血,一时间也不知道谁才是真魔。

水坑那彤鹤的身体在细细的颤抖,李筠知道她害怕,他终于缓缓地抽出自己身上摆设一样的佩剑。

可是李筠毕竟还没有元神。

水坑的神识传来:“二师兄,大师兄给过我一颗妖王的内丹…”

李筠故作镇定地打断她道:“别开玩笑了,百年彤鹤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幼鸟,别提消化,光吞下去,三千年内丹就足够让你爆体而亡…唉,你们妖族,纵然活得长,长得可也太慢了。”

水坑带着哭腔问道:“那怎么办?”

“我试试看。”李筠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每次打架都是师兄和小潜他们上,这回终于也轮到我了。”

水坑:“可是你又打不过他。”

李筠失笑:“师妹,你怎么那么会聊天呢?我要是死了,你不要怕丑,变成麻雀趁乱躲到人群里,他们不一定抓得到你。”

说完,李筠深吸一口气,从水坑背上一跃而下,剑鞘带着他飞到半空中,他手中剑光洁得好像没见过血。

玄黄早看出他根本没有元神,完全不将他当回事,一抖袖子幻化出一把长戟,烈火一般向他扑面而来。”

李筠大喝一声,剑如长虹——鹏程万里,少年游。

他并不精通剑法,危机之中第一个想起来的,还是扶摇山上师父手把手教过他的第一式。

“师父,什么是剑意?”

“剑意啊,简单说就是你练这一式的时候,心里想了什么——你想了什么呀?”

“我觉得自己快飞起来了,想出去看看外面都有什么,师父啊,你什么时候带我们下山去玩?哦,对,我还想看看后山有…哎哟。”

“别老想着跑去后山山穴中捣蛋,为师说了你多少次了?破孩子,怎么都不听…”

李筠剑未至,剑风已经义无反顾地撞在了那一片长戟带出的火光中,扑出来的火光好像一片大风划开的火烧云,他内府中所有散漫的真元倏地凝聚一点,一刹那,紫府开,气海生变,元神初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乍然苏醒,天下万千人与物都慢了一拍…

佩剑终于与长戟相撞。

佩剑不敌,断成了三截。

然而残存的剑意却像一缕不羁之风,呼啸着脱离凡铁钝刃,无拘无束地横扫而出,烈火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玄幻吃了一惊,一时竟躲闪不及,脸上被划了一道半寸长的小口子。

李筠却被那长戟冲撞得整个人往后仰去,径直从后继无力的剑鞘上落了下去,彤鹤忙呼啸一声接住了他,奋力地拍打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李筠胸口剧痛,却不明原因地感觉很痛快,他想道:“哦,原来只要不怕疼、不怕受伤,舍生忘死地打一架居然这样痛快。”

一边这样想着,他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打符咒,在眼前随意看了一眼,他便灌注真元,抬手往天上打去,那穷追不舍的玄黄见了,本能地用长戟一拍,符咒瞬间在他眼前化齑粉,炸出了足有成千上万只着了火的大肚子蝈蝈,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向玄黄,下了一场蝈蝈雨。

此物对付大能专用,谁力气大,谁将那符咒打得更碎一点,谁打出来的蝈蝈也就比较多。

这才是李二爷的手段。

李筠心道:“九连环就九连环吧。”

唉,打架虽然痛快,但是胸口实在太疼了。

玄黄被他这些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弄得烦不胜烦,蓦地长啸一声,他整个人在空中长大了十倍,好似铁塔,山呼海啸地将他那立柱似的长戟压了下来。

眼看要将水坑和李筠一起拍死在下面。

这时,唐轸终于出手了。

李筠从未见过唐轸出手,印象中那人好像跟自己差不多,虽然博闻强识,但基本也是个耍嘴皮子的,身体也不好,更从未见他拿过什么兵器。

唐轸没有兵器,他用一双肉掌生生架住了那山一般的长戟,那双手仿佛金玉所制,置身烈火中也面不改色。

唐轸头也不回地说道:“李道友,你已经算出阵眼了么?”

险些被拍死的李筠舒了口气,点头道:“后天艮位。”

唐轸道:“和我推算得差不多——若我没猜错,应该就在那辆马车上,你且去。”

李筠迟疑了一下:“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