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那哪是走神?我看你分明是被勾了魂。说吧,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阮妤抿唇。
脑海里又闪过宴会厅门外的那个影子,黑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衫,高大、英挺,比记忆中更稳重,也更冷漠的样子。
“好像…是滕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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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成松了松脖子里的领结,今天一天都勒得慌,但他一直忍着,毕竟是婚礼,新郎官总不能没有仪态,可这会儿听到阮妤这句话,他忍不住了。
“滕翊?”
他实在太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久到张嘴都已生疏,可心底的情感却是熟悉的。
“嗯。”
“他不是在国外吗?回来了?”
阮妤摇头。
她不知道。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滕翊的消息,除了最初的洛杉矶,之后他去了哪里,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滕翊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若不是还有回忆随着年月渐渐零星,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你肯定看错了,六年没踪影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哥。”田成的表妹从外面进来,打断了田成的话,“哥,你快来看看,刚才外面有人送来这个。”
阮妤和田成同时转头,只见田成的表妹手里捧着一个方正的红色礼盒,盒盖上绑了丝带,还未打开。
“什么啊?”田成一边问,一边抽开了盒子上的丝带。
礼盒一打开,百合的花香迎面而来。
纯白的花,寄托着送花人“百年好合”的美好祝福。
花下,还放着一对宝玑的情侣表和一个特别厚实的红包。
“哇!宝玑!”田成的表妹兴奋地拿起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与这套情侣表装在一起的,还有一对袖扣和一个配套的项链吊坠,都是玫瑰金的,细节独特而雅致,并自带这个品牌的高贵气质,就像当年,戴在滕翊手上的那款男表一样。
“这么大的手笔?”田成蹙眉,“谁送来的?”
“是他!”阮妤的目光笔直地盯着那对手表,语气莫名笃定,“是他!”
“谁?”
阮妤没答,只是转而握住了田成表妹的胳膊,失魂落魄地问:“人你看到了没有?是不是穿着黑色的西装?”
表妹被阮妤的样子吓懵了,她愣愣地点着头。
“他在哪儿?还在外面吗?”
“刚走了。”
“走了?”
阮妤下意识转身想追出去,被田成一把拉住了。
“你去哪儿?”
“是滕翊!我没看错!是滕翊回来了!我得去找他!”
“等下还有晚宴呢!你走了,晚宴主持怎么办?”
“我让人顶!”她颤抖着解锁手机,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着助理的号码,“我马上让人来顶!”
“阮妤!”田成夺走她的手机,“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滕翊?这个酒店,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多了去了…”
“等等!等等!”田成表妹扬手,“等等!我打断一下,不是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是穿黑色西装的女人。”
“女人?”
“对啊,这些东西是个女人送来的,穿着黑色的西装,气质特别好。我都在想她是不是送错了,毕竟,楼上宴会厅也有人在结婚,我等下再去问问。”
阮妤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本那么强烈的感觉,一瞬间全都枯败。
“阮阮。”田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阮妤双手摁住太阳穴,垂了垂头:“我没事。”
“今天辛苦你了,你一定是太累了,再加上触景生情,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阮妤勾唇,勉强一笑。
是啊,这六年的日日夜夜,她睁眼闭眼看到的“他”,都不过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她已经习惯了,一次次想起,又一次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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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阮妤与田成夫妇告别,回到了住处。
她现在住在朵园,小排屋,房子是租来的,刚搬半个月,还没有找到家的感觉,匆忙时连厨房都会走错。
洗完澡,阮妤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她什么都没有想,可那个黑色的影子,却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扰乱着她的思绪。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助理秀秀发来的明日行程,阮妤扫了一眼,觉得和平时差不多,便没细看,之后,她吞了两颗褪黑素,直接关灯睡觉。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纷乱的梦一个连着一个,但最该入梦的那个人却意外没有出现。
隔日,阮妤早早起床洗漱去上班。
TG广播电视集团的总部位于辽城鹿东区,距离阮妤住得地方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左右。她现在是TG广电的当家主持,除了一些大型晚会,她手上还有两档固定节目,《TG新闻直播》和以诗词为主题的文学旅行综艺《诗和远方》。《诗和远方》的主题是探寻藏在诗词间的山水名胜,所以每次录制都需要出外景,非常耗人精力,不过好在,这是周播节目,时间上有调整和充电的余裕。
阮妤走进办公室,看到助理秀秀瘫在椅子上,高举着胳膊,盯着腕上的手表,一脸生无可恋。
“干什么呢?”阮妤问。
秀秀听到声音,“哗”的一下跳起来:“阮姐,你可来了!”
