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

他险些一掌推出去将对方拍碎了。

严争鸣将手中的夜明珠弹了出去,在其中加了劲力,那夜明珠发出一声惨烈的尖鸣,耐不住剑修真元,当即在空中炸成了一把飞花。

两人所在空间一瞬间大亮起来,只见此地除了白骨以外,四面八方竟还飘满了形色各异的“人”,当中男女老幼俱全,个个面容青白,五官呆滞,保持着双脚悬空的姿势,直接被冻在了半空中,活像一群悄无声息的吊死鬼!

饶是程潜胆大包天,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只觉得翻腾的胸口更不好受了,直到爆裂的夜明珠重归黯淡,他才低声道:“鬼影…”

此地极寒,除了肉体之外,还能冻住人的真元乃至于魂魄。

程潜道:“这里曾经有一盏噬魂灯,被罡风一撞,其中关的鬼影都被吹了出来,这些鬼影来不及逃走,就被冻在了这里…噬魂灯何在?”

严争鸣作为一个称职的土财主,略微松开程潜后,又重新照起亮来:“你看。”

只见角落里还有一具白骨,轻轻扫开覆在他身上的冰雪后,那两排被冰封的肋骨中竟夹着一根火红的羽毛,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扎眼。

严争鸣:“你说那是唐轸吗?”

那是唐轸吗?

一个尚未入元神境界的修士,千辛万苦地来到北冥之海,找到大雪山秘境,或是出于某种原因和这些魔修一同进入,或是找到了魔修们遗留下来的洞口,一路摸进来,刚好在此地邂逅噬魂灯,刚好被方才那阵罡风所伤,身死于此,魂魄却误入了噬魂灯中…

可是百年前,他和韩渊在东海岸边邂逅的那个唐轸,不是一个元神吗?

程潜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与此同时,他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暂时远离罡风,后遗症却还在,他一时几乎没有站住,软软地靠在了一侧的冰墙上,尽力用冰冷的墙面抵住自己的额头,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魂魄动荡实在是太疼了,和他为了炼木剑时割裂元神差不多。

程潜两鬓很快湿透,也不知是冷汗还是融化的冰水。

他们这厢落在冰窟里,已经快行至蜀中的一行人却还觉得有点燥热。

蜀中多山,白虎山庄负责开路的弟子走到这里,神经总是不由自主地紧绷,因为这些密林层层中,很可能藏着阵法,他们又在空中,对方稍微隐蔽些,便能布下不为人知的埋伏。

年大大手中拿着一本旧书,正坐在低飞的飞马上逐字逐句地仔细研读,旁边忽然有人漫不经心地将书名念了出来:“转世录…”

年大大吓了一跳,书险些从手里飞出去,手忙脚乱地接住,有些慌张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韩渊,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四、四师叔…”

毫无疑问,年大大有些怵这位喜怒无常的四师叔。

韩渊瞥了他一眼,没有为难他,心平气和地问道:“你打算找谁的转世投胎?”

年大大艰难地试图放松了些,答道:“家父。”

韩渊:“哦,你爹出身哪里?”

“明明谷…”年大大脱口而出后,随即又改口道,“好像也不对,他本来是个东海的散修,早年有幸被选入青龙岛讲经堂,在那里入道,随后浪迹天涯自己修行,百岁后才在明明谷落脚,改了名。”

韩渊听了面无表情地说道:“青龙岛…居然还有这层缘分——给你个建议,你有空去东海附近找吧,不用谢。”

这传说中险些将天捅个窟窿的魔龙,竟然这样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年大大愣了一会,嗫嚅道:“是…是吗?”

“元神投胎一般都是这样,”韩渊道,“魂归故里什么的…不过没什么用,再世为人,修为记忆都空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勉强保持前世的模样秉性而已。”

年大大脸上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期待。

韩渊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现在就先别急着高兴啦,你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年大大一愣,前方领路的白虎堂弟子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只见远处密林间竟有魔气冲天而起,当空堵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韩渊身体里好像顷刻间换了个人做主,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极其不是东西的魅力,身上蟠龙跑黑气四溢,弄得那四脚怪兽仿佛呼之欲出。

“别大惊小怪,”韩渊细长的眼睛里一番红光闪过,说道,“这些蠢货以为我已经问鼎北冥,都想来踩着我的尸体混个万魔之宗当当。”

他冷笑一声,在李筠的惊呼声中蓦地暴起,整个人旋风似的扫过中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第101章

 

李筠:“等等!慢着,来的人是谁?”

韩渊道:“不知道,管他呢!让开!”

韩渊毕竟是个沾过血的魔修,走魔道的人杀性难抑,一旦沾血,再难企及大道。他被血誓束缚了这么久,早就憋得头重脚轻了,这些人完全是撞在了他的刀口上。

韩渊整个人已经成了一条脱缰的疯狗,哪里是“柔弱可欺”的二师兄拽得住的?

他们脚下的密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桩子,俨然阵已成,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那大网当空压了下来,魔龙身影一闪,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二者相撞,山河也动荡战栗,天上风云涌动,四下鸟兽皆惊。

随行中人有许多白虎山庄的普通弟子,他们可未必能像这些高手一样高来高去,加上控制不住受惊的飞马,一时没头苍蝇一样在空中狼狈躲闪。

白虎山庄的长老扯着嗓子瞎指挥道:“落地,落地!”

