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是平和的,但阮妤的心并不平静。

滕翊从进门起,目光总是顾着她,可她支着下巴,没精打采地坐着,从未和他有过一眼的对视。

她在逃避,却不知是在逃避他还是那个被他不巧撞见的瞬间。

第五十四章 直觉

安静逐渐变成了静默。

阮妤搓着鬓边的那缕头发丝,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滕翊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是沈冰的视频通话。

阮妤以为他会避讳她,没想到滕翊大大方方在她面前接了起来。

“Hey,Bro!”沈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自从上次滕翊在阮妤面前称呼沈冰为“沈冰女士”之后,阮妤就知道,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定很轻松,但她没想到,沈冰竟然会以这样嘻哈的方式和她的儿子打招呼。

真像个小女生。

真可爱。

滕翊无奈地揉了一下额角,提醒道:“我在外面。”

“OK!说话方便吗?”沈冰的语气一秒恢复正经。

“如果你好好说话的话,方便。”

“OK!滕颢的班主任发信息给我,说滕颢这次考试考进前二十了,这事儿是真的吧?”沈冰问。

滕翊应声。

“看来那个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沈冰并不知道阮妤就在滕翊对面,她继续说,“看来你当初执意要留下她是对的。她真的如你所说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阮妤抬眸,看向滕翊。

滕翊没有料到沈冰会忽然说这个,他的表情微愕,随即又恢复自然。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对啊,你弟弟难得争气一回,我很开心。你要替我好好谢谢那位小姑娘。”

“知道。”

“还有,找时间请她吃饭。”

“知道。”

“能换个词吗?”沈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撒娇的成分。

滕翊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挂了。”

“OK!那先这样,我不打扰你了。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

“嗯。”

视频结束了。

滕翊收起手机,抬头发现阮妤还在看着他。区别于之前的躲闪,这次,她的目光很坚定。

“怎么?”滕翊笑。

“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直觉。”

他回答了,虽然只回答了后面的那个问题,但后面的那个问题,也是前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她追问。

“小孩子才喜欢十万个为什么。”

她执拗地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回答,有些失望地靠回了椅背上。她又变回了最初无精打采的样子,刚刚被提起来的兴致,像被戳了个小孔,一点点瘪下去。

“天台。”滕翊忽然说。

“嗯?”

“在天台遇到你的那次,就产生了那样的直觉。”

一个绕口令,他听着她念一遍不顺就念两遍,念两遍不顺就念三遍…不管中间有多少次磕巴,不管绕口令的内容有多枯燥无味,她都没有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她就那样偏执的、孤独的与自己死磕着。

那时他便知道了,她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很严苛,并且有了目标,就一定要把事情做成的人。

有这样的人带领滕颢,进前二十有什么难的?

第五十五章 私生子

老板娘上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阮妤原本没什么胃口,可闻到香气的刹那,又觉得自己很饿。

桌上的菜都是家常菜,摆盘很简单,但色香味俱全,难得的是,每个菜和菜单的照片都没什么出入,甚至分量更足。

滕翊将一份骨头汤推到阮妤的面前。

“尝尝。”

阮妤点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汤汁很浓醇,很鲜,不是加了味精的那种人工鲜,而是很天然的鲜,一口入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是筒子骨,我和老伴清早去市场上挑的最新鲜的,熬了一上午。”老板娘在旁补充。

“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菜已经齐了,你们慢吃。”

老板娘说着,撤回到后厨里。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但刚才那个话题已经彻底断了。

阮妤闷声吃菜,滕翊却没怎么动。

“你怎么不吃?”

“你吃。”他抿了口茶,“刚才没听到?主要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滕颢不可能进步那么多。”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是我该谢谢你们。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我就没有办法凑够学费。”阮妤的筷子拨弄着汤碗里的那根骨头,弯卷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情绪。

“打住,别谢来谢去了。”滕翊拨了一下她眼前的那盘菜,“赶紧吃。”

阮妤扬了下嘴角,低头继续喝汤,小口小口的,心事仍很重的样子。

半晌,她忽然开口:“真羡慕你和你妈的关系。是亲人,也像朋友,真好。”

滕翊没接话。

她似乎也并不需要他接话。

“我很恨我妈。我爸去世之后,她就丢下了我…她的离开,把我彻底变成了别人口中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她眼眶里眼泪打着转。

滕翊看得出来,说出这些话和忍下眼里打转的泪水,已经费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我也恨过我妈。”他说。

阮妤猝不及防,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泪水就从她脸颊上滚落,她连忙伸手抹干净,好像哭是一件她极不擅长又很让她觉得丢脸的事情。

“为什么?”