“怎么?我迟到了?”
“没,你没迟到,就是副台长找你!已经等你十分钟了!”
“这么早?”
“嗯,昨天我给你发的行程单你看了吗?我特地标注了,今天早上副台长找,就是怕你没看到。”
“抱歉。昨晚太累,没看仔细。”
“没事没事,你赶紧上去吧,好像有什么急事,耽搁了的话,副台长又该发火了。”
“好。”
阮妤赶紧去办公室放了包,带上笔记本,一路小跑去副台长办公室。
TG的副台长名叫黄葛,业务能力一般,脾气却很出众,人送外号“炸弹黄”,遇事一点就燃,一燃什么事都得黄。
阮妤刚走到副台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半是撒娇半是恼的埋怨。
“什么TG一姐嘛!我看她分明是TG一霸!整天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身为前辈,没点前辈的风度,就知道和晚辈抢资源!这个节目明明说好了由我接替的嘛!你也不帮我说说话,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我”说话的人是单安心。
单安心是去年刚进台里的新人,副台长黄葛的侄女,与阮妤进台先打杂不同,她一进TG就有了自己的节目《你好,安心》。《你好,安心》是一档关注现代人心理病症的节目,兼具了可看性和实用性,原本是个潜力无限的节目,可谁知单安心太过自我的性格根本无法撑起这样充满人文关怀的节目,嘉宾在镜头前一落泪,她就手足无措,无法感同身受,无法换位思考,也不懂安慰,常常令现场气氛尴尬到窒息,就这样,节目开播一周,在骂声中硬生生腰斩。
后来,台里策划《诗和远方》,最初主持人定的也是单安心,但节目只录了一期,导演组就提出了换人,单安心从小娇生惯养,跑个外景都叫苦不迭,不是嫌天气热就是嫌气候干,全剧组团团围着伺候她都来不及,根本别提什么录制进度了…最后没办法,只能拉了阮妤去救场。
这一救场,本是好意,可单安心却觉得,是阮妤暗中截胡抢她节目抢她资源,从此,她就和阮妤结下了梁子,表面客客气气喊她一声“阮姐”,背地里逢人就指责阮妤打压晚辈。
阮妤倒是无所谓,台里的同事都清楚她的人品,单安心再怎么抹黑她,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显得单安心自己造作可笑格局小。
“咚咚咚。”阮妤抬手敲门。
屋里的抱怨声停了下来。
“进来。”黄葛应声。
阮妤推门走进办公室。
“抱歉副台长,我来晚了。”她进门先道歉。
黄葛难得没发火,他朝阮妤招招手,示意她去沙发上坐。
单安心看了看阮妤,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装一装,直接起身,撞着阮妤的胳膊,就走了。
“这什么狗脾气!”黄葛瞪着单安心窈窕的背影。
“算了,没关系。”阮妤大度一笑,坐进沙发,“副台长,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个事又要让你帮忙。”黄葛拿起办公桌上一叠资料,朝阮妤走过来,“应雯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阮妤点头。
应雯是台里的另一个女主持,前几天劳累过度晕倒在了直播间,送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她怀着孕小产了,应雯的丈夫很生气,气她为了工作瞒着怀孕的事情,两人差点在医院闹起了离婚…这个社会,对职业女性就是这样残酷,进一步失去工作,退一步失去家庭,两边都是悬崖。应雯小产后本想强撑继续回来录节目,被她家人制止,现在,应雯的家人替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她的访谈节目《Ta说》也被迫停止了录制。
“小阮,台里决定,让你暂时顶替应雯,主持《Ta说》。”黄葛道。
“我?”阮妤奇怪,“前天不是下了通知,说让安心顶替应雯姐吗?”
“本来是那样安排的,但现在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下一期访谈嘉宾点名要你主持。”
《Ta说》
阮妤愣了一下,思绪通一半,又堵一半。
她终于知道刚才单安心为什么对她满腹敌意了,可她想不出来,谁会点名要她主持?