天转眼便黑了下来,那罩在他们头上的大网上不时有饱含魔气的火花闪过,活像一道道快而疾的小闪电,韩渊倒是皮糙肉厚,让那火花劈上几道不在话下,同行的年轻弟子们却倒了血霉,堪堪被那火花殃及池鱼地擦个边,立刻就得一身焦黑地从天上倒栽下去。

李筠叹了口气,弹指间,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他弃了飞马,负手御剑而立:“地面有埋伏,请诸位冷静,先不要下去。修为低微的后辈弟子退到中间来,凝神以上结八卦阵。”

那位白虎山庄长老忙道:“说得对!不许落地,都快上来!”

李筠:“…”

这位长老一定是伟大的尚庄主生前开玩笑一样捡来的。

李二爷越发感觉自己背了个好差事,然而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生疏地指点起这一大群不认识的弟子们结阵对抗天上的大网。

突然,李筠后背的汗毛一起立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从袖中抛出一张符咒,只见那小小木牌升上天空后蓦地伸展开来,结成了一层流光溢彩的保护膜。

符咒一出手,李筠就后悔了,这张符咒是严争鸣在黑市上收来的,之所以一直没舍得倒手卖出去,是因为相传此物是出于童如之手。

李筠还没来得及肉疼,便听一声将天空也炸裂般的雷鸣。

一个修为较低的白虎山庄弟子当场七窍流血,直接从飞马背上掉了下来。

当年朱雀塔边,水坑妖骨生异,都没有这样大的天雷。李筠悚然一惊,感觉这雷劫是专程冲韩渊来的!

随即,空中爆出一声裂帛之音,只见那符咒中的保护膜竟承受不住,从中间缓缓地撕开,顷刻就灰飞烟灭了!

那价值连城的木牌横断两截,笔直地掉了下去。

韩渊转身落在一把混乱中没了主人的剑上,面上黑龙的痕迹若隐若现,手背上的血誓红得像鲜血,神色阴鸷地仰头望着那空中的大网。

方才那道天劫不是别的,是血誓的反噬。

几条魔气从密林中冲了出来,正是在此地下绊的魔修们,将韩渊围在了中间。

奇的是当中竟夹杂着几个普通修士,个个满面仇恨,其中一人还叫嚣道:“你这魔头作恶多端,十方阵前,那些可恶的软骨头迫于你师门背景,居然不敢把你怎么样,如今我们要有仇自己报!”

李筠作为“师门背景”的代表,感觉被人当面扣了一个屎盆子在头上,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韩渊漠然看着他:“哦,原来为了除掉我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各位就和一大群作恶比我少不了多少的魔头联手了?可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佩服佩服。”

李筠听着挺解气,便笑道:“他这心魔体与本尊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嘴贱。”

嘴贱的韩渊彻底激怒了那几位突兀地混在魔修中的修士,几个人眼神一对,便联袂出了手,在头顶那道大网的护持下,他们刀枪剑戟地齐齐冲着韩渊而来。

这几人身在正道,并未滥杀犯忌,虽然手段低劣,但报仇雪恨确实无可厚非,韩渊血誓在身,只有被打的份,他要是胆敢还手伤人,没准会再招来一次前任北冥君都护持不住的大雷劫。

韩渊一拧眉,拢起袖子错身避开,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人吼道:“李筠,要你这饭桶来干什么?看热闹吗!”

李筠面无表情地将双臂抱在胸前,说道:“心魔体与本尊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心魔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

水坑在旁边听了,义愤填膺说道:“哎呀二师兄,你是未老先衰吗,怎么那么多废话,快说怎么打!”

…这门派简直没法混了。

李筠抽出腰间装饰品一样的佩剑,扬声对长老道:“请白虎山庄的道友们拦住这几个人,水坑,三昧真火破开那道网,替你四师兄那个活王八开条路,没算错的话阵眼在外,坤位!”

水坑立刻身化彤鹤,呼啸而去,天上魔网上的小火花对上天妖的三昧真火完全是自取其辱,网上顿时被她破开了一条口子。

年大大连忙凑上前来:“二师伯,我呢?”

李筠手指翻飞,凭空从袖口中捏出一张大纸,手指一点,纸片碎成了千万块,在风中纷纷散落,化成了大大小小的一群虫子,十分让人起鸡皮疙瘩。

虫子们从天而降,没入了山林草木中,转眼不见了踪影,李筠将一个小瓶子抛给年大大,对他说道:“瓶底能借这些虫子的眼看清地面有什么,你替我留神,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年大大忙搓下一身的鸡皮疙瘩,双手捧着这小瓶子,在无数细碎的画面中一目十行地试图观察地面实况,吃力地体会了一把千手千眼的艰辛。

白虎山庄有长老坐镇,弟子们勉强算是有组织,回过神来,忙一拥而上,替韩渊截住了那几个搅混水的正道修士,双方一边打一边对骂,在长老的领衔下,先是翩翩风度地问候了对方师门,打到了白热化后,又开始撕破脸面地互相问候对方已经入土的老子娘。

见他们互相拖住脚步,韩渊轻而易举地便穿过了这群正道修士的包围圈,化成一团黑雾钻入了水坑给他破开的小口,而后他一伸手,竟是隔着老远,凭空抓向了西南方位的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