他们母子,明明是那么和谐的关系。

“因为我父亲。”滕翊转动着手边的茶壶,漫不经心的,“我和滕颢,一直不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只知道他姓滕。”

阮妤一怔。

她之前一直没有听滕翊和滕颢两兄弟说起过他们的父亲,她以为,从不出现在话题里的人物,不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是已经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却不曾想到,原来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名字。

“比起没有父亲,私生子的烙印更可怕。”滕翊眺望着窗外远去的乌篷船,思绪也有些远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身边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和弟弟的身世,谈论母亲沈冰那段不光彩的过去。虽然现在很少有人提起,但其实商界的那些大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冰的故事。

是的,沈冰曾在年少无知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做了那个男人六年不见光的情妇。

第五十六章 原生家庭

阮妤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眼前的人,从初见便是光彩夺目的,她还以为,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衣食无忧,所向披靡,活得很轻松的那种人,却没想到,他的过往也是伤痕累累。

“我很恨她,恨她不愿告诉我们父亲的真实身份,也恨她让我们被别人嘲讽私生子却无力还击。”

可后来,等他稍微长大一些,稍微懂事一些,他看母亲低进尘埃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样子,忽然觉得母亲很可怜。这个女人,遇人不淑,因此错付了青春,错付了她最美好的那段年华,她已经得到了惩罚,不该再遭受无谓的恨意。

再后来,母亲终于决定和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决裂,他看原本懦弱的母亲擦干眼泪,剪去长发,为了让他们兄弟两过上更好的日子拼了命去闯去奋斗的样子,他便彻底原谅了她。

他们三个人相依为命,努力斩断过去,但依然会有人拿他们的过去大做文章,嘲笑他是私生子。他愤怒过,但最终释然。

错误的伊始是他的母亲,但之后不断好事犯错的却是别人,他不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封存在暗不见光的黑匣子里。

“无论生在如何破败或者不堪的家庭,都不是我们的选择,这不该成为我们人生中被人诟病的部分,因为这不是我们造成的。”

同样,谁也没有资格因为一个人破败或者不堪的家庭而去否定他的一切。

原生家庭只是每个人的起点,之后走羊肠小道还是阳光大道,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不管一个人的起点有多高,当那个人先出口伤人时,他就已经输了。

阮妤又流下了眼泪。

这次,她没有再去遮掩。

她知道,在他面前,她可以哭泣可以示弱,他不会嘲笑她,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好了。”过了会儿,滕翊将桌上的纸巾推到她的面前,“擦擦吧,别让人觉得我在欺负你。”

“这里又没别人。”她哽咽着。

“哦。”滕翊挑眉,“我成自己人了?”

阮妤脸一烫,连忙伸手抽了两张纸巾,按在眼窝上,逃避他的目光。

穿堂风悄悄吹过,窗户的“吱嘎”声温柔作响。

良久,阮妤松开了手。

纸巾的碎屑,黏在她湿润的睫毛上。

“眼睛。”滕翊提醒她。

“嗯?”

她摸了摸,没摸到。

滕翊直接伸手替她去摘,阮妤下意识地眨眼,她的睫毛刷过他的手指,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碎屑掉落。

他收手,借着茶杯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搓了一下手指。手上的触感,却怎么也搓不掉了,以前倒没发现,她睫毛这么长。

阮妤被他的指腹触了一下,脸更烫了。一颗心在胸腔里辗转乱跳,比跑完三千米更让人觉得恍惚。

“吃菜吧,要凉了。”滕翊说。

“嗯。”

第五十七章 彩虹

两人吃完饭出来,阮妤很想逛一逛长安街,但无奈双腿实在酸软,三千米的后遗症一波接着一波。

回程的路上,她在滕翊的车上呼呼大睡。

等她一觉醒来,天都已经暗了。

阮妤睁开眼睛,发现滕翊的车停在西游街舞培训基地的门口,敞篷紧掩,车窗留着两条细微的缝儿。滕翊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但他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车上了。

她缓了缓神,想推门下车,却发现自己被锁在了车里。

“滕翊!”她从内拍着车窗,大喊了声。

彩虹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玩游戏,听到声音,他连忙站起来,掸了掸肥大的牛仔裤,跑过来替她解锁。

“醒了啊。”

“嗯。你怎么在外面?”阮妤推门下车,把滕翊的外套留在了车上。

“老大让我在这里守着你。”

“他呢?”

“在上面练舞呢。你要上去坐坐吗?”

阮妤看了一下表,摇摇头。

“不了,我得回学校了。”

“那我送你吧。老大刚才交代了,等你醒了让我把你送回去。”

“不麻烦你了,我坐公交就好。”

“怎么会是麻烦呢!”彩虹晃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开豪车送美女,求之不得。况且,我得保证你安全到校,不然没法跟老大交代。”

他说着,人已经钻进了驾驶座。

阮妤只能也跟着上了车。

彩虹的驾驶技术明显比滕翊保守,或许不是自己车的缘故,也或许,是这车实在太贵了的缘故。

“听说你们学校今天开运动会?”彩虹问。

“你们学校?”阮妤不由好奇,“你不是仰山的学生?”

“我可考不上你们这么好的大学。”彩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有点不好意思地摩挲着手指上那排纹身,“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阮妤意外。

彩虹不是仰山的学生吗?她明明记得仰山大学校庆的时候,他也在。

“校庆表演的时候,我见过你。”

“那是老大给我争取来的机会。托他的福,我这个中专毕业,还能去高等学府冒充大学生给你们跳舞。”

“你跳得很好。”阮妤发自内心地说。

“谢谢。”彩虹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梨涡卷走了他身上的痞气,显得他的笑容特别单纯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