“副台长,嘉宾是谁?”阮妤问。
黄葛把手里的资料推到阮妤面前:“嘉宾是这两年刚冒尖的一个年轻投资人,听说在美国很有名,经历很励志,前段时间刚回国,应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请到他。”
阮妤听完更疑惑了,她的朋友圈里,可没有一个人能和黄葛说得信息对上号。
她翻了翻手边的资料。
资料都是英文的,她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了对方的名字,NeilTeng。
“因为这个事情之前一直都是应雯在跟进,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刚行政那边给我发消息说这位Neil先生来台里了,现在正在会客室,你马上过去,和他当面沟通一下,有什么需要尽快反馈,台里也好调整安排。”
天降大任。
阮妤来不及思考,只能匆匆按照副台长的指令起身往会客室的方向去。
下楼的时候,行政部的两个小姑娘正好走来。
“这个嘉宾好帅啊,完全打破了我对成功人士秃头肥肠的偏见。”其中一个说。
“帅是帅,可惜…诶,阮姐。”
“阮姐。”
两人看到阮妤,立马终止了话题,和阮妤打招呼。
阮妤笑着点头,快步穿过楼道,走到会客室的门口。
门虚掩着,她抬手敲了敲,给里面的人几秒反应的时间,然后推门而入。
会客室的窗户开着,晨光初盛,和风徐徐,屋里的亮堂融着暖暖春意。
窗边的男人闻声转头,散尾葵葱郁的绿倒映在他身后,将他的目光渲染得朝气蓬勃,一如当年初见。
阮妤脚步微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滕颢按了一下扶手边的按钮,身下的轮椅自动转了个弯。
他面朝着她,薄唇一弯,俊朗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状元小姐,好久不见。”
阮妤浑身开始轻颤。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却不再是熟悉的滕颢。
记忆里高高的少年,身板挺拔,姿态潇洒,如今,却与轮椅为伴?
“怎么?不认识了?”滕颢眉梢一挑,“状元小姐,你不会是忘了我吧?”
阮妤摇头,拼命摇头。
不。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
六年,每一次暗风吹雨,梦里惊坐,都是因为他,这样沉重地惦念,怎么可能忘记?
“滕颢…”
“没忘记就好。”滕颢看着阮妤,目光温柔,“这么多年没见,本来应该过来抱抱你,但是我现在这个状况,好像不太方便。”
他略带自嘲的语气,令人痛彻心扉,就像当年,看他坠下舞台的瞬间。
几乎下意识的,阮妤甩下了手里的文件资料,大步奔到他的面前,俯身紧紧将他抱住。
曾经,那个总在练习室里跳舞跳到满身汗臭的白T少年,如今已是西装笔挺,一身优雅的男人香。
六年,他经历了什么?他承受了什么?
阮妤不敢细想,她伏在滕颢的肩上,泪如雨下。
滕颢伸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他的面色很平静,好像已经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这般崩溃。
“状元小姐,你变了,变得这么容易哭,我记得以前我怎么欺负你,你都不哭。”
是啊,那时候,他故意出题刁难她,他把她关在门外不给她开门,他迎头浇她一盆凉水…他那么坏,坏得让她咬牙切齿,不愿再见。
可现在,她宁愿他能一直那样,永远有使不完的坏劲儿,永远青春年少,永远轻狂难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命运折磨得不再鲜活,被时光淬炼得那么波澜不惊。
阮妤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想过重逢,可是,她没有想过,会重逢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滕颢。
那个骄傲的少年,该是度过了怎样黑暗的岁月,才能在此时如此淡然的面对自己,面对她。
“好了,不哭了,别人看到,还真以为我欺负你。”
滕颢话音刚落,行政的小姑娘正好端着两杯茶进来了。
小姑娘看到散落满地的文件和相拥在一起的阮妤滕颢,一时进退两难,尴尬地不知所措。
“阮姐…”
阮妤闻声,赶紧松开了滕颢,扭头擦了擦眼泪。
“阮姐,原来你们是情侣啊?”小姑娘忍不住八卦。
“不是的。”阮妤否认,“他是我弟弟。”
小姑娘恍然:“你弟弟可真帅,明星似的。”
“是啊,他一直这么帅。”阮妤看向滕颢。
滕颢坦然地听着她们对他的夸赞,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若是换了过去,他一定又要脸红。
他没脸红,倒是把小姑娘看得先红了脸。
“阮姐,你们慢聊,我出去了。”小姑娘放下茶杯,不敢再看滕颢,她朝阮妤点点头,退出了会客